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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迷离之花-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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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克想伸手去推,去挡,去搏斗,然而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他觉得自己的
整个意识都快在这种折磨中爆炸了。他拼命积蓄力量,吸气,吸气,再吸气……终
于,普克大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从梦魔里醒来。

    在初醒的瞬间,普克忽然想起了两幅画。

    那是普克第一次随项青到她家,在大厅墙壁上看到的两幅油画,一幅是西班牙
画家达利的《记忆的持续》,另一幅是法国画家卢梭的《被豹子袭击的黑人》。

    这两幅画以前普克在美国留学时都曾看过。卢梭的那幅《被豹子袭击的黑人》,
整个画面色彩鲜亮,主画面是一片美丽生动、充满生命力的热带丛林。一轮血红的
夕阳悬在丛林斜上方。而丛林里那些高大的树木下,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人,正被
一只凶猛的豹子袭击。那种美丽和诡秘中隐藏的危机,带给人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绝
望。

    另一幅画《记忆的持续》,普克从第一次看到时,就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整个
画面像是在梦境里,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汪洋,汪洋的右边,耸立着刀削般的绝壁。

    左边的海面上,奇异地浮突出一块蓝色的水面;而这矩形板块状的水面,似凝
固非凝固,似流动又非流动,隐隐地透露出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气息。画面的近处,
一张像是桌子的台面,从左下角伸出一半,桌面上突兀地长出一根弯曲枯死的枝干。
画面的中间,一个变形的肢体,所有的线条都是圆滑柔顺的,像是被水流冲刷了一
世。

    肢体的左边部分,一排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只微微闭着的眼睛。在桌沿上,枯
死的枝干上,变形的肢体上,分别有一只扭曲变形的时钟,钟面上清清楚楚地标志
着一个时间。另有一只反扣的表盘在桌面上,上面爬满黑色的蚂蚁。所有不同事物
的接轨处,都表现出混乱的逻辑。光与影的错乱,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画面看不到的
地方进行窥视。而那些扭曲的时钟,那些黑色的蚂蚁,都像是在唤醒人心深处某种
潜藏的恐惧和深深的焦虑……

    《被豹子袭击的黑人》及《记忆的持续》这两幅画,虽然出自于两位不同派别
的画家,但两幅画所表现出的情绪却有着相似之处,都隐藏着内心的焦虑、不安、
悲伤、恐惧,还有一种似乎无法挽救的绝望。普克暗想,这两幅画是谁挂在客厅里
的?选这两幅画的人,是因为单纯喜欢它们的画面,还是因为其它更深的原因?

    普克想起,当时站在身边的项青看到他注意那两幅画,说了句:“这两幅画,
是我从A 市美院一位油画家那里买的仿制品,我都很喜欢。尤其是这幅《记忆的持
续》。不过,我更喜欢它的英文译名《Thepepersistenceofmemory》。

    普克听了曾问:“什么样的记忆才会那么persistent呢?”而他的心里不知为
什么,有一丝淡淡的阴影轻轻掠过,原来选这两幅画的人正是项青。

    现在,当普克从那样一个梦质中醒来时,他没有来由地想到了那两幅画。画面
里隐藏着的无穷无尽的不安、忧伤、恐惧、焦虑,以及那种无法自拔的绝望之情,
使普克心跳急促。他不由想:项青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窗外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新的一天到来了。
    

    



 

 

                                第十八节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早上将近八点钟,普克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普克接起电话,听到项青的声
音。而这个一向柔和平静的声音,今天却显得慌乱和紧张。

    “普克,是你吗?我妈好像,好像……”普克第一次听到项青这样的声音,像
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同时,电话里传来项兰惊慌失措的叫声:“普克,你快来呀,我妈她她她……”
项兰也像是口齿打颤,好不容易才说出来,“她好像疯了!你们快来呀。”

    普克头脑里像是被泼了一盆水。周怡疯了?

    来不及更多思索,普克对电话里说:“别紧张,你们把门锁好,我马上就到。”

    这个电话一挂断,普克马上拨了马维民的电话。一听到电话里传出马维民的声
音,普克便说:“马局长,周怡可能出事了。项青项兰刚才打电话来,说她们的母
亲好像疯了。您有没有车?如果有,我在这里等您,我们尽快赶到周怡家。”

    马维民也吃了一惊,立即说:“好,我马上到你那里,你直接在楼下等我吧。”

    普克在宾馆楼下等马维民,他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昨天与周
怡谈过话后,普克与马维民都确定周怡与欧阳严的案子有关,但具体关系深到什么
程度,暂时还不能肯定。而且,普克通过对周怡的问话感觉到,在周怡与欧阳严之
间,除了普通的情人关系之外,似乎还隐藏着其它某种联系。

    虽然昨天就看得出周怡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致于短短几天之内,容貌上
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但在昨天的谈话中,周怡总的来说,仍然显得比较沉着,虽
然也明白在某些问题上已经无法隐瞒,但仍在想方设法为那些可能更严重的问题寻
找出路。

    而现在,项青项兰却打电话来告诉普克,她们的母亲好像疯了。项青项兰说的
时候,都用了一个“好像”,那么周怡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表现出“疯”的样子,
使项青项兰既感到恐惧,又不能确定呢?

