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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狄公案_朝云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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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旨法钵以付后事。他是在昏噩噩中莫名其妙地死去的。当时他口吐异香、正是那毒药在肚内发作时的症候。”

  “我的天!”孙天师恍然大悟,“原来其中竟还有如此一段委曲隐情。但只不知真智因何要谋害玉镜性命?更令我不解的是他又为何非要当着我的面供认自己犯下的杀人罪行?”

  狄公道:“晚生请来必是真智做下了见不得人的暧昧勾当,且疑心已被玉镜觉察,故大胆下了毒手!玉镜给宗法孟的最后那封信中透露他怀疑观中发生了伤风败俗、违背法规戒律的丑事,去年三个年轻女子死在这里便是十分蹊跷之事。倘然果真是真智一手遮天犯下的罪孽,玉镜只要一开口,真智便身败名裂,永世沉沦,不得翻身,官府刑法也决不会轻饶。”

  孙天师喃喃说道:“这事因何我一向不知,只怪我平昔对观中之事挂心太少。真智这个教门败类看来果真瞒着我干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即便死了,亦有余辜。然而玉镜亦有不是之处,他明可以将此中内情告诉于我,我是不会袖手不管的。”

  狄公又说:“晚生思量来,真智必是与那个名叫摩摩的家伙合谋犯下这许多罪行。去年观中那三个年轻女子正是死于他俩之手。如今,我见摩摩那厮又混在关赖子的戏班来到观中。他必是来这里图讹真智,故真智见了摩摩异常惊慌,心中十分害怕。宗黎,即适才跟在我们后面来的那个秀才,又在演戏终场时公开吟诗暗示玉镜之死可疑。斋供时真智见我与宗黎谈话,便疑心宗黎问我透露了许多观中内情。后来我又偏巧提出要去地宫瞻拜玉镜金身,于是真智横下心来意图谋害于我,他起初便疑心我的到来不是为了避雨而是特意来勘查他的罪行的。他偷偷尾随着我,乘我不备,一棒打得我昏死过去近一个时辰。我在被击倒之前已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腻人的香味,这香味与他方丈里的香炉熏出的香味完全一样。照理这香味在那走廊里不易闻出,只因他举起棍棒时宽大的袍袖正朝我拂来,故那香昧尤其浓烈。后来我与我的亲随在房间里谈话时,他又潜来窃听。我发觉时开门追了出去,他溜得快,但那同样的香味又被我闻到了。恶向胆边生,看来真智已经做下了一条命负隅蛮干到底了。我适才去方丈见他时,他慌得手足无所措,故上来这紫微阁的平台时会失足坠落。当然,亦可能是畏罪自杀!”

  孙天师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凄惨的愁容,他显然为真智之死感到婉借和痛心,半晌他说:“仁杰,真智又为何非要当着我的面来招供呢?他如果以为我会宽恕他,帮他求情,那他可想得太愚蠢了。”

  狄公问:“天师阁下,真智知道不知道平台上有一行栏杆撤去了?”

  “他当然知道!我几天前就告诉过他我要修理那一截栏杆,那是被大风吹折的。真智这人平时一向行事谨慎,很少出差迟。”

  狄分严肃地说:“如此说来,他是自杀——畏罪自杀。”

  孙天师正色道:“不,我不信,他没有那么愚蠢,且也没有那份胆量。”

  狄公道:“当我戳穿他的罪恶行径,他便萌起了自杀之心。他说来这里当你的面招供是假,而选择这个平台上跳下去才是真。事实上他打定这个主意时并没有想到会在楼梯下遇到你,然而你也没有制止住他。他这样一死,案情无法勘查,更逞论解县鞫审了。故至少可顾全死后的名誉。我们只能认他是死于意外并还要为他建醮祭炼,追荐亡灵。”

  (醮:读‘叫’,祈祷神灵的祭礼,后专指道士、和尚为禳除灾祸所设的道场。注)

  陶甘、宗黎进来。陶甘禀告道:“老爷,真智已摔死在楼底,我叫来了道清真人和几名执事,死尸已被抬到四圣堂安放。众道人惊问其故,我以意外事故应对了。”

