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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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又看她先生一眼。经过一阵尴尬的停顿后,她又说:“我的意思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雷斯在他太太和我之间走来走去,然后像个检察官似的站在她前面:
“是不是你邀请杰瑞到我们家来的?”
“是又怎样?那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你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是谁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她?”
“这不关你的事。而且,你不要这样指桑骂槐乱骂我。”
他们太专注于自己的家务争执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一方面为了劝架,一方面也因为还有问题要问,我对她说:
“艾尔·席纳跟你是高中同班同学吗?”
她坐着好一阵子,不动也不讲话。她先生也不说话,眼神一片空茫,似乎被往事猛击了一拳。
“我们班很大,”她说。“你刚刚说是什么名字?”
“艾尔·席纳。”
她放下双腿又交叉起来,像是把又软又优雅的剪刀,然后抬头看她先生。
“你不要那样子瞪我,你瞪着我,我怎么想事情?”
“我哪里瞪你!”他想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可是收不回来。
“你到外头去喝杯酒好不好?”她说。“你站在这里瞪着我,我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他伸出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型滑下,可是并没有触碰到她。
“孩子的妈,别紧张。我们一定要团结——你跟我要一起对抗全世界。”
“当然。现在,给我一点空间想一想,好不好?去喝一杯吧!”
他慢慢地走出房间。我一直等着,终于听到门在他身后关上,以及他不情不愿踏下楼的脚步声。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那女人说。“想破坏我的婚姻?”
“在我看来,你的婚姻本来就有点破裂。”
“你看错了。我是雷斯的好太太,他也知道;我已经尽力在弥补过去对他造成的伤害。”
“譬如说偷了他的车?”
“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真有这个胆子提起来,还当我的面提到艾尔·席纳。”
“我昨天晚上就提过他了,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不认识他。”
“你只提到他的名字,没提他的姓;而且我从高中以后就没见过他了。”
“你确定吗,葛兰多太太?十五年前他来过你这家汽车旅馆。”
“很多人都来过这里。”
“而且这星期他还带你的女儿到另一家旅馆去。”
她双手往外推,好像想要把这个念头赶出去。
“苏珊不会跟这种人出去的。”
“很抱歉,她去了。”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
“他想要干嘛?因为我出卖他让他坐牢,所以他来报复我?”
“你出卖他?”
“我非这样做不可,要不然就得进少年感化院。可是那时候我连苏珊都还没生下来。”
“但艾尔不肯罢休。”
“没错,他是不肯罢休。就像你说的,他十五年前来过这里,想要毁了我的婚姻。那时候他才刚从培斯敦监狱里出来。”
“他是怎么想毁了你的婚姻的?”
“他跟我先生讲了很多关于我的谣言。我现在不想提他说了什么,事实上,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艾尔,席纳昨天晚上被人杀了。”
她静默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恐惧,身体还是保持着微弱的自信。
“我懂了。你以为他是我杀的。”
我不置可否。她的神情更冷了:
“是苏珊?你以为是苏珊杀的?”
“她没有嫌疑。我还没有找出一个合理的嫌疑犯来。”
“那你刚才为什么提他的名字让我难看?”
“因为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那我真该谢谢你,”她挖苦地说。“艾尔跟我女儿在一起干什么?”
“我认为,他主要是想利用她做为情报的来源。艾尔是逃犯,他到南部来是想弄点钱,他打算筹路费到墨西哥去。”
“他从哪里南下的?”
“沙科缅度。我想他中途在苏萨黎多停下来过。”
她站着专心听我说话,那种姿态好似一个听到坟墓里有脚步声的女人。
“是爱伦把我们家的地址告诉他的吗?”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不过我确定他南下之前去看过她。史丹·卜贺发出赏金找她和他爸爸,艾尔想拿那份赏金。”
“什么样的赏金?”“一千块大洋。艾尔搞不好还想捞更多。”我把那张渐渐破损了的广告剪报拿出来。“她就是爱伦,对不对?”
“没错,以前她在圣德瑞莎高中教书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你高中以后有没有再见过她?”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们买了她那幅画以后,我上个月跑去看她。请你不要告诉雷斯,他不晓得我去见她。我和雷斯到旧金山去度周末,我设法脱身离开,自己开车过桥到苏萨黎多去的。”她又是一阵子犹豫,然后说:“我把苏珊也带了去。”
“为什么?”
“我不知道——那时候似乎是个好主意。爱伦好像很希望跟我联络,而且她在我少女时代帮过我很多忙。要不是她,我根本连青少年时期都撑不过去。现在,苏珊也慢慢出现了同样的征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可是她开始有点迫不及待了,你懂吗?”
