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五百年(风云+猫鼠)-晋江文学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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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烈日与烈火交煎之下,那肌肤早炼成了古铜颜色,强健的筋肉仿佛一块块黝黑玄铁,随着铿锵的击打声,似乎也要爆出金色的火花来。
聂风用力拉着风箱,偷眼瞧看黑衣热汗涔涔的侧影,不禁暗自惊叹——那身躯,一看便知是多年习武摔打出来,强壮却无一丝累赘,就像铸造得最为精准的剑锋。
——这个男人虽不像步惊云那般魁梧,但他和步惊云拥有同类的身躯,都一望可知是——
完美的杀人机器!
只不知——黑衣若有一天会放下这层温柔沉默,而全心搏杀……那时,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一念及此,聂风不由心底发寒——本能地,他觉得自己……绝不会喜欢那个样子的黑衣……
他这片刻游离的心思、转瞬的神色变化,黑衣当然注意不到。
黑衣在铸刀。
专心致志,千锤百炼。
烧红的铁,在一下一下的击打中,渐渐成形……
※ ※ ※
“小马,绿豆汤。”趁着聂风回来搬铁砂的当儿,律南天将一大碗熬得火候十足、用泉水镇凉的绿豆汤塞到他手里。
聂风仰着脖儿一饮而尽,只觉遍体清爽:“好汤,多谢律大哥!”
“还有一碗,你拿去给黑衣吧。”律南天又递过一只碗来,难为他堂堂江南万樱庄主富甲天下,此刻却在黑衣的刀庐内充当起厨子来。
但他并无半点不快,望着聂风端汤给黑衣的背影,他眼中反而透着温柔的笑意……
“黑衣,有绿豆汤喝啊。”聂风叫着仍在埋头打铁的黑衣。
“先放着罢。”黑衣冲炉台旁堆放杂物的小桌扬了扬下巴,便没再多看那碗汤一眼。
铁砧之上,一柄长刀正展现出它独有的完美弧度……黑衣布满红丝的双眼中,是仿佛看着情人的胴体一般的欣喜与狂热……
淬火,红炽的铁与冰凉的水相遇,白雾腾起,冷水刹那沸腾!
黑衣轻抚依旧滚烫的刀锋,喃喃自语:“是了……正是这样!只有你的形制最为完美,正是这样!”
聂风兴奋地上前:“黑衣!铸成了?”
“还要试一试方才知道。”黑衣喜不自胜地说罢,轻伸三指拢住刀尖,双臂缓缓较力——
嘣!!
谁曾想,千辛万苦打成的刀形,竟然经不起黑衣双手一拗,乍然折断!
黑衣怔怔然看着手中两截断刀,笑容凝在了脸上。
他整个人也仿佛一块淬了火的铁,瞬间就沉寂下来……
“黑衣……”聂风蓦然感到一阵不安——这不安的感觉正是来自黑衣!他来不及细想,只连忙伸手,想要搭住黑衣的肩膀。
但,未等他的手指触及黑衣,黑衣已陡然挥手——
一声厉啸!断刀化作银芒一道,直直没入篱墙外的竹林中,黑衣同时厉声喝道:
“出来!”
断刀擦着郝元礼的颈边飞过,烫得他一个哆嗦。
回头看时,只见那刀尖深深钉入身后一根大竹,犹在“咝咝”冒着蒸汽。
——如此滚烫铁器,姓展的竟能以血肉指掌执握!郝元礼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冷汗,因为黑衣已经发现了他。
他定了定神,用尽量稳健的步子走出竹林。
“又是你。”黑衣看见他,倒是丝毫没有意外。
郝元礼把两手往胸前一抄:“嘿,你姓展的可以躲起来,我为什么就不能跟踪?”
连聂风也觉此人死缠不休,十分讨厌,不禁抢白道:“郝大侠,上次一别已有数日,你似乎是刚刚才找着这儿?”
