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酒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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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奥斯本先生说:“是的……”他的声音显然很失望。然后他又俯身向前,他那光秃的圆头在电灯的照耀下发着光,镜片后的眼睛也发出狂热的光芒。
“我还要再解释一下,伊斯特布鲁克先生,小时候,先父一位开药店的朋友,被传到法庭上指认吉恩·保罗·马格利,那个凶手用砒素毒死他太太。先父的朋友认出他到他药店买了那些药,马利格被判决吊死。那件事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当时我只有九岁,是个对所有事情印象都很深的年龄,所以,我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使一名凶手正法!也许就从那时候起,我养成了记下别人面貌的习惯。你或许会觉得可笑,伊斯特布鲁克先生,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说不定有个心想除掉老婆的人,会到我店里来买毒药。”
“嗯,有可能。”我说。
“对极了,老天,”奥斯本先生叹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发生,或者说,即使有这么一个凶手,也没有正法。我想这种情形经常发生。所以这次指认虽然不完全合乎我的期望,却至少使我有‘可能’到法庭上做证人!”
他脸上露出孩子似的喜悦。
“你一定很失望。”我同情地说。
“是——是啊。”奥斯本先生声音中又露出奇怪的不满意的音调。
“我是个固执的人,伊斯特布鲁克先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相信自己是对的。我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威纳博!”我正想开口说话时,他伸手制止我,“我知道,那天晚上雾很大,我又不是站得很近,可是警方没有考虑到,我确实辨认过他。不只是五官:鹰钩鼻、明显的喉结,还有他头部的形状、颈部的角度。我一再跟自己说:‘算了,算了,就承认你错了吧!’可是心里一直觉得我没错,警方说不可能,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可是像他那种残废——”
他用力摇着食指制止我,
“对,对,可是你要想想我的经验——你要是知道人们准备做些什么,又逃避了些什么事,一定会觉得很惊奇!我不能说医生都太容易受骗——要是有人装病,他们很快就会诊断出来。可是有些方法——药店老板有些方法比医生更有效。例如某些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害处的药,可以让人发烧,皮肤受刺激,喉咙干燥,或者发生肿瘤——”
“可是总不会让人瘫痪吧。”我指出。
“不错,不错,可是有谁说威纳博先生瘫痪了呢?”
“这——我想是他的医生吧?”
“对,可是我也查过一些那方面的资料,威纳博先生的医生在伦敦,哈理街——不错,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本地的医生见过他,可是他现在已经退休,住到国外去了。现在那位医生从来没到这里替威纳博先生诊疗过,威纳博先生自己一个月到哈理街去一趟。”
我好奇地看着他。
“可是我觉得这还是没有什么破绽啊?”
“你不明白我所知道的一些事,”奥斯本先生说:“我随便举个例子你就懂了,有一位——呃——陈太太领了一年多保险费,而且是在三个不同的地方领——不过她在一个地方是吴太太,另外一个地方是李太太……吴太太和李太太把保险卡借给她是有代价的,不过她也同时领到三份保险金。”
“我不懂——”
“假设——只是假设——”他的食指舞动得更兴奋了,“威纳博先生跟一名真的瘫痪者有联络,两个人商量好了,由那个有点像他的患者,自称是威纳博,然后到医生那儿去检查,一切不是都没问题了?后来威纳博先生搬到乡下来,地方上的医生很快就要退休了,于是那位真患者又去医生那儿检查,你看,这么一来,威纳博先生就的确有了双腿瘫痪的病史,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坐在轮椅上。”
“可是他的贴身仆人一定知道啊。”我抗议道。
“可是说不定他们是同党——那个仆人也跟他一伙。还有什么更简单的呢?也许还有一些仆人也是同党。”
“可是为什么呢?”
“喔,”奥斯本先生说:“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不是吗?我不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相信你一定会笑我。可是总而言之,要是有人想要不在场证明,这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他可以在这里,在那里,随便在什么地方,谁也不会知道。我看见他在派丁顿步行,那当然不可能,因为他是个在乡下的可怜残废。”奥斯本先生看看他的表,“我的车子快来了,我得快点。你知道,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于是我就到这里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来刺探一下。你一定会说我这样做不大好——我同意,可是我是为了要明白事实,要让一个罪犯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我刚好看到威纳博先生在园子里散步,哈!那可就好了,我又想!要是他们窗帘不要拉得太早,我也许可以偷看一下屋子里的情形,譬如他也许没想到有人会来窥伺,就放心地在屋里走,对不对?他怎么会想得到呢?就他所知,还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呢!”
“你为什么肯定那天看到的是威纳博?”
