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评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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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左副都御史、内阁学士毛昶煦(?—1882)幕府,襄助督办团练、围剿捻军。不久,族兄之万由礼部侍郎外放河南,署河南巡抚。之万不忘屡次为己所累的族弟,迎之洞入署。之洞为之代草奏章,每获朝廷赏识。如《请厘定折漕疏》,两宫皇太后嘉其“直陈漕弊,不避嫌怨,饬部施行”①。在代草奏章中,之洞往往借以抒发己见,评议国是,间有迕时之论,之万便笑而置之,曰:“稿甚佳,留待老弟任封疆入告未晚”。②人文煜、毛昶煦、张之万幕府的这一段经历,为时虽短,但使之洞增长了宦场必须的见识和经验,也锻炼了行政能力,可以说是他青年时代的“出仕实习”。
同治二年(1863年)三月,之洞赴京再次参加会试。无巧不成书,之洞的试卷这次居然又送至考官范鹤生案头。范再次力荐,得中,榜列第一百四十一名贡士。范鹤生欣喜不已,赋诗四首以记之。其一曰:
一谪蓬莱迹已陈,龙门何处认边津。适来已自惊非分,再到居然为此人。歧呼剧愁前度误,好花翻放隔年春。群公浪说怜寸甚,铁石相投故有神。①之洞十分感激房师范鹤生的提携之恩,作诗唱和:
十载栖蓬累,轮囷气不磨。
殿中今负扆,江介尚称戈。
一个虽微末,平生耻媕娿。
心衔甄拔意,不唱感恩多。②
四月复试,之洞得心应手,榜列一等一名。接下来是最后一关殿试对策,之洞洋洋洒洒,两千余言一挥而就。求才、纳言,本是士人的“常规”话题,之洞自然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但他意犹未尽,笔锋一转,指陈时弊:“今日人材之乏,资格太拘,科口太隘致之也”。“今世士大夫习为柔懦”,“殚精毕世但攻时文,一旦释褐从政,律令且不晓,何论致治勘乱之略哉!”“今天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为盗。军贫则无以战,而其原自不俭始”。甚至当朝皇上,也受到批评:“陛下慎重名器之深心,而臣窃以为过计”。难得有这样直抒胸臆的机会,之洞又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任人者治,任法者乱,”“夫杀一贼不如使氏少增一贼之为功多也;求一良将不如选一良吏之为力易也,二者固宜深思而蚤计也。”③这样一份“不袭故套,指陈时政,直言无隐”的殿试对策,在读卷官中引起争议,多数人议置于三甲之末,独大学士宝洌稚褪叮晕娌牛枚椎谝弧J跃斫柿焦魈蠼窗沃靡患椎谌小疤交ā保徒考暗凇4褥庞弥矗苏仄涠恕K脑露巳眨有陆林醒“问康某加诒:偷罹傩小V词且患椎谌讶〉煤擦肿矢瘢还憧迹虼撕敛唤粽牛挚嫉靡坏鹊诙N逶鲁醢耍焦侍螅诤擦衷罕嘈蕖M彼哪辏1865年)四月,之洞参加庶吉士散馆考试,又列一等一名。五月,结发夫人石氏病卒于京师寓所。之洞回想十年来的患难恩爱,如今自己即将步入宦途,正待一展抱负,封妻荫子,夫人竟撒手而去,不禁潸然泪下:
酒失常遭执友嗔,韬精岂效闭关人。
今朝又共荆高醉,枕上何人谏伯伦。
龙具凄凄惯忍寒,箧中敝布剩衣单,
留教儿女知家训,莫作遗簪故镜看。①
