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童话 作者:乙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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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朋友发明了用针刺死蝗虫的游戏。他在一块捡来的木板上钉了无数只蝗虫,拿给三木看。刚钉上板子的蝗虫还在痉挛抽动着脚,慢慢地终于不动了。
三木兴起了模仿的念头。他把抓来的蝗虫放到木板上,然后拿出家里带来的珠针刺进蝗虫身体里。但是蝗虫并没有死。
他其实不觉得奇怪。大概是刚好没刺中致命的地方吧,于是他又多刺了几针看看。
头部、胸部、肚子,一共刺了三针,但蝗虫还是动个不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蝗虫的六只脚腾空划动。触角摆动着,针刺进去的地方开始流出体液,但蝗虫还是没有停止挣扎
结果蝗虫一直到第十二根针贯穿身体之后才死掉。钉进木板的蝗虫已经看不出原本昆虫的模样,成了一个插满针的块状物了。
后来三木发现,换成其他昆虫也一样。不管是把锹形虫摔倒墙上几次,还是不大会死;就算脚拔掉了、壳损坏了,头上的角还是动个不停。
他想,昆虫大概就是这样吧。就算把蝉用剪刀剪成两半,或者抓住独角仙的角把头拧断,脚和翅膀还是会动上好一阵子,不大容易死掉。真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生物啊。
不过,他渐渐明白那些状况其实并不寻常,身边其他的小孩子都不是如此评价昆虫的。但说不定是自己想杀的昆虫刚好是生命力特别强的呀。虽然他也曾这么猜想,但三木看了看自己的手,他隐约明白原因并不在此。
自己其实,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有段时间,家里经营的医院住进一个和三木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很偶然病房门开着,两人于是对上了眼,从此三木动不动就跑去病房找那个小孩聊天。
三木本来就没几个要好的朋友。从前一起抓虫子玩的朋友认识了其他更有趣的朋友之后,和三木之间便慢慢疏远了。所以每天放学后,三木都跑去找那个小孩聊天。
每次三木一踏进病房,小孩总是高兴的笑了开来,挥动包着纱布的手招呼他过去。
那个小孩两个手肘一下都没了,听说是在铁路旁边玩耍时发生了意外。特快车通过的一瞬间,小孩的双手正好伸到铁轨上。
“我想试试看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
小孩在病床上看着手臂上的纱布说:
“电车通过的瞬间,‘碰!’地一声我的前臂就飞出去了。”
每天,和这个小孩说话都好开心。三木时常把自己被爸爸打或是被妈妈骂的事情告诉小孩,而且,还编故事说给小孩听。
小孩总是认真地听着三木脑中杜撰的故事。
有一天,三木和小孩正在聊着天,一名急诊患者被送进医院来。他们俩等在手术室前,想看一眼这名病患究竟受了多严重的伤。
护士和三木的爸爸正在做手术的准备。他们两人终于看见了躺在推床上的病患。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看不出任何外伤,像睡着了似的。
但是,这名男子却在手术中死了。
“因为他撞到的部位不对呀。”爸爸这么对三木说。
他说病患是骑脚踏车跌倒的,没有外伤。
“那个撞到的部位,不知道是哪里啊。”没有前臂的朋友说,“所以是不是只要避开那个部位,生物就不会死了?”
受伤时能够潜意识地避开重要部位。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天生具备这种才能喔?三木问。
“唔,不知道有没有呢。”
那小孩也环起手臂,但是因为手肘一下已经没有了,怎么都摆不好。
三木开始抓蝗虫回来独自研究,想知道蝗虫要受伤到多严重的程度才会死。比起来,刚开始实验的蝗虫很快死掉。多刺它几根针,不消一分钟就死了。不过,经过不断的研究和测试,似乎能够让蝗虫死的愈来愈慢了。
一只下半部全被捣烂的锹形虫,还活了一星期。不过要是把它的头部敲烂或是切下来的话,马上就会死掉。
他解剖过青蛙,也曾经切开鱼的肚子把内脏拿出来,然后再放回池塘里,结果人就若无其事地在水里游上好一会儿。青蛙甚至还拖着露出体外的长串内脏,一面用后脚踢着水前进。
他也试过哺乳类动物。先拿食物引诱长在他家出没的猫,等猫敢靠近他的时候,便把猫切成两半。他在医院内部无人出入的仓库里,用菜刀把猫的身体切成前后两部分。
猫还是活着。而且这时他发现一件事。猫就算被三木弄伤了,似乎也不会感到痛。
猫好像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断成两半,明明没了后半部,还是转过头想舔自己的后脚。伤口几乎没出血,猫也还有食欲,吃下去的食物就从暴露体外的胃袋流了出来。然后撑过一个星期,他才慢慢没了精神,最后像是睡着似的死去。
他再试其他的猫。这次拖了两个星期才死,而且是在没有喂食物,也没有喝水的状态下。
他想把这个研究结果告诉医院那个没有前臂的好友。那个小孩已经出院了,不过就住在隔壁学区,骑脚踏车只需大约三十分钟的地方。所以出院后三木仍常回去小孩家玩,一起聊天。
脚踏车停在小孩家门前,三木按了玄关的门铃。小孩的妈妈出来 。
“那孩子前天死了喔。”
她看上去并不怎么悲伤。
“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死的。以前那孩子就常把楼梯扶手当滑梯玩,那天应该也是打算这么玩才会摔下来吧。一定是坐上去后,才想起来自己没办法在市区平衡的时候抓牢扶手。那孩子老是忘记自己手肘以下已经没了。”
三木第一次杀人,是在高中二年级的秋天。
那天是阴天,天气很冷。三木漫无目的骑着脚踏车在山路逛,那是离他家不远的一座山。
接近山顶的地方道路渐渐变宽,拉出一区停车场,里头连自动贩卖机都有。
三木上山的时候没看到其它车辆。他停下脚踏车眺望山脚。山边是悬崖般的陡坡,往下看得到裸露的岩壁。路旁的护栏开了一道开口,从那儿有一道阶梯通往山下。
三木欣赏了一会儿秋天的景色。天空阴阴的,放眼望去一片灰蒙。照理说这个季节应该看得到枫红的,但这里只令人觉得缺乏生气。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三木回过头。一辆车驶进了停车场。走出驾驶座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车上没有其他人。女子身穿套装,手上拿着地图,她似乎觉得很冷,缩着肩膀走向三木。
“不好意思,请问到市区最近的路怎么走?”
