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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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房间四处瞧了瞧,仿佛这该怪她的环境似的。她床上的被单皱成一团,拖到地板上;化妆台上有几个空酒瓶和放久了的汉堡,上头还留着齿痕;几张椅子上挂着她脱掉的衣服。
“艾尔呢?”我说。
“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可是还没回来。”
“他姓什么?”
“他叫艾尔·蓝斯。他是这么说的。”
“他打哪儿来的?”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不能?”
她打了个不耐烦的小手势。
“你问太多问题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没打算回答她。
“艾尔是多久以前离开这里的?”
“几个钟头以前吧,我不太清楚,我是不记时间的。”
“他有没有戴着很长的假头发、胡子,还有八字胡?”
她空茫的眼神看我一眼。
“他没戴这些玩意儿。”
“就你所知是没戴。”
我的话引出她一丝兴趣,甚至有点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他背地里在耍我?”
“有可能。我今晚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戴着黑色的假发和胡子。”
“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在北岭。”
“你是不是那个答应要给他钱的人?”
“我代表那个人。”
这样说也算实话——我受雇于史丹,卜贺的太太;可是这话又让我觉得好比在替两个鬼魂做中介。
她眼里又流露出一丝好奇。
“你把要给他的一千块钱带来了吗?”
“没那么多。”
“你有多少,就给我多少。”
“这样不好吧!”
“只要够我付房钱就好。”
“那需要多少钱?”
“二十块钱就可以让我应付今晚和明天一整天。”
“让我想想……我不晓得这笔买卖艾尔那边交了货没有。”
“要是你也参了一份的话,你该知道他已经交了。他在这儿已经混了好几天,就是等着拿钱。你还要他等多久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永远”,可是我没说出口。
“我不晓得他交的货值不值一千块钱。”
“别跟我扯这个,当初谈的就是这个数目。”她蒙蒙然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真的是那个金主的代表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不是姓布尔?”
“他姓卜贺,叫做史丹·卜贺。”
坐在床沿的她松了一口气。趁着她再起疑心之前,我把苏珊·葛兰多的照片拿给她看。她艳羡地看着那张葛兰多太太给我的照片,然后递还给我。
“我以前有段时间跟她差不多漂亮。”她说。
“那肯定是真的,高雅。”
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高兴起来,笑了。
“你不要以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实也没多久。”
“我相信。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我见过她一两回。”
“是最近吗?”
“我想是吧,我不记时间的,我脑子里有太多事情啦。不过前两三天她是来过这儿。”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你得去问艾尔。她来了以后,他还叫我出去坐冷板凳。还好,我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这是我的美德之一。”
“艾尔跟她做爱吗?”
“也许吧!我想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过他和她见面,为的是要套她的话。他要我把一些迷幻药放在可乐里面,好让她放松。”
“她说了些什么?”
“我不晓得。后来他就把她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不过我想这跟姓布尔的那笔买卖有关系。噢,是姓卜贺吧?反正艾尔整个礼拜满脑子就是这回事儿。”
“她是哪一天到这里来的?星期四吗?”
“我一下子记不起来,让我好好想想。”她的双唇喃喃计算着,好像她在这天跟那天之间跨过了国际换日线似的。“我们离开沙科缅度的时候是礼拜天,这个我很确定。他带我去旧金山应征报纸广告,礼拜天晚上就待在那儿,然后礼拜一南下到这儿来。咦,还是礼拜二?你刚才说今天是礼拜几啊?”
“现在是礼拜六晚上,可以说是礼拜天的凌晨。”
她屈指算了算,那些白天跟黑夜有如阴影般掠过她的眼眸。
“我想他是礼拜三跟那个人联络上的,”她说。“他回来的时候说,我们最晚在礼拜六就可以越过边界。”她突然用一种很疏离的表情看我:“钱呢?钱现在怎么了?”
“钱还没付。”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我不知道。我连艾尔是做什么差事换这笔钱的都不知道。”
“那很简单,”她说。“有个家伙跟一个女人,艾尔得找到他们的下落。如果你是替那个姓卜贺的做事,你应该知道的。”
“卜贺先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的。”
“可是你总该在《纪事报》上头看过广告吧,对不对?”
“我还没看过。你这儿有广告吗?”
