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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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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行吗?” 
  “对不起,我已经有伴儿了。” 
  这家伙大概在吊他的胃口,张敦厚反吊似的说:“那就算了。” 
  “我们也遇到了一点麻烦,人家说好的要四个人,我们也来了四个人,谁知道呢,一个哥们儿半路生病了,回去了,我们只要再找一个人补上。不过我们得打认识的老乡,生人我们不要。” 
  “什么生人熟人,一回生,两回熟,咱们到一块儿不就熟了。” 
  对象作了一会难,才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带你去见我那两个哥们儿,看他们同意不同意要你。要是愿意要你呢,算你走运;要是不同意,你也别生气。” 
  张敦厚试出来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他的同行,也是到这里钓点子的。这个家伙年龄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生着一张娃娃似的脸,五官也很端正。正是这样面貌并不凶恶的家伙,往往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手。张敦厚心里跳得腾腾的,竟然有此害怕。他想到了,要是跟这个家伙走,出不了几天,他就变成人家手里的票子。不行,他要揭露这个家伙,不能让这个家伙跟他们争生意。于是他走了几步站下了,说:“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把我弄到煤窑底下,打我的闷棍怎么办?” 
  那个家伙果然有些惊慌,说:“不去拉鸡巴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看不上你呢!” 
  张敦厚笑得冷冷的,说:“你们把我打死,然后说你们是我的亲属,好向窑主要钱,对不对?” 
  “你是个疯子,越说越没边了。”那家伙撇下张敦厚,快步走了。 
  那家伙转眼就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9…10 (13千字)(十八 2…9 17:01 阅读 41) 
  九 

  张敦厚领回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令王明君大为不悦,王明君一见就说:“不行不行!”鱼鹰捉鱼不捉鱼秧子,弄回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他觉得张敦厚这件事办得不够漂亮,或者说有点丢手段。 
  张敦厚以为王明君的做法跟过去一样,故意拿点子一把,把点子拿牢,就让小伙子快把王明君喊叔,跟叔说点好话。 
  小伙子怯生生地看了王明君一眼,喊了一声“叔叔”。 
  王明君没有答应。 
  张敦厚对小伙子指出:“你不能喊叔叔,叔叔是普遍性的叫法,得喊叔,把王叔叔当成你亲叔一样。” 
  小伙子按照张敦厚的指点,把王明君喊了一声叔。 
  王明君还是没答应。他这次不是配合张敦厚演戏,是真的觉得这未长成的小伙子不行,一点也不像个点子的样子。小伙子个子虽长得不算低,但他脸上的孩子气还未脱掉。他唇上虽然开始长胡子了,但胡子刚长出一层黑黑的茸毛,显然是男孩子的第一茬胡子,还从来没刮过一刀。小伙子的目光固定地瞅着一处,不敢看人,也不敢多说话。这么大的男孩子,在老师面前都是这样的表情。他大概把他们两个当成他的老师了。小伙子的行李也带着中学生的特点。他的铺卷儿模仿了外出打工者的做法是不假,也赛进了一个盛粮食用的蛇皮袋子里,可他手上没有提提包,肩上却背了一黄帆布的书包。看他书包里填得方方块块的,往下坠着,说不定里面装的还有课本呢!这小伙子和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相比,也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神情很忧郁,眼里老是泪汪汪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好像他刚死了亲爹一样。王明君说小伙子“一看就不像个干活儿的人”,问:“你不是逃学出来了吧?” 
  小伙子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 
  小伙子说:“不是。” 
  “那,我再问你,你出来找活儿干,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娘知道。” 
  “你爹呢?” 
  “我爹……”小伙子没说出他爹怎样,眼泪却慢慢滚下来了。 
  “怎么回事?” 
  “我爹出来八个多月了,过年也没回家,一点音信都没有。” 
  “噢,原来是这样。”王明君与张敦厚对视了一下,眼角露出一丝笑意,问:“你爹是不是发了财,在外面娶了小老婆,不要你们了?” 
  “不知道。” 
  张敦厚碰了王明君一下,意思让他少说废话,他说:“我看这个小伙子挺可怜的,咱们带上他吧,权当是你的亲侄子。” 
  王明君明白张敦厚的意思,不把张敦厚找来的点子带走,张敦厚不会答应。他对小伙子说:“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挖煤那活有一定的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我什么活都能干。” 
  “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七。” 
  “你说虚岁十七可不行,得说周岁十八,不然的话,人家煤矿不让你干。另外,你一会儿去买一只刮胡子刀,到矿上开始刮胡子。胡子越刮越旺,等你的胡子长旺了,就像一个大人了。你以后就喊我二叔。记住了,不论什么人问你,你都说我是你的亲二叔,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你叫一起我听听。” 
  “二叔。” 
  “对,就这么叫,你爹是老大,我是老二。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凤鸣。” 
  王明君眼珠转了一下说:“你以后别叫这个名字了,我给你改个名字,叫王风吧。风是刮风的风,记住了?” 
