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异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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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何在　

在海之东几万里的地方，我们到达了空颜国。这里的人没有脸面，没有五官，也就没有表情，不能说话。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山崖上站着一个眺望着大海的男子。大家高兴地爬上山来，呼喊他。可他回头，却把一些船员吓得尖叫起来。　

空颜国人所穿衣服和故土的很像，也是长袍大袖，戴着高高的冠。他们只以服装的纹样颜色和冠冕的高度形状来辨别他人，所以每个人的衣着图案都是不同的。他们不能说话，但却用一种笔在虚空中写字，那笔端像是燃着的线香，有时还喷溅出光芒。他们飞快地在空中写画着，那闪耀的线条像字又像画，流转穿梭，又很快消逝。　
空颜国人的文字是立体的。当夜幕降临，从山坡上俯看城市，许多空颜国人聚在街道上以笔交谈时，那是十分瑰丽的景象。你能看到许多不可思议的形状瞬间在黑暗中显露出来，但你还没有看清时，它便隐去了。空颜国没有字典，因为人们所写的字中没有任何两个是重复的，如果他们今天用一个双角的图案代表“牛”字，明天却又可能换成了拱形的图案，完全是随心所欲。一句话的所有字都是由一笔画成的，但根据上下文，他们互相竟也能沟通。　
空颜国人在虚空中写字，所以他们没有纸，或许他们也没有历史，甚至也没有记忆。陛下试着用他们的笔和他们沟通，以他的画技与灵性，他很快就能让空颜国的人懂得他的话，但他却很难看懂空颜国的人在回答什么。　

我们在空颜国的城市中游走，却不知道哪里是皇宫。许多空颜人正忙着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在建筑上用笔画着花纹，但是他们用的仍然是那种光焰的笔，所以图案很快就消逝了，但一个人画完就会很高兴地离去，围观的人中又会有人上去在空空如也的高柱或白墙上勾画。我想，这也许是他们的演讲或歌唱吧。　

但我很奇怪，空颜国的人没有眼睛，用什么去辨别那些字呢？他们一定有某种方法感应光，可这些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他们所看见的，和我们所看见，绝不是同一个世界。　