郝元礼登时面上一红,粗声粗气道:“我郝元礼号称‘蜀中一品拳’,江湖上是有字号的,我自与南侠说话,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插嘴?!”
“哦?”未待聂风答言,黑衣冷笑一声道,“某只记得人皆唤某作‘臭打铁的’,并无什么字号。”
郝元礼又吃他一噎,面上更加挂不住,气急败坏道:“姓展的,你就装吧!你以为在这蜀中有眉州云怒堂和丐帮的人关顾,就没人找得着你了么?告诉你,前些天那老不死的云垂野已经被人做掉了!花子头儿简伯青到这会儿连个屁也没敢放,我看你在这草棚子里还能躲上几天!”
“你说什么!”黑衣的脸色登时一沉,“云老他……”
“翘辫子啦!”郝元礼见他变色便得意起来,一面用手在胸口比划,“这儿一刀下去,还做着梦呢就完了,这老不死,别看平日神气活现,到了,嘿嘿……还不是要……”
聂风蓦然听见黑衣双手的骨节传来“喀嘞”之声!转脸一望,只见黑衣额角一道青筋坟起,双眼突然绽现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意——
一种他似曾相识的冷意!
——不好!刹那间极度强烈的不安袭向心头!他本能地只想扑上去抓住黑衣,阻止他即将要做的一切!
但,已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做出反应!
律南天飞扑而上,右手暴伸,却是非爪非掌,径奔郝元礼面门招呼!
郝元礼急忙飞退,一面举拳相架一面道:“妈的,上次给姓展的偷袭点了爷的穴,今天咱们公平较量,我倒要看看你江南万樱庄有什么本事!”
话犹未落,只觉眼前一花,律南天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右手未与他的拳正面相碰,却是沿着他的手臂蛇行而上,一把刁住了他的肩膀!
他未及反应,律南天陡然身形电转,手臂随之猛带,指尖一捺,只听“喀嘞”一声,便将郝元礼一只右臂生生卸脱!
郝元礼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抛了出去,撞坏柴扉,一直滚到院子之外。
“你右臂脱臼,若能在两刻之内接回,自会行动如初。”律南天远远看着他,道,“你去罢。若是耽搁久了落下病根,可不要来怪我。”
郝元礼摔了个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但深知此小庐高手环伺,自己今日能捡回条命实已不易,也不应声,便即拖着胳膊下山找正骨大夫去了。
※ ※ ※
“律大哥好功夫!”聂风这是诚心实意的赞叹——方才黑衣那股煞气,律南天一定也有所警觉。他俩乃是旧识,律南天想必亦深知黑衣激愤之下很可能会伤及郝元礼的性命,故此才代他出手。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头,却是一愣。
只见炉台之上偌大的一片凉棚,不知何时竟全倒塌了。
方才站在凉棚之前的,似乎……只有黑衣……
黑衣已转过身去,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
“多谢律大哥。”经过律南天身边时,黑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有些颓丧,像是刚完成了一件极为耗力的事。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炉台前,将破碎的凉棚全掀到一边,又把手中另半截断刀扔进炉内,然后——仰头长舒了口气,拿起了铁锤。
这时,灵魂仿佛才又回到了他身上,黑衣抬头看看聂风,熬成赤红的眼里,那种狂热丝毫未减:
“小马,帮我拉风箱。”
“咱们重来!”
四、火烈
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夜长人奈何
四、火烈
风起天末,浮云幻变。
风云也许正是这世间最无常、最不可捉摸的存在。
它们不为什么人改变,也不为什么人停留,亿万年变幻莫测,却可亿万年永存不灭。
最是无情,却最能见证永恒。
是不是唯有无情,方能永恒?
