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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月 2006年第06期-第8章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6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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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来,递给毕汉光说,就是这个。 
  毕汉光也不懂铜器,他将香炉向着阳光仔细观察,看了半天,在他耳边轻声说,鎏金的,你看。 
  他接过来,果然在黑漆古中有星星点点的赤金被太阳照得亮闪闪的,可以肯定,那不是铜。 
  摊主还记得他,直起腰说,您看见了吧,我收摊儿了。沉甸甸的,我不想带走了。您给加点儿吧! 
  他想,有希望。问,加多少? 
  摊主做出挺豪爽的样子,加一百,就加一百。行吧? 
  这个价位他完全接受,但这几年在文物市场上,他也历练出一些,他知道,摊主收这只香炉时,多则三十五十,少则十块八块。不必故作大方——不砍价儿白不砍。 
  他说,我是不想加的,你这么说,我加五十。 
  摊主一甩手,拿走! 
  在汽车里,毕汉光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拿着香炉不时地端详一眼,还用手指将浮土擦去。他忽然说,看这里边,也有金!这东西可能有点儿说头儿。 
  他接过来,果然,香炉里边,在没有绿锈的地方,也有一片片金色在闪光。 
  今天没白来,总算收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看来,这座香炉真的不错!倏然间,另一座香炉又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比起那座呢?得说这座差得远!此刻,他清晰地想起另一座香炉——那座香炉!那座香炉! 
  毕汉光是个热心人,他收到好东西,高兴;他也希望朋友收到好东西,他和人家一起高兴。他没有嫉妒心。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带着一位刘姓朋友到方又琨家。 
  端着茶杯,他说,让老刘给你的香炉掌掌眼。老刘在拍卖公司专搞文物鉴定,他懂。 
  老刘连忙摇手,看瓷器还凑合,铜器我也不行。 
  毕汉光说,总比我们见得多吧! 
  老刘说,这可能。 
  方又琨从书柜里把香炉拿出来,交给老刘,又把屋里的顶灯和电话机旁的立灯都打开了。 
  老刘先在手上掂一掂,然后观察整个器型, 
前后的线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放大镜,看底足,看款识,看画片上的树叶、小鸟以及山石间一丛丛小草,足足有十分钟,他才把香炉轻轻放在茶几上。 
  他说,这是在宣德炉出现六七十年以后造的,老虎和梅花鹿都有写意的味道,这跟明朝瓷器上的画片是一致的。受宣德炉的影响,这炉的做工非常精细——看这一棵棵小草,仙鹤的两只脚,都一丝不苟。这云彩就更美了——线条多圆熟,多随意!我看这不是民间使用的,寺庙里也不会有这种品位,可能是宫廷里或王府里的祭器。他轻轻一笑,这就是我瞎猜了。 
  他点起一支香烟,又拿起香炉反复把玩,还说,真漂亮! 
  毕汉光先兴奋了,能值多少钱? 
  老刘说,这香炉可以上拍。一万元起价没问题,能拍到两三万吧——也许还能多。 
  毕汉光惊喜地叫了一声,对方又琨说,你总算逮着一回——把上当花的冤枉钱捞回来了! 
  毕汉光他们走后,方又琨一直抱着香炉,舍不得撒手。不是因为捡个“漏儿”,而是知道了这座香炉竟这么好。以前为什么一直没注意过香炉呢?在文物市场碰上,自己的目光从未在香炉上驻留过。是没兴趣,还是在回避自己一直尽力要忘却的那一座香炉呢? 