  小伙子说:“记住了,我叫王风。” 
  就这样,这个点子找定了。他们一块儿喝了保健羊肉汤,二人就带着叫王风的小点子上路了。上次他们是往北走,这次他们坐上火车再转火车,一直向西北走去,比上次走得更远。王风哪里知道,带他远行的两个人是两个催命的魔鬼,两个魔鬼正带他走向世界的末日。他一路往车窗外面看着,对外面的世界他还觉得很新奇呢。在火车上,王风还对二叔说了他家的情况。他正上高中一年级,妹妹上初中一年级。过了年,他带上被子和够一星期吃的馒头去上学,因带的书本费和学杂费不够,老师不让他上课,让他回家借钱。各种费用加起来需要四百多块钱,而他带去的只有二百多块钱。就这二百多块钱,还是娘到处借来的。老师让他回家借钱,他跟娘一说,娘无论如何也借不到钱了。娘只是流泪。他妹妹也没钱交学费,因为他妹妹学习特别好,是班长,班主任老师就动员全班同学为他妹妹捐学费。他背着馒头,再次到学校,问欠的钱可以不可以缓一缓再交。班主任老师让他去问校长。校长的答复是,不可以,交不齐钱就不要再上学了。于是,他就背着被子和馒头回家了,再也不能去学校读书。一回到家,他就痛哭一场。说到这些情况,王风的眼泪又涌满了眼眶。 
  王明君说:“其实你不应该出来,还是应该想办法借钱上学。你这一出来,学业就中断了。”他亲切地拉了拉王风的肩膀,“我看你这孩子挺聪明的,学习成绩肯定也不错,不上学真是可惜了。” 
  “没办法,我得出来挣钱供我妹妹上学,不能让我妹妹再失学。我已经大了,应该分担我娘的负担。我还想一边干活儿,一边打听我爹的下落。” 
  “你爹的下落恐怕不好打听,中国这么大,你到哪儿打听去!” 
  “村里人让我娘找乡上的派出所,派出所让我娘印寻人启事。我娘一听印寻人启事又要花不少钱,就没印。” 
  “不印是对的,印了也没用,净白花钱。印寻人启事花一百块,人家让你们家出三百,人家得二百。印了寻人启事,也没地方贴。你贴得不是地方,人家罚款,你们家又得花钱。这叫花了钱又找不到人,两头不得一头。你说二叔说的是不是实话?” 
  “是实话。二叔,我娘叫我出来一定要小心。你说,社会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你说呢?” 
  “让我看还是好人多,二叔和张叔叔都是好人。” 
  “我们当然是好人。” 
  张敦厚插了一句:“我们两个要不是好人,现在社会就没有好人了。” 


  十 

  来到山区深处的一座小煤窑,由王明君出面和窑主接洽,窑主把他们留下来了。窑主是个岁数比较大的人,自称对安全生产特别重视。窑主把王风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我看这小伙子不到十八周岁,你不是虚报年龄吧?”王风的脸一下白了,望着王明君。 
  王明君说:“我侄子老实,说的绝对是实话。” 
  下窑之前,窑主说是对他们进行一次安全教育,把他们领到灯房后面的一间小屋里去了。小屋后墙的高台上供奉着一尊窑神,窑神白须红脸,身上绘着彩衣。窑神前面摆放着一口大型的香炉,里面满是香灰纸灰。还有成把子的残香没有燃尽,缕缕地冒着余烟。门里一侧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专卖敬神用的纸和香。她的纸和香都比较贵,但窑主只让买她的。张敦厚和王明君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妇女肯定是窑主的人,他们在借神的名义挤窑工的钱。这是没有办法,到哪儿都得敬哪儿的神。神敬不到,人家就有可能不给你活儿干,使你想受剥削都受不到。张敦厚买了一份香和纸,王明君也买了一份。该王风买了,他却拿不出钱来,他的钱已经花完了。王明君只得替他买了一份。三人烧香点纸,一齐跪在神像前磕头。窑主要求他们祷告两项内容:“一,你们要向窑神保证,处处注意安全生产,不给矿上添麻烦;二是,你们请窑神保佑你们的平安。”王明君心里打了几下鼓,难道有人在这个窑上办过点子了?窑上已经出过血了?不然的话,老窑主为什么老把安全挂在嘴上,看来办点子的事要谨慎从事。 
  王风一边磕头,一边看着王明君。王明君磕几个,他也磕几个。见王明君站起来,他才敢站起来。 
  窑主说:“不管上白班夜班,你们每天下井前都要先拜神,一次都不能落。这事要跟过去的‘天天读’一样。你们知道‘天天读’吗?”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说不知道。 
  “连‘天天读’都不知道,看来你们是太年轻了。” 
  窑上给每人发了一顶破旧的胶壳安全帽,也要交钱。这一次王风不好意思让二叔替他交钱了,问不戴安全帽行不行。发安全帽的人说:“你他妈的找死呀!” 