他坐在不属于他的时间和地点,仰望着五百年前的风流云动,仍然如五百年后一般沉默。
只是,时间的强大力量,不仅在于流逝,而且在于回溯。
时间倒流,一切同样会改变!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武功、自己的仇恨……甚至,忘记了他……
但他居然没有忘记看云。
木头坐在客栈屋顶上,望着满天云丝变幻。
一个魁伟汉子,不声不响地在屋顶上一待就是一天,不管他是在看云还是在看别的什么,都着实透着怪异。
——不知在他眼中,云的彼端是什么?
他望着云,却不知道有个人亦在望着他,已经望了很久……
白玉堂在窗前看着对面屋顶上的木头,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这家伙虽然撞坏了脑子,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木头一根,其实……却是聪明得很呢。
这人的心思就像天上的云……飘渺难测。
有趣的是,他又这么喜欢看云……
真想弄清楚他每次看云的时候,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白玉堂兀自思量,不知不觉越笑越灿烂,嘴角又露出了两颗白亮亮的虎牙……
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倏然收神,发现对面木头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天际转到了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丝……那种最熟悉也可恶的……
邪邪的笑!
“死木头——”白玉堂如同被什么咬到,“哇”一声跳了起来。
他一脚踹掉窗扇,直接从窗口蹿到了对面屋顶上,左手揪住木头的衣领,右手高高扬起拳头威胁之,拌以恶声恶气的怒吼:“你笑什么?!”
木头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该死,为何连这个态度也那么像……
“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不敢揍你!”白玉堂狠狠一脚踏在屋顶上,单拳掀起了罡风!
年久陈旧的屋顶怎经得起两人这样的折腾,房梁顿时凹陷了一块,连着瓦片以及瓦片上的人齐齐一震!
“当心!”白玉堂眼明身更快,脚下一蹬,自己向旁边弹开,同时将木头推向另一边。
木头此时绝对不再是一根木头,只见他身形不知怎样一飘,便如鬼魅般到了屋脊彼端。
“哗啦啦啦”一阵响动,瓦片掉了一地,惊起屋下人等好一阵叫喊,万幸的是屋梁总算没塌。
白玉堂与木头一人据住屋顶一边,手抠瓦片,各躺成一个大字。
木头仍在看天,仿佛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止他看天上的云。
白玉堂扑了半身浮灰,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光火,反而发出一阵畅笑。
白玉堂笑道:“奶奶的,这样躺着,看天倒也清楚!”
湛蓝青空一览无余,浮云流动,光线在云层中微妙地变幻……
“喂,反正本少爷也没事,就陪你看会儿云吧……”白玉堂的声音,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度,从并不遥远的彼端传来。
好半晌,木头转动眼珠,徐徐向着白玉堂一瞥。
如果白玉堂可以看到,他会发现,这大个子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曾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光影流过……
木头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云。
白玉堂躺在屋顶,望着悄悄幻化的浮云,喃喃自语道:“其实……”
“其实‘木头’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喂,木头!”他忽然一骨碌坐起,望着木头,露出一脸灿烂得令人发毛的笑容。
木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看他,也仿佛没有听到。
白玉堂自顾自笑道:“本少爷刚刚决定,要给你改个名字!”
“从今往后你别要再叫木头了,既然你这样喜欢云,我便叫你——”
“云!”
※ ※ ※
凌云山,刀庐。
“黑衣,云老堂主的事,你不要太伤心……”律南天看着埋头忙碌的黑衣道,“生死有命,江湖人都有江湖人的命。云老堂主一生英雄,如今竟为宵小所害,律某虽然从不插手江湖恩怨,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去把凶手碎尸万段!”