  那座香炉,确实让他痛心过,像眼瞅着最亲近的人远去了那样痛心过,可是,既然无法找回,就只能选择忘却了。 
  今晚,他突发奇想,真的不能找回吗?如果今后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搜集香炉上,会不会有一天天赐良机,让他重见那座香炉呢?专题!对。专题。 
  这天夜里,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收藏主题一古香炉。 
   
  土军阀秦司令送给爷爷的谢礼,奶奶在临终前给了他 
   
  方又琨不记得爷爷的音容笑貌,不记得爷爷牵过他的小手。他只记得爷爷的照片,一张挂在奶奶卧室的东墙上,一张立在奶奶书房的紫檀木大画案上。 
  照片上的爷爷是年轻人,漆黑油亮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那道缝儿像比着尺子划开的。一张清瘦的神情有些僵滞的脸,圆圆的金属架眼镜后面是一双细长的目光专注的黑眼睛。黑西服,蝴蝶结。这和他后来在书籍中电影中看到的二十世纪早期中国旅欧留学生的形象几乎一样。 
  对爷爷,他知道得很少。奶奶不愿意回忆有关爷爷的事情,仿佛那是奶奶永远的伤痛,不能随便触及的。他只知道,爷爷留学德国,在莱比锡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后当外科医生。爷爷六十岁时,在一次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后,栽倒在手术室的洗手池前,当天夜里,他的灵魂就飞升到天国了。 
  在家里,方又琨和奶奶最亲。自他五岁上失去生母之后,就由奶奶照看他。奶奶不喜欢他的继母,从而也冷淡他的父亲。在那个不小的四合院里,奶奶和他相依为命。 
  奶奶是位雅人。 
  奶奶是在陪伴她父亲游历欧洲时在莱比锡一家博物馆里和正在那座城市攻读学位的爷爷相识的。奶奶能说英语和德语,但在她身上很难看到西方文化的影子。她的生活,完全是中式的,甚至是古典的,像是为了缅怀她古老的曾在清末和民初辉煌不止一代的家族。 
  她只喝祁门红茶;夏天,为了祛暑,有时会喝一杯绿茶,或喝一杯菊花茶。她不喝咖啡,不像当时有些会说几句洋文的人,非咖啡不喝,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身价。 
  她喜欢听古琴曲,《梅花三弄》《平沙落雁》是她常听的。她也喜欢听二胡。华彦钧的《听松》《二泉映月》,刘天华的《良宵》《光明行》,更是百听不厌。她最喜欢《春江花月夜》。有一次,方又琨的父亲给她买回一张《百鸟朝凤》的唱片,她听完后说,唢呐太吵,脑瓜仁儿生疼!她更不喜欢西方交响乐,她说听着太累;还说,他们的音乐家找不到又简单又好听的旋律,才把曲子弄得那么复杂——他们富于理智,但欠缺灵性。 
  她的书房里,挂了几幅字画。有康有为赠给他父亲的中堂,有清早期书法家王铎的草书条幅,还有郑板桥的竹子,吴昌硕的写意花卉,却没有一张油画,没有一张水彩画。那些中国字画和书房里的硬木家具、雕花隔扇,以及墁地的灰色大方砖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清雅脱俗的味道。那味道和奶奶的味道是一样的。 
  家里的事,除了和老保姆吴妈一起照看小孙子的起居,其他事情,奶奶一概不闻不问。她把大部分光阴消磨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写毛笔字,画水墨画。 
  方又琨后来回忆起奶奶那时的形象,觉得奶奶真风雅,真高贵,真好看。 
  奶奶瘦瘦的,满头白发像烂银似的,油润,光亮。难得的是,七十高龄的奶奶,牙齿依然洁白、整齐,没有掉落一颗。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奶奶仍然只穿旗袍;夏天偶然穿条绸子长裤,上身也是穿着斜对襟的葛丝褂子,和二三十年代的大家妇女一模一样。 
  春天,院子里的丁香、海棠、碧桃开花时,每天早晨,奶奶喝完稀饭后,便走到树下入神地审视,挑选那些细长的或姿态古怪的花枝,剪下来,插在她画案上一个明朝的大青花坛子里。画案上还摆着一座茶褐色的古香炉,三枝紫色的兰花香弯弯曲曲地飘着青烟。奶奶在画案前写字,作画,字是香的,画上的兰草、斑竹、山石和溪水也是香的。 
  奶奶八十三岁那年,身体不行了,再也不能站到伴随她几十年的画案前写字作画了,只能委顿在一张长长的花梨木躺椅里,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褥子。大夫说,老人家没病,只是衰老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奶奶卧床不起了。 