我不懂,也对她直说不懂。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苏珊的生活出了大差错。
“她很怕人,真的很怕,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而且别人也有点怕她,因为那些孩子搞不懂到底什么事情让她那么烦恼。我知道是什么事,或者说,我认为我知道,可是以前我讲不出口。”
“你现在能讲了吗?”
“我最好讲出来吧,反正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了。”她环视这个装饰过度的拥挤房间,仿佛地震在墙上造成的裂缝愈来愈大。“雷斯不是苏珊的亲生父亲。他尽量做到为父之道,可是她就是感受不到。我自己也觉得可笑,觉得很尴尬,你懂吗?我们在自己的房子里环着桌子坐着时。就像几个呆头鹅一样。”
“苏珊的爸爸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她平视着我,眼里没什么火气。“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是谁。我有一段时期生活很荒唐,那时候我比苏珊还年轻。”
“佛兹是不是她的生父?”
那女人的眼神变得更锐利了。
“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做任何回答,所以你也别问了。而且你这是在插嘴,打断了我要告诉你的事。我刚说过,我很担心苏珊,我想或许爱伦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她给你建议了?”
“其实没有。她说了很多话,苏珊也听进去很多,可是我对她的想法很不以为然。她认为我们应该把苏珊送走,让别人来照顾她;要不然就放任她去,让她自己照顾自己。可是我们不能这么做,这年头年轻人需要保护。”
“苏珊怎么想呢?”
“她想去跟爱伦住一阵子。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个好主意。爱伦跟她年轻时候不一样了,她住在树林里一间破旧的老房子里头,活像个隐士。”
“她家没有男人?”
“我是没看到,如果你指的是礼欧·卜贺。他们两个的性格其实是南辕北辙的,那种婚外情都只是因为有个太太梗在那儿,才火热得起来。”
她好像对她的深刻了解有点不好意思。
“他到哪里去了?”
“她说他到国外去了。”
“你在礼欧·卜贺离开之前就认识他,对不对?”
“我在他家做事,如果你认为这叫认识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他是那种不沾女人就活不下去的男人。”
她讲话的语气似乎带着深仇大恨,于是我说:
“他是不是对你不礼貌过?”
“有过一次。我给了他那俊脸一巴掌。”她用一种抗拒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吃她豆腐的人是我似的。“从此以后,他那双不干净的手脚就规矩了。”
重新忆起的愤怒在她体内流窜,激得她脸红似火;也或许,把她脸染红的是另一种情感。这女人比我们初次见面时更令人难测。
我急着要上路。我下楼,又拨了个电话给麦威里。我握住话筒,等着他帮我在当地电话簿上查出爱伦·苏东的地址。她住在苏萨黎多近郊汉文路上的一栋房子里。麦威里说在我到达之前,他会监视她的房子。
我没跟葛兰多先生或葛兰多太太道别,就溜进车里。我不愿意带他们一块儿去,他们身后拖曳着太多岁月的人生重荷。
26
我到达旧金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而且在下大雨。金门大桥的外海处,一大团积云正从法拉隆群岛飘移过来。海风穿越大桥吹过来,打在我的脸上,感觉又湿又冷。
汉文路口立着个长方形的黄色牌子,上面写着:“此路不通”。我把车掉了头停好,然后沿着那条疮痍处处的柏油路往前走。那些稀落散布的房屋被树林挡住,从马路这边是看不到的,可是我可以看到房子的灯光透过树林照来。
黑暗中有个声音轻轻问道:
“亚契?”
麦威里出现在路边,他穿着一件深色雨衣,蓄胡的脸看来虚无飘渺,像是个从招灵会中被请来的鬼魂。我跟他一块儿走进滴水的树丛底,互相握了手,他带着手套。
“他们还没来,”他说。“你的情报有多准?”
“普通。”把我带到北部来的那股希望在我胸口翻腾,然后重重沉到胃里。“那个姓苏东的女人在家吗?”
“在家,可是没有人跟她在一起。”
“你确定吗?”
“确定。哈洛德从侧窗可以看到她。”
“她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昨天晚上我问哈洛德的时候,他说她好像在等人。”
“我想我得进去跟她谈谈。”
麦威里抓住我的臂膀,在我手肘上捏了捏。
“这主意好吗,亚契?”
“他们或许已经知会她了,她是那个年轻人的妈妈。”
“好吧,那我就不拦你了。”麦威里放开我的手臂,让在一旁。
那条碎石路已经被雨水冲刷败坏,我走得很辛苦。一双圆锥形的高塔抵着夜空矗立,让那房子看来颇像中古时代爱情故事的场景。
等我走近些时,错觉渐渐破灭。前门上头装了七彩扇型窗,其中几片玻璃已经掉落,仿佛老人笑开时嘴里缺了牙齿。走廊的台阶已经半损,在我的重压下呻吟。我敲敲门,那扇门嘎然而开。
爱伦出现在开了灯的两道上。她的嘴和眼跟她多年前拍照的时候并没多少改变,但反倒衬得她的白发看来像是不请自来。她穿着长袖紧身衫配长裙,裙子上还沾有三原色红、黄、蓝色的渍点。她的肢体动作流露出不自觉的骄矜。
她来应门的时候,表情既热切又害怕。
“你是什么人?”