次年四月,之洞参加翰林大考,竟发生卷面脱字之误,这在他多年科考经历中是从未有过的。卷面脱字,乃科考大忌,之洞因此仅列二等第三十二名。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选派出任浙江乡试副考官。十余年的科场奋斗,至此终结,从而开始了漫长的宦海生涯。综观之洞的科举之途,虽经坎坷,终成大器。十三岁成秀才,十五岁荣登解元,二十六岁题名探花,这是一份颇令士子歆羡的履历。相对于万千皓首穷经,亟亟科场功名而终生不可得者,之洞无疑是幸运者,可谓少年得志,因而荣膺对誉:“近日科名之早者,盛推南皮张香涛”①。
①《全集》,卷二百二十五,诗集二。
①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光绪五年一月朔日。上海商务印书馆,1921年版。
②此说据许编《年谱》及胡编《年谱》。但据张之洞幕僚宋绍锡著《庸庵书存卷》记载,之洞当时并未回籍应试,而是在广西百色直隶厅。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避嫌。
③《大清畿辅先哲传·张文襄公传》。
①韩超,字南溪。
②许编《年谱》卷一。
③《全集》,卷二百二十六诗集三。
④《全集》,卷二百二十四诗集一。
①许编《年谱》卷一。
②《全集》,卷二百二十四,诗集一。
①《全集》,卷二百二十四,诗集一。
①《全集》,卷二百二十四,诗集一。
②之洞死后,时人称其为”考钦显皇后手擢之人”(《张文襄公大事记·体仁阁大学士张公之洞事略》)。
①赵尔巽主编:《清史稿·张之万传》,中华书局1976年版。
②胡编《年谱》,卷一。
①②《全集》,卷二百二十四,诗集一。
第二章 宦海初步 第一节 三省学官
浙江乡试副考官,是张之洞仕途的第一个实差。紧接其后,他又历任湖北学政、四川乡试副考官、四川学政。这些职务,责在为朝廷选拔人才。之洞力官一生,惜才、“得人”是其始终不渝的风格,显然与他的十年学官经历密切相依;同时,学官生涯也使他对于科场积弊之重,改革教育之切,有了较深切的认识。
同治六年(1867年)七月,之洞随正考官张光禄前往杭州,主持浙江乡试。他恪尽职守,极力选拔英才,“勤于搜遗,乡试卷全阅,小试卷十阅其七,得人甚多。””屏绝搜检,然枪倩怀挟剿袭,专于文字中求之,罕能欺者,所录专看根柢性情才识,不拘于文字格式,其不合场规文律而取录者极多,惟义理悖谬者,虽一两语必黜,人服其公明,亦不訾议也。”①浙江土人,仰慕之洞的声名识见,”今年张香涛以名士来浙主试,可谓乡邦之幸。”②这一年的浙江秋闱,所取多朴学之士,他们中有后来历任陕甘、两广总督的陶模(1835—1902)、外交家袁昶(1846—1900)、许景澄(1845—1900),以及著名学者孙冶让(1848—1908)等,人才之盛,“前后数科皆莫及也”③。
同治六年(1867年)八月,谕旨张之洞简放湖北学政。学政,全称为“提督学政”。清廷设此职,派往各省掌生员之考课黜陟,称为案临。任职者,从进士出身的侍郎、京堂、翰林、科道等官中简派,三年一任。任学政期间,不问本人官阶大小,均与督、抚平行。之洞甫届而立之年,便获此要任,自然格外振作,他“舆疾游杭州山水”④,不及回京谢恩,便溯江而上,十一月十三日抵省城武昌,十六日接篆视事。在到任奏疏中,之洞表白自己的施政要旨:“学政一官不仅在衡校一日之短长,而在培养平日之根柢;不仅以提倡文字为事,而当以砥砺名节为先。”又于试院布告诸生:“剔弊何足云难,为国家培养人才,方名称职。衡文抵是一节,愿诸生步趋贤圣,不仅登科。”⑤为了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之洞推出革新之举,“札行各属,发题观风,听生童量能自占,各尽所长。引用隐僻典实,许自注书名出处。平日具有著作者,可随卷送呈。”又奏请朝廷,改经文为经解,由考生报名认习之经,分别考察,并于郧阳府照新章试办。之洞此番兴革,颇得好评,曾国藩赞许曰:“往时祁文端、张海门视学吾乡,最得士心,近张香涛在湖北亦惬众望。”