  那时,方又琨上大学四年级,住校,每天下了课,便骑车回家,坐在奶奶床边陪伴奶奶。 
  他小的时候,给他讲过许多民间故事和外国童话的奶奶,却很少说话了。他看着阳光照在床头,照在奶奶枯槁的脸上。奶奶脸上的皮肤依然细密,只是枯干了,僵硬了,像一层薄薄的蜡皮儿,没有一丝活气;眼睛深深地眍(目娄)着,像两只酒盅。在他的记忆中,奶奶的脸庞一向是丰润的,现在竞凸起两块高高的颧骨,使奶奶的脸变得又尖又小。他不忍再看下去,像小时候和奶奶亲昵时常做的那样,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奶奶的额头上。奶奶的额头是温热的,但再也没有力量顶住他了。不由自主地,他眼里滚下了热泪。 
  一天上午,他只有两节课,下课后便骑车回家。 
  奶奶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 
  老保姆吴妈坐在茶几旁边,将一把大米撒在报纸上,正在一粒粒地挑选。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奶奶的饭里,不许有一颗碎米,更不必说稗子和沙子了。有一次吴妈说,老太太的嘴真金贵!碎米和整米吃到嘴里不是一个滋味儿吗,难道您还分得出?奶奶笑着说,不是嘴金贵,是眼睛不答应。我这双眼睛啊,只愿意看美的,看好的。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多水灵!一条黑亮亮的大辫子,在小细腰上晃呀晃的,红头绳像花蝴蝶一样飘呀飘的,我总看不够。现在,我还正眼瞧你吗?水缸似的!那时,吴妈也年过五十了,两个老太太笑啊,笑了半天。 
  方又琨轻轻走到奶奶床前,刚在床边坐下,奶奶便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神恍恍惚惚的,毫无神采,更失去了以前常常流露出的那种不经意的挑剔。 
  奶奶居然开口说话了,你爸上班去了? 
  他说,去了。妈也上班去了。 
  奶奶斜着眼睛想看看吴妈,但吴妈坐在窗台底下,她看不见。 
  吴妈却懂得奶奶的眼神儿,走过来问,老太太要喝茶吗?我刚沏的,这会儿喝正好。 
  奶奶说,你先出去一会儿。 
  吴妈从茶几上收起米和小盆,说,和您孙子说说话儿吧。又琨,有事叫我。 
  吴妈到下屋去了。 
  方又琨觉得奶奶今天的精神好一些。这几个月,奶奶很少开口说话了。他说奶奶,我把枕头垫高点儿,您靠一会儿。 
  奶奶摇摇头,一只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从薄被里伸出来,颤巍巍地指向床里。 
  奶奶睡的是一张南方老式雕花木床,四角有立柱,上面有顶架,三面有床围子。与一般老式木床不同的是,床的靠墙一面是一排二尺高二尺宽的木柜,从床头到床尾,分成三层大大小小的抽屉,因此,这张床要比一般的老床宽出二尺。这是奶奶的父母当年给奶奶特意定做的嫁妆。 
  方又琨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目光落到那一排排抽屉上。奶奶,您要拿东西?在哪个抽屉里? 
  奶奶点点头。 
  方又琨扶着奶奶肩膀,轻轻地帮奶奶侧过身去。奶奶指指靠着枕边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方又琨跪在床上,拉开那只抽屉。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大绒面的、皮革面的盒子,有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还有一个驼色的大方盒子。他知道,这都是奶奶的首饰。奶奶戴首饰是有讲究的,不仅要和衣服搭配,还要看场合,看季节。其中有两条宝石项链不仅陪伴了奶奶的锦绣年华,上年纪后奶奶也喜欢在过年过节时佩戴出来。可如今,奶奶还能欣赏它们的精美吗?一件件都成了身外之物! 
  他有些伤感。 
  奶奶说,后边。 
  他把抽屉又拉出一些。 
  奶奶说,绸子包儿。 
  他看见了,抽屉的最里边,有一个柚子大的红绸子小包儿。 
  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了——他见过。他取出来却不敢交到奶奶手里——那东西很沉,如此衰弱的奶奶是拿不住的。 
  他坐回床边。他知道这是奶奶最珍爱的东西,也许奶奶对它放心不下,也许奶奶要再看看它。 
  他问奶奶,解开? 