  王明君立即发挥了保护侄子的作用,说:“我侄子不懂这个,你好好跟他说不行吗!”他又对王风说:“下井不戴安全帽绝对不行,没钱就跟二叔说,别不好意思,只要有二叔戴的,就有你戴的。”他把自己头上戴的安全帽摘下来,先戴在侄子头上了。 
  王风看看二叔,感动得泪花花的。 
  这个窑的井架不是木头的,是用黑铁焊成的。井架也不是三角形,是方塔形。井架上方还绑着一杆红旗。不过红旗早就被风刮雨淋得变色了,差不多变成了白旗。其中一根铁井架的根部,拴着一条黑脊背的狼狗。他们三个走近窑口时,狼狗呼地站起来了,目光恶毒地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狼狗又肥又高,两边的肋帮子鼓着,头大得跟狮子一样。张敦厚、王明君有些却步,不敢往前走了。王风吓得躲在王明君身后。张王二人走过许多私家办的煤窑子,还从没见过在井架子上拴大狼狗的,不知这个窑主的用意是什么。这时窑主过来了,把狼狗称为“老希”,把“老希”喝了一声,介绍说:“我这个伙计名字叫希特勒,来这里干活儿的必须向它报到,不然的话,它就不让你下窑。”窑主抱住狗头,顺着毛捋了两把,说:“你们过来,让希特勒闻闻你们的味,它一记住你们就不凶了。”张敦厚迟疑了一会儿,见王明君不肯第一个让希特勒闻,就豁出去似的走到希特勒跟前去了。希特勒伸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放他过去了。王明君听说狗的鼻子是很厉害的,有很多疑难案件都是狗的鼻子一嗅,案就破了。他担心这条叫希特勒的狼狗嗅出他心中的鬼来,一口把他咬住。他身子缩着,心也缩着,故作镇静地走到希特勒面前去了。还好,希特勒没有咬他。希特勒好像有些乏味,它嗅完了王明君,就塌下眼皮,双腿往前一伸,趴下了。当王风把两手藏在裤裆前,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希特勒跟前时,希特勒只例行公事似的嗅了一下他的裤腿就放行了。 
  他们三个乘坐同一个铁罐下窑。铁罐在黑糊糊地井筒里往下落,王风的心里往上提。王风两跟瞪得大大的,蹲在铁罐里一动也不敢动,神情十分紧张。铁罐像是朝无底的噩梦里坠去,不知坠落了多长时间,当铁罐终于落底里,他的心也差不多提到了嗓子眼。大概因为太紧张了,他刚到窑底,就出了满头大汗。 
  王明君说:“你小子穿得太厚了。” 
  王风注意到,二叔和张叔叔穿着单衣单裤,外加一件棉坎肩,就到窑下来了。而他原身打原身,穿着毛衣绒裤、秋衣秋裤,还有一身黑灰色的学生装,怪不得这么热呢。 
  窑底有两个人,在活动,在说话。他们黑头黑脸,一说话露出白厉厉的牙。王风一时有些发蒙,感觉像是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跟窑上的人世完全不同。仿佛是一个充满黑暗的鬼魅的世界。正蒙着,一只黑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摸他的人嘻嘻笑着,说:“脸这么白,怎么跟个娘们一样。”王风的两个耳膜使劲往脑袋里面挤,觉得耳膜似乎在变厚,听觉跟窑上也不一样。那个摸他的人在面前跟他说话,他听见声音却来自很远。 
  王明君对窑底的人说:“这是我侄子,请师傅们多担待。”他命王风:“快喊大爷。” 
  王风就喊了一声大爷。王风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异样,好像不是他在说话,而是他的影子在说话。 
  在往巷道深处走时,从未下过窑的中学生王风不仅是紧张,简直有些恐怖了。巷道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前后都漆黑一团。矿灯所照之处,巷道又低又窄,脚下也坑洼不平。巷道的支护异常简陋,两帮和头顶的岩石面目狰狞,如同戏台上的牛头马面。如果阎王有令,说不定这些“牛头马面”随时会猛攫下来,捉他们去见阎王。王风面部肌肉僵硬,瞪着恐惧的双眼,紧紧跟定二叔,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弯腰,一步都不敢落下。他很想拉住二步的后衣襟,又怕二叔小瞧他,就没拉。二叔走得不慌不忙,好像一点也不怕。他不由地对二叔有些佩服。他开始在心里承认这个在路上遇到的二叔了,并对二叔产生了一些依赖的思想。二叔提醒他注意。他还不知道注意什么,咚的一声,他的脑袋就撞在一处压顶的石头上了,尽管他戴着安全帽,他的头还是闷疼了一下,眼里也直冒碎花。 
  二叔说:“看看,让你注意,你不注意,撞脑袋了吧?” 
  王风把手伸进安全帽里搓了两下,眼里又含了泪。 
  二叔问:“怎么样,这里没有你们学校的操场好玩吧!” 
  王风脑子里快速闪过操场,操场面积很大,四周栽着钻天的白杨。他不知道同学们这会儿在操场里干什么,而他,却钻进了一个黑暗和可怕的地方。 
  二叔见他不说话,口气变得有些严厉,说:“我告诉你,窑底下可是要命的地方,死人不当回事。别看人的命在别的地方很皮实,一到窑下就成了薄皮子鸡蛋。鸡蛋在石头缝儿里滚不好了,就得淌稀,就得完蛋了!” 
  王明君这样教训王风时,张敦厚正在王风身后站着。张敦厚把镐头平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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