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委书记的故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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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传下达，不时通报现场发生的情况，还有人打电话向相关方面求援，并向有关上级领导随时汇报发生的情况，连三元则成了场外应付突发事件的总指挥。
李豪副书记说：“当时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可以说是基本控制住了。为了更有效地疏导群众，先是请出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支书，可是不行，老支书走出去讲了没几句话就让群众给打断了。在场领导几乎都轮番讲过话，都讲不下去。最后和书记决定亲自出去讲话，他拿着一个高音喇叭走出去，面对院子里乌压压的人群，亮开大嗓门开始讲话。可是他刚说了几句话就被群众的起哄声和吵闹声给打断了，简直是太混乱了，根本就没法讲下去。”
李豪副书记所说的情形我可以想见，当我们的和治国书记举着一个高音喇叭微笑着出现在楼道口的时候，他对在场群众抱的期望值很高，他有一肚子心里话想和大家说，可是群众竟然吵闹得没有人听他的。这无疑会让我们的和书记为之失望和伤心。于是灯影摇曳的夜色永远定格了一个画面，我们的和书记举着那一只形似打破碗碗花形状的高音喇叭，瘦而筋节的高挑身材微微佝偻，肩上扛着那个著名的葛优式的秃顶，太多的思想、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感慨、太多的话语，使他的脖子不堪重负，那张线条生动的瘦脸，神情有些僵硬，只有两只眼睛熠熠放光，目光显得如同阵雨过后的天空一样深邃而湿润，衔在厚厚唇间的是一丝经久不衰的笑意，这笑意是那样的自然和醇厚，似乎不应该属于他这样一位握有生死大权的县委书记而应该属于那个善于饰演各种宅心仁厚大智若愚之类角色的电影演员葛优。
9。 自然人与社会人（2）
李豪副书记说：“那天群众极不理智，他们连县公安局局长也不认，公安局长对群众讲解国家的法律及相关政策，也吵闹得什么都听不清。还有，现场上挤到前面的大多是些看热闹的中小学生，为了确保学生安全，我们商量了一下，通知镇教办，紧急疏散中小学生。”
晚上10点30分左右，有一个残疾人突然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冲向被公安干警封闭的楼道，几个赤手空拳的公安干警猝不及防，被残疾人突破防线，撞碎门上一块落地玻璃，等干警们从后面抱住残疾人，残疾人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大喊：公安干警打人啦！公安干警打人啦！……
外边乱哄哄的群众不知就里，便有人跟着起哄，大喊：公安干警打人啦……冲啊……砸啊……群众发了疯似的冲向镇政府的办公楼，一边冲一边随手捡起地上的砖头、石块，雨点般地砸向二楼会议室的几扇玻璃窗……人潮的呐喊声、玻璃的粉碎声、汽车被砸被掀翻时发出的呜呜的报警声、群众冲击干警的厮打声，以及妇孺被挤倒发出的痛叫声和哭声，伴之以远处传来的正月里闹红火的锣鼓声和不断炸响的鞭炮声，交织一处。
这些奇异的声浪冲撞着刚刚拔地而起的十几座傲岸的超高层建筑，摇撼着竣工不久的高挑着漂亮弧线的长长的弯弓桥，割扯着已经铺陈出一派北国江南风光的秀水河两端的彩色的橡皮坝，震荡着环城八个山头上的绿化带和那些供老百姓免费使用的几何体的健身器材以及各种活动场地，撕裂了整个桃峰县沉沉的夜空……
混乱中，有人不顾保护镇政府办公楼总电源公安干警的劝阻，抱住并咬伤了一名公安干警，强行剪断破坏了镇政府大院内的总电源。
一片黑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黑暗能让人产生侥幸心理，从而无所顾忌，它助长邪恶并可以释放出被人性与光明长久禁锢的邪恶和黑暗的意识。坏人会变本加厉，便连好人也会忍不住混水摸鱼，在信仰和自律缺席的今天，芸芸众生谁不暗室欺心？
如果那天电源没有被切断，在光天化日之下，顾忌之心便不会与良知一同泯灭，投掷的石头会相对有限，绝不会连那些不相干的来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起，如随群咬人的狗。
连砸汽车抢东西打人也视为捡便宜，不扔白不扔，不打白不打，不抢白不抢，反正没人看见。信仰和自律一旦损坏，人性之恶便会被释放。国人如此，世界人也逃不脱干系。钉死耶稣的不仅是十字架，烧死布鲁诺的也不光是教会，还有愚昧的因子和自私的元素。
不妨再往深处说：天地间有大美也，这大美便是自然。人类原本是大美之子，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是自然王国中最得宠的一族生物，是大美世界里最美的一道风景。善是自律开出的花朵，恶是贪婪结出的果实。不幸的是，社会人往往见小利而忘大义，社会人每每会利令而智昏，大美的德性、操守、品格、诚信之类正在因贪婪、自私、不义、鲜廉寡耻而逃匿和消亡。善恶如果错位，好坏倘若不分，是非假如不辨，人世就不会有真正的公平，人心就不会有真正的向背，人性就不会激浊扬清。日积月累，想要这样的社会人心气平和地不闹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想要这样的中国人安分守己地不扔石头那根本是不现实的，想要这样的人在维护自己的权益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合情合理合法那全然是执政者的一厢情愿。