①同治七、八两年,之洞先后两次按试德安、汉阳、黄州、襄阳、郧阳、安陆、荆州、宜昌、荆门等处,风尘仆仆,夙兴夜寐。其间还主持全省乡试,“以端品行、务实学两义反复训勉”诸生。又与湖广总督兼署湖北巡抚李鸿章商定,在武昌创建文昌书院(后改名经心书院),同治九年(1870年),之洞于鄂省岁、科两试试卷中,择其为文雅驯者,取左太冲《蜀都赋》“江汉炳灵,世载其英”意,编为《江汉炳灵集》刊行。第一集为四书义,第二集为试律,第三集为府试古学之文,第四集为通经学古之文。第五集为观风之作。之洞亲为之序,“时文必以阐发义理华实具备者为尚,诗古文辞必以有法度不徇俗为工,无陈无剽,殆斐然焉。”②后来他在《輶轩语》中自评其集:“才气虽富,理法尤密,且皆是相题行义,引用切当,不宜误会,买椟还珠,致伤文体。”③这年十月,之洞任满交卸。其时有送妹亚芬之黔诗,曰:“人言为官乐,那知为官苦,”我年三十四,白发已可数。”④对学政劳苦,感慨系之。
同治九年(1870年)春,石夫人辞世五年后,之洞于湖北学政任内娶湖北按察使唐树义女为妻。两年后,唐夫人病卒,留下一子仁颋。
同治九年十月,之洞交卸学篆,携唐夫人返京。其时清朝政局相对稳定,这一是因为太平天国、捻军相继被扑灭,二是因为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清王朝与西方列强的关系亦由战时的尖锐对立转为和缓,清廷屈服于列强的强权政治,而列强也认识到维系清廷的傀儡地位,更有利于他们对中国的掠夺。这便促成所谓“同治中兴”。在朝野上下一片暂时、表面的升平气象之中,之洞在京度过了两年“清流雅望”的悠闲生活。他与潘祖荫(1830—1890)、王懿荣(?—1900)、吴大澂(1835—1902)、陈宝琛(1852—?)、李慈铭(1830—1894)、王辏г耍1833—1916)等京师“词流名彦”往来唱和,春日踏青,重阳登高,或访先贤,或寻故址,品藻人物,纵论古今,他们“兴高彩烈,飞辨元黄,雕龙炙荩鞫赞取雹伲馕胖慈蘸篚疑砬辶鞯匙急噶怂枷胍馐队肷缁峤煌矫娴奶跫
同治十年(1871年),之洞充翰林院教习庶吉士。
同治十一年(1872年),之洞又一次以自己识见和文才,博得慈禧的青睐。这一年九月,方略馆进呈《平定粤匪方略》,《剿平捻匪方略》,之洞代撰“恭进表”各一,慈禧“览之,称为奇才”,时人以为这是之洞“结主向用之始”②。同月,同治帝大婚,之洞撰乐章四章,礼成,被赏加侍读衔。
同治十二年(1873年)六月,之洞奉旨任四川乡试副考官,随正考官钟宝华出京,取道豫、陕入川履任。九月,简放四川学政,任期三年。
四川幅员辽阔,蜀道又素称“难于上青天”,三十七岁的学政张之洞,深感“此差殊非乐境”。他按制于每年案临各州府,巡视督察,沿途“大率荒山绝壁,盘路一线,险不可言,天气严寒,大雪迷路,不敢投足,异大颠踣,从骑陨毙,不知凡几,此外水程则处处皆滩,惊心动魄,绝无从容怡旷之地”①。
比险峻的巴山蜀水更令之洞头痛的,是四川科场弊端丛生,积重难返,不仅败坏学风,而且影响社会秩序。“川省人心浮动,狱讼繁多”,与文生有关;“烧香结盟,纠众滋事”,则与武生有关。“故欲治川之民,必先治川省之士。”②历来川省科考,舞弊公行。“枪替”(雇枪手代试)、“联号”(涂改编号)、“通关节”(与考官串通作弊),花样迭出。更有甚者,名曰“拉磕”,即考官覆试时,暴徒纠众将其擒获,索重金方得赎回。之洞从整顿试场规章制度人手,制定惩鬻饭、禁讹诈、禁拉磕、拿包揽、责廪保、禁滋事、杜规避、防乡试顶替等八条办法,严饬执行。又通缉著名“枪手”十余人,惩处受贿作弊考官,办”拉磕”暴徒。为防止武童横悍滋事,“即令教习结保,各自稽察,无数习具结者不得与试”③。