“我叫做亚契。我一敲门,门就被风吹开了。”
“门锁得修理了,”她轻扭门把。“你就是那个侦探,对不对?”
“你的消息很灵通。”
“玛蒂打过电话给我。她说你在找她的女儿。”
“苏珊来过了吗?”
“还没有,不过听玛蒂的语气,好像她女儿是打算到这里来。”她的视线穿过我,望进门外的一片黝黑。“她说我儿子杰瑞跟她女儿在一起。”
“没错。而且他们还带着礼欧·卜贺的孙子。”
她看来很疑惑。
“礼欧怎么会有孙子?”
“他留下一个儿子,你该记得,那个儿子也有个儿子。龙尼现在六岁大,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他。”
“他们带着一个六岁小孩做什么?”
“我不大清楚,我就是想问他们。”
“原来如此。请里面坐。”
她摆了一个不自然的优雅手势,并且挺起胸部。
“我们可以一起等。”
“多谢你,柯帕奇太太。”
这个称呼引起她的不悦,好像我故意挑起她过往的回忆似的。她纠正我:
“我是苏东小姐。我这个名字起初是为工作需要而取的,但现在我也已经多年没用过其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个画家。”
“我画得不好,可是我很用功。”
她带我进人一个宽阔的房间。天花板很高,四壁都挂着画布,大部分还没有装框,而画面上的彩色漩涡和点迹看来还没有完成——或许永远也不会完成。
房间里除了一个斜面三角窗之外,其余的窗户都是帷深幕重。在窗外树林的掩映下,我看得到苏萨黎多城的灯光映落在山边。
“好风景,”我说。“我把窗帘拉上,可以吗?”
“请便。你是认为他们正在外面看我们吗?”
我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
“你的意思是……”
“杰瑞、苏珊跟那个小男孩。”
“不可能。”
“我知道不可能,可是我一直有被人监视的感觉,就是今晚。把窗帘拉上也没多大用处,不管在外头的是什么东西,它有一对透视眼。你称它是上帝也好,魔鬼也好,其实都无所谓。”
我从窗口转身对着她,再一次注视她的脸。她的脸庞有种赤裸裸的坦诚,不过并不习惯他人的炯炯逼视。
“抱歉我一直让你站着,亚契先生,你请坐。”
她指着一张厚重的直背古董椅。
“我希望到一个比较隐秘的房间坐,让人看不到我们。”
“其实我也希望。”
于是她带我穿过前廊,进人楼梯下头一间像是办公室的小房间,这房间小得让人联想到幽闭恐惧症。天花板斜斜的,最高点几乎连我的头都容不下。
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盖瑞·史耐德的诗:《四种改变》;旁边成对比的,是一张老旧的雕刻像,画里一条捕鲸船正穿过滔天巨浪,环着崎岖幽黑的合恩角前行。角落里放了一个老旧的铁皮保险柜,门上写着一个名字:“威廉·苏东木材公司”。
她倚着电话旁的桌子,我则在一张摇摇摆摆的旋转椅里坐下。在这个隘密的空间里,我闻得到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很好闻,可是没什么生气,有如木屑或枯叶。我有点想知道,曾经驱使她和礼欧·卜贺携手上山去的那股激情,是不是还在她体内燃烧。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却误解了它,不过也没太离谱:
“我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与世隔绝。我是有过一两次神秘的经验,我知道,每个夜晚都是永恒的初夜。”
“白天呢?”
她立刻回答:
“我在夜晚作画画得最好。”
“我听说了。”
她转头看我,很快就明白过来。
“玛蒂跟你谈过我?”
“她说的都是好话。玛蒂说她年轻的时候,你帮助过她。”
她听了似乎很高兴,不过并没有得意忘形。
“你知道我跟礼欧·卜贺的婚外情,要不然你不会提到他的名字。”
“我提起他的名字,是为了让你知道他的孙子。”
“我是不是很一意孤行?”
“也许有一点。你就是因为一意孤行才弄到独居的地步。”
“你怎么这么清楚,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也是病号,我也独居。”
“是自愿的吗?”
“不是我的自愿,是我太太受不了跟我住在一起的生活。不过我现在习惯了。”
“我也是。我爱我的寂寞。”可是她说话的神情让人难以置信。“有时候我整夜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