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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墓旅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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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一路行来,竟是坦途荡荡,完全没有危险。眨眼间,他已经能够看到那茅屋前挑着的那盏光线微弱的灯笼上写着个“叶”字了。
  “果然是你!”
  雪飞鸿暗自冷笑,向那茅屋大步走去。可是连行了几步,却觉得那屋子离自己仿佛更远了。他吃了一惊,四下一望,并没发现什么,再走两步,那房子又远了。
  他知道这又是叶添的法术,暗藏玄机,可是那房子里有叶添,有被叶添收走的自己的魂魄,怎么能容忍它从眼前消失。于是他猛地将急急风身法运到极致,向前一冲,“嗖”的一声,那茅屋不见了。
  雪飞鸿被地上大石一绊几乎跌到,停下身形细看,却见眼前壁立千仞摩天而上,不见前路,四周里白茫茫的一片荒野高低起伏,寸草不生。他方才进到谷中时明明见到地势平坦,草木茂盛,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便成了这样的世界?他这回又是中了什么术?还是被抛到了什么所在了?
  一时间他汗如雨下,游目四顾,远处左右影影绰绰有森林的影子,如果赶过去,大概食物、饮水、武器都不需要发愁,抬头望天,待要依星斗确定自己的方位,却见半边天上繁星点点,半边天漆黑一片,远远的还有一轮红日似的大球,高高照亮。
  突然间雪飞鸿明白过来,他努力向后仰头,将目光放远,望向那棕色峭壁,辨别多时,终于确认,那哪是什么峭壁,根本不过是一块木板;这哪是荒野,其实仍是那条小路;头上的不是红日,乃是灯笼;绊他的不是什么巨石,只是粒沙子。
  茅屋高耸入云地矗立在黑暗里,离他不过四五尺,压根就没有变远。只是他也确实离茅屋远了,因为现在的他身高不过寸许短,腿长须以毫厘计算——他竟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对手的缩身法。
  缩身术不能伤人,可是叶添施展此术的本来目的也不在此。他的法术归根结底,就只是要让人的行动慢下来而已。在山谷入口处的定身术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这时候的缩身术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人一变小,腿短力弱,咫尺也变成天涯,想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当然会“慢”!
  一念及此,雪飞鸿哪里还敢犹豫,急忙往后一退。一步跨出,只见眼前景物一晃,他已长高了一倍,有两寸大小了。既然试验成功,他自然不能再耽搁,猛一回头,撒腿要跑,却只叫得一声苦,眼前黑糊糊的一头巨物冲来,正是谷口那只黑狗。
  黑狗比雪飞鸿进谷早,可是它没雪飞鸿跑得快,因此这个时候才到。它正归心似箭,忽然看到前边路上凭空多了个小人儿,顿时吓了一跳,前爪在地上一按,屁股高高撅起,如临大敌般贴着地看着他。
  若在以往,这小狗当然不在雪飞鸿的眼里,随便镜子一晃,也让它形神俱灭。可是现在他人变小了,连带朱砂笔镂花镜都没了法力。自己踮起脚尖来还没有这黑狗脸长,他本能地心中一惧,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黑狗扑了过来,错失了最后逃走的机会。
  这狗一岁大小,还是爱玩的岁数。纵是归心似箭的当儿,突然间看到这么个小人儿,好奇心大胜,家门近在咫尺也忘了回了,呼哧呼哧地来嗅雪飞鸿。
  它冰凉黝黑的鼻子头湿漉漉地抵在雪飞鸿的胸前,有他半个身子大。雪飞鸿又是恶心又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向茅屋退去,才一退,脸上一凉,原本抵在他胸前的狗鼻子已经刷过他的脸颊。
  他又变小了!
