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罪-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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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自己的话说,“就算天天都去吃喝嫖赌,也不用担心钱会被用光。”
王老三是我妈的丈夫,也被人叫做“王百万”。这个名字土得掉碴,他却欣然受之,不以为耻。
没有知识的农民,再有钱也只不过就是个农民。爆发户而已。
唯一相同的是,我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都没有了妈妈。
妈妈是在我十八岁那年考大学前夕上吊自杀的。我至今记得她伸得长长的硬硬的舌头,死也没能闭上的不甘心的双眼。
她穿着爸爸和她结婚前送给她的灰尼子大衣,虽然破旧,但很干净。
爸爸痛哭流涕地喊着她的名字,却无法把她叫醒。他后悔结婚这么多年,从没亲自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妈妈火化时从里到外穿了一身的名牌,有些我都叫不上名字。
王老三的悲伤只持续了两个月,就被新婚的喜悦冲淡了。按照农民迷信的说法,人亡不过周年就去旧换新,是不吉利的。但婚礼上人们还是相互附和着说,冲喜呀冲喜,这叫冲喜。
妈妈的尸骨未寒,他就再婚。这也能叫冲喜么?
王老三的新老婆是个只比我大七岁的女人。她明知王老三外边还有其他更年轻美貌的相好,但仍然欢天喜地地嫁了。
她看中的本来就不是“老三”,而是“百万”。
从那以后,我不再叫王老三为爸,也不再从他手里拿钱花。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烧在了妈的坟前。
然后义无返顾地离开了家。
王老三说你走了就别回来。
我没说话。我会偷偷回来的,我要看我妈,陪陪她。
王老三说你死外头得了!
我说好。
3
真无聊。怎么从安徒生童话想到这么多。
“无聊是什么东西。是听着雨声睡觉。找不到可以打的电话。还是在风中看着樱花的粉白花瓣轻轻地飘落,想起一个曾经爱过的人。”
这也是他散文中的句子。
我把无聊改成了寂寞。
他夸奖我改得对。
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说的贴切。
就是无聊。
无聊是什么东西很难有人说得清楚,但很多人的确很无聊。
就因为无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热中于上网聊天。
聊天的内容越来越广了。网恋,一夜情,变态的性话题,甚至连小姐都上网来拉客。
——我是其中的一个。
和所有善良的人一样,我也曾对小姐们从骨子里厌恶,一提到这个词都恶心。但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之后,我渐渐发觉,小姐中也有很多很优秀的女孩子。多才多艺,天真可爱。
谁都不是生来就愿意做“鸡”的,尽管任何做“鸡”的理由都不过是放纵肉体,堕落灵魂的借口。
看过九丹的《乌鸦》,描述了一幅幅地狱图景后得出的结论是:妓女也不一定就比别人不干净,并反复强调一种说法:在哲学意义上,女人都是妓女。按照她的思路,我想补充一句:在人性理念上,男人都是嫖客。男人是兽的化身,女人是水做的骨头。兽性大发时是可以忘形的,当他悖逆而盗时,自己也将沉溺于罪囚的死水里。如此看来,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就明朗多了。 我一直弄不太懂,为什么看过以后明知道《乌鸦》是向男性宣起挑战的沸点,而在有些女人的触角里却把她当作真正的“乌鸦”。这样的女人一定不懂“心灵的反思”和“良心的忏悔”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这样的女人。至少九丹说:人性都有美好的一面,但也永远都有罪恶,因此永远要忏悔,而且这方面比任何女人都成功。我同意。
刚坐台时,和我一起租房子的小姐是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叫李想,四川人,长着天使般清纯秀丽的脸庞,有着两条可爱的小辫子,能歌擅舞,写一手漂亮的字。她的理想是做一名作家。经过不懈的努力,大学期间她的作品就频频见诸各类刊物。就在她朝着实现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的时候,男朋友突然离她而去,娶了一个企业老总的女儿。她如何也想不通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为了钱,男朋友竟然置七年的感情不顾,狠心抛弃她。她发誓要有钱,一气之下留在东北做了小姐。女人的脆弱和可怜之处就在于此,被爱情背叛了之后就不再相信生活,背叛生活,用摧残自己,让自己疼痛的方法报复男人。可事实上,男人早已不在乎女人的疼痛。对伤害过自己的人心存报复,最终只能报复了自己。
“尽管谁都不是生来就愿意做“鸡”的,但任何做“鸡”的理由都不过是放纵肉体,堕落灵魂的借口。“我对她说。
她微笑着承认。
