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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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武器呀,他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害怕这里有什么鬼把戏;他决定什么都不碰,悄
悄地离开这儿——却又不知到哪儿去好,真是可怜。
走了不远,就遇到先前的两个伙伴——原来他们是想回去把他拉上井来的。他们看到
他,十分惊异,问是谁把他拉出井来的。安德罗乔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只能把经过的情形告
诉了他们,还说他在井边看见了些什么东西。他们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所以都笑了,
就告诉他方才他们为什么要跑开,把他从井里拉上来的那些人又是谁。这时候已是半夜,他
们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来到了大教堂,很顺利地走了进去,来到大主教的坟墓跟前。这坟很
大,是用大理石砌的;他们用随身带来的铁棍,把盖在上面的沉甸甸的石板撬了起来,又用
东西把它撑住,正好容得一个人出入;一切布置停当,其中一人说道:
“谁进去?”
“我不去。”另一个道。
“我也不去,”那第一个说道,“你进去吧,安德罗乔。”
“我不愿意进去,”安德罗乔说。不料那两个家伙一齐转过身来,对他说:
“什么!你不愿意进去?要是你真不愿意进去,那么老天在上,我们只能举起大铁棍,
给你当头一击,就结果了你的性命。”
安德罗乔害怕了,只好爬进坟墓里去,不过心里却在想道:“这两个家伙强迫我爬到这
里来,无非是要骗我。等我把坟里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自己再拚命爬出坟来的时候,他们
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苦了我一无所得。”
所以他决定首先要保住自己的一份利益。一到坟底,他就想起了他们所说的那一枚珍贵
的戒指,就赶忙从大主教的手上捋下那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他这才把牧杖、帽子、手
套等等东西,一件一件交上去,说是能拿走的尽在于此了;事实上死人身上的确只剥剩了一
件衬衫。那上面两个人只是问他有没有一枚戒指,逼着他要把戒指找出来。他在坟里回说找
不到,却假装在找寻的样子,叫他们老等着。可是那两个人比他还精明,一边假意叫他再仔
细找,一边却抽掉了撑柱;那石板就突然落下来,盖住了坟墓。他们俩却扬长而去,再不管
他的死活了。
安德罗乔在坟里听得石板轰然一声落下来,当时的心境怎么样,也可想而知。他几次想
用头和肩膀把石板顶起来,可是用尽力气,那石板还是一动也不动。他一阵绝望,就昏倒在
大主教的尸体上。这时候要是有人在旁边看到,很难分辨得出哪个是死人,哪个是活人。等
他醒来,他号啕大哭,眼看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假使没有人来挪开石板,他就要在爬着蛆虫
的尸体边饿死,给恶浊的空气窒死;要是有人挪开石板,发现了他,那他就会因为盗墓的罪
名而被人吊死。
他正悲痛到极点的时候,忽然听到教堂里来了几个人,还有说话的声音。他立刻猜想到
这些人就是来干他和他的伙伴方才干过的勾当的;这使他格外恐怖了。但是当他们撬开石
板,并且撑好以后,就发生了派谁进去的问题。谁都不肯进去,争执了半天,其中一个神父
出来说话了:
“你们怕什么呢?难道怕死人吃掉你们吗?死人是不会吃人的——让我进去吧。”
这么说着,他就把胸口贴在坟墓边上,头朝外,把两脚伸进墓里。想让自己落下去。安
德罗乔看到他真的要下来了,就马上站起来,拉着神父的一条腿,装做要把他拖进坟里来的
样子。那神父觉到了,不由得失声大叫起来,没命地爬出坟外。其余的人一看到这样子,都
吓得拔脚就逃,好象背后有千万个魔鬼追来似的。那墓穴就这样打开着,没人管了。
安德罗乔知道机会已到,立既爬出墓来,真是喜出望外,从进来的地方逃出了大教堂。
这时天快亮了,他手上戴着戒指,只要有路便走,直到来到了海滩边,然后寻到了路,
回到旅店里,重又跟他的同伴和店主人相会,他们都为他的失踪,一夜不曾放心。他把他所
经历的事都讲给了他们听。店主人劝他即刻离开那不勒斯。他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回贝鲁
加,他出门原是为了买马,结果马没有买成,却把所有的钱换来了一枚戒指带回家去。
…
上一页 故事第六
法国人进占西西里岛,白莉朵拉夫人带着孩子仓皇出逃,又遭到劫掠,独个儿流落荒
岛,和一对羔羊同住,后来遇救,隐居在尤尼基那。她的孩子长大成人,也来到那里充当仆
役,和主人的女儿私恋,事情败露,被下在狱里。后来西西里政变,母子相认,两个孩子都
娶了媳妇,全家团圆。
不分小姐和少爷,听着菲亚美达所讲的安德罗乔的一番遭遇,都大笑起来,于是爱米莉