  那黑狗觉他异动,吓了一跳。往后一缩脖子,生起气来,鼻子皱起,一探头就向雪飞鸿咬去。雪飞鸿大骇,往旁边一闪,“咔哒”一声,黑狗一口咬空。可是畜生都有欺软怕硬的习性,雪飞鸿一躲,黑狗的凶性已发,左前爪探出一挠,雪飞鸿衣襟破裂,滚倒在地。
  三
  雪飞鸿拼着命硬受了一爪,也没有再往后退。瞧这个阵法的意思,是自己朝屋子踏近一步,自己便小一分,远离退一步,自己便大一分。现在自己虽然小,起码还有个长度,两腿迈开,步子再小也还能有实际的意义,多走一会儿,总会回到原来的身长。可若是被这蠢狗咬到屋里,只怕自己便要小如尘芥了,到时候急急风再快,只怕跑起来也没有作用了。
  那黑狗得势不饶人,一口口咬来,将雪飞鸿逃离茅屋的路完全堵死了,一寸长的雪飞鸿仗着急急风闪展腾挪,待要逃开,根本没有他加速奔跑的余地。狼狈之际,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只狗怎么没变小?
  这个阵法发动开来,你前进就变小,你后退就变大,你不动就不变,为什么这只狗远远地跑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将他与这只狗差别对待,这个阵法是如何识别的?
  他仔细看这只狗,是什么决定它不受缩身法攻击?它的皮毛?它的高度?
  雪飞鸿百思不得其解,稍一走神,腰间一紧,袍摆已给黑狗咬住,黑狗用力一甩头,雪飞鸿长袍碎裂,整个人被大力扔起,飘飘忽忽向茅屋飞去。
  一时间雪飞鸿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那狗咬他的伤并不重,可是这一甩的力量好大,只怕足以将他甩出五六尺,这得顶他多少步?一步小一半,他这回还不得小没了?到时候不能及时阻止叶添破法拘魂,他就得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儿!
  人在半空翻翻滚滚,雪飞鸿满腔悲愤地向后看去,那黑狗又把前爪按着,作势又要扑来。突然间雪飞鸿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他与这只狗的不同!
  说时迟那时快,雪飞鸿已然从空中落下,眼看就要着地,猛地把腰一拧,面朝地落下,双手双脚同时撑在地上——
  他没有变小!
  原来在这个阵法里,你可以两脚着地,可以三条腿着地,可以四脚着地,甚至可以不着地,但是,绝不能单脚着地!
  人在走动,尤其是奔跑时,是单脚交替着地,凡单脚着地的,即为人!即可为阵法攻击!
  现在雪飞鸿也就算破了这个阵法了!
  他离开那条黑狗一段距离,突然猛地发力,急急风身法施展开,迎着黑狗,“嗖”的一声从黑狗腹下蹿出,向着远离茅屋的方向跑去。他越跑越大越跑越大,直跑到了灯影开外,终于恢复了原先大小,不再变化。
  雪飞鸿回过头来,他的身上满是爪痕,胸前衣襟破碎,身后袍摆撕裂。他回过头来,恶狠狠盯着那只黑狗,黑狗一见,立刻蔫了,哀鸣一声从茅屋一侧的狗洞钻进屋去。雪飞鸿也不屑真和它计较,弯腰拾起一块大个的石子,用朱砂笔在上边写道“疾”,写完了猛地一甩,“呼”的一声,小小的一粒石子发出猛虎般的啸叫,打在茅屋木墙上。“轰”的一声,将茅屋正面打碎,屋顶掀飞,后墙刮掉一半。
  “师兄!出来见见我吧!”
  随着窸窸窣窣的茅草飘落的声音,有人在屋中笑道:“师弟,你也太鲁莽了,就不怕把蜡烛弄熄,我辛苦收集的魂魄四散飘零么?”
  雪飞鸿冷笑道:“师兄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自有办法帮你再集齐收藏!”
  “好,这是风郎君能说出来的话。”屋中一人渐渐于黑暗中显形,鹤发童颜,道袍牛髻,正是叶添,“那不如我也不要再麻烦收你的魂魄,直接杀了你了事。”
  他呼唤雪飞鸿的名号还是他们当初在一起同窗学艺时的称呼。雪飞鸿听了,脸色一变:“林呆,你也学会说笑话了么?”然后冷冷一笑,“凭你一个,你杀得了我?山上多少年,你还是没长记性?我在明你在暗,算你还有点机会。面对面你想赢我?你没睡醒吧?”
