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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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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到后院去了,另一个小姐继续到门外等客,王明君和张敦厚就看着女老板笑。女老板也对他们笑 。他们笑意不明,都笑得有些怪。女老板对王明君说:“你对你侄子够好的。” 
  王明君却叹了一口气:“当男人够亏的,拼死拼活挣点钱,你们往床上一仰巴,就把男人的钱弄走了。有一点我就想不通,男人舒适,你们也舒服,男人的损失比你们还大,干吗还让男人掏钱给你们!” 
  女老板说:“这话你别问我,去问老天爷,这是老天爷安排的。” 
  说话之间,王风回来了。王风低头走到二叔跟前,低头在二叔跟前站下,不说话。他脸色很不好,身上好像还有些抖。 
  二叔问:“怎么,完事儿了?” 
  王风抬起头看二叔,嘴一瘪沽一瘪沽,突然间就哭起来了,他咧开大嘴,哭得呜呜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他哭着说:“二叔,我完了,我变坏了,我成坏人了……”哭着,一下子抱住了二叔,把脸埋在二叔肩膀上,哭得更加悲痛。 
  二叔冷不防被侄子抱住,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子第一次发生这事,一点也不比女孩好受。他接住了王风,一只手拍着王风的后背,安慰王风说:“没事儿,啊,别哭了。作为一个男人,早晚都要经历这种事儿,权当二叔给你娶了一房媳妇。”这样安慰着,他无意中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仿佛怀里搂的不是侄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未免有些动感情,神情也凄凄的。 
  那位小姐大概被王风的痛哭吓住了,躲在后院不敢出来。女老板摇了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张敦厚笑了一下又不笑了,对王风说:“你哭个球呢,痛快完了还有什么不痛快的!” 
  王风的痛哭还止不住,他说:“二叔,我没脸见人了,我不活了,我死,我……” 
  二叔一下子把他众怀里推开,训斥说:“死去吧,没出息!我看你怎么死,我看你知不知道一点好歹!” 
  王风被镇住了,不敢再大哭,只是抽抽噎噎的。 



  十四 


  他们三人回到矿上,见窑主的帐房门口跪着两个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大人年龄也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他是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瘸子,右腿连可弯曲下跪的膝盖都没有了,空裤管打了一个结,断腿就那么直接戳在地上。大概为了保持平衡,他右手扶着一支木拐。孩子是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孩子挺着上身,跪得很直。但他一直塌蒙着眼皮,不敢抬头看人。孩子背上还斜振着一个脏污的包袱。王明君他们走过去,正要把跪着的两个人看一看,从帐房里出来一个人,挥挥手让他们走开,不要瞎看。这个人不是窑主,像是窑主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他们往宿舍走时,听见管家呵斥断腿的男人:“不是赔过你们钱了吗,又来干什么!再跪断一条腿也没有,快走!” 
  断腿男人带着哭腔说:“赔那一点钱够干什么的,连安个假腿都不够。我现在成了废人,老婆也跟我离婚了,我和儿子怎么过呀。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老婆和你离不离婚,跟矿上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会告状吗,告去吧。实话告诉你,我们把钱给接状纸的人,也不会给你。你告到哪儿也没用!” 
  “求求你,给我儿子一口饭吃吗,我儿子一天没吃饭了,我给你磕头……” 
  他们下进宿舍刚睡下,听见外面人嚷狗叫,还有人大声喊救命,就又跑出来了。别的窑工也都跑出来看究竟。 
  窑口煤场停着一辆装满煤的汽车,汽车轰轰地响着。两个壮汉把断腿男了连拖带架,往煤车上装。断腿的人一边使劲扭动,拼命挣扎,一连声嘶力竭地喊:“放开我!放开我!还我的腿,你们还我的腿!我儿子,我儿子!” 
  儿子哇哇大哭,减着:“爸爸!爸爸!” 
