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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地下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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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令人痛苦的事吗?” 
  “是的。不过可能不会立时引起痛苦。” 
  “跟礼欧有关系?” 
  “我想他已经死了。” 
  她的眼睛并没有闪动,只有一道阴影掠过她的脸庞,仿佛她头顶上的吊灯动了一下。 
  “他死多久了?” 
  “整整十五年。” 
  “所以他才没来跟我会合?” 
  “我想是的。”这毕竟是部分的实情。至于其他有关玛蒂·葛兰多的事情,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提。“有人用枪杀了礼欧后,又把他埋了——如果这不是我那些证人的幻觉的话。” 
  “埋在哪里?” 
  “山上的木屋附近。你晓不晓得有谁可能杀了礼欧?” 
  “不晓得。”一阵踌躇之后,她又说:“不是我。” 
  我等着她往下说。她终于继续说道: 
  “你刚提到有证人。那些证人是谁?” 
  “玛蒂·葛兰多跟她的女儿。” 
  “他又回去找玛蒂了?” 
  她举起一只手掩住嘴,仿佛做了一番将招致不利的供认。我抓住她的话尾巴,单刀直入说下去: 
  “他被枪杀的时候正和玛蒂在床上。显然是‘她’回去找‘他’的。她丈夫把她赶了出来。”我犹豫了一下。“你那时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段?”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认识礼欧的。玛蒂有麻烦的时候都来找我。”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点讽刺地说:“我用我的身体横阻在他们中间。” 
  几乎一切都说明白了。可是我们似乎被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联系在一块,这种感觉非关个人,而是几如友情或激情一般强烈。往事有如一团我们各执一端的毛线球,不断解开,又不断缠绕。 
  “伊莉·卜贺呢?”我说。“礼欧那种人怎么会娶伊莉这样的女人?” 
  “是战争牵的线。他那时候驻防在圣德瑞莎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而她在联合服务社团里很活跃。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社交手腕一流,又有钱。所有外在客观的条件她都够格。”爱伦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怨怼的表情,她扯扯一边的嘴角。“可是她是个失败的妻子。” 
  “你怎么知道?” 
  “礼欧将他们的婚姻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她是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也是个被爸爸宠坏的小女儿。” 
  “冰霜有时候也会爆裂。” 
  “我当然知道。” 
  我戒慎地说: 
  “你认为礼欧是她杀的吗?” 
  “有可能,她曾经威胁过要杀他。这也是我想跟礼欧一块儿离开圣德瑞莎的原因。我很怕她。” 
  “那也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 
  “我知道,可是这不只是我主观的看法。刚才杰瑞和我在聊天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注意力也涣散了,仿佛她正在仔细聆听内心的一股声音。 
  “杰瑞跟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肯回到莱恩——也就是他爸爸——身边的原因。今年夏天有个晚上,伊莉·卜贺到他家找莱恩谈话。他们不只是谈话而已,她还大哭大叫的,杰瑞想不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也难。莱恩一直不断向她勒索金钱,还不只是钱而已,他还逼她跟他一起合伙做房地产生意,由她出土地,而他只出了少数的资金,甚至可能都没出。” 
  “他怎么可能逼得了她?”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说。 
  爱伦上床睡了,一个人。我拿出车子行李厢里的睡袋,横铺在龙尼房间的门口。 
  这栋老房子发出吱嘎的声响,有如一艘船正穿越惊涛骇浪的世界。我梦到我正绕过合恩角。 

  
 

