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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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怎样。”“你这个卑鄙龌龊的骗子!”
她头偏向一边,转头往下看,想要看穿我的谎言和她深沉的愤怒。
大桥靠近旧金山市的那一端,巡逻警察的拖吊车映入我眼帘。我用双手打了一个大手势,那个公路警察照做了一遍。拖吊车慢下来,刹了车停在那儿。
“下来吧,苏珊。”我说。
“对嘛,”尤尼说。“下来嘛,我好怕你会掉下去。”
“我已经掉下去了,”她的语调酸苦。“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会带你回你母亲那里。”
“我不要见她,我永远也不要跟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那就跟他们明讲,”我说。“你已经够大了,可以跟别人一起生活了。你大可不必僵在那么高的地方来证明这一点。”
“我喜欢在这么高的地方。”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说什么别人?”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别人。”
“可是我害怕。”
“你经过了这么多事,还会害怕吗?”
她点点头,然后又往下看。我真怕我把事情弄砸了。
可是她只是在跟那根高枝说再见。她攀着栏杆爬了回来,然后靠在栏杆上休息,呼吸又浅又急。尤尼朝她走去,一只手牵着我的,另一只手牵起她的。
我们一起走回桥头时,麦威里跟他的助手正在跟当地警察说话。麦威里在他们面前说话大概有点分量,他们记下我们的名字,问了几个尖锐的问题,就把我们放了。
28
麦威里带龙尼到旅行车上。我真不愿意让那男孩走出我的视线,可是我又想把握机会,在苏珊见到她父母之前先问她一些问题。
我启动车子的时候,她只是呆坐着。刚才把她追出行人道的公路警察正在指挥交通,拦住北上的车流。他看着我们一一离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她带点警觉地说: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到爱伦家。你不是想去那里吗?”
“大概吧。我爸爸妈妈在她家,对不对?”
“他们前脚才到,你就到了。”
“你不要告诉他们我想跳海,好不好?”她低声说。
“你很难瞒住他们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的。”我停了一下,让她自己想通。“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没命的逃呢?”
“他们在桥头拦下我,不让我开过去,还对我大吼大叫,问我一大堆问题。你也甭想问我问题,”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以不回答。”
“没错,你可以不回答。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谁能告诉我。”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在桥上的事吗?”
“昨天在山上的事。你跟史丹·卜贺带着龙尼到山上去做什么呢?”
“是卜贺先生要我去的。那个姓席纳的人跟他说过我——他把我在失去理智时讲的一些话告诉他。”
“什么话?”
“我不想再提,我连想都不愿意想,你不要逼我说!”
她的声音里有种狂乱的讯号,我慢下车速,眼角留意着她。
“好,我不逼你说。那你为什么星期五到卜贺先生家里去呢?是不是艾尔叫你去的?”
“不是,是杰瑞出的主意。他说我应该去找卜贺先生谈一谈,我就去了。然后星期六早上我们就到山上去了。”
“去做什么呢?”
“我们想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埋在那里。”
“东西?”
“一辆红色的小车子,我们是坐一辆红色小跑车上山去的。”
她的声音变得忽高忽低,起伏不定,听起来好像她的心智已经退化,或是转换到另一个时空去了。我问:
“你说的‘我们’是谁?”
“我妈咪跟我。可是我不想谈后来发生的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神智很不清楚。”
“我们现在谈的是昨天早上,”我说。“史丹挖土是为了找一辆车?”
“对,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可是他挖得不够深。”
“后来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龙尼说他要小便,我向卜贺先生拿了钥匙,就把他带到山上木屋的厕所去。然后我听到卜贺先生大叫,我以为他在叫我,就跑出去。我看到卜贺先生躺在泥土里面,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留着黑胡、嬉皮长发的男人。他拿着锄头对着卜贺先生砍。我看到卜贺先生背后流血了,我眼前变红了,然后就是树底起了火,我眼前又是一片橘色。那个人把卜贺先生拖到洞里去,把土铲到他身上。”
“那你怎么办呢,苏珊?”
“我跑回去找龙尼,然后就逃掉了。我们偷偷从小径爬到峡谷下面,那个人没看到我们。”
“你说得出那个人的模样吗?他很年轻还是有点年纪了?”
“我看不出来,他离得太远了。而且他戴了一副很大的黑眼镜,是那种折叠式的,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他一定很年轻,头发这么多。”
“可不可能是艾尔·席纳?”
“不可能,他没留长发。”
“要是他戴假发呢?”
她想了想。
“我还是觉得不是他。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想谈他。他说要是我提到他,他会杀了我。”
“他什么时候说的?”