女子望向三木的脚踏车。
“很漂亮的脚踏车呢。不过,这种季节骑脚踏车不冷吗?还是我自己太怕冷了?”
女子把手放到护栏上,轻轻叫了声“好冰!”。只是试着从身后推她一把,女子便翻过护栏滚下了陡坡。三木这才张望四周,确认没被任何人看见。
他低头寻找女子掉落的位置。在斜坡很下方的树影之间,看见了她的长发,于是他走下阶梯过去女子所在的地方。
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女子却还活着,只是手脚扭成很不自然的角度,眼睛和嘴巴也流出了血。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地看着三木,手中的地图掉落一旁。三木捡起地图。
仰头望向这片几乎呈垂直的陡坡,岩壁上留下几处受她撞击后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小小的白色护栏。
他拉起倒在树旁的女子,拖往从上方看不见的森林深处。拖行中,女子只是无力地开阖着嘴,因为粗树枝穿透了她的胸口,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了。三木将树枝抽了出来,她的胸口于是开了个大洞。从折断的肋骨之间,看得到消了气而变得扁扁的肺。还有一个红红的、持续鼓动着的东西。
应该是不痛吧,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她好像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因为摔落时的撞击把她全身都撞坏了。能够自由牵动肌肉的,只剩下眼睛和嘴巴。
“YES”的话就眨两次眼睛,“NO”的话就眨一次眼睛。用这样当信号好吗?三木问女子。
女子对三木眨了两次眼睛。看来她的耳朵还听得见。
问她痛不痛。女子眨了一次眼睛。不痛。
问她会怕吗。女子只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盯着三木手上的地图。
三木把地图拿到女子面前,跟她说明往市区最近的道路,然后再问她,这样明白了吗?女子眨了两次眼睛。
三木起身,跟女子说他要走了。女子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有事想问他,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三木没理会径自爬上阶梯,跨上了他的脚踏车。女子的车还没熄火,于是他过去打开驾驶座的门,转动钥匙关上引擎,然后擦了擦自己摸过的地方。
隔天他又来到山顶,女子的车还是昨天那副模样。他走下阶梯去看女子的状况。
还活着。女子看到三木,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
问她还好吗。不大好。女子眨了一次眼睛。
他看了看女子胸口被树枝刺穿的大洞,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几乎没有出血状况,顶多流了一点点血。
三木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虽然还不到冬天那么冷,不过气温比昨天更低了,但女子一点都不觉得冷的样子。她的嘴唇和脸虽然泛白,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了寒的关系。
问她冷不冷。女子想了一下,只眨了一次眼睛。
三木从女子的口袋拿出皮夹,查明了她的姓名和住址。
之后连续三天,三木都去看她,和她说话。每次三木要离开的时候,女子的神情都似乎很孤单。第三天,女子的车消失了。
看样子相关人士已经通报女子行踪不明的消息,警方于是开始搜索女子的车,最后发现车子被弃置在山顶。
第四天去探望女子的时候,女子一看见三木,就不停转动眼球。她望向下方,好像要三木看什么东西。
他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到女子胸口的大洞。仔细一瞧,有个什么东西躲在里面。他很快就明白那是一条蛇,盘起身躯藏在女子折断的肋骨中。蛇吐着红色的舌头,直瞪着三木。看来是女子温暖的体温引来了蛇,将它长满鳞片的身体贴着鼓动的心脏,准备进入冬眠了吧。
三木把蛇拿了出来。跟女子道过别之后,拿出带来的刀子,刺进女子胸口大洞里的心脏。女子像睡着似的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许久之后,三木在报纸上看到女子尸体被发现的报导。听说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堆白骨,从融化的积雪中冒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要把女子推下山崖呢?他不曾深究过这件事,或许就跟用珠针刺进昆虫的身体是一样的吧。因为可以这么做,就做了。