我逼她逼得太急了,她的脸一沉。
“也许有,也许没有。给你看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对你有好处。不过,要是那个广告是刊在旧金山的《纪事报》上,一定有好几百万人都看过。所以你最好还是拿给我看吧。”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底拿出一个破皮箱,打开来,递给我一张折了两折的剪报。那个广告占了两栏,大概有六时长,上面复印着一些我在史丹书桌里找到的照片。文字介绍有部分被修改过:
您认得这对夫妇吗?他们两位以史罗福夫妇的名义,于一九五五年七月五日左右开车来到旧金山。我们相信他们搭乘了一九五五年七月六日开航的天鹅海堡号,航向温哥华及檀香山。不过,他们也可能迄今仍在湾区。若有仁人君子提供线索告知他们目前的下落,本人愿付一千元以为报酬。
我转身对那个自称高雅的女人说:
“这两个人在哪里?”
“别问我。”她耸耸肩膀,睡袍因而有点松开。她把袍子拉好,把自己裹紧。“不过,我想我大概见过那个女人。”
“什么时候?”
“我正在想啊!”
“她叫什么名字?”
“艾尔没告诉我。其实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可是我们在南下的路上到过这女人的家,她来应门的时候我看到她了。她现在当然比较老,可是我很确定,她就是那个女人。”她又想了想。“不过,也可能不是。照我看,那个剪报好像是她拿给艾尔的。”
“你是说这个广告?”
“对啊!这样讲不通,对不对?搞不好是艾尔演戏骗我,要不然就是我记错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女人的家在哪里?”
“这个嘛,”她说。“你得用钱买。”
“你要多少钱?”
“广告上说一千块,要是我拿少了,艾尔会杀了我。”
“艾尔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
“你是说,他死了?”
“是的。
她在床沿缩成一团,艾尔的死讯让她浑身发寒。
“我从来就没指望过我们真能跑到墨西哥去。”她对我狠狠瞪了一眼,眼神冷而凌厉,像一条无毒的蛇。“是你杀了他?”
“不是。”
“那是条子啰?”
“条子为什么要杀他?”
“他正在跑路。”她对这房间四处看了看。“我得离开这儿。”
可是她动也没动。
“他从哪里跑出来的?”
“他从牢里逃出来的。有一次他很亢奋的时候跟我说的。我早该找机会离开他。”她站起来,做了个激动的大手势。“我的车到哪儿去了?”
“有可能在警察那里。”
“我得离开这儿。你带我离开这儿。”
“不行,你可以搭公车。”
她骂了我几句,我无动于衷。当我往门口走时,她紧跟在我后头。
“你要给我多少钱?”
“不可能是一千块。”
“一百块行不行?这样我可以回沙科缅度去。”
“你是从沙科缅度来的?”
“我爸妈住在那儿。可是他们不想见我。”
“艾尔呢?”
“他没爹没娘的,他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哪里的孤儿院?”
“这里北边的一个小城吧,我们南下的时候在那里停下来过,他把孤儿院指给我看。”
“你们在孤儿院停下来?”
“你全都搞混了啦!”她一副屈尊指教的模样。“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经过孤儿院的时候,他指给我看——我们没有停下来。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因为要想办法弄点钱加油,还有买东西吃。”
“是哪个小镇?”
“好像叫圣什么来着。噢,圣德瑞莎,我想就是这个名字。”
“你们到哪里弄来的钱加油?”
“艾尔从一个小老太婆那儿弄来的,那个老太婆给了他二十块钱。艾尔对老太婆很有一套。”
“你能不能说说她的模样?”
“我说不出来。就是一个住在一条老街上一栋小旧屋里的小老太婆嘛。那条街还挺漂亮的,树上都是淡紫色的花。”
“是不是兰花楹?”
她点头:
“兰花楹开的花,没错。”
“她姓史诺吗?”
“我想就是那个姓。”
“那广告里的女人呢?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脸上出现一种又蠢笨又滑头的表情。
“这你得用钱买,这是行规。”
“我给你五十块钱。”
“先让我瞧瞧。”
我把钱包拿出来,把法兰·安密特当作小费赏给我的五十块大钞交给她。我有点高兴让这张钞票脱手,但有种收买别人又被出卖的感觉,仿佛我付了订金就同时买下了房间和房主。
她亲了亲钞票。
“我真的需要这张钞票,它就像是带我离开此地的车票。”
她又朝房间四处望了望,好像它是她一再重演的恶梦。
“你刚才正打算告诉我那女人住在哪里。”
“是吗?”她支支吾吾,浑身不自在,最后终于逼自己说出来:“她住在树林子中一个很大的旧房子里。”
“你在编故事。”
“我才没有。”
“你说的树林子是什么树林?”
“在半月湾那一带。我一路上精神不太集中,我在爱因斯坦小道上毒瘾犯了。”
“爱因斯坦小道?”
“从这里出去一直走到底,经过最后一条岔路,在你后方的那个弯道。”
“那是在半月湾的哪一带?”