开船前，陛下终于赶来，兴奋地说：“我终于听懂了他们正说的一句话。”　
“是什么？”　
他望向天空：“空颜国的人说：每颗星辰的运行就是时间在天穹上正写着的一个字，而这些字辉映在一起，就是需要无数代人去阅读的宏篇。”　
每个人都抬头注视着星空，长久无人说话。　
又向南几千里，我们来到了一个新的陆地。　
登上岸来，绿草茵茵，远方森林叠翠，一派的好风景。　
却只是大家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里有些奇怪，可我却一时想不出哪里奇怪。”程将军说着。　
陛下四处观望，终于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这里的草茎树叶，为何都纷丝不动呢？”　
“难道这里没有风吗？”有人惊问着。　
大家果然才发现，这里真得是没有风的。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发现了没有。”韩大胡子说，他望了望众人，得意的停了半天，才说：“这里除了我们自己说话，你们还能听到任何的声音吗？”　
众人这才全部惊觉，这恐怕才是大家感到不对劲的根源。　
这时一声更大的尖叫传来：“快来看！”　
大家奔向喊声之处，看见刘统领正站在一条河边。　
那清碧透明的河水，可以一眼看见河底的各色石块，阳光透入河水中，在砂石间投下影子。这河水与我们故土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每个人都感到心中悸颤。　
这河水竟然是凝固的。　
说是凝固，但它不是冰，它分明是水，仍有波浪，但却是静止的，象是一幅画，是的，这片陆地的所有东西都象一幅画，静止不动，我们就象是站在画纸上的一群小虫。　
我大着胆子去触摸那水，我的手指轻易浸入了清凉的水中，轻轻搅了搅，一片水纹被激荡起来，忽然向整片河流蔓延，粉碎了所有的波浪，河面象是落入无数头大象似的溅爆开来，直向看不见的头尾展开而去。　
这时我们才听见了久违的声音，雷鸣一般不绝于耳。许多人被这景象吓得直向远处逃去。　
我们小心的向内陆探察而去，不敢再轻易触碰任何东西。　
直到我们发现了村庄。　
这是一座正在建设的村落，原始的棚屋，周围也没有农田，有人在田野打猎，我们走近过去，突然王星看见什么正拦在面前。他仔细一看，却是一只箭，一只悬停在空中的箭。　
我们转头望向远方那个猎人，他正保持着那个发箭的姿式，一动不动。再看箭尖所指的方向，有一只野猪正在拱地，同样是如雕塑一般。　
这个村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　
“是否此地被施了一个魔法？所有的东西都被定住了？”人们猜凝着，在村外安营。　
这里没有晚上，太阳一直悬在天上也不移动。我们正睡着，田野又是一声惊叫。我们冲住帐去，奔向那里。王星正站在那支悬空的箭前发呆。　
“我量过……三个时辰前它离弓是五丈三尺一分远，现在是五丈三尺九……”　
“他们在动……”人们面面相暌，不安的说。　
“只是动得太慢了……他们的一天，也许会是我们的一千年，而我们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他们肉眼无法看到的急速晃动而又短命的东西。”程将军说。　
“就象鬼魅么？”韩大胡子问，这一问说得我们自己都害怕起来，谁能看见现在我们的面前，有没有另一种更快的鬼魅呢？　
但这时，我们听见了当一的响，象是什么弹篝崩断了。突然天上的太阳象弹出去似的呼的一下消失了，撞进海里，但瞬间它又从大陆的另一边海中跳了出来，象是有人用绳牵住它在不停的甩。昼夜在空中疯狂的交替，我们看见眼前的大地变幻着颜色，碧绿、金黄、和无垠的雪野，而眼前的村庄膨胀着，房屋象蘑菇一样从地上拱起，变旧，倒塌，又是更新更好的房屋，城墙出现了，在我们面前越来越高，被战火毁去，再次长起，最终一座辉煌的城市在我们面前崛起，摩天大厦闪耀着金属的光辉。　
而我们看见我们的脚下，却不知何时被一圈篱笆围了起来。　
“他们把我们当成不会动的雕像啦，建公园保护我们呢！”程将军喊，“快跑！”　　
　
　
一个婴儿睁开眼睛，看见父母正对着他微笑，并不停的对他说话。几分钟后他懂得了他们正说什么，他的手脚正在变得有力，他能感觉血液在身体中激越的流动。十分钟后他就可以直立站起，慢慢扶墙行走。十五分钟后他来到门外，这时他的父母对他说：你应该去读书了。　
读书的一个时辰时间里他明白了世间的很多道理，当他放下书卷时，他已经长成少年郎，他认为自己可以开始出去游历天下了，于是他骑上踏云的骏马，奔向远方。　
马儿把他带到了千里之外，一路上他饱览世间风光，在那雪山脚下，碧蓝湖畔，他看到那心爱的姑娘，他向她走去，她从水边抬起头来望着他，却没有闪躲他的目光。　
后来他们的孩子出世了，他们看着他飞速的长大，开始望着远方发呆。　
“去吧，孩子。”他说，“离开我们，去寻找你自己的生活。”　
然后只剩下他和她，他们相视一笑，拉起手向远方走去。这次没有飞马，他们慢慢的走，直到满头白发，再也走不动了，他们坐了下来，望着山下的大海。　
“这一生你有什么遗憾么？”她问他。　
他呆呆的想，却想不出来。　
“让我先睡去吧。”她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们只有半日的一生，六个时辰的时间中，第一个时辰用来学习，第二个时辰用来静静发呆，想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第三个时辰寻找爱人，尽情欢唱。第四个时辰里把自己所知的都教给自己的孩子，第五个时辰里慢慢走向海边，第六个时辰看着夕阳缓缓落入大海，这情象是多么美妙，这一生也没有什么遗憾。　
“我的一生就这么短，没有时间来报怨和争执，不会参与什么伟大的战争，也不想赚尽天下的钱财，我的爱情只有一刻，却足够铭记一生。　
“如果说有遗憾，那么是我永远不知道夜晚是什么样，星辰会如何的美丽。我一遍遍的幻想那瑰丽的星空，但是在它来临之前，我却要闭上眼睛。　
“所以远方的来客，如果你有机会抬头仰望那辉煌的天幕，请不要轻易移开你的目光，因为一切都不再重现，不论你的生命有多漫长。”　
那是在半日国，海边的那位老人对我们说的，他历经沧桑，洞悉了世间的真理，虽然他今早才出生。　
他不能理解我们漫长纷杂的一生，我们却又何曾能理解那不曾来得及蒙上一丝凡尘的心中所能幻想出的星空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