眉州云怒堂本是蜀中第一大帮会,老堂主云垂野德高望众,威震巴蜀,为人却清高淡漠。云怒堂虽独立于南北武林之外,南道北道上各大门帮也无甚异议。云垂野早年丧妻,膝下无有儿女,平生仅得一忘年好友,乃是换头的交情。
——这个人就是“南侠”展昭。
据说,云老堂主对这年轻后生青眼有加,曾想收为义子,更预备以云怒堂所有势力并入南武林。其时江湖上“南北之争”鏖战正酣,老堂主算定南侠必不会错过这天赐良机,不料身为南武林魁首的展昭竟然婉言谢绝,南北武林谁也取不到云怒堂,势均力敌之下,纷争反而渐渐平息。云老遗憾之余,对南侠倍为激赏,从此视若子侄,每逢展昭入川,举凡云怒堂所属渡头、铺户、堂口,皆要奉酒相迎。
如今,时移事异,一旦间,曾共谈笑风云的老龙头也竟殁于暗潮之中;昔日南侠更藏身深山小庐,每天打铁度日……不知他的心内,可会暗暗嗟叹世事无常?
黑衣听罢律南天的说话,没有立即回答,他叹了口气,才慢慢地道:“律大哥,谢谢你。但江湖上的事我已不想再理了,无谓多添杀戮。”
——只不知,他虽不想再理江湖,江湖,又可会放得过他?
律南天忧心忡忡地道:“云老堂主一死,云怒堂势必大乱;听郝元礼所言,丐帮简长老态度暧昧,他若骑墙,蜀中便再无大的门帮镇场……黑衣,你的身份行踪一旦曝露,觊觎《梵天鉴》的匪徒与昔日江湖上的仇家将会纷至沓来,届时这刀庐,恐难再作藏身之地……”
黑衣默不作声,只忙着往淬火的水槽内添水。
“是了,我万樱庄在成都府还有一座宅院。”律南天关切地道,“黑衣,你们不妨就迁往那处暂住?万樱庄的伙计决不会泄露风声,我们及早打点上路,神不知鬼不觉……”他说着说着,却见黑衣只顾低头忙活丝毫不为所动,便自打住了。
此时聂风已自竹林内取了那半截断刀回来,黑衣一手接过,这才又转向律南天,微微一笑道:“律大哥,好意心领,宅院就不必了。倒要借你宝眼,且帮我看看这刀究竟是哪处不到,何以脆而不坚?”
律南天见终于能够帮上他的忙,顿时惊喜溢于言表,连忙接过断刀,仔细看了看断口,问道:“黑衣,你造这刀选的是何种铁料?”
黑衣道:“天外之铁。”
律南天乍舌:“天外之铁甚为难得,你竟能觅到?真是不容易!”
黑衣默然,只等他说下去。
律南天接着道:“以天外之铁作剑,取皮七分、心三分乃是上选,你这份量拿捏得也丝毫不差。只是天外之铁本乃极炎之物,若要令皮料与心料融合无间,最好以地心之火反复烧冶。普通融铁洪炉热力有限,皮与心不合,无论怎样捶打,也是脆而不坚。”
黑衣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是说,必须以更热的火来锻造?”
“正是。”律南天顿了顿,又道,“不若我出些银两,从成都府觅几名好的匠人,来为你起个更大的剑炉?”
黑衣笑笑道:“不必劳烦。”一面说,一面将手中这片断刀也扔进炉内:“我亦等不了这许多时候……”
说罢,蓦然双掌暴出,猛地印向那火光熊熊的洪炉!
律南天大惊失色,然而已来不及阻止!黑衣的双掌赫然贴上洪炉……
却听“熊”地一声,本来便已十分炽旺的火焰猛地蹿起一丈来高,颜色更由淡金转为赤红,整个小院霎时笼罩在一片血样的光芒中。
热浪袭人,律南天与聂风皆忍不住倒退数步。只见黑衣整个人已笼在火光之中,浑身筋肉贲张,头颈及上身肌肤□处,蚯蚓般的血脉条条绽出,双臂之上更有两道红光流转,源源不断地涌向熔炉!
红光过处,血色烈焰一涨再涨,更如旋风般地舞动起来。火鸦纷飞,环绕着黑衣聚成一圈火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炽,仿佛要与天上烈阳争辉!
滚滚热浪已逼得人难以张眼,律南天与聂风却再也不肯后退,两人不约而同地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黑衣!
赤红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