她猛摇头,就像摇动一个停走的表那样:
“我记不得了。这么多个小城都连在一起,我想不起来是哪一个。”
“那房子是什么样子?”
“是一栋两层楼——不,三层楼的房子,很旧很旧了。而且屋顶上有两个圆塔,一边一个。”
她把两只手的大拇指都竖起来。
“什么颜色?”
“好像是灰色,我想是灰色没错。穿过树林子看过去,像是灰绿灰绿的。”
“什么树?”
“橡树,”她说。“还有几棵松树,不过大部分是橡树。”
我等了一阵子。
“对于那个地方,你还记得什么?”
“大概就是这些了。你知道,我其实人没去过‘那里’。我只是在那一带乱逛,往下看才看到的。噢,对了,有一条狗在树底下跑来跑去,一只大丹狗,它的叫声很好听。”
她也学着吠叫了几声。
“那只狗是那户人家养的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是,看它的样子好像是流浪犬,我记得我曾经这么想过。我说的这些对你有用吗?”
“我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几?”
“星期天,我想。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在星期天离开沙科缅度的。”
“你说的话不值得我花五十块钱。”
她很沮丧,也很怕我把钱拿回去。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做爱。”
没等我回答,她就站起身子,脱下的浴袍掉到地上。她的身体很年轻,高胸细腰,几乎可说是太苗条了。可是她的手臂、大腿都有瘀痕,像是饱尝艰辛的标章。她确实是个后天失调的年轻女孩。
她仰头深深看着我的脸,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听到她说:
“艾尔把我整得很惨,他在牢里待了这么些年,变得很野蛮。我猜你不会要我,对不对?”
“谢谢你,可是我今天够累的了。”
“那你会不会带我走?”
“不会。”
我把名片给了她,要她一旦记起什么事情,就打对方付费的电话给我。
“我想我不会再记起什么了。我的脑子像豆腐,健忘得很。”
“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打来。”
“我永远需要帮忙。可是你不会愿意再听到我的声音。”
“我想我能够忍受。”
她双手扶住我的肩头,踮起脚跟,忧伤的嘴唇轻轻扫过我的脸。
我走出门,把史丹·卜贺登的广告折入那本绿皮书内,锁进我车子的行李厢。然后我开车口到我洛城西边的家。
上床以前,我打电话给我的电话秘书。许普德留了话给我。我在史丹·卜贺家发现的尸体是佛森监狱新开溜的逃犯,叫做文尔·席纳,前科累累,大概不下十几桩。他第一次被捕就是在加州的圣德瑞莎市。
16
夜很深了,几乎再过半个夜就是凌晨。我用一杯烈酒把自己灌昏,然后上床睡觉。一个梦境盘踞在我沉睡的脑海里: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某个地方,可是当我走出门要开车时,却发现车子没了轮子,连驾驶盘也不见了。我坐在车上,像个蜗牛窝在壳里,眼睁睁的看着黑夜世界慢慢流逝。
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的光线由灰转白,照醒了我。我躺在床上,听那些早嚣的车来车往声。几只鸟儿在窥视我。等到天全亮了后,那些坚鸟开始咯咯尖叫,又忙着向我的窗户俯冲轰炸。
我把那些坚鸟都给忘了。它们突兀而吵闹的提醒声,让裹在被子里的我打一阵寒颤。我掀开被子,起床穿上衣服。
厨房橱柜里只剩下最后一罐花生了。我从窗口把花生撒出去,看那些坚鸟扑进院子里争食。这就像是观看一团迸发蓝光的爆炸,使得早晨的世界又回复了正常。
可是中间的那一片拼图不见了。我刮好胡子,出去吃早餐,然后继续寻找。
在圣德瑞莎市的南方几哩处,公路的上空已经出现火团。比我料想的还快,火势沿着群山往南、往东延烧,现在那些黑色的山枝线尽是火苗。不过,前一天晚上从海上吹来的风好像已阻挡住火势,没让它烧进海岸地带和城里来。
风依然从海上吹来。在高速公路交错的近海处,我看到被海岸激溅起的白色泡沫,也听到浪涛迸散的声音。
我在安密特家的海滩住宅前停了车。浪很高,破碎的浪花冲滑到海滩上,浸湿了屋底的桩基。我敲了敲房子后面二楼进口的门。
法兰·安密特穿着男人的睡衣来应门。她的脸睡肿了,头发东坚西翘的,像一团被弄乱的羽毛。
“我们认识吗?”她的声音里倒听不出不悦。
“我名叫亚契,”我提醒她。“我昨天把你的车送回来。我们还一起共患难,逃离火场。”
“噢,对。逃难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
“如果是头一遭逃难,或许吧。你先生在吗?”
“抱歉,他不在,他很早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