“我说过,我不想谈这件事,你不要逼我。”
一辆车经过我们,车灯照得她脸色惨白。她转过头去,仿佛那些车灯正在搜寻她的秘密。
我们弯进了汉文路口。我将车子开进人行道,停在树阴底下。苏珊紧靠着车门,蟋缩在那儿。
“离我远一点,”她边说边发抖。“你不要伤害我。”
“你为何认为我会伤害你呢,苏珊?”
“你就跟那个姓席纳的一样。他说,他只要我说出我记得的事就好,可是他把我推倒在那个又脏又旧的床上。”
“在山上木屋里吗?”
“对,他伤害我,他把我弄流血了。”她的目光穿过我,望进我身后的暗夜,仿佛我只是层云雾。“有个东西‘碰’的响了一声,我看到他头上在流血,一大片红色。妈咪跑出门外,就一直没有回来,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你这是在说哪一天晚上?”
“就是他们把他埋在大枫树旁边的那个晚上。”
“那件事不是发生在白天吗?”
“不是,是在深夜里。我看到树丛里有灯光照来照去,那是一种很大的机器。它的声音好吵,像怪物一样,我好怕它会把我抓去埋起来。可是它不晓得我躲在那里。”她的声音退化成童言重语说道。
“你躲在哪里?”
“我躲在小阁楼里,一直等到我妈咪回来,她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她要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都不能。”
“所以事情发生以后,你又见到她了?”
“我当然见到她了。”
“什么时候?”
“我这一辈子都见到她。”
“我是说过去这一天半内的什么时候?卜贺先生是昨天被埋掉的。”
“你想要把我搞糊涂,就像那个姓席纳的一样。”她双手埋在双腿当中,浑身籁籁颤抖。“你不要告诉我妈咪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不应该让男人靠近我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让男人靠近我了。”
她用极不信任的眼光注视我。我全身涌起一股愤怒的同情,同情是为她,愤怒是对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去逼问她,去撩起那让她几乎丢了性命的回忆和恐惧,真是太残忍了。
我默默地坐在她身旁没开口,心里想着她回答我的话。乍听之下,那些回答好似一堆天马行空的幻相,从现实启航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可是当我仔细分析这些意象和影像时,它们似乎又指向好几个不同的事件,在她的意识里互相连结,交相重叠。
“苏珊,山上的木屋你去过几次?”
她动动唇,默默数着。
“三次,我记得的有三次。昨天是一次,我带龙尼去上厕所;还有好几天以前,那个姓席纳的在阁楼把我弄受伤;另外一次是我小时候跟妈咪去的,那时候我比龙尼还小。枪声‘碰’的一声,她跑掉了,我整个晚上都躲在阁楼里。”苏珊开始断断续续干嚎起来。“我要找妈咪。”
29
苏珊的父母在那栋有双塔并列的房子前等待。苏珊下了车,拖着脚步低着头,朝他们走过去。她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唤着她的小名。他们温馨的团聚画面,让我为她们二人的未来兴起一丝希望。
雷斯·葛兰多站在一旁,似乎被排拒于外。他走向我,眼里闪着不定的光芒,脚步也犹豫不决,仿佛他脚下的世界正离他远去,而我就是那个让地球又开始转动的人。
“你的老搭档——”他指指房子,我想他指的是麦威里。“你的老搭档跟我说,是你把她从桥上劝下来的。我非常感激你。”
“我很庆幸我及时追上她。葛兰多先生,你过去跟她说说话吧!”
他斜着眼偷偷瞄了她一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告诉她,你很高兴她没有自杀。”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不想夸大其词。她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不是装模作样。过去这四天来,她已经自杀过两次。除非你为她找到适当的专业治疗,否则带她回家了也不安全。”
他转头去看那两个女人,她们正穿过阳台,走进房子里。
“苏珊没受伤吧,有没有?”
“她身心都受了伤。她被人下了迷药,又被人强暴;她目睹过至少一桩谋杀案,或许两桩也说不定。你不能指望她不借助心理治疗,自己疗伤吧。”
“老天,是谁强暴了她?”
“艾尔·席纳。”
雷斯霎时变得非常沉默,我可以感受到他不再年轻的身体里有股火力。
“我要杀了那狗杂种!”
“他已经死了,或许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
“难道你这几天都没见过他吗?”
“我这辈子只见过他一次。那大概是十八年前,警方因为他偷了我的车,要把他送到培斯敦监狱去。我是他受审时的证人。”
“我听说他出了培斯敦监狱以后,到玉兰树旅馆来过。你不记得了吗?”
“好吧,我见过他两次。这又证明什么呢?”