    普克正想着,一辆公安局的车已经开到了宾馆门口。马维民坐在前排驾驶员旁
边的座位上,一位年轻警察开的车,马维民一看到普克,便向他招招手,普克快步
跑上前,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马维民问:“你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吗?”

    普克说:“还不知道,她们电话一打来,我让她们把家门锁好,便给您打电话
了。”

    马维民不再说话。普克也陷入沉思。车子飞速地开着,很快便来到项青家那片
住宅区。门卫出来看了一下驾驶员出示的证件,没有登记便直接放行了。

    到了项青家的院子前,看见院子门开着,项兰神色惊慌地站在门口,一看到车
来,马上跑出来,对着匆匆下车的马维民和普克叫:“快点快点,我姐在里面看着
她呢。”

    马维民与普克急忙往里走。普克一边走,一边问:“项兰,别着急,告诉我,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她疯的?”

    项兰声音颤颤地说:“就是给你打电话前,我都吓死了,赶快让我姐给你们打
电话。”

    说着,几个人已经来到大门前,项兰拍着门叫:“姐,姐,开开门,他们来了!”

    门开了,项青脸色苍白,但语气比刚才给普克打电话时显得镇静,说:“马叔
叔,普克,你们来了。”

    马维民点点头,走进大门,普克紧跟在马维民身后,也进了门。项兰站在门口,
想看又有点怕的样子,那位开车的警察停好了车,也走进院子,但没有进客厅,而
是站在大门口等着。

    没看到周怡之前,普克已经对她的状况作了设想。

    事实上,普克印象中的精神病人,都停留在他童年时的回忆里。那些人一般都
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甚至赤身裸体,或者狂躁地跑来跑去,或者张着嘴,口水
挂得长长的,傻笑不已,或者嘴里念念叨叨,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怪叫。而当他看到
周怡时,心头却被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占住了。

    周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和她平时上班常穿的那种
差不多。她的一头短发梳得很整齐,和前一天普克见到时相比,又添了几分灰白。
周怡五十多岁了,但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坐在沙发上时,背挺得笔直。她为自己
化了妆,与以往那种淡而自然的妆不同的是,今天,周怡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底,
那层粉底之白,与脖颈处的黄色形成一道极为分明的分界线。她的眉毛变成两条浓
黑的墨线,高高地挑上去,眉梢一直插入额角的发际。平时周怡涂的口红,是一种
比原来唇色略深的暗红色。现在,她的嘴唇上,涂满了鲜血般的色彩,并且那血红
的唇膏没有被限制在唇线以内,而是大大地延伸开来,使周怡原本大小适中的一张
嘴,结结实实变成一张血盆大口。

    在这张被夸张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上,是周怡那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她高高
地扬着头,下巴翘着,目光里充满着一种僵化的威严,眼睛斜眼看某个方向,嘴旁
的两道弧线因为脸上肌肉的紧绷而弯曲起来。整个脸上的神情,就仿佛她是一个傲
视四方的君主,正站在她的领土上,检阅着她的臣民。

    听到门口的声音,周怡动作僵直地扭动了一下脖颈,将脸转向门口。看到马维
民和普克时,她充满威严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明显的疑问。

    “你们是什么人?”周怡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有点改变,嘶哑,带着一丝金属刮
擦的杂音。说话的语速也很慢,像是在强调她的尊严。

    马维民看了看普克,普克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普克向前走了一步,周怡立刻拔高了声音喝道:“你想干什么?!怎么敢私自
靠近我!来人哪,来人哪,给我把这些人都拖出去!”她的声音尖锐凄厉,像是从
喉咙深处逼出来的,令人听了,木由汗毛直立。

    普克停住了脚步,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周怡眼睛的深处。普克看到,在原来那双
虽然不再年轻,但仍然美丽的眼睛里,在那种金属般的威严之下,周怡真正的目光,
已经涣散成一堆灰烬。

    普克脑海里出现一幅幅法国画家巴费的系列作品《小丑》,在那些画里,每一
张小丑的面孔都是线条夸张、色彩鲜艳,而眼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眼前的周怡
与画中小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涣散的眼神。

