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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地下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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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九五五年的事吗?” 
  “没错。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厨房好吧?我没有请你到我家来,我现在要请你出去。” 
  我谢过她,走出了房子。就在屋前的路边,一个穿运动衫的中年男子正好从一辆黄色跑车里钻出来。他从汽车行李厢里拿出一个医疗箱,朝我这方向走过来。他的白发和淡蓝色眼眸跟他红润的脸色正好成对比。 
  “请问是简若姆医生吗?” 
  “我就是,”他的眼神带着问号。 
  我告诉他我的身份以及我正在做的工作。 
  “史丹·卜贺的太太请我来调查。顺便问一下,卜贺太太怎么样了?” 
  “她因为疲累过度,引起轻微的心脏病。” 
  “她现在能说话吗?” 
  “今天还不行,明天大概可以吧。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提她的儿子——还有孙子。”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带着令我意外的感伤叹口气。“我刚才到太平间去看了史丹的尸体。每看到有人年纪轻轻就死去,总叫我难过。” 
  “刀伤是他致死的原因吗?” 
  “可以这么说。” 
  “你是他的家庭医生吗?” 
  “我做了他大半辈子的家庭医生——他还住在老家的时候,我是他的医生,结婚之后我还是常常看到他。他有问题的时候喜欢来找我。” 
  “他有些什么样的问题?” 
  “精神上的问题,婚姻上的问题。我是不能跟第三者讨论这些事的。” 
  “这些事对他并不会造成伤害,他已经死了。” 
  “这个我知道,”医生的声音透着严厉。“我只对一件事有兴趣:刺死他又把他埋了的人到底是谁。” 
  “你的病人佛兹说人是他埋的。” 
  我注意看医生的反应,可是他漠然的眼神依旧,红润的脸色也丝毫未改,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别信他的话。佛兹老是在认罪。”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呢?” 
  “因为他是我二十多年的老病人。” 
  “他是不是不正常?” 
  “我不会这么形容他。他极度敏感,很容易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自己头上。他情绪沮丧起来,就会丧失所有的现实感。可怜的佛兹,这一辈子都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别的不说,他最怕他妈妈。” 
  “我也是。” 
  “原来我们都一样,”医生带点幽默的语气说。“她是个很有权威的小女人。不过,她之所以如此,可能是迫于需要。她过世的丈夫跟佛兹很象,无论什么工作都没办法长久。我想他们两个最基本的问题是出在基因上,而我们对于遗传疾病至今还是无能为力。”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往房子望去。史诺太太本来正站在客厅窗户后头监视我们,现在她放下了窗帘。 
  “我该进去看我的病人了。”简诺姆医生说。 
  “或许等你有空,我们可以谈谈。也许佛兹就如你所说是无辜的,可是不管他是不是无辜,他跟史丹·卜贺死亡案件的主嫌犯有关系。”我把艾尔以及乔·凯西提到的线索都跟他说了。“而且我们知道,那些用来挖史丹坟墓的工具,是佛兹手边就拿得到的;更重要的是,他跟我说,是他埋了史丹·卜贺。” 
  医生慢慢地摇了摇头。 
  “就算是天掉了下来,佛兹也会想办法把罪过揽到自己头上。事实上,那坟墓很可能是史丹·卜贺自己挖的。” 
  “助理验尸官跟我曾经猜想过这种可能性。” 
  “就我来看,这不只是猜想,”简诺姆医生说。“我刚才在替史丹验尸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上有水泡。” 
  “什么样的水泡?” 
  “就是普通的水泡,两个手掌都有。”他用他宽大右手的方形指甲摸摸自己的左手掌。“因为没做惯挖土的事,动手起来就很容易长水泡。不过,我承认这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人去挖自己的坟墓。” 
  “他或许是被逼的,”我说。“那个戴假发的艾尔·席纳,生前是个难缠的家伙。很可能他那时候就站在一旁拿着枪对准史丹,要不然就是史丹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或许他本来打算埋的是别人。他身边带着一个女孩子,还有他儿子。” 
  “他们怎么样了?” 
  “我正在查。” 

  
 

 
23



  杜尼斯湾位于一号公路外一条曲折蜿蜒乡道的尽头。被风堆砌成的沙丘沿着海岸往北耸高,天上的白云绵延流过,像撕碎的旗帜。看来暴风雨就要到了。 
  国家公园入口处的服务亭已经关闭,空无一人。我驱车直入,开到可以俯瞰海洋的停车场去。大约三百呎远的地方,海涛破碎成浪花,那艘白色的单桅帆船正歪躺在海面上。更远处围绕着一群鹈鹕,正潜入水里找鱼吃。 
  海滩上有三个人远望着爱瑞亚蒂妮号,他们不是我要找的那三个。其中一个穿着州立公园的制服,他近旁的两个男孩则斜倚在自己的滑浪板上,他们的长发被太阳都晒得褪色了。 
  我从车子的行李厢里把望眼镜拿出来,焦距对准那艘帆船。船的桅杆已经断了,缆索像张破网垂挂在船椽。船身似乎颠动不已,因进水而变得沉重。大浪打来时它缓缓浮起,浪退了它又笨拙地倒下。我的呼吸赋予同情似的变得困难起来。 
  我沿着一条半悬在沙上的木头步道走下海滩。那个州立公园的管理员转身来迎我,我问他把那些年轻人救起来没有。 
  “救起来了,他们已经登岸了。” 
  “三个人都救起来了吗?” 