“那你呢?”她问。“我承认我想报复他男朋友,但你不是想报复王老三吗?都是为了报复男人,没什么本质区别。五十步笑百步。”
“我?我……也一样。一样。”
其实,如果只有一个王老三,还不至于让我自甘堕落。
第二部分感情的黑夜(2)
4
那之前,我在网吧里打工。学会上网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友,就是他。
他叫田匹皮,一个奇怪的名字。
田匹皮,多么可爱的名字。
一个注定让我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名字。
一个给过我爱,又给我伤害的名字。
一个让我陪他一起堕落,又下决心终止堕落的名字。
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后,我们开始了交往。
交往,是的。只能用这个词,而且仅仅限于网络。因为到最后也不能算是一次完整的网恋。我爱他,但从不肯在他面前承认。文采斐然浪漫多情的田匹皮从来不缺少绯闻。而从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我,是那么向往专一,永久的爱情。
每一个能与他相遇的时刻,我都对着闪闪发亮的屏幕,心存感激。在我最苦涩郁闷,最需要慰抚的时候,是它带着我一步步缩短与他的界线。他就是同时为我带来阳光与甘露的男人。我感觉自己在触摸爱情,找回久违的幸福。
他说:我是开水,你是清茶。我的存在,只为你暗浮沉香的散发。
我说:呵呵。
他说:我是冰茬,你是雪花。没有你的飘飞,我就像个透明的傻瓜。
我说:嘻嘻。
他总能这样机灵幽默地与我对话。逗得我一边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一边为他给我带来的开心感激涕零。这样的我,像个白痴。我恨不得用毕生的情意来感谢网络。在聊天中,我没有他那么反应机敏对答如流,很多时候我并不能及时地表达出我的情感。所以许多个无眠的夜晚,学会了信手涂鸦,写一些感性的文字发到他所在的论坛,用来思念与感恩。
他说:你是一个网络哑巴,无须只言片语,我却能读你满腹心事;我是一个网络瞎子,没见过你的模样却茫崇地爱上了你。
我说:呵,这样两个残疾人,怎可能找到世界最美的风景?
他说:可是,离开任何一方,你我都是残缺的。
他说:你是个会让我浮想联翩的女人。
浮想联翩?我对他也是。我只见过他的照片,知道他的个子不是很高,但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挺拔伟岸;身体略有些发胖,却依然清透着文弱逸尘的气质;他一定适合用弥散着男人味道的古龙香水;我还知道,他写作的时候,香烟与咖啡是他唯一的伴侣。
所以——我说:我们不需要相见。说不定,我与你天各一方,远隔千里万里,也说不定,我们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每天都会擦肩而过。但是,不管怎样,始终保留着那一份神秘感,不是更美丽吗?
他说:你总是这样委婉却又残忍地拒绝我。
我沉默。
从最初小心翼翼试探性的表白,到后来赤裸裸的示爱,田匹皮从没有掩饰他对我的喜欢。他喜欢我,是从喜欢我的文字开始,而我喜欢他,也是如此。
如安妮宝贝在《告别薇安》中所说:“网络是一个神秘幽深的花园。我知道深入它的途径,而且最终让自己长成了一棵狂野而寂寞的植物,扎进潮湿的泥土里面。” 五彩缤纷的绚丽网络,让我不再觉得所有美好遥不可及。网络像是一缕晨光照亮我灰暗的生活,对明天重新燃起点点希望的星火。我深深迷恋上了这座美丽而神秘的大花园,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他的进攻越来越犀利了。我终于抵挡不住,打算投降。我想,不再去考虑他是大学生,而我连大学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再去计较他总是念念不忘他的高小霓,我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更深刻更美好的记忆;不再去担心他见了我之后会觉得我的长相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好;不再犹豫。只要他再要求见面,我就答应他。
他终于说了。
他说他在他们市邮电大厦附近的一个网吧,钱包和证件都让人抢了,还挨了一顿打。网吧眼看要关门了,帐还没钱付呢。
我说你在邮电大厦门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他说马上?你不是说离这很远吗?
我不得不实情相告,从前骗了他,其实我和他一直都在一个城市。
他呵呵了两声,得意地说早就感觉出来了。他又说,你不是从来都反对网友见面,不肯答应见我吗?你不是说网络不能和生活混为一谈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逞强好胜的,嘴硬。我一边跟老板请假,一边揣好了钱,准备过去。
他哈哈大笑。说他在逗我玩,根本没那回事。
“我自己就是开网吧的,还需要付什么帐?我就是想试探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我笑不出来。
他从前对我说过的情话中,还有多少句,是漫不经心的玩笑?