    普克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明白,周怡真的是疯了。
    

    



 

 

                                第十九节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会突如其来地发展到这种局面。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九点多钟,周怡被马维民通过局里联系请来的精神病院医生
带去了医院。当精神病院医生准备将周怡带走时,周怡出现过短暂的狂躁行为,像
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神圣不可侵犯的尊严遭到了污辱和践踏。她厉声喝斥着,躲
闪着,挣扎着,哀求着,声音由高亢凄厉逐渐变得凄凉悲惨,最后,在医生强行注
射的镇定药物的作用下,狂躁行为逐渐消失,目光一下子涣散开来,显得水讪、安
静而顺从,任凭精神病院的医生将她带走了。

    马维民和普克没有马上离开,马维民安排了局里的同志负责周怡在精神病院的
安全问题。对于马维民来说,周怡坚决抵赖、周怡暴跳如雷,甚至周怡连夜潜逃,
都是可以想象并预料的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周怡竟然会精神错乱。

    周怡被带走后,项家客厅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长时间地保持沉默。马维民垂
着头,手指用力捏着眉心的部位一项青坐在沙发上,怕冷似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项
兰斜斜地传着墙,两手不安地时而捏紧时而放松。而普克,站在刚才送走周怡的地
方,一动不动地凝思着。

    客厅里的座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因为安静,每一下听起来都那么清晰。

    过了很久,马维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说:“项青,你把今天早
上的情况详细地讲一讲吧。”

    项青没有立刻说话,停了片刻后才说:“今天的情况是阿兰先发现,然后告诉
我的。”她的目光投向了项兰。

    项兰轻轻打了个冷额。说:“今天早上我起得早,洗过脸,觉得有些饿,便想
下楼找东西吃。刚出门,就听到我妈房间那个方向有点声音,我随便回头看了一下,
看到那个房间门开了条缝儿,好像有人躲在门里偷看我。

    我觉得挺奇怪的,便停下来,叫了一声妈。谁知门马上关上了。“项兰说到这
里,又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看了看项青。

    项青站起身,走到项兰身边,伸手握住项兰紧张不安的手,安慰他捏了捏。

    项兰谁也不看,又接着说:“当时,我站在那里,就隐隐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气
氛,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便悄悄往我妈门前走,走
到门口时,听不见里面有声音,便倒过头,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听。突然……”

    项兰抓着项青的手一紧,项青也跟着一抖:“……突然,门一下打开了,我妈
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样子站在门边,一张脸像鬼一样,表情又那么恐怖。她像
是也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又站住了,说话声音很凄厉,喝问我是谁,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偷窥她的房间?我先是惊呆了,然后就有些失控,一步步退到姐姐的门前,
刚一敲门,姐姐好像也听到声音,正准备出来,门一下子就打开了。我妈从房间里
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步子么?就像戏台上那些古代的人走路一
样,一步一步踱着走,每一下都把腿杨得高高的……”项兰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
情显得又恐怖又空洞。

    




    等项兰停下来,鲁克说:“项兰,你发现你妈不对的时候,是几点钟?”

    项兰说:“你接到我们的电话是几点钟?”

    普克说:“八点左右。”

    项兰说:“那就是七点五十五左右,因为发现以后,我们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

    普克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项青,在项兰之前,今天早晨你有没有见过母
亲的面?”

    项青摇摇头,说:“没有,早上我虽然也是不到七点就起床了,但去卫生间洗
漱时,没有听到我妈房间的动静。也许那时候她还没有出来。洗过之后我回了自己
房间,在房间里准备一下今天公司里需要的东西。后来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但你也
知道,我们家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如果关着门,外面声音不大的话,在房间里基
本听不见。所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我有点儿奇怪,心想一大早,谁在外面那么大
声地说话。准备打开门去看一看,刚开门,阿兰正好敲门,我看到她脸上那么惊慌
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马维民说:“项青,昨晚你和项兰都在家吗?”

    项青说:“下午你们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在家了。阿兰是十点钟左右回来的。”

    项兰在旁边也点点头,证实项青说的是事实。

    普克问:“你们母亲回来时,是几点钟?”

    项青说:“阿兰回家时,我妈还没有回。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清楚。”

    普克的目光转向项兰,项兰说:“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后,到姐姐房间聊了一
会,吃了点东西,然后便洗洗睡了。一觉睡到今天早晨。”

    普克听完,有一会儿没做声。马维民也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普克问马维民:“马局长,要不然就这样吧,让项青项兰去做
她们自己的事,我们回去?”

    马维民说:“好吧。”他的脸上显出应付不及的倦意,简单应了这么一句,对
项青项兰点点头,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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