“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你一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说,“要不然你不会提起来。他想破坏我的婚姻,搞不好他在培斯敦监狱里的三年,就是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下手。他说他是苏珊的爸爸,而且他要诉诸法律,争回抚养权。我打了他一顿。”他右手握紧拳头,猛敲自己的左手,还敲了不只一下。“我也打了玛蒂一顿,她就带着苏珊离开我。我不怪她。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回家来。”
“她是跟席纳一起走的吗?”
“我不知道,她从来不跟我说。我本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或苏珊了,那种感觉好像是我的生命已经破成碎片。现在,我的生命真的破成碎片了。”
“你还是有机会把碎片还原,你是唯一办得到的人。”
他的眼睛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是他说:
“我不知道,亚契,我老了——明年我就六十岁了。我当初不应该收留她们两个的。”
“如果你不收留她们,谁会收留她们呢?”
他以强调的语气回答我:
“很多人都想把玛蒂娶回家的。她那时候是个大美人,现在还是。”
“这点我绝对同意。你有没有想过今晚你们要到哪里过夜?”
“我想我们会开车回玉兰树旅馆。我自己觉得很累,可是玛蒂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明天呢?”
“回帕黎沙多去,因为那儿到医学中心比较方便。我想带她到那里去检查检查。”他说道,仿佛这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雷斯,就这么办吧!而且,你得好好照顾她。我刚说过,她昨天亲眼目睹一桩谋杀案,凶手很可能会想办法杀她灭口。”
我把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和我在艾尔·席纳身上找到假发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是不是说,那个史丹·卜贺是被艾尔·席纳杀了?”
“不管是谁杀了史丹,凶手希望我们这么想。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史丹被杀的那段时间前后,我还在北岭看到艾尔·席纳。”我犹豫了一下。“对了,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在洛杉矶,正在找小珊。”
我没接着问他能不能提出证明。或许是领会到这一点,他拿出皮夹,递给我几张百元大钞。可是我不想在结案之前拿他一毛钱或是欠他什么情。
“把你的钱收好。”我说。
“你不要钱吗?”
“等事情结束以后,我可能会寄张帐单给你。”
我走进屋里。麦威里坐在客厅的走道上,他把龙尼抱在腿上,正在讲一个他旧时认识的犯人设法从恶魔岛游泳到对岸的故事。
我在客厅找到玛蒂和她的女儿。她俩并肩坐在靠海湾的窗户旁,两头美丽的金发紧靠在一起。
只不过一个钟头以前,这间老旧的大宅子还寂静得像家修道院,而今似乎与家庭咨询中心更相类似。我真希望这整个景象不会在我面前崩然破灭。
我决定冒险。我迎向玛蒂的目光,示意她走到房间我站的这头来。
“什么事?”她以不耐的语气说,并且回头望了苏珊一眼。“我不想离开她。”
“恐怕你非离开不可。”
她以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说你要带她走?”
“你或许也愿意这样做,只是暂时而已。她有很多心事,而且有自杀倾向。”
她本欲轻抖一下双肩,不意却成了剧烈地晃动。
“那只是做做样子引人注意罢了,连她自己都这么说。”
“很多自杀成功的人也都这么说。没有人知道做样子引人注意,什么时候会走了样,最后造成严重的后果。任何一个威胁要自杀的人都需要辅导。”
“这正是我在做的事情:辅导她。”
“我的意思是专业的辅导,去看心理医生。我跟你先生谈过,他说他明天会带她去医学中心。可是你才是那个必须负起责任、坚持把这件事情完成的人。如果你们两个一起去见心理医生,或许是个好主意。”
她露出惊骇的表情说道:
“我这个妈妈当得这么差劲吗?”
“我没这么说。可是我想你从来也没有对她坦白过,对不对?”
“坦白什么?”
“你那段荒唐的年轻岁月。”
“我做不到,”她断然说道。
“为什么呢?”
“我觉得很丢脸。”
“不管怎么样,你要让她知道你也是凡夫俗子。”
“没错,我是。”她说。“好吧,我会跟她说。”
“一言为定?”
“当然。我爱她,这你是知道的,小珊是我的小宝贝。不过,她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转身朝她女儿走去,可是我拦住她,带她到房间最远的一个角落。这整面墙壁都是爱伦的画作,有如一段段记不完整的幻梦。
“你还要我做些什么?”她说。
“说几句真话。我想知道十五年前艾尔·席纳到玉兰树旅馆找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她瞪着我,好像我掴了她一巴掌。
“这时候提起这件事,你太不会挑时间了吧!”
“我们也只有现在有时间。我知道你离开你先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