  狼狗狂叫着,肥大的身子一立一立的,把铁链子抖得哗哗作响。 
  两个壮汉像往车上装半布袋煤一样,胡乱把断腿的人扔到煤车顶上去了,然后把他儿子也弄上去了。汽车往前一蹿开走了。断腿的抓起碎煤面子往下撒,骂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汽车带风,把小男孩头上的棉帽子刮走了。棉帽子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小男孩儿站起来看他的帽子,断腿的人一把把他拉坐下了。 
  窑主始终没有露面。 
  回到宿舍,窑工们蔫蔫的,神色都很沉重。那位给王风讲神木的老窑工说:“人要死就死个干脆,千万不能断胳膊少腿。人成了残废,连狗都不待见,一辈子都是麻烦事。” 
  张敦厚悄悄地对王明君说:“咱要狠狠治这个窑主一下子。” 
  王明君明白,张敦厚的言外之意是催他赶快把点子办掉。他没有说话,扭脸看了看王风。王风已经睡着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这孩子大概在梦里还委屈着,他的眼睫毛是湿的,还时不时在梦里抽一下长气。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从狼狗面前走过,又下窑去了。这是他们三个在这个私家煤窑干的第五个班。按照惯例,王明君和张敦厚应该把点子办掉了。窑上人已普遍知道了王风是王明君的侄子,这是一。他们的劳动也得了窑主的信任,窑主认为他们的技能还可以,这是二。连狼狗也认可了他们,对他们下窑上窑不闻不问,这是三。看来铺垫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切条件都成熟了,只着把点子办掉后跟窑主要钱了。 
  窑下的掌子面当然还是那样隐蔽,氛围还是那样好,很适合杀人。镐头准备好了,石头准备好了,夜幕准备好了,似乎连污浊的空气也准备好了,单等把点子办掉了。可是,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运煤的已经运了好几趟煤,王明君仍然没有动手。 
  张敦厚有些急不可耐,看了王明君一次又一次,用目光示意他赶快动手。他大概觉得目光示意不够有力,就用矿灯的光棒子往下猛劈,用意十分明显。然而王明君好像没领会他的意图,没有往点子身边接近。 
  张敦厚说:“哥们儿,你不办我替你办了!”说着笑了一下。 
  王明君没有吭声。 
  张敦厚以为王明君默认了,就把镐头拖在身后,向王风靠近。 
  王风已经学会刨煤了。他把煤壁观察一下,用手掌摸一摸,找准煤壁的纹路,用镐尖顺着纹路刨。他不知道煤壁上的纹路是怎样形成的,按他自己的想象,既然煤是树木变成的,那些纹路也许是树木的花纹。他顺着纹路把煤壁掏成一个小槽,然后把镐头翻过来,用镐头铁锤一样的后背往煤壁上砸。这样一砸,煤壁就被震松了,再刨起来,煤壁就土崩瓦解似的纷纷落下来。王风身上出了很多汗,细煤一落在他身上,就被他身上的汗水粘住了,把他变成了一个黑人,或者是一块人形的煤。不过,他背上的汗水又把沾在身上的煤粉冲开了,冲成了一道道小溪的,如果把王风的脊背放大了看,他的背仿佛是一个浅滩,清高滩下淙淙流淌着不少小溪,黑的地方是小溪的岸,明的地方是溪流中的水。中间那道溪流为什么那样宽呢,像是滩下的主河道。噢,明白了,那是王风的脊梁沟。王风没有像二叔和张叔叔那样脱光衣服,赤裸着身子干活儿,他还是坚持穿着裤衩干活儿。很可惜,他的裤衩已经看出不原来的颜色了,变成黑色的。而且,裤衩后面还烂了一个大口子,他每刨一下煤,大口子就张开一下,仿佛是一个垂死呼吸的鱼嘴。这就是我们的高中一年级的一个男生,他的本名叫元凤鸣,现在的代号叫王风。他本来应该和同学们到宽阔的操场上去,打打篮球,玩玩单双杠,或做些别的游戏。可是,由于生活所逼,他却来到了这个不为人知的万丈地底,正面临着生命的危险。 
  张敦厚已经走到王风身后,他把镐头拿到前面去了,他把镐头在手里顺了顺,他的另一只手也握在镐把上了,眼看他就要把高头举起来—— 
  这是王明君喊了一声:“王风,注意顶板!” 
