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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门夜话-尤凤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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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肆围剿,历时半年之久,虽终未攻占,山上却几乎弹尽粮绝,官兵于雨季撤退,
我便匆匆带人下山,以解决山寨的生计。官兵虽然归营,可村村都有乡丁据守防范
,我们转了两天两夜也没得手。到第三天夜里天降暴雨,兄弟们被浇得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钻进一个村子,大雨使乡丁的岗哨松懈,躲雨去了。这是天赐良机。按照
惯例,我们摸索到一座高门楼下,我望着两扇黑糊糊的大门,忽然感到是那么熟悉
,忙问手下人这是何村何庄,其中一个说大概是许家村。我一听怔了。果然是来到
了自家的大门口。那一刻,我犹豫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下手这不合山寨规矩,
难向众兄弟交待,下手,遭殃的毕竟是我的亲爹妈。手下人俱不知其中底细,不断
催促我下令动手。我知道不能等待了,便吩咐说事毕之后将老头带出来,我有话要
问。我这样无非是叫手下人刀下留命。一个弟兄似乎有所理会,问我可是熟人,我
说不碍事。弟兄们便行动起来,越墙进到院里,我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后面的经过
我就不必说了,半个时辰后我们出了村子,这时雨更大了,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
们来到村外一座破庙里避雨。这时我让人把我爹带到我跟前,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
指,我看不清爹的模样,他同样也看不清我,这合我的心意。我开始对他审讯,当
然是做样子给弟兄们看。我说了:‘老头儿,今天我们借到你家里了,包涵了,山
上的弟兄急等着吃饭,借不到就只有饿死。这是没法子的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
七级浮屠,你借给山寨也算是做善事了。以後定会有好报应。’他不吭声,暗里我
只听见他牙齿相对的脆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颤抖着声音答:‘许……
本……仁……’这是我头一次知道爹的大名。我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贱
内。’‘叫什么名字?’‘许周氏。’‘家里再没别的人了?’‘没有了。’‘没
儿没女么?’‘有过一个儿子,后来……没有了。’‘死了?’‘丢了。’‘丢了
再没有找到?’‘说来话长,找到又丢了。’‘你知道他现在的下落么?’‘不知
道。’‘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呢?’‘乳名宝儿,大名许凤山。’‘宝儿,许凤山?
’这是我头一次知道自己做为许家子孙的名字,听了不觉心中一酸。这名字早已不
属于我,如今我改姓土匪名,大号强盗,还是这两个名字响亮。我呻吟片刻,又说
:‘世上巧事倒也多,那年北上,在徐州地面曾见过一个叫许凤山的人,我问他家
是哪里,他说是余杭,还说他的祖父曾做过官,不知这个许凤山是不是你儿子许凤
山?’他连忙问:‘他说没说家里是余杭哪个村?’我说:‘他好象说过他是许家
村人。’‘他长得什么模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脸的官相。’‘他就是
我的儿子了,’又急问:‘他在徐州做什么事呢?’我说:‘你儿子在外面混得不
错,在军界,我见他那年已当上中校团长,出门是吉普车,护兵保镖,威风得很。
’‘他有家室么?’‘有,听说太太是大户人家闺秀,生得如花似玉。’‘有儿女
么?’‘有,一儿一女,双胞胎,聪明伶俐,十分的可爱。’他很长的时间没吭声
,我听他喘气的声音很粗,后听他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放心了。’说来奇怪
,听他这么一说,我对爹爹的仇恨突然又升上了心头,他听说儿子混好了自己便心
安理得,不再有负罪感,这实在是便宜了他,不行,我曾发誓叫他永不得安宁,我
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我想了想,说:‘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
来我又过徐州一趟,却听说那位许团长遭了事身陷囹圄。’他听了连忙发问:‘他
,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我说:‘我打听一下,有人告诉我:许团长奉上司命
令进山收编一股土匪,进了土匪山寨便看上寨主的压寨夫人,引起火并,收编没有
成功。上司知道一切皆为了一个女子,大怒,遂将许团长拿下问罪。’‘后来究竟
如何结果?’‘后来我就离开了徐州,许团长生死未知。’之后是沉默,死一般的
沉默,唯有单调的雨声哗哗不止,还有弟兄们受了风寒的咳声。这时我感到一种满
足,感到解气,然后叫弟兄们把我爹放了……”
    “后来呢?”