  “那你,为什么还不攻过来?”叶添笑道,“因为你还不放心,你担心我既然敢主动向你挑战,就一定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所以我这里一定还有什么后手。是也不是?”
  雪飞鸿侧过头来,笑了一下:“师兄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他好整以暇地掏出铜镜,整了一下仪容,将左颊上的山水被摩擦掉的地方重新补笔:“说起来我还真是惊讶。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却没想到,你这个慢性子还真能忍,一等就是二十年。”
  他嘿嘿一笑:“突然被师兄攻击,我还真有点懵了。以前在山上较量,起码师兄从不躲下山。可是这一回天大地大,我可上哪去找你,难不成要等死么?幸好我还记得,拘魂术要使用,必须要有受术者的生辰八字,贴身物件,还要知道他的具体方位才行。咱们过去同窗十数载,前两样不成问题,可是这后一样,我易名改姓二十年,师兄是怎么找着我的呢?”
  他摇摇头,吁了一口气:“还好,我最后才想到,不久之前我曾在一个人身上用过种魂术。大概那个人是遇到了师兄,才暴露了我的位置。那么,我只要追着他的足迹,也就能找到师兄了。”他最后凛然望向老道,“那个被我种了亡魂的杜铭,我派他去找的是宝物守生正。那东西现在在你这儿?师兄敢向我挑战的自信,和它有关么?”
  叶添微微一笑:“你说呢?”
  四
  这个时候,杜铭和蔡紫冠正骑着马,踏着月色往生人冢谷疾驰而来。蔡紫冠背背蛇矛。杜铭一直追着他问问题:
  “你为什么要烧掉那幅画?”
  “因为我不喜欢乔娘以后再嫁人的时候,老想着她的亡夫。”
  “你怎么知道乔娘就一定会再嫁人?我看她对你挺有兴趣的。”
  “管他谁呢,反正乔娘以后得和活人过日子。”
  “你就为了这么个理由,烧了那幅奇画?你真当我是傻子?”
  “没人把你当傻子。”
  “你别糊弄我!你费尽辛苦盗来守生正,结果用在了我身上;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乔嫂,结果你向她隐瞒了那幅画!其实你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对不对?我知道了,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那幅画去的!盗守生正的真正用意其实是为了能让我来帮你……”
  “……该死的你算老几呀?”
  “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看了一眼就烧了它?你已经发现了什么?你已经确认了什么?你已经记住了什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
  昨天在赤龙峡,他们帮着乔娘安顿了她遇害丈夫的尸骸,然后告辞,返回叶天师的隐居之处。蔡紫冠的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叶天师的行为本来就略显古怪,而当蔡紫冠抓住蛇矛的时候,一阵骤然袭来的心神不宁,却令他归心似箭:双蛇化矛这样的异事,总像是什么大难临头的征兆。
  因此,他甚至连那黑狗都顾不上管了。
  蔡紫冠铁青着脸,催马赶路,杜铭锲而不舍地追着他探寻阴谋的终极答案。一路上吵吵闹闹,终于来到了生人冢谷。
  “疾如风,徐如林,掠夺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那老道自然正是叶天师,“当初师父以《孙子兵法》军争第七的这一句为咱们师兄弟六人传功授法,也决定了咱们的运数。你最聪明,学东西最快,占了‘疾如风’三个字,一往无前,凡事少有留恋。因此当小师妹决意要嫁给大师兄的时候,你才会干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对了!我没你那么窝囊!”提起往事,雪飞鸿也再不能平静,“你也喜欢小师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徐如林’,你什么事都不着急,本来就像个王八。可是我可不行,我对小师妹的心意,谁都不能抹杀!我不能得到她,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你喜欢她,便该让她高兴、让她快乐。小师妹嫁给大师兄,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并非师父师母的强逼,你何苦欺世灭祖,一夜之间血洗广来峰?”