对于这番整饬,张之洞颇感自慰,他说:“四川督学署积尘盈屋,我次第扫除过半耳”。之洞督学四川,立意“储养人才以备国家缓急之需,而救当世空疏之习”。他主持川省学务,“平日衡文不主一格,凡有一艺之长,无不甄录,而尤注重于经史根柢之学,故所至考求文献,礼访名宿,惟恐不及,每值士人晋谒,辄优假颜色,殷殷焉以读书稽古相敦勉,并为指示途径,俾有遵循。”④对于确有才华的学子,之洞备加关怀,着意栽培。如仁寿籍学生毛席丰、绵竹籍学生杨锐(1857—1898)①、华阳籍学生范溶,皆高才生,之洞特意“召之从行读书,亲与讲论,使研经学”②。光绪二年(1876年)四月,之洞按试眉州,由杨锐等陪同,登临苏文忠公(轼)祠,其《登楼》诗曰:
共我登楼有众宾,毛生杨生诗清新。
范生书画有苏意,蜀才皆是同乡人。
之洞还通过乡试,选拔实学之上,以扭转空疏学风。张之洞去世后,四川总督赵尔巽上奏盛赞张之洞当年任四川学政时的实绩:“先是川省僻处西贩,人文未盛,士林之所驰鹜,率不出帖括章句之图。自同治初年该大学士(即之洞——引注)典试西来,始拔取绩学能文之上……以为之倡,士风始为一变”③。清末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公使参赞、“蜀学会”发起人、成都国学院院长兼四川通志局总纂宋育仁(1857—1931)即经之洞选拔,乃脱颖而出。
成都原有锦江书院,但规模狭小,不足以容多士。之洞遂商之于四川总督吴棠,创建尊经书院,克期兴工,于光绪元年(1875年)春建成,”择郡县高材生肄业其中,延聘名儒,分科讲授”①,又“捐俸置四部书数千卷,起尊经阁度之”②。他手订《创建尊经书院记》,详陈“建置书院之本义与学术教条之大端”共十八条,并拨冗亲临书院讲学。十余年的科场经历加上十年的学官生涯,使之洞对于中国传统教育体味颇深。他于四川学政任内,撰成《辅轩语》和《书目答问》二书,意在为后学指点迷津。輶轩,指使臣所乘之车。汉人扬雄有《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一文,之洞因其意与自己以学政使蜀有合,乃命其书日《輶轩语》③。该书语行、语学、语文,“深者为高材生劝勉,浅者为学僮告戒,要皆审切时势,分析条理,明白易行,不为大言空论”④。
为使诸生面对浩如烟海的典籍”不致迷罔眩惑”⑤,之洞又撰《书目答问》一书,“意在开扩见闻一,指示门径二,分别良楛三,其去取分类,及偶加记注,颇有深意,非仅止开一书单也。”⑥《书目答问》举书二千余部,“其门径秩然,缓急易见。凡所著录,并是要典雅记,各适其用”⑦,素为学人所推重。唐夫人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病卒后,之洞于光绪二年(1876年),继娶龙安知府王祖源之女、王繁荣之妹为妇。王夫人贤而有才,待字之年,曾在京与之洞比舍而居,相互有所了解。结为夫妻,感情更洽。无奈天不假年,三年后,王夫人卒,留下一女準。光绪二年(1876年)底,之洞四川学政任满,于次年返京,充文渊阁校理,结束十年学官生涯。
③该书所蕴诸多教育思想,学术思想,拟于下编专论,此处从略。又该书有缪荃荪草撰一说,但证据似嫌不足。即便为缪草撰,但该书经张之洞笔削订定,并以己名刊印问世,则此书表达张之思想应为无疑。
④《全集》,卷二百零四,輶轩语一。
⑤《书目答问》略例。
⑥胡编《年谱》卷一。
⑦《书目答问》略例。
①《全集》,卷二百二十八,《抱冰堂弟子记》。
②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同治六年八月九日。
③《全集》,卷二百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