 
31



  我和龙尼在帕罗亚多吃早餐的时候,那儿正下着雨。接下来经过的两个小镇也是,而石油城的天空看来也快落雨了。 
  我在玉兰树旅馆停了一下,想知道葛兰多家的情况如何。喜悦·罗林已经回到柜台工作。她告诉我,雷斯那天早上带着全家回洛杉矶之前,又把她找回来上班。 
  “你看到苏珊了吗?” 
  “看到了,她已经平静多了,他们三个好像都理智了些,打算做些改变。” 
  我在离开旅馆之前,拨了个电话到圣德瑞莎的森林服务处。乔·凯西不在,所以我留了话给他:如果可能,中午跟我在卜贺大大家碰头。然后我跟龙尼回到公路上,继续我们旅程的最后一段。 
  龙尼把安全带的环扣当麦克风,不断将我们的行踪通报给太空中心。有一次他还对着假麦克风说: 
  “爹地,我是龙尼。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那时候我们离圣德瑞莎北部不过几哩路远,龙尼对这一带一定很熟。他丢下环扣,在座位上转过身子直截了当地问我说: 
  “我爹地会不会回来?” 
  “不会,他不会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对” 
  “是不是那个妖怪把他杀了?” 
  “很遗憾,是的。”这是第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苏珊所说那个谋杀故事里的坏人,既非捏造也不是幻想。“龙尼,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 
  “很清楚。”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是一个妖怪。”他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他有很长的黑头发,还有很长的黑胡子。” 
  “他穿什么衣服?” 
  “全都是黑色。他穿黑色的裤子、黑色上衣,还戴黑色的眼镜。” 
  他的声音像是节奏单调的诗歌,让我不禁怀疑他说的到底真不真确。 
  “你认识他吗?” 
  他似乎被这个想法吓倒了。 
  “不,我不认识他。他不是那个身材。” 
  “你说不是那个身材是什么意思?” 
  “他跟我认识的人身材不一样。” 
  “跟哪个你认识的人身材不一样?” 
  “没有人。”他说得含含糊糊。 
  “他很高大,还是很瘦小?” 
  “我想是瘦小吧。我不认识他,所以我帮不了你。” 
  那男孩已经开始紧张,于是我不再问他。倒是他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妈咪还好吗?” 
  “她很好,你昨天晚上还跟她说过话,记不记得?” 
  “我记得,可是我以为那是录音带录下来的。” 
  “那是真的。” 
  “那就好。” 
  他靠着我躺下睡了。 
  车子开上峡谷卜贺太太家的宅邸时,他还没睡醒。他母亲已经等候在前廊的台阶上,一看到我们就跑过车道,打开车门,把他抱出来。 
  她就这样抱着龙尼,直到他挣脱着想下来。她放下他,对我伸出双手: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不用谢我,任务达成,我们都算幸运——除了史丹之外。” 
  “是啊,可怜的史丹。”她的眉间蹙着一道迷惑的深沟,像条干掉的刀痕。“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苏珊回到她爸妈身边去了,他们会带她去做心理治疗。” 
  “杰瑞呢?他爸爸打过电话给我。” 
  “他目前跟他妈妈一起待在苏萨黎多。” 
  “你是说他们两个都没被警察逮去?” 
  “没有。” 
  “可是我以为他们是绑匪。” 
  “我一度也这么认为,但我错了。他们只是一对离群失所的青少年。他们好像认为,自己正试图将龙尼从这个成人世界里拯救出来。就某个程度而言,的确是如此。那个女孩子昨天亲眼见到你丈夫被杀;而十五年前,当她比龙尼还小的时候,也目睹了另一桩谋杀案。所以,如果她对这桩谋杀案反应激烈,你实在不能怪她。” 
  珍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还有另一桩谋杀案?” 
  “看来是如此。你先生的爸爸礼欧·卜贺,最后并没有跟另一个女人私奔。他显然是被人杀死在山上木屋里,然后被埋在那附近。你先生跟那个女孩昨天之所以要去挖土,就是想挖出他的尸体。” 
  珍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或许她懂得我说的字句,可是对她已经箭在弦上的情绪来说,这些话的负荷太重了。她环顾四周,看到龙尼不见了,开始疯也似地叫他的名字。 
  他从屋子里走出来。 
  “伊莉奶奶呢?” 
  “她不在家,”珍说。“她在医院里。” 
  “她是不是也死了?” 
  “不要乱说!她当然没有死。简若姆医生说她明天或后天就可以回家了。” 
  “你婆婆还好吗?”我问她。 
  “她会好起来的。她今天早上的心电图显示她已经恢复正常,说话能力也恢复了。我告诉她你跟龙尼正在回家的路上,这等于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如果你有时间,我知道她一定很希望你去医院看看她。” 
  “她现在可以见访客了吗?” 
  “可以了。” 
  “那我可能会去看她。”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屋内。趁着龙尼在仔细研究那些鸟类标本,珍把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我。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等待;她听我的话打电话给警长,可是他们都不能提供她任何保护。莱恩·柯帕奇有意过来,她回说没有必要。 
  “不管那个姓柯帕奇的了。” 
  她缓缓看我一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打算带他的未婚妻一起过来的。” 
  “也不管他的未婚妻了。你需要有人保护。” 
  “我有你保护我。” 
  “可是我不会待太久。我真希望我劝得动你出城去。” 
  “我不能离开,我婆婆现在要靠我照顾。” 