    “不到半年我爹死了,不久我妈也相继故去,我们许家只剩下一幢空房,我觉
得留下无益,便差人去放火烧了。”
    “你……”
    “你想说什么呢?只管说下去,无妨。”
    “……”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你想说什么,你要说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是
不是?”
    见女人仍不吭声,二爷又说:“你听我说,凡事都有个定规,忠是对明君,孝
是对慈长,仁是对高士,义是对良友,要是这世上再见不到明君慈长高士良友,那
这忠孝仁义还有什么用处呢?相反,在一个混浊世界里,所有好东西都成了喂养达
官贵人和恶人的酒肉宴席,把这伙人喂得肥头大耳,喂得脾气愈来愈大。我发现这
样的酒肉宴席上的位子被这伙人占得满满,于是便做了强盗。强盗干的是抢食吃的
勾当,一边抢食一边为这世界主持点公道。你只要在山上住了个年半载,就明白我
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住口吧,狗强盗!”女人在心里说。
    而二爷却不住口,依然滔滔不绝地大说特说,丝毫不知疲倦。

        
                                 第三夜

    这第三夜山上起了好大的风,只刮得树木石头乱七八糟的响,一阵响似一阵,
好象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一齐来到这座山上作乱。
    二爷毫不在意,稳坐后帐之中,继续为新女人摆酒压惊。他一如既往地遵循“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自诫,不强迫女人就范。唯一不恭的便是每夜临睡前暴露自己
的赤体,如其说这是他的一种恶癖不如说是他的一种手段,一种伎俩,这伎俩并非
单单冒犯这个新来的女人,他无一例外的对所有不肯顺从的女人施展。他相信这举
动会有助于对女人的感化。事实上其作用已经被无数次证实。对于这个新到的女人
,他同样相信成功在即。
    此时的女人已经筋疲力尽,杀亲之仇仍然铭记在心。这自然不必说,前两夜那
一幕景象使她想起便心惊胆颤。如同惊弓之鸟。整个的白天,只要一闭上眼,前面
便是白亮的一条,驱都驱不散。再就是强盗二爷口若悬河的工夫既让她憎恨又让她
惊诧不已,这畜牲对女人有说不完的话,南朝北国、今古奇观、衣食住行、生老病
死,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男人,男人对她很好,自她十九岁嫁
到黄家,四五年间男人从未对她出过高声,可也从未象强盗二爷这般整夜整夜与自
己交谈,她渐渐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二爷如此这般的居心,如果仅仅是为了霸占自
己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反抗,莫若他有
与女人说话的癖好?她觉得这强盗彻头彻尾是个怪物。
    今夜的气氛缓和些了,女人已不再哭泣,也许眼泪已经哭干。昨夜二爷给她讲
了自己的身世,这对她有种异常的触动,她觉得这畜牲既可恨又有些可怜,本可能
稳稳当当做财主家大少爷,他可以继承父业,也可以象他编造的那样当一名中校团
长,可以娶大户人家的娇女为妻,可以儿女成群……但这一切都离他而去,好端端
的家已不存在,好端端的人做不成,临了做千人咒万人骂的土匪强盗。她很后悔昨
晚二爷讲完他的身世后自己主动与他说了话。她自己都不明白怎能与杀亲的仇人搭
话,这意味着仇恨的某种消解,但这不是事实,她不情愿。她不容强盗二爷如此领
会。
    今夜的宴席比前两夜更为丰盛,浑素菜肴摆满了桌头。头一夜女人水米未沾,
第二夜在二爷的规劝下进了一点素菜。今晚坐在桌前,她确实感到饿了,为此她又
深深地感到羞耻,自己的男人与公爹让强盗杀死,而自己坐在强盗的席前竟然有了
胃口,真真的不可饶恕。
    二爷让偻罗烫了米酒,他说米酒对女人有益。他给女人斟上,自己依然倒刺鼻
的白酒。
    二爷率先喝了头一盅。
    “这是狼肉,”他拾筷向一只盘子指指,“这是去年冬天捉的狼崽,那时嫌小
,放进圈子养起来了,一年工夫就长成了个,我让人杀了给你尝尝。”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农家养猪养羊养鸡养鸭,而这伙强盗竟养狼杀食,
足见是些无所不为的是凶神恶煞。
    二爷说:“狼肉味道纯正,胜似狗肉,早先山上的狼很多,成群结队下山糟践
牲口,也吃人,成了一害。我们在山上扎了营寨头一桩便是杀狼,如今狼已不多见
,不足为患了,可山下的百姓并不知道感谢我们。”
    女人心想:你们干的可比狼凶残百倍,恨还恨不及哩,哪来的感谢!