“我‘知道’是他!”
他站起来。
“车来了,很高兴遇见你,伊斯特布鲁克先生,跟你解释之后,我觉得轻松多了。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觉得很荒唐。”
“也不尽然,”我说:“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认为威纳博先生在做什么呢?”
奥斯本先生看来有点尴尬,也有点羞怯。
“我想你一定会笑我,每个人都说他有钱,可是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告诉你,我想他一定是个犯罪首脑之类的,你知道,就是拟定计划,再交给手下执行。你也许觉得很可笑,可是我——”
车子停了下来,奥斯本先生立刻跑过去。
我一路沉思着走回去……奥斯本先生说的有点不可思议,可是我得承认,也确实有那么点可能。
第二十章
(一)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金乔,告诉她我次日就要到伯恩茅斯去了。
“我发现一家安静的小旅馆,叫做‘鹿园’。有几个隐密的边门,说不定可以溜到伦敦来看你。”
“我想,你也许真的不该来,可是要是你来就太好了,你一定想不到,我真是无聊透了,要是你能来,我可以溜到外面跟你见面。”
我忽然觉得一阵惊心。
“金乔!你的声音……怎么不大一样了?”
“喔,没什么!别担心。”
“可是你的声音……”
“只是喉咙有点痛。”
“金乔!”
“听着,马克,谁都可能得喉咙痛,我只是快要感冒了。”
“感冒?不,你不能逃避问题。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快告诉我。”
“别胡思乱想,我当然没事。”
“告诉我,你到底觉得怎么样?是真的像要感冒的样子吗?”
“这——也许……不只这样,你知道这种事——”
“有没有发烧?”
“可能有点发烧……”我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泛起一股寒意,我知道,不但我害怕,而且不论金乔怎么否认,她也确实有点害怕。
她又用粗嘎的声音说:
“马克,别慌,没什么好慌的。”
“也许没有,可是我们总得未雨绸缪。马上打电话给你的医生,叫他立刻来看看你。”
“好吧,可是——他一定觉得我太小题大作了。”
“别管那么多,快去做!等他走了,再打电话告诉我结果。”
挂上电话之后,我静静坐着凝视了电话好一会儿。发慌——我绝对不能发慌。这个季节本来就很容易感冒,医生会给我们保证……也许只是一点着凉。
我仿佛又看到西碧儿那件孔雀花纹、绣有邪恶符号的衣服,仿佛又听到塞莎发号施令的声音,还有贝拉一边低哼着邪恶的音符,一边抓着那只挣扎的白公鸡的模样。
荒唐,根本就是荒唐……这些全都是迷信而又荒唐的事……
那个盒子——要忘掉那个盒子实在不容易。它代表的,不是人类的迷信,而是一种科学可能的发展。可是那太不可能了——不可能——
凯索普太太发现我朝着电话机发呆,立刻说:“怎么了?”
我说:“金乔觉得不大舒服。”
我希望她说那太荒谬了,我希望她给我信心,可是她没有。
“真糟糕。”她说。
“不可能!”我说:“她们绝对不可能做到她们所说的事!”
“是吗?”
“你不会相信——你不可能相信——”
“亲爱的马克,”凯索普太太说:“你和金乔都已经承认有那种可能,不然你们就不会这么做了。”
“我们越相信,事情越糟——越有可能变成真的!”
“你们还没有完全相信,不过,只要有证据,你们就可能会相信。”
“证据?什么证据?”
“金乔病了就是证据。”凯索普太太说。
我恨她这么说,声音也愤怒地提高了:
“你为什么那么悲观?只是小小的感冒,你为什么一定要朝最坏的地方想?”
“因为假如事情真有那么糟,我们就必须面对现实,不能像驼鸟一样地把头埋在沙子里。”
“你觉得那些可笑的胡言乱语真的有效?那些符号、杀鸡的举动真能害人?”
“我们必须承认,”凯索普太太说:“确实有些有效的事。当然,她们所做的很多事都只是烟幕,只是为了制造气氛,因为气氛相当重要。可是在那些烟幕之中,一定有什么是真的,一定有什么事确实有效。”
“譬如说从远处作用的电波?”
“差不多。你知道,人类始终不断地在发明东西,某些不肖之徒可能就会把这些新知识用在私人目的上——你知道,塞莎的父亲是个物理学家——”
“可是什么?什么?那个该死的盒子!要是我们能把它弄来检查一下——要是警方——”
“警方不见得有办法弄到搜查令,也不一定会比我们有收获。”
“我去把那个该死的东西毁了!”