  “龙尼也是。你可能必须做个抉择。” 
  “你真的认为他现在还有危险?” 
  “我不得不这么想。他看到了杀你丈夫的凶手。” 
  “他说得出那人的模样吗?” 
  “其实他说不清楚。那个人有长头发、长胡子,不过很可能都是假的。我有个感觉,好像那个人可能是龙尼认识的人。我不想逼他谈这件事,不过如果他随意说了什么,请你记下来,可以吗?如果可能的话,一字一句都记下来。” 
  “好。” 
  她注视着在房间另一头的儿子,仿佛他那圆滚滚的脑袋里装着她人生的神秘意义。而他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道: 
  “这里被火烧过吧?我看得到,而且还闻到味道。是谁让火烧起来的?” 
  “我们就是调查这件事。”我转头对他母亲说。“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在天黑以前离开这里。” 
  “昨天晚上不也没事?” 
  “你儿子昨天晚上不在这里。要是你们去洛杉矶华勒家借住几天,你们两个都会比较安全。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开车带你们——” 
  她把我的话打断: 
  “我会考虑的。”接着语气又缓和下来:“你的建议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我现在很难思考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回北岭去。” 
  我听到外头由远而近,而后开进车道的车声。是乔·凯西,开着一辆森林服务处的厢型车。他钻出车门,跟我半正式的握握手。他的衣服很皱,眼睛里闪现着些许光芒。 
  “亚契,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不少事要告诉你。第一,我想知道你从你证人那儿有些什么收获,就是那个看到一个留胡子的人开车经过的学生。” 
  “她就只看到这些。”乔·凯西带点失望地说。“她只能讲出那个人大概的模样。” 
  “那部车呢?” 
  “是比较旧型的车,她看不出来是哪家车厂出的。她觉得车子挂的好像是加州牌照,可是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我今天还要再跟她谈。洛杉矶警局的许普德探长要我去跟她再谈谈。” 
  “你跟探长联络上了?” 
  “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他坚决认为假发跟胡子不可能是艾尔·席纳的,因为尺寸根本不合。探长打算从假发店和化妆品公司去追查,不过这是个大工程,恐怕得花一段时间。要是我的证人把那个人的模样看得再仔细一些就好了。” 
  “如果我证人的话可信,”我说,“那个人长得相当瘦小。他当时穿的是黑长裤,黑衬衫或是毛衣,还戴着黑色眼镜。还有,他还杀了史丹·卜贺,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把我过去二十四小时得到的线索仔仔细细地告诉了他。“你能不能调一部牵引机和一个操作员给我?” 
  “我相信校园里还留着一部,以防万一火势又烧回头。如果车子还在,我自己就可以操作。” 
  “你认为火势还会回头烧起来?” 
  “不可能,除非风向在耍我们。我们今天早上在拔克角牧场那里做了一道防火线,很成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应该能够把火势控制住——如果照气象预报所言下了雨,或许还更快。”他望了望乌云游走的天空。“我只希望雨下到足够把响尾蛇这带的火扑灭就好,可别大到引起山崩,压垮我们。” 
  乔·凯西要我坐他的厢型车。为了行动自由起见,我说我还是开我的车,跟着他走就好了。 
  我们穿过峡谷被烧焦的隘口,往上开往山麓。昨天还挤满了人和机器的校园运动场,现在几乎一片荒凉。只有几个清洁工人在捡拾空瓶废纸,更换草皮。 
  运动场露天看台后面的停车场上停着一部牵引机,张着它推土用的利爪。趁着乔·凯西发动车子的当头,我爬到看台顶端,极目四望。 
  大海表面是滔滔的白浪,往东南方的海岸线望去,烟雾像是破晓时分的曙光,悬在海平面的上空。视野尽处,暴风云正从西北方飘移过来,向沿海群山飘落下黑色的雨。看来是要变天了。 
  乔·凯西开着牵引机,沿着山边小路往下走。我跟在他的车后头吃灰,还带着一个向清洁工人借来的铲子。 
  有二三十分钟之久,我就靠在一棵大枫树的树干上,看那部牵引机以缓慢的节奏前进后退,推土挖地。等到车子挖出将近一个人高的深度时,它的利爪顶到了什么金属,乔·凯西几乎从他的座位上栽出去。 
  他慢慢把车退出刚挖好的洞穴,好让我爬下去。我才铲了几分钟,就清楚看到一个金属物体,那是一个深红色的车顶,上头带有点点色泽较浅的红色斑点,车型看来像是保时捷。 
  我把左前窗玻璃上的泥土清了清,并用铲子敲碎。一股又干又淡又骇人的腐味飘了出来。车身空空荡荡的,有个东西被一个烂掉了的毛毯包住,躺在前座上。 
  我极力把头探进泥土,仔细去看那个死人。最先腐烂的总是血肉躯体,而后是毛发,再来是骨头,最后才是牙齿。而今的礼欧·卜贺,只剩下一堆白骨和牙齿了。 

  
 

 
32



  乔·凯西留在那儿继续把埋车的洞挖深挖大,我自己则从学校里打电话到警长兼验尸官的办公室。然后我开车下山,又到佛兹·史诺家走了一趟。 
  是佛兹自己应的门,这倒有点出乎我意料。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旧羊毛衫、家常裤,脚下着一双破球鞋。他弓着双肩,眼睛矇矇眬眬的,仿佛这个周末有一世纪那么长,让他陡然老了许多。 
  他笨拙的身躯不情不愿地堵在门口。 
  “我不应该让任何人进来的。” 
  “昨天是你自己想跟我谈的。” 
  “有吗?”他好像拼命在回想。“可是要是我跟你说话,我妈会杀了我。” 
  “我想不会,佛兹,反正秘密已经揭开了。我们刚刚把礼欧·卜贺的尸体挖了出来。” 
  他沉滞的眼神移上我的脸,好像努力想从我的眼里读出他的命运;而我在他眼里读到的却是一个充满恐惧、迷惘、忧烦的未来,一如他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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