  狄公起身告辞:“天师阁下与道清真人可商计一下真智死后的善后事宜,并将此事飞报京师洞玄国师。”

  孙天师道:“明天一早我这里便派真人上京师叩见洞玄国师,请求国师颁命下一任住持,观中诸法事功课暂由道清主持。”

  “望天师阁下将真智惧罪自尽之实情仰告国师。我将此轴画留在这里,这是一件重要的证据。”

  孙天师点点头,他无限感激地望着狄公的脸,和蔼地说道:“仁杰老弟,你赶快回房去睡一会吧,天快要亮了,你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这观里的事就由我与道清处置了。”

  “不,天师阁下,我还得去捉拿摩摩,我深信摩摩才是主犯,他的罪孽比真智更大。如今真智已死,他是唯一能弄清那三个女子之死的当事人。”

  孙天师问:“那摩摩长相如何?你说他是个优伶,今天除了最后一场外,所有的戏文我都看了,可并不知哪一个叫摩摩,都扮演的什么角色?”

  狄公道:“我恰恰是最后一场戏里见到过他。虽然他脸上抹了重彩,但仍可以见出他长得凶丑,且听人说他性情古怪,行迹无定。我已查清他曾扮作了观中的道土,他在观中必有同党。”

  孙天师道:“那么你打算如何逮住这摩摩呢?”

  “天师阁下,我正在苦思良策,没有摩摩的全部供辞,我不能具结此案,真智的罪孽也不能真相大白。”

  第十六章

  狄公、陶甘。宗黎下到西南塔楼径去四圣堂看了真智的尸身。尸身已用八卦法袍遮盖,四周点起了七星明灯。

  狄公踱到西偏殿三官堂,他的头脑里始终思考着摩摩这个古怪人物。陶甘、宗黎跟随着他。陶甘说:“老爷就在此殿内稍事休歇,乘便商计一番捉拿摩摩的法子。”

  狄公点头道:“摩摩令我一直放心不下,无论如何我们先要将摩摩逮捕归案,拯救落入他手中的受害者。陶甘,我不知那独臂女子此刻究竟藏在何处,她又究竟是谁,为何落到摩摩手心之中。”

  “独臂女子?适间听陶相公也说及什么独臂女子……”宗黎惊讶。

  “嗯!”狄公转脸问宗黎,“你在这里曾见到过一个残肢的女子吗?”

  宗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爷如何突然问及一个独臂女子?我在这观里呆了半个月,从不曾见过有什么断肢的女子。莫非老爷指的是阎罗十殿内那尊雕像?”

  “一尊雕像?”狄公诧异……

  宗黎点头道:“老爷,阎罗十殿内那一尊被铁链紧锁的木雕像因为虫蛀左臂曾掉落了下来,但今夜我们见到时已修复了。”

  狄公两眼射出奇异的光彩,急问:“你指的是青面獠牙的夜叉用三叉戟指着她胸脯的那一尊吗?”

  宗黎又困惑地点了点头。

  狄公一拳打在茶几上,吼道:“你这个……你为何不早说?”

  “老爷。”宗黎胆怯地答道,“我们适才经过阎罗十殿时,我曾说起过一尊雕像被虫蛀坏了,需要修理……”

  狄公猛地跳了起来:“你们跟我来!”

  狄公擎着灯笼飞步奔进了阎罗十殿,一直跑到那个青面獠牙的夜又面前才止住了脚步。陶甘、宗黎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管后面紧跟。

  狄公拭了拭额上的汗,气急败坏地说:“瞧,她身上还在流血哩!”

  陶甘、宗黎低眼看那铁链紧缠的女子,一丝丝鲜红的血正从女子那硬结了的白膝胸脯上渗流出来。——夜叉那杆尖利的三叉戟已刺破了她的胸脯!

  狄公赶忙弯下腰来,仔细将被盖在女子脸面上的长头拨开。

  “白玫瑰!”宗黎倒抽了口冷气,惊叫了起来。“她已被人杀死了!”

  “没有。”狄公冷静地说道,“她的手指和嘴唇还在抖动哩!”