  奶奶伸手拦住他,说,拿到学校去。 
  他不明白,奶奶,我把它拿到学校去干什么? 
  奶奶又说一遍,拿到学校去。收好。别让你爸爸知道。 
  不让爸爸知道,当然更不能让继母知道了。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问问,奶奶已经闭上眼睛,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好像刚才已经消耗了她过多的精力。 
  他把奶奶的手轻轻送回薄被里。奶奶的手,只剩下一把细硬的骨头了。那年春天,奶奶在丁香树下挑选插花的花枝,阳光照在奶奶抬起的白皙的手上,像照在白玉上一样,光线几乎穿透了奶奶的手掌。那只手多美!他从未想过,奶奶有一天会衰老——衰老成这般模样! 
  他凝视着奶奶那张蜡白的没有一丝活力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奶奶睡了。他走到茶几旁,将红绸子包儿打开。果然,正是那座香炉。 
  他十一二岁时曾见过这座香炉。 
  他还记得,那是四月的一个上午,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拥拥簇簇,一只长尾巴喜鹊正在树上的阳光里跳跳蹦蹦。奶奶喜欢喜鹊,总说那是报喜信儿的鸟儿。他跑进奶奶书房,要让奶奶去看喜鹊。 
  奶奶正坐在窗下一张小圆桌前,两手抚摸着一座香炉。香炉是青绿色的,环腰镶嵌着几颗方形的绿莹莹的宝石,被透进屋里的阳光照着,光闪闪的,像有一团绿雾将香炉包裹起来。 
  他立刻被这只香炉吸引住了,忘记了要让奶奶去看喜鹊的事。 
  平日里,只要他走进书房,奶奶就会慈爱地招呼他,就是在写字或绘画的时候也不例外。今天,奶奶的眼睛仍然凝视着香炉,双手仍然抚摸在香炉上——那抚摸好轻柔,好动情,就像他依偎在奶奶怀里,奶奶抚摸他的脸蛋时一样。 
  他看着香炉说,奶奶,咱们把这座香炉摆在您的画案上吧!这座比那座好看。说着,就伸手去拿。 
  奶奶抓住他的手说,只许看,不许动。 
  他问,为什么? 
  奶奶说,这是神品!能看一眼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怎能摆在桌子上使用它?那就亵渎它了。 
  他没学过“亵渎”这个词,但他猜想奶奶的意思是说,要使用这座香炉,就是不敬重它了,因为它是神品。 
  他猜对了。 
  奶奶说,你看它的造型,是上古时代的鼎。看它的口沿,环耳,圆足,再看它周身的青绿色,都尽善尽美!你看这六块祖母绿,都是上好的!绿得多正,多浓——又透明,又深邃。你知道吗,祖母绿是宝石中的君王啊!像这么好的祖母绿,很难见到。 
  他不能完全理解奶奶的话,却从奶奶迷醉的目光中,迷醉的神情里,以及奶奶轻柔地搭在香炉上的那只手上,知道了奶奶是多么珍爱这座香炉。 
  他问,这也是太姥爷太姥姥给您的吗? 
  他知道,家里的许多东西,包括他们住的四合院,都是奶奶嫁给爷爷时,太姥爷太姥姥给奶奶的陪嫁。 
  奶奶摇摇头,不是。这是你爷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不相信,爸爸说过,爷爷家没有您家阔,爷爷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您呢? 
  奶奶说,你爷爷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 
  他抢着说,我知道。爸爸说爷爷的医术最棒! 
  奶奶说,爷爷有个好朋友,叫贺乃之。唉,前几年也故去了——都故去了,就剩下你奶奶这个老妖精! 
  他摇摇奶奶的手,不许说您是老妖精!谁都不许说! 
  奶奶说,好好。听我说,贺乃之的五伯父是关外的一个土军阀。知道什么是土军阀吗? 
  他说,不念书,占山为王,还打家劫舍。 
  奶奶说,那是胡子——土匪。贺乃之的五伯父秦司令有几万军队,独霸一方,是个土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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