但是，这能怪得人们吗？自然人演变成社会人，这个责任，最终还得社会来负。
10。 对群众的感情不变（1）
为什么要打杀我们？难道这不是暴殄天物吗？难道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黑暗中，一切都被翻了个个儿，不是我们的政府在镇压群众，而是利令智昏的群众砸碎了秀水镇二楼会议室所有的窗玻璃以及会议室内的桌、椅，不是我们的国家机器在粉碎一场无序的对抗和自发的暴乱，而是失去理智的群众在围打我们在场的公安干警，他们掀翻和打砸了停在院内的小车5辆，打伤我们的干警6名，抢走了我们公安干警的一部手机，这种违反常理大逆常情的冲击打砸抢事件，持续时间竟然长达40分钟，我们的和治国书记和与会几位县级领导没吃没喝又冷又饿被围困在会议室中长达7小时之久。
夜里12点30分左右，经县乡两级干部和公安干警疏导，围堵群众才陆续退离现场，事态得以平息。这期间吕梁市委接到报告后，市委副书记以及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等人带领公安干警及时赶到了事发现场。
夜色中，灯光凄迷的现场一片狼藉，几辆翻倒的汽车如同几匹毛茸茸被盗猎者击毙的无辜的啮草类巨兽，有的侧身而倒，有的四脚朝天，肚腹下无一例外地渗漏着气味浓烈颜色清淡的血，到处散落着玻璃的晶体，那是它们被砸瞎的眼睛的碎屑。这些每日都要驮负人类生活的已经遍体鳞伤的它们，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拿有益于人类生活的它们撒气，难道我们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打杀我们？难道这不是暴殄天物吗？难道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几个模样不同神态各异的人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上行，脚下不时有磕碰和玻璃粉碎的声响，踩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和玻璃的碎片，走过二楼外边的长长的走道，再进入浩劫过后疮痍满目的会议室，面对满地的石头、砖块、瓦片、碎玻璃、水缸底子和被砸烂的茶几、桌椅、沙发，几个模样各异的人，神情已经变得完全一致，无一例外是：惊心动魄和心情沉重！
这就是为什么当省公安厅在听取了桃峰县有关秀水镇事件的专题汇报之后，将发生在秀水镇的“2·10”事件定性为“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的打、砸、抢群体事件”，并认为“事件的性质是非常恶劣的，影响是很大的，造成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要坚决予以严惩”的原因。
也有种种质疑“是不是给农民的补偿太低而诱发群众闹事？”而省国土资源厅组织专人下来调查的结果却是“桃电二期临时占地符合省政府批准的土地利用总体规划，临时占地手续合法，补偿较高，充分考虑了失地农民的利益”。这无疑是为桃峰县说了一句公道话。
那天，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天气还很寒冷，会议室里，和书记光着个头，穿着一件军大衣，嘴巴上起了几个很大的燎泡和口疮。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来开会的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参与秀水镇事件现场的人，他们都是经历了生与死考验的，情绪有些冲动。还有一部分是集结在秀水镇卫生院待命的干部，已经焦虑、担心、不痛快了一下午，见到我们的和治国书记、李豪副书记、宁开荣副县长等县委领导们终于大难不死地渡过难关，一颗心这才落了肚。可是火气也憋得足足的，就有人生气地骂道：“妈妈的，这叫什么事？还有王法吗？连县委书记也敢围困也敢砸石头，这可是桃峰县有史以来发生过的天大的事呀！这还了得！”
因冲动而偏激，有人提出要从重从严从快地对本次事件的参与者予以全面打击，也有人提出要立即开始全面大逮捕，绝不能手软。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其中也不乏曲意迎合者。在场的人都以为经过如此这般的磨难，我们的和书记肯定会和众位卿家在心里蕴藏一座火山也似的愤怒，一定会讲几句狠话，使一些强硬手段来找回自己被侮辱被损害的尊严。
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是，离开那间被石头砸得乱七八糟的会议室，穿过弥漫着硝烟味的正月之夜，沐浴着凛冽的寒风，走进桃峰县宾馆会议室，面对吕梁市的几位领导，我们的和治国书记似乎已经遗忘了自己经历过的危险和尴尬，竟然春意融融地对大家说：“大家发表的意见我都听到了，必须强调的是，不能因为我这个县委书记受了群众围困就疏远群众，秀水镇是我们桃峰县的秀水镇，群众是我们桃峰县的群众，要相信大多数群众都是好的，他们害不下，是被少数人的谣传误导了，是被少数人利用了。不管已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这些事情，我们县委和县政府都要坚持三个不变的原则，一是对秀水镇群众的感情不变，二是支持桃电二期工程上马的信心不变，三是依法打击少数不法分子的决心不变。”
10。 对群众的感情不变（2）