    二爷又劝:“快吃呵!”
    女人说:“我不吃肉。”
    “什么肉都不吃?”
    “嗯。”
    “莫非行善吃素?”
    女人不语,算是默认。
    二爷淡淡一笑,说:“狼并非善兽,吃又何妨?依我之见,吃狼才是善为哩。
”说完自己夹了一块狼肉放进口中咀嚼,神情虔诚,如同真在做善事一般。
    女人低下头。
    二爷又用筷子指指另一个盘子,说:“这是豆腐,今天刚做的。”
    “山上能做豆腐么?”女人问。
    “能做,只是做不大好,你吃一点尝尝。”
    女人拾筷夹一块豆腐放进口中,她觉得豆腐做的极有味道。
    “这是蕨菜,小崽在山上采的,早年间这种菜是供献宫廷的贡菜,味道确实鲜
美,你尝尝。”女人又吃了蕨菜,味道正如二爷所说。
    “这盘是黄花、木耳、山雀蛋,俱是山珍。你尝尝。”
    女人又吃了口黄花木耳炒山雀蛋。
    这时二爷端起酒盅,向女人举举,道:“你初次上山,经不住山上风寒,喝盅
酒,有益无害,喝吧。”
    女人想了想,终是响应他了,端盅抿了一口,她想在今夜逃走。只有自己喝了
二爷才肯多喝,只有在他喝醉了的情况下她才能偷出令牌。当然得到令牌还有另一
条途径,那就是趁二爷熟睡后举刀砍下他的头,这是二爷自己教她的,但她清楚,
自己决没有杀人的胆量,二爷一定看透了她才这么教给她。
    但她决计要逃,趁二爷还没有玷污她的清白时逃出这座魔窟。
    二爷见女人给了面子,兴奋无比,忙仰脖又喝一盅,以示心意。
    “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有酒量的,来,咱们干了这一盅吧。”二爷
又给自己斟上,举起杯。
    女人没说什么,依了。干了。二爷说得不错,她是有些酒量的。出阁④前在娘
家时,每逢过年过节家里的女眷便凑成块喝几盅,快活快活,也是米酒,自家造的
。出阁之后公爹和男人喝酒时也常鼓励她喝一点,图个热闹和祥。她从未醉过。但
有一点二爷并不知道,女人只为高兴的事喝酒,眼下女人喝酒当不属这种情况。
    见女人干了,二爷有点受宠若惊。
    “吃鱼,这是今日小崽化妆下山买的,很新鲜哩。”他说。
    女人没动筷。
    “鱼也不吃么?”