一气之下,决定戒网。
关于上网田匹皮总结出规律,说“上网必聊天,聊天必网恋,网恋必受伤”。田匹皮总喜欢把自己当作哲人和圣人,满嘴跑火车地胡说八道,还自以为是地认定都是真理。
但我不幸被他言中了。
我受伤了。
我上Q之后隐着身,故意不理他,也再不到他的论坛去发帖子。我还有点不死心,想看看没有我的田匹皮,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应该说几乎没变化,没有我,田匹皮的网络生活一样的丰富多彩,他追求者甚众,被他追求者也甚众。
也可以说变化很大。因为论坛上好多女孩子都自称见过了他,并且有过一夜情缘。所有的情缘都与暧昧有关,而无关爱情。甚至有一个成都的女孩子,为了他满怀希望地过这边来,住了三个月,却失望而归。
我真的戒了半年多的网。并且,再也没有去过邮电大厦那边,路过的时候宁可绕行。
这半年多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奶奶死了,奶奶是王老三逼死的我的第二个亲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亲人。她是活生生地被她不孝的儿子气死的。我得了场大病,割掉了半个卵巢。没有过性经历的女孩子也会得妇科的病吗?为什么我的命总是这么苦?
王老三的新老婆腆着大肚子跟王老三说,一定是王姝在外边学坏了……她怀的据说是个雄性动物,这让她在一直渴望有个儿子的王老三面前说话时的底气更足了。
王老三把一大把钱摔在我脸上说,不争气的玩意!
我把钱摔到了会生公蛋的母鸡脸上,这些都他妈的留给她吧!王百万!
王百万的谐音有点像王八蛋。我刚刚发觉。
第二部分感情的黑夜(3)
生病的那些日子想田匹皮想得不行。我这才明白,我戒了网却根本没能戒掉他。我一直忘不了他。
我又上网了。但我的Q里已经找不到他。他改了名字?还是把我删除了?去了论坛才知道,他竟然已经结婚了。
5
我第一次出台,把处女给了一个自称是作家的男人,一分钱都没有要。那人很惊讶,问为什么。我说没有什么,看你顺眼,不行吗?别以为我是处女,老娘今天来月经了。
哦!他好像这才很释然的样子,是不是好多小姐都用这个办法装清纯哪?他说他对小姐的认识又深了一层。这次的体验生活收获不小,下一部小说有了新的很完美的构思了。
体验生活?还作家?做爱的文学家?去他妈了个碌陌伞
他走狗屎运,他的黑框眼镜,瘦削的脸型和有点卷曲的头发,同我见过的,记忆里照片上的田匹皮,很像。
姐妹们都说我有时说话太粗俗,难以想像那么肮脏的话会从我的嘴里跳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有时看看从前写过的又酸又涩的文字,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吗?那个叫“所谓伊人”迷信天长地久的爱情的傻女孩?我早就不叫所谓伊人了,除了网名笔名真实姓名,我又有了一个崭新的艺名,叫婷婷。亭亭玉立,谐音,挺好的,我很喜欢。在网络上也很受欢迎,点击率很高。
张宝军也说,你的名字挺鸡吧文静的,人长得也挺乖,怎么有时说起话来那么粗呢!
我说,请你不要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说脏话,人家是淑女呢。
他说我操,你装的时候到像是淑女,不装的时候就是一婊子,比谁都骚!
作为我上网拉过的无数客人中的一位,张宝军算是挺与众不同的。刚开始上网聊时,没等我来得及向他道明身份,他就和我谈到了他的家庭,他缺了八辈子德的爸和王老三一个德行。也许是类似的经历,给了我们共同语言吧。对他,竟有了那么点同情。其实,只因同情自己。
没想到他竟然认识田匹皮。他把那些诗歌发给我的时候,有一刹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就是田匹皮?
不可能的。田匹皮的聊天不会那么没有分寸,他永远像个绅士,深情款款又不失礼节;脉脉含情而欲言又止。
忍不住以网友的身份去见张宝军。他说话有时像个流氓,我特意约了几个网友和他在一个酒吧里见面。
果然不是田匹皮。但他认识田匹皮,并且,两人是挺要好的哥们。
命运捉弄。
世界,真的这么小吗?
还是,田匹皮与我,注定要发生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