我们和书记的即兴讲话和旗帜鲜明的表态，使在场的许多人都大感意外，有人因此而感动，悄悄议论说：“哇，别看我们和书记人长得瘦，秤砣虽小压千斤，这种顾全大局、宠辱不惊、公而忘私、不计较个人得失、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的劲头，让人钦佩！”
也有人不理解，说：“挨石头砸了一夜，险些把小命也送掉，转眼就忘了不成？跟这种就知道漫天要价打砸抢的野豁豁的农民们讲什么感情？懂好赖吗？还不得兴死他们？还以为你这个县委书记窝囊，不砸白不砸，砸了也白砸，这肚量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2月11日上午8点，睡了只有几个小时的和治国，又在全县各乡镇、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的“2·10”事件的正式通报会上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讲了话，再次强调和重申了处理秀水镇事件的“三不变”原则，“和群众的感情不变”几乎成了大会的主题词。
莫说西方，遑论东方，上有封建社会，下有社会主义，这种精神，纵令再过几千年，照样不会过时。难怪在场的吕梁市几位领导一致颔首表示嘉许。秀水镇后任党委书记汪勇在谈到这件事时眼泪花花地说：“一想到那天夜里和书记在会上说这个话时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哭。那天他穿一件军大衣，光着个头，驼着个背，嘴上全是口疮，受了那么大制，还要说和群众感情不变……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心酸，觉得太对不住和书记，秀水镇的群众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实在是太不理智太不厚道……那些鸡毛蒜皮与和书记有屁关系？”
台上台下，鸡毛蒜皮，窝里斗，国粹而已。
11。 中国，我想给你提个醒（1）
这些石头砸向的绝不仅是秀水镇，它砸向的是中国。
我注意到和书记提出的“三不变”原则，正式向上级领导书面汇报之时，前后顺序做了相应调整，“和秀水镇群众的感情不变”也改成“关心群众、体察民情的态度不变”。措辞书面化后显得冷冰冰硬邦邦的。问题出在定语上，居高临下的“关心”，冠冕堂皇的“体察”，非常人性化的“感情”也变成了家长式僵硬的“态度”，原本有的那一层自然而然的鲜活活的水漉漉的感人的东西被人为地拧干，执政者与群众的鱼水关系，想“不变”也得变了。
当然，这绝非任何人的过错，而是党八股的无处不在。什么是党八股？“开会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问题没有不解决的，路线没有不正确的，决策没有不英明的。”只说官话、套话、大话、空话、假话，惟独不喜欢说人话。不把生动弄干枯、不把含蓄整直白、不把感情弄成态度、不把儿童教育成木乃伊、不把鲜花剪裁得色香味俱灭，那就不叫党八股。
不要小看这些细节，情节是天使，细节是魔鬼，而天使往往不如魔鬼生动。
自然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却不幸沦为害虫，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自然生态环境因人文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而恶化，人文生态环境因自然生态环境的不断丑陋而丑陋。害虫吃光树木就没东西可吃，自以为聪明，却无异于自杀。因为没有树木而饿死害虫，这又是它杀。并非这些害虫没有想到，而是个个都自以为不含糊：自然是树木，我们是害虫，虫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眼前好活，谁还管得了以后？害死一万年又有什么所谓？反正到了自然之树轰然一声倒下之时，这一茬大害虫早就在另一个世界逍遥了！
这些不肯觉悟的害虫们，使得人文生态环境继续丑陋，使得自然生态环境继续恶化。假、恶、丑大行其道，真、善、美翘首低回。人世因利令智昏而丑恶，环境因资本积累而龌龊，生活有了数量却没有了质量，人们在得到温饱的同时却丧失了健康，社会空有外在的辉煌形式却低迷了人类生活真正的内容，生存环境恶劣得连害虫们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大美如同一位被人类挟持日久并轮奸怕了的张皇失措的女孩子，她正在想方设法地逃匿丑恶的追杀并远离不良的人类；大丑则如同一伙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黑社会老大，正在趾高气扬无所顾忌地凸显自己并大踏步地向我们的社会袭来，开始全方位地入侵我们的生活。
时间是杀虫剂。自然是大树，我们是害虫，不思悔改，等待我们的将会是来福林。
不妨这样理解我们的和书记：倘若人文生态没有恶劣到这种无是非标准无行为准则无道德判断的程度，自然生态也绝不会恶劣到人们已经喝不上一口干净水、吃不上一口干净粮食、呼吸不上一口干净空气的境地，如果社会大环境没有出现这么多的腐败现象和这么大的贫富悬殊，假如信仰危机没有发展到这种黑白不分善恶颠倒美丑易位的地步，是非泾渭分明，公道自在人心，自尊自爱自信的社会人会捡起石头乱扔吗？秀水镇这样的事件还会发生吗？
诚如陶行知先生所说：私德不讲究的人，每每就是成为妨害公德的人，所以一个人私德更是要紧，私德更是公德的要本，私德最重要的是“廉洁”。一切坏心术坏行为，都由不廉洁而起。所以我在讲“建筑人格长城”的时候，提到了杨震的“四知”，甘地的漏夜“还金”，华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