  “广来峰上没有一个好人!我喜欢小师妹众人皆知,可是她要嫁人,谁也不来阻挡。单凭这一点,师父、师母、你们所有人就都该死!”雪飞鸿阴森森地望向叶添,“当初没杀得了你,二十年来我总觉得余恨未了,今天正好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二十年前你杀不了我,二十年后你还是杀不了我。”叶添平静地说,“广来峰六将,各有所长,除了二师兄,谁也不能说必胜其他任何两个人的联手。当日你能一举得手,只不过是大家不提防你,给你逐个击破。等到反应过来,便只剩一个我、一个重伤的天雷小六,也能将你击伤。今天你三魂七魄只余其四,还能有什么作为?”
  “我以天宁咒镇体,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动转自如!”雪飞鸿转着手中镜子,“倒是如果师兄再没有杀手锏的话,只怕活不过天亮了。”
  “我有。”叶添微笑道,“你以为我跟你叙旧是为了什么?我就是怕你忘了那个人,先提醒提醒你罢了。”
  “……谁?”
  在叶添的背后有人冷冷说道:“我。”这个人从阴影里转出来,原来他是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人拥有魁伟的身材,便是坐着也有常人肩头的高度。他穿一身黑色的袍服,额上嵌了一块幽蓝的宝石——正是能防腐镇魂的奇宝守生正。
  守生正下,那人的脸色一片惨白,一道伤痕劈脸划过,狰狞可怕。
  雪飞鸿只觉得透体冰凉,叫道:“大……大师兄?”
  这人正是当日受他风刀霜剑一击毙命的新郎官,专修“不动如山”法门的师门大弟子。
  叶添大笑道:“当日你仓促出手,虽然偷袭成功,但风刀霜剑的威力也打了折扣,因此师兄并未当即毙命。到后来你杀了雷小六逃下山去,我就用‘烂柯术’延缓了师兄咽气的时间,一拖二十年,终于得着守生正,让大师兄起死回生。风郎君,你还不跪下领死么?”
  雪飞鸿面容抽搐,叫道:“你去做梦!”左手铜镜举起,照定轮椅中人,喝道,“疾!”
  只见金光散处,大师兄身上的衣服迅速风化,身下轮椅“喀吧喀吧”作响,漆脱钉落,忽然“喀啦”一声,散成了碎片。
  在方才那一瞬间,大师兄身边的时间已过了几十年一般,衣裳、轮椅都遭岁月侵剥,风蚀腐坏。可是那大师兄却不慌不忙,身子才一沉,他脚下的土地突然就涌了起来,一柱泥土准确地耸立起来,垫在他的臀下,如同座椅。与此同时,泥土便像活了一般,薄薄的一层,爬上他的脚踝,漫过他身体,给他周身罩了一层土铠。
  这正是不动如山的“成山大法”!
  雪飞鸿“沧海桑田”之术,本就是加快镂花镜所照之物的变化速度。寻常人吃他这么一照,一瞬间便可能变成垂垂老朽。岂料大师兄有守生正护体,身子永葆原样,自然便破了他的法术。
  紧接着大师兄将手一挥,雪飞鸿脚下一软,身下原本坚实的土地已变成软软的泥淖。大师兄法力未失,他再也难有胜机,不由绝望,长啸一声正要拔地而起。那边叶添伸手点指,小路两边的花草一起长大,枝蔓翻卷,缠住雪飞鸿的脚只一拉,雪飞鸿大叫一声,从空中跌落,被泥淖吸住,咕嘟嘟地沉入地下。
  五
  蔡紫冠扬鞭进了生人冢谷,前边已可见茅屋前昏黄的灯笼。后边杜铭叫道:“这么晚了,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你要向叶天师汇报什么?你和他到底在预谋什么?”
  蔡紫冠已懒得理他,来到屋前,忽见在房门前十几步处,有一人白袍肮脏,长发纠结,直挺挺地站着,脚下一条黑狗,绕来绕去地乱嗅。黑狗自然就是前两天斗大蛇时临阵脱逃的太平,这陌生人又是谁?来得蹊跷。
  蔡紫冠一边警觉地望着这人,一边向屋里叫道:“叶老?叶老?”屋中全没灯火,也没人回应他。
  蔡紫冠加上了小心,反手拔出身后赤火金风蛇骨矛,指点雪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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