  “是的。这两个男孩帮了大忙。” 
  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到那两个冲浪的孩子。他们刻意隐藏着心底的骄傲回视我,仿佛任何大人的赞许他们都不屑接受似的。 
  “他们没事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说,两个人的点头动作严肃而一致。 
  “他们人在哪里?” 
  他耸耸他的肩膀。 
  “有个人开一部旅行车来把他们带走了。” 
  “什么样的旅行车?” 
  他指指公园管理员。 
  “你问他。” 
  我转身面对那个管理员,他一副小媳妇的表情,扭怩不安地回答我: 
  “是一辆蓝色的雪佛兰旅行车,车型很新。我没把车牌号码记下来,没有理由嘛,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逃犯。” 
  “那个小男孩不是逃犯,他可能是绑架案的肉票。” 
  “看他的样子不像。” 
  “他是什么样子?” 
  “很害怕的样子,可是不是特别怕他们。他一直跟着他们走,一点也看不出勉强。” 
  “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带上那部旅行车。” 
  “这我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 
  “一个高大的女人,她戴着一顶宽边帽。” 
  “她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我让那个金发女孩用我的电话。我不可能知道他们——” 
  “你可不可以帮我追查电话的下落?” 
  “我想没办法,除非是长途电话。不过我去试试。” 
  他吃力地朝步道走去,用手挡住迎面的强风。我跟着他走到人口的服务亭,当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等在外头。他摇着头走出来,两手一摊说: 
  “他们好像什么电话记录也没有。” 
  “你跟警察报案了吗?” 
  “他们来过又走了。警长还从石油城赶来。不过那时候他们三个已经搭那部雪佛兰旅行车离开了。” 
  我又走回海边,注视爱瑞亚蒂妮号好一阵子。它在浪潮里上上下下,有如一只陷在油污里的无助小鸟。待我转过身去,我看到年纪较大的那个冲浪人已经悄悄走到我身后。 
  “我真不愿意看到船变成这个样子,这让我心情乱坏的。” 
  “船怎么会这样呢?” 
  “那个人说,马达突然失灵,而他还没赶得及把帆拉起来,风就把船吹得搁浅了。强风吹来的时候把桅杆吹到海里去,我跟我弟弟亲眼看到的。于是我们就带着冲浪板下海,把他们带了回来。” 
  “有没有人受伤?” 
  “那个人受伤了。他在缆绳滑掉的时候伤了胳臂。” 
  “那个小男孩呢?” 
  “他没事,只是很冷,我弟弟就把自己的毯子给他。可怜的小家伙,浑身抖得好像停不住——我是说真的。” 
  他自己也冷得发抖,可是还是保持一副坚忍的神情,有如一个原始部落的青年在忍受某种人会仪式。 
  “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警觉地看我一眼。 
  “你是警察的线民,还是什么人?” 
  “我是私家侦探。我正在想办法把那个男孩子找回来。” 
  “你是说那个留腮胡的男孩子?” 
  “是那个小男孩。” 
  “你刚说这是绑架,你是说真的吗?” 
  “是真的。” 
  “他们不是兄妹吗?他们说他们是兄妹。” 
  “他们还说了什么?” 
  “那个留腮胡的男生说你——说有人在追杀他们。难道不对吗?” 
  “不对,不是这样。我要把那个小男孩找回来,他爸爸昨天被人杀了。” 
  “是那个留腮胡的家伙杀的?” 
  “很可能,我不知道。” 
  男孩跑去跟他弟弟讲话,又朝我这儿走回来。我也往前在中途迎上他。 
  “你们有什么秘密?” 
  “我只是跟我弟弟商量一下。那个女孩子告诉我弟弟说他可以到石油城把毛毯拿回去,她说她会把毯子放在玉兰树汽车旅馆的办公室里。” 
  于是我驱车前往,途经满是炼油帮浦和油田铁架的草原。地平线再远一点,耸立着几德堡空军基地的信号架台。石油城是个发展神速的乡镇,它已经跨过市界,迅速开发出来的房屋绵延好几里,聚集成一条面貌千篇一律如同冰河的长流。 
  玉兰树汽车旅馆跟它十五年前明信片上的照片比起来,已经成长了许多。它环着城南边缘地带一条短街的三边而筑,第四边是个会议中心。这檐上的活动看版写着:“牛排+龙虾+无休的娱乐表演”。我将车停在办公室门口时,还听得到西部音乐流泻而出,像一块拓荒地即将消逝前的最后悲号。 
  柜台后面的女子穿着鲜艳的条纹衬衫,戴一顶围着假牛皮帽带的西部牛仔帽,像个冒牌的牛仔妹。她的身材高大突出,看似虽然经过多年的演练,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手脚才适当。 
  “有没有人留下一条毛毯在这里?”我问。“一条湿毛毯?” 