凯索普太太摇摇头。
“从你告诉我的情形看来,祸根是那天晚上就种下了。”
我把头埋在手掌中,痛苦地说:
“真希望我们根本没动手做这件该死的事!”
凯索普太太坚定地说:“你们的动机非常好,而且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反正医生来过之后金乔会打电话给你。她大概会打到罗妲那儿吧。”
我想了起来,于是说:
“我最好马上回去。”
我正要离开时,凯索普太太忽然说:“我好傻!我知道自己实在太傻了!烟幕!我们都被烟幕蒙骗了!我觉得我们现在所想的事,正是她们所期望我们想的事。”
也许她说得对,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想。
两小时后,金乔打电话给我。
她说:“医生来过了,他好像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说大概只是感冒,最近感冒的人很多。他要我上床休息,又给我开了点药。我的温度很高,不过感冒也一样会发高烧,对不对?”
尽管她说得很勇敢,可是在她沙哑的声音下,却有一种孤独、求救的意味。
“你不会有事的,”我悲哀地说:“听到没有?你不会有事的。你是不是觉得很不舒服?”
“嗯——除了发烧之外,还有一点痛,到处都痛,脚、全身皮肤……我讨厌任何东西碰到我……我一身都好热。”
“是发烧的关系,亲爱的,听着,我就来看你!马上就来,不,别再跟我争了。”
“好吧,我很高兴你能来,马克,我想——我没自己想像的那么勇敢。”
(二)
我打电话给李俊。
“柯立根小姐病了。”
“什么?”
“你听到了,她病了。她请过医生看,医生说可能是感冒。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你能做些什么,我只想找个专家看看。”
“什么专家?”
“精神病医师——或者精神分析专家、心理学家。反正是那些方面的,对暗示作用、催眠术、洗脑之类的事有点心得的人。有没有那方面的人?”
“当然有,‘家庭科’的人对这方面很内行。你说得对,可能只是感冒——也可能是一般人还不大了解的心理方面的事。老天,伊斯特布鲁克,也许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事!”
我用力挂断电话,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件事上对心理武器有所了解——可是,我所关心的只是金乔,勇敢的她竟然也感到害怕了。我们并不是真正的相信有那种事——或者,我们在潜意识中早就相信了?不,我们当然不相信。那只是个游戏——不,并不是游戏。
“白马”正在证明,它的确存在,而且有它的力量。我把头埋在手掌中,难过地呻吟着。
第二十一章
(一)
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几天,我现在看来,就像毫无形状,令人困惑的万花筒,金乔被送到一家私人疗养院,我只在探病时间才能见到她。
我想,她自己的医生一定会坚持他对这整件事的看法,他一定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诊断很清楚——感冒所引起的支气管炎,只不过还有一些稍微不大正常的症状。可是他说,“这件事常常有,没有哪个病例是很‘典型’的,而且有些人确实对抗生素没反应。”
当然,他说得没错,金乔是得了支气管肺炎。她的病也没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只是她突然之间染上了这种病,而且病得非常严重。
我跟“家庭科”的心理学家见过一次面,他是个像知更鸟一样的奇怪的人,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厚镜片后面的眼睛也眨个不停。
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其中有一半在我看来都没什么意义,可是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煞有介事地对我的答案点头。他完全不肯作任何承诺,也许他这么做很聪明。偶尔,他也发表一点他的行话。我想,他对金乔试过好几种催眠术,可是谁也不肯多告诉我什么。也许是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好告诉我。
我避开了自己的朋友,但是却觉得实在忍受不住寂寞。最后,在极端失望下,我打电话到花店给芭比,问她愿不愿意出来跟我吃顿饭,她表示愿意。
我带她到“幻想园”去,芭比像小孩子一样快乐地闲聊着,我发觉有她作伴让人感到很舒畅。可是我请她出来,并不只是为了觉得安心舒畅。吃完一顿可口的饭,她放松了心情之后,我开始小心地探她的口风。我觉得芭比可能知道一点事,但是她自己却不十分明白。我问她记不记得我的朋友金乔,芭比说:“当然记得。”一边张着她的蓝色大眼睛,问我金乔的近况如何。
“她病得很重。”我说。
“真可怜。”芭比尽可能露出关心的样子。
“她惹上了一件事,”我说:“我想她曾经请教过你的意见,是什么‘白马’的事,让她花了不少钱。”
“喔!”芭比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原来那个人是‘你’!”
有一会儿,我不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想到,芭比一定以为我是有个病弱的太太,妨害了金乔快乐的那个男人。她对我吐露我们的爱情生活感到非常兴奋,所以我提到“白马”时,她也没有太警觉。她兴奋地地问道:“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