  王风应声跳开了,张敦厚被暴露在一块空地里。他握镐的手松垂下来了,镐头拖向地面。尽管他的意图没有暴露,没有被毫无防人之心的王风察觉,他还是有些泄气,进而有些焦躁。他认为王明君喊王风喊的不是时候,不然的话,他一镐下去就把点子办掉了。他甚至认为,王明君故意在关键时候喊了王风一嗓子,意在提醒王风躲避。躲避顶板是假,躲避打击是真。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王明君不愿让他替他下手?难道王明君不想跟他合作了?难道王明君要背叛他?他烦躁不安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就气哼哼地靠在巷道边坐下了。坐下时,他把镐头的镐尖狠狠地往底板上刨去。底板是一块石头,镐尖打在上面,砰的溅出一簇火花。亏得这里瓦斯不是很大,倘是瓦斯大的话,有这簇火花做引子,窑下马上就会发生瓦斯爆炸,在窑底干活儿的人统统都得完蛋。 
  张敦厚坐了一会儿,气不但没消,反而越生越大,赌气变成了怒气。他看王风不顺眼,看王明君也不顺眼。他不明白,王风这点子怎么还活着,王明君这狗日的怎么还容许点子活着。点子一刻不死,他就一刻不痛快,好像任务没有完成。王明君迟迟不把点子打死,他隐隐觉得哪里出了赞美,出了障碍,不然的话,这次合作不会如此别扭。王明君让王风歇一会儿,他自己到煤壁前刨煤去了。他刨着煤,还不让王风离开,教王风怎样问顶。说如果顶板一敲当当响,说明顶板没问题。如果顶板发出的声音空空的,就说明上面有了裂缝,一定要加倍小心。他站起来,用镐头的后背把顶板问了问。顶板的回答是空洞的,还有点闷声闷气。王风看看王明君。王明君说,现在问题还不大,不过还是要提高警惕。张敦厚在心里骂道:“警惕个屁!”看着王明君对王风那么有耐心,他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产生了怀疑,难道王明君真把王风当成了自己的亲侄子?难道他们私下里结成了同盟,要联合起来对付他?张敦厚顿时警觉起来,不行,一定要尽快把点子干掉。于是他装出轻松的样子,又拖着镐头向王风走过去。他喉咙里还哼哼着,像是哼一支意义不明的小曲儿。他用小曲迷惑王风,也迷惑王明君。他在身子一侧又把镐头握紧了,看样子这次不准备用双手握镐把儿了,而是利用单手的甩力把镐头打击出去。以前,他打死点子时,一般都是从点子的天灵盖往下打,那样万一人验伤时,可以轻易地把受伤处推给顶板落下的石头。这次他不管不顾了,似乎要把镐头平甩出去,打在王风的耳门上。就在他刚要把镐头抡起来时,王明君再次干扰了他,王明君喊:“唐朝阳!” 
  提起唐朝阳,等于提起张敦厚上次的罪恶,他一愣,仿佛自己头上被人击一镐,自己手里的镐头差点松脱了。他没答应,却问:“你喊谁?谁是唐朝阳!” 
  王明君没有肯定他就是唐朝阳,过去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拉到掌子面外头的巷道里去了。张敦厚意识到王明君抓的胳膊抓得有些狠,他胳膊使劲一甩,从王明君手里挣脱了。他骂了王明君,质问王明君要干什么。 
  王明君说:“咱不能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 
  王明君刚要说明什么规矩,王风从掌子面跟出来了,他不知道这两个叔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王明君厉声喝道:“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好好干活儿!” 