而且其实,他也很想看看,这么做了之后会变怎样。
一边听着三木的故事,女孩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书房里响起铃声,书桌上的电话响了。拿起话筒,是编辑打来的。
“我们非常期待老师的下一篇作品喔。”
这通电话听起来不像催稿,反而比较像打来确认三木是不是还活着。本来三木写作的速度就不快,因为写作并不是他的专职。他只在有空的时候才写写童话,而且,也不会和编辑保持联系,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只是偶尔如果有原稿完成,便送去编辑部而已。
三木的童话得奖,是他高三那年的事。得奖的作品就是他小时候说给那个没有前臂的朋友听的故事,他把这些故事写成了文章。
第一部作品是乌鸦——衔走人类眼球的故事。
第二部作品是一名医生为了方便开刀,在患者的背上装了拉链的故事。只要拉开拉链里面就是内脏,所以不需层层切开就能进行手术了。但那名患者却忘了把拉链拉上,于是内脏全掉了出来,最后整个人只剩一个皮囊。
三木将这些童话命名为“暗黑童话集”,作品渐渐受到某些族群的好评。
他原本没打算成为作家的,而且他本来一直以为等到小时候说给朋友听的那些故事写完,就写不出东西了。但其实,他心中源源不绝的故事从没用尽的一天。
“下次可以约老师见面谈一谈吗?”
编辑的话他充耳不闻。他几乎不跟出版社的人碰面,也不接受采访,不曾出席任何宴会。他只是写童话,寄给出版社;出版社收到稿子出版,把钱汇进银行。只是这么回事。
听说曾有人怀疑三木俊这个童话作家是否真的存在,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挂上电话,三木抱起躺在沙发上的女孩走出书房。女孩的身体很轻,大概只有十公斤左右。
他是在大街上结识女孩的。女孩和朋友走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把女孩带了回家。女孩说她的名字叫做相泽瞳。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地下室将遮住女孩眼睛的布条取下时,女孩所说的话。
“那边那些假人的手脚是怎么回事?”
女孩偏着头,疑惑地盯着散置在房间一隅的手脚看。终于,她发现应该连在自己肩膀和腰部的东西不见了。
“那些,是我的?”
三木用锯子锯下了她的手脚。虽然没上麻醉,但是眼睛缠着布条的女孩并不觉得痛的样子。他也没帮女孩止血,过程中几乎没流什么血,而且伤口到现在都没愈合,仍维持刚切开时的鲜红色。
瞳已经没办法穿一般的衣服了,于是三木帮她缝制合身的袋子,把她的身体放进去。他用小花和格纹的布料做了袋子,但是女孩不喜欢。
“脖子那边刺刺的,我不要。”
最后挑了一个淡蓝色布料做成的袋子,瞳的头部刚好可以露出袋口,再用红色领带束好袋口。
他抱着沉睡的女孩走下楼梯。瞳的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瞳有时候会因为想起爸妈而掉泪。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楼最后面楼梯的里侧,因为门的颜色和墙壁一样,乍看之下不容易被发现。他租下这间深山里的别墅,就是因为中意这间地下室。
他打开电灯开关,走下楼梯。地下室四壁没有粉刷,仍留着砖砌的模样。室内温度很低,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白雾。天花板虽然很低,正常走动还不成问题。
地下室是一个很大的方正空间,但电灯却不够亮,使得四个角落显得特别暗。
地下室里有好几座置物架,是之前住这里的人留下来的,上面摆了一个个装满工具或是旧衣服的箱子。
瞳的床就在林立的置物架前方,三木把她放到床上。
“嗳……”
隔着置物架的另一侧,传来了久本真一的声音。三木的视线离开瞳,望向置物架。透过架子箱子间的狭小缝隙可以望见另一头,真一的眼睛便出现在缝隙里,正凝视着三木。
2
乌鸦晃呀晃的荡个不停。一个黑色翅膀的可爱卡通钥匙圈挂在前座照后镜上,随着车子的行进,在我眼前不停地摆荡。
“你有认识的人住这镇上吗?”开车的年轻男子问,我紧张地摇了摇头。坐上陌生人的车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但是开往我的目的地枫町的公交车一天只有两班,而且现在才傍晚,第二班车就已经开走了,我只好铁了心找便车搭。
我的视线离开乌鸦钥匙圈,望向窗外。整片灰色的天空下,道路紧贴山壁蜿蜒。看着长满白色枯草的山坡,感觉很冷清。
途中车子曾停下来等平交道,道路两侧满是杉树林,黄黑交错的栅门在眼前缓缓降下,间歇的警铃声震耳欲聋,铁轨横卧在车子前方。过了一会儿,终于一辆只有单节车厢的电车通过,开车的男子跟我说这是市营的电车。
男子和我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