    女人摇摇头。
    “这是何苦呢?”二爷也摇摇头,“你就是不吃,这条鱼也不能活着回到海里
了,所以吃不吃并没有两样。”
    这是什么话呢,女人在心里想。
    二爷笑笑,转开话题,说:“鱼吃不吃随你了,我给你讲讲黑道上吃鱼的一些
事。除了打家劫舍,我们还干绑票生意,绑来的人质我们叫着‘肉票’,有钱的叫
‘肥票’,没钱的叫‘瘦票’,究竟是‘肥票’还是‘瘦票’,有时一眼看得出,
有时看不出,那就先摆宴款待,酒过几巡,见他有些醉意,便端上鱼来,看他从哪
里下筷,寻常人必然夹鱼肉吃,而有钱人头一筷则先抠出鱼眼吃,这一筷子见出分
晓,就能定出向‘肉票’家里索要赎金的数目了,你瞧,这吃鱼就很有些学问哩。

    “来,咱们再干一杯。”
    女人又依了。
    “其实世界上凡事都有学问,做匠人有做匠人的学问,当官的有当官的学问,
当兵的有当兵的学问。我们干黑道的自然也有干黑道的学问。三百六十行,行行出
状元。再说男人和女人,男人有男人的学问,女人有女人的学问,都是一门大学问
。这学问没人教授,须无师自通。十个男人中间顶多有一人开窍,百人中间有一人
入门,千人中间才有一人精通。这便算是男人里头的状元了……说到这儿,二爷我
自以为倒是可以吹吹牛皮的了,状元里头我当算得一个。凡经我沾身的女人,没一
个不快活得死去活来的,最终没一个不要死要活恋着我的。看起来都是个男人,都
长了那物件,其实工夫却是大不一样的,当然,这工夫也并非来自一日,如同考文
章考出的状元那样都经了十年寒窗苦,才得到正果。反正黑下没事,你要愿听我就
给你讲讲我和女人们的一些事……”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女人赶紧分辨。
    “不要听,那就得喝酒。”二爷举起盅。
    女人喝了。
    “其实吧,听听也无妨的,听得有趣便听,听得无趣便不听,随你的便。我讲
这些还有另一层意思,叫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咱们既然住在一个屋顶下
,就得彼此熟悉才是,我知道所有女人都不愿和自己不熟悉的男人同床共眠,而男
人就不在乎这个了,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
    “我不要听,你不要说……”
    “你要真的不听,那还得喝酒。”二爷说着又举起了盅。
    女人又喝了。她宁肯喝酒。

    “我头一次与女人有染是十九岁那年,那时我已经入伙做了强盗。那是一座很
大的山,在余杭境内。瓢把子姓匡,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远远近近无论是官府
还是百姓都叫他匡老头儿。匡老头年轻时杀了人,犯了死罪,无奈才做了强盗,匡
老头枪法好武功也高,对山上的弟兄们也很公道。他有一个压寨夫人,很年轻,才
二十几岁,长得也十分好看。后来我才知道她姓方,是匡老头从山下劫来的有钱人
家的女子。匡老头虽将她留在山上,却也不大放在心上。匡老头嗜赌,白天忙完了
山寨公务,黑下便与山寨几位首领赌将起来,常常一赌便是一宿。那位方夫人原本
有一个贴身丫环伺候,丫环姓杨名巧,山寨里的人都叫她巧姑娘,她也是被这伙人
劫上山来的良家女子。她服伺小夫人,小夫人待她也不坏,俩人一起在山上转悠、
形同姐妹一般。可后来巧姑娘的肚子不知不觉腆了起来,于是匡老头便让小夫人询
问巧姑娘怀的是哪个的孩子,巧姑娘只是啼哭不肯说出是谁。匡老头无奈,便传话
谁认了巧姑娘肚里的孩子便允他收巧姑娘为妻,却不料呼啦子跳出几十号人都要认
这个孩子,匡老头子明白这事难办,索性打发巧姑娘下山。巧姑娘从此不知下落,
生死未卜。巧姑娘走后,匡老头怕再惹是非,便不再为小夫人另寻丫环,他在我们
年岁小的偻罗中选出了我,让我伺候小夫人。要做的无非是送饭送水打杂之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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