  王风赶紧回掌子面去了。 
  王明君说出的规矩是,他们还没有让王风吃一顿好吃的,还没有让王风喝点上路的酒。 
  张敦厚不以为然,说:“小鸡巴孩儿,他又不会喝酒。” 
  “会不会喝酒是他的事儿,让不让喝酒是咱的事儿,大人小孩都是人,规矩对谁都一样。” 
  张敦厚很不服,但王明君的话占理,他驳不倒王明君。他的头拧了两下,说:“明天再不办咋说?” 
  “明天肯定办。” 
  “你啃谁的腚?我看没准儿。” 
  “明天要是办不成,你就办我,行了吧!” 
  张敦厚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张敦厚应该表一个态,指出王明君是开玩笑,他不说话是危险的,至少王明君的感觉是这样。 
  等张敦厚觉出空气沉闷应该开一个玩笑时,他的玩笑又很不得体,他说:“你是不是看中那小子了,要留下做你的女婿呀!” 
  “留下给你当爹!”王明君说。

  十五


  最后一个班,王明君在掌子面做了一个假顶。所谓假顶,就是上面的石头已经悬空了,王明君用一根点柱支撑住,不让石头落下来。需要石落下来时,他用镐头把点柱打倒就行了。这个办法类似用木棍支起筛子捉麻雀,当麻雀来到筛子下面时,把木棍拉倒,麻雀就被罩在下面了。不对,筛子扣下来时,麻雀还是活的,而石头拍下来时,人十有八九会被拍得稀烂。王明君把他的想法悄悄地跟张敦厚说了,这次谁都不用动手,他要制造一个真正的冒顶,把点子砸死。
  张敦厚笑话他,认为他是脱下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王明君把假顶做好了,只等王风进去后,他退到安全地带,把点柱弄倒就完了。那根点柱的作用可谓千钧一发。
  在王明君煞费苦心地做假顶时,张敦厚没有帮忙,一直用讥讽的目光旁观他,这让王明君十分恼火。假顶做好后,张敦厚却过去了,把手里的镐头对准点柱的根部说:“怎么样,我试试吧?”
  王明君正在假顶底下,如果张敦厚一试,他必死无疑。“你干什么?”王明君从假顶下跳出来了,跳出来的同时,镐头阻挡似的朝张敦厚轮了一下子。他用的不是镐头的后背,而是镐头的镐尖,镐尖抡在张敦厚的太阳穴上,竟把张敦厚轮倒了。天天刨煤,王明君的镐尖是相当尖利的,他的镐尖刚一脱离张敦厚的太阳穴,成股的鲜血就从张敦厚脑袋一侧滋出来。这一点既出乎张敦厚的意料,也出乎王明君的意料。
  张敦厚的眼睛瞪得十分骇人,他的嘴张着,像是在质问王明君,却发不出声音。但他挣扎着,抱住了王明君的一只脚,企图把王明君拖到假顶底下,他再把点柱蹬倒……
  王明君看出了张敦厚的企图,就使劲抽自己的脚。抽不脚来,他也急眼了,喊道:“王风,快来帮我把这家伙打死,就是他打死了你爹,快来给你爹报仇!”
  王风吓得往后退着,说:“二叔,不敢……不敢哪,打死人是犯法的。”
  指望不上王风,王明君只好自己轮起镐头,在张敦厚头上连砸了几下,把张敦厚的头砸烂了。
  王风捂着脸哭了起来了。
  “哭什么,没出息!不许哭,给我听着!”王明君把张敦厚的尸体拖到假顶下面,自己也站到假顶底下去了。
  王风不敢哭了。
  “我死后,你就说我俩是冒顶砸死的,你一定要跟窑主说我是你的亲二叔,跟窑主要两万块钱,你就回家好好上学,哪儿也不要去了!”
  “二叔,二叔,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
  “不许过来!”
  王明君朝点柱上踹了一脚,磐石般的假顶轰然落下,烟尘四起,王明君和张敦厚顿时化为乌有。
  王风没有跟窑主说明王明君是他的亲二叔,他把窑底看到一切都跟窑主说了,说的全部是实话。他还说,他的真名叫元凤鸣。
  窑主只给了元凤鸣一点回家的路费,就打发元凤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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