  白玫瑰被铁链缠绕了五六道,丝毫动弹不得。她的脸面和身子被油漆涂抹成白色,她那一对惊惶的眼睛恐惧地望着眼前这三个人。

  宗黎弯下腰正待要去解脱铁链,狄公喝道:“且慢。”他自己轻轻提起夜叉手中那支尖利的三叉戟用力将它扭弯,只听得“啪”一下杆柄折断,他才猛然一抽,那木雕的夜叉朝后仰面倒地。三叉戟的尖刃上鲜血淋漓,白玫瑰涂了白漆的胸脯上一滩殷红。

  三人慢慢脱卸了缠绕着白玫瑰身上的铁链,又将铁钩、铁夹一一摘下。狄公掰开白玫瑰的嘴抽出一大团棉花,两颗水晶般的泪珠从白玫瑰的颊腮上挂下,滚热滴在狄公的手背上“白玫瑰!”狄公小声唤道。

  白玫瑰点了点头便昏厥了过去。

  狄公脱了长袍将白玫瑰周身盖了,宗黎从两个恶煞手中抽出两柄枪杆,陶甘剥了长袍系在两柄枪杆之间,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简陋担架。三人小心将白玫瑰轻轻放入担架内,陶甘、宗黎抬起。

  狄公道:“将她先抬到丁香小姐的房中。”

  第十七章

  他们三人抬着昏迷不醒的白玫瑰进了丁香小姐的房间,丁香小姐惊讶地望着担架上形容可怖的白玫瑰,她急忙收拾房间让白玫瑰躺在自己的床上。

  狄公道:“丁香小姐,赶快将火盆烧上,白玫瑰被观中歹徒捆缚在阎罗十殿内,又阴又冷,身子又受了伤,,流着血,险些丧了性命。你需细心将她服侍,洗净了她身上的油漆后再调理胸脯上的创口。我此刻就去取些金创油膏来。”

  狄公转脸对陶甘、宗黎说:“你们俩在丁香小姐房间外看觑动静,并把康翼德去叫来,倘使摩摩露面,就当场将他拿获,千万不可放过了他。”

  两人领命出了房门,陶甘去叫康公子,宗黎躲在隅角暗中察观着周围动静。狄公自上楼去自己房间取药。

  狄公回房取了药并一件长袍回到丁香小姐房间外的走廊。陶甘禀告道:“老爷,康公子不在自己房里,那匹黑熊也不在那里。”

  狄公道:“你去包太太房间将她带来这里!对,先将这长袍穿了,小心受凉。”

  宗黎忍不住问道:“老爷,歹徒究竟是谁?”

  狄公道:“少刻你便会知道。”

  陶甘很快便折了回来,说道:“老爷,包太太房门锁着,我弄开了门,房里并役有人,只见白玫瑰一包衣服,包太太自己的行李却不见了。两张床看上去没有人睡过。”

  狄公没有说话,他反剪了双手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不一晌,丁香小姐开了房门招呼他们进房去。白玫瑰躺在床上,仍然昏迷未醒。身上的油漆已洗干净,胸脯处已用一块白纱布包扎了。

  狄公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和一个细颈兰花瓷瓶。

  “丁香小姐,将此木盒里的金创油膏涂抹在白玫瑰的创口,不消三日创口便能愈合,很是灵验的。”

  丁香小姐禀道:“老爷,白玫瑰身上并无歹徒施暴的痕迹,只是前额磕破了一点头皮。胸脯上刺破的那创口似乎也不很深。”

  丁香小姐将金创油膏在白玫瑰胸脯上抹了,又重新包扎了起来。

  狄公从那细颈兰花瓷瓶里洒出一点白色粉末,轻轻喷入白玫瑰的鼻孔。白玫瑰打了几个喷嚏,呻吟了几声,渐渐苏醒过来。

  狄公道:“白玫瑰,你不用害怕,我是本县的县令,来这观中捉拿害人的歹徒恶棍的。你此刻已平安无事了,过一会儿便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狄公示意宗黎上前与她说话。

  宗黎靠近床边蹲下,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白玫瑰张开了美丽的大眼睛,她终于明白她得救了。

  “这来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我做了一场恶梦?”