  她望我一眼,没有笑意。 
  “你不是那个把毯子借给苏珊的人。” 
  “我没说我是。苏珊在吗?” 
  “不在。他们又走了。”她停下话头,嘴唇张开,好像突然一阵迟疑。“我不应该跟你谈这些的。” 
  “谁说的?” 
  “葛兰多先生说的。” 
  “是雷斯·葛兰多吗?” 
  “是的,他是这儿的老板。” 
  “他在哪里?我想跟他谈谈。” 
  “要谈什么?” 
  “谈他的女儿。我是侦探——私家侦探,我昨天晚上去过他帕黎沙多的家,他跟我聊得很好。” 
  “他不在这里。” 
  “你刚说他叫你不要多话。” 
  “他是在电话上这么告诉我的,我跟他通过电话。” 
  “什么时候?” 
  “几个钟头以前,那时候苏珊刚从杜尼斯湾打电话给我。葛兰多先生要我在他赶到这儿之前把她留住。说的倒容易,我才一转身,他们三个就跑到旅行车上溜啦。” 
  “他们往哪里走?” 
  “旧金山。” 
  她朝那个方向扬起大拇指,像是要搭便车。 
  我请她告诉我旅行车的车牌号码,然后记下。 
  “你报警了吗?” 
  “我干嘛要报警?那部车是她老爸的。而且,葛兰多先生叫我别让警察插手这件事。” 
  “葛兰多先生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随时都有可能会到。”可是她看来并不期待他来。“如果你的话他还听得进去,帮我个忙好吧?告诉他我尽力了,可是她还是溜了。” 
  “没问题。你贵姓大名?我叫做亚契。” 
  “喜悦·罗林。”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说个老笑话。“我真想把我的名字改成‘悲哀’。” 
  “别改吧。我请你喝杯酒好吗?” 
  “抱歉,我现在不能离开柜台。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邀请。”她对我笑笑,而后笑容又慢慢退去。“苏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以前是个很文静的乖女孩,几乎是太文静了。” 
  “她现在不是了,她在逃亡。” 
  “那她为什么要打电话到这里来?” 
  “可能是因为她需要交通工具。她从海滩打电话来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搭帆船出海去玩,结果发生船难,她跟她的朋友浑身都湿透了。她要我别打电话给她爸爸,可是我当然非打不可——他特别交代过的。我就把他们带回这儿来,给他们换上干衣服,吃了些东西——” 
  “他们怎么会有干衣服穿?” 
  “从老板房里拿的。是我替他们开的门,我以为他们会留下来——事实上,那个留胡子的男生本来还要我请医生来看他的手臂。他的手臂看来好像断了,松垮垮的垂着,你懂吧?可是后来他又改变主意,说等他见到他妈妈再说。我问他他妈妈在哪儿,可是他没回答我。” 
  “那个小男孩呢?” 
  “我自己也有个男孩子,所以就拿了一些我儿子的衣服给他穿。”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好像一个字也没说。”她又想了想。“没有,我没听到他说任何话。” 
  “他哭了吗?” 
  她摇摇头: 
  “没有,他没有哭。” 
  “他有没有吃东西?” 
  “我哄他喝了一点汤还有几口汉堡。可是多半时间他就只是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儿。”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像是随意说道:“你有没有看到杜尼斯湾的鹈鹕?它们不能再生小鹅了,你知道吗?它们的身体已经中了DDT的毒,所以它们生下来的蛋都是破的。” 
  我告诉她我知道鹈鹕的事。 
  “苏珊呢?她说了什么没有?”我问。 
  “她几乎没开口。我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她变了。” 
  “怎么个变法?” 
  “苏珊在搬去南部以前,跟我是很好的朋友,至少我认为是如此。” 
  “他们是多久以前搬走的?” 
  “哦,好几年了。雷斯,我是说葛兰多先生——在海滩角开了一家新旅馆,所以搬到洛杉矾对他来说比较方便。至少这是他自己说的理由。” 
  “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 
  那女人带着疑问看我一眼,眼神既友善又狐疑。 
  “你在套我,是不是?我也说得太多了。可是我真不愿意看到苏珊就这样步人歧途。她以前真是个好女孩,我是说真的,她跟她老爸一样固执,可是心地善良。” 
  她陷人深思,忘了我的存在,脸上出现一种梦幻的表情,仿佛是胸前抱了个小孩。我点醒她: 
  “她怎么会变了呢?” 
  “在我看来,她好像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扮了个鬼脸。“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搬到洛杉矾去是要为她制造更多更好的机会——社交的机会,或其他类似的好处。其实这都是她妈妈的意思,她一直很向往洛杉矾。可是苏珊可没就此飞上枝头,他们也没有;所以,他们自然会怪她为什么不快乐,而她又没有人可以找。她很寂寞,那等于在谋杀她。” 
  我真怕了那个字眼,还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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