  宗黎道:“以前的事全过去了,白玫瑰,你得救了。是狄老爷救了你的性命。”

  白玫瑰看了狄公一眼,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狄公道:“白玫瑰,你就将这恶梦中事细细告诉我吧!我将拿获戕害你的真凶,为你报仇。告诉我是谁将你弄到阎罗十殿里去的。”

  白玫瑰长叹一声,眼中闪出泪花。慢慢说道:“我哥哥装扮成一个女伶人,跟踪我到了这朝云观。他来这里是为了劝我回长安,我父母亲反对我出家当道姑,心都急碎了。我心里也委实拿不定主意,只感到进退两难。包太太又逼得我紧。演戏后,哥哥约我偷偷去他房中商计,我换过他的白衣裙,刚上到东楼走廊,便遇上了你们。”

  狄公笑道:“对,这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在走廊里逃脱我们之后又怎样?”

  我正拐过走廊的隐角,恰巧被包太太撞上。她见我脸色慌张,鬼鬼祟祟,很是疑心,一把将我拖进了房间。进了房她又问我意向如何。我心里对当道姑之事起了动摇,我明白告诉了包太太我的意思。我还未拿下主意,并说我还想与欧阳小姐商计商计。

  “包太太听了,顿时大发雷霆,说我忘恩负义,说我欺亵渎教门,又大骂伶人卑贱、下流,都是娼妓。当时我心里很不好受,我从没见过包太太发如此大的脾气。包太太转而又说,肯不肯当道姑当然得由我本人拿定最后主意,她说她去请示真智真人。过了一会她回房来对我说,真智要见我。”

  “包太太领着我曲曲折折,上上下下走了不知多少路,来到一间小小的房间。包太太递过一包袱,要我换上道袍,戴了黄冠,她说要见真智真人必须得如此装束。我明白了她是意图强迫我当道姑。我拒绝了她的要求,包太太又变了脸,怒气冲冲上前一把将我揪住撕剥了我的衣裙,将我推到隔壁一间房间。”

  “我张开眼睛一看,见是一间陈设十分豪华高雅的卧室。靠后墙一张乌木大床,床上黄罗帐半张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美人儿,让我来给你系黄冠吧。‘我害怕极了,我明白了我已经落入了歹徒的圈套,堕入了可怕的陷阱。我拔腿便逃,还未跑到房门口,包太太一把又将我抓住,她用绳索反缚了我双手,揪起我的头发便往床上拖。我死命用脚乱蹬,一面高声呼救。黄罗帐里又说话了:“放开她,我要好好劝劝她。’我破口大骂,包太太将我强按在床前的地上,然后退到半边。床里传出一声可怖的怪笑,令我毛发森然。‘这么白嫩的皮肤哪里经得抽打?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不听话我可要不高兴了。’我还未明白这‘休息’是什么意思,包太太突然上前朝我太阳星上就是一拳,我两眼一黑,只觉头重脚轻,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周身己动弹不得,五六道铁链将我密密匝住,全身又涂抹了油漆,嘴里塞了棉花。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正将一柄利戟指着我的胸口。我昏沉沉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周围全是牛头马面,阴司鬼卒。但觉鼻息微微似乎还在人世间。慢慢我看清了那执戟的夜叉原来是木雕的,根本不会动。”

  “这时我听到身边匆匆走过几个人,一个还提着灯笼。待要叫喊,只是发不出声。我绝望了,我只得独自流泪”。

  宗黎听到此,盈眶的热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到白玫瑰的手上,白玫瑰长长吁了一口气,深情地看了宗黎一眼,声音颤抖地又继续说道:“既然有人走过去,总还会走回来。我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拚命挣扎,夜叉的长戟刺入了我的肉里,鲜血渗了出来,染红了涂抹在身上的白漆。这给了我勇气,我想倘使你们看见我的胸脯在流血,总不至于还以为我是一尊木头雕像吧!”

  “过了好一会,又见一个人走了回来,但他却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便匆匆走远了,我很是伤心。但我有了勇气,有了希望,我再耐心等着。后来,果然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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