亚遵照女王的吩咐,开始讲道:
悲惨和痛苦的遭遇,是那循环不已的命运所显示给人生的一个面貌,但是我们往往会受
了好运的谄媚而遗忘了那黑暗的一面,所以当我们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有一种从迷梦中
惊醒过来似的感觉。我认为,不论是幸运的人、还是受苦的人,都不妨听一听悲惨的故事,
因为对于受苦的人,这也不失为一种安慰;而幸福的人,却正好把它当作一个警告,因而有
所戒备。虽然悲惨的故事我们已经讲过好几个了,我还是想讲一段实有其事的人间惨史。尽
管那结局是美满的,但是当初忍受的痛苦是那么深,经历的时间又那么长,我真不相信到头
来的那一点欢乐,可以抵得了这重重的悲苦辛酸。
亲爱的姐姐,你们都知道,腓特烈第二皇帝死了以后,曼夫莱就登上西西里的王座。在
他的大臣中,最受器重的是一位爵爷,就是那不勘斯贵族阿列凯托·卡贝斯,掌握总督全岛
的职权,他的夫人名叫白莉朵拉,也是那不勒斯人。当查理第一在贝尼文土大败西西里的军
队,斩了曼夫莱王,全岛已经纷纷投降,这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既不敢信任西西里人民的靠
不住的忠贞,又不甘心向前王的仇敌称臣,就准备出亡。不幸事机不密,为人察觉,他们就
突然把他、连同他许多朋友和仆役一起捉住,交给查理王——那时候,他已把整个岛屿占领
了。
一声霹雳,白莉朵拉失却了亲丈夫,不知道他的生死如何,只是心惊肉跳,觉得大祸临
头,难免遭受敌人的侮辱,她撇下了所有的家产,也不顾自己已有了身孕,匆促之中只带着
一个八岁的孩子吉夫莱,张皇失措地登上一只小船,逃往利巴利去了。在那里她生下了一个
男孩子,取名“史卡乞托”,雇了一个乳娘,大小四人,登上了船,打算到那不勒斯去投亲
戚。可是老天爷偏偏跟人作对,那船在中途遇到风暴,给吹到了庞扎岛的一个小港里。船只
停泊在港里,等风浪平静之后,再解缆启程。白莉朵拉看见别人都登上海岸,也跟了上去,
找到一个荒凉隐蔽的地方,独自一人,想起了她丈夫的厄运,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她每天都要上岸走一会,说是去散心,其实是给自己拣一个场所痛哭一场。有一天,她
正在岛上独自悲伤,海上驶来一只盗船,趁船上没人防备,一下子就把那只民船掳了去,水
手和乘客,没有一个来得及脱逃。等白莉朵拉尽情哭畅之后,照例回到海滩边,去看看她的
孩子,不料来到海边泊船的地方,连一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她不觉吓了一跳,不知这是出了
什么事,后来睁眼望向大海,果然看见有一只大船、后面拖了一只小船,还没有驶远。她这
才明白她不但丢了丈夫、连娇儿都失去了;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无所有、流落在杳无
人烟的荒岛上,也不知道今生能不能再和丈夫儿子见面,只是恸呼着他们的名字,竟昏倒在
海滩边了。
荒岛之上,哪儿有人拿着冷水、或是药品来救她呢,因此她的魂灵儿出了窍,尽自飘荡
着,也不知隔了几多时光,她的神志才回到了她那苦难的躯体。她一边哭,一边一声声地哀
叫着她儿子的名字,满岛乱跑,痴心地把所有的岩穴都寻遍了,也寻不出两个孩子来。天色
黑下来了,她这才想起了自己,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希望的,也不知该到哪儿去栖息,只得离
了沙滩,回到她经常在那儿哀哭的岩洞里。
黑夜终于在恐惧和无限悲痛中度过,另一个新的日子来临,打晨祷钟的时间已过,她开
始觉得肚子饿了——从昨天起她还不曾吃过东西呢。她只能拣些野生的植物来充饥;胡乱吃
了一顿之后。她又哭起来,对渺茫的未来充满着愁思。
正在这时,她瞥见一头母羊奔进近旁的一个岩穴里,用不多时,又从岩穴里出来,进入
林子里去了。她站起身来,轻步走进那个山洞。看见里面有两只小羊儿,说不定便是这一天
里刚生下的。她只觉得,世间再没什么象这一对小生命那样美丽可爱了。她分娩没有多久,
还有奶汁,就轻柔地把两只小羊儿抱了起来,拿自己的奶头喂它们,它们一点儿也不犹豫,
就把她当作母羊似的吮起奶来。此后它们也不再分辨是在吃母羊的奶,还是在吃她的奶。在
一座人迹不到的荒岛上,她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伴侣,她跟小羊,以及老羊都混熟了。她自己
也死心塌地在这岛上住了下来,吃的是野菜、喝的是山泉,有时想起了她的丈夫、孩子和过
去种种情景,就痛哭一场。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如今变成了一个野人。
她这样过了几个月的野人生活。有一天,有一艘从比萨来的小帆船,也因为遭了狂风的
袭击,驶到这荒岛的港湾里来,停泊了好几天。
在那船上有一位贵族,叫做居拉度,是马里比纳地方的侯爵,还有他的贤淑、虔诚的夫
人,他们俩朝拜遍了阿普利亚全境的圣地,现在正取海道回家。有一天,因为无聊,居拉度
和他的太太,领着一些仆人上岸去走走,把狗也随带在身边。他们来到离白莉朵拉栖身的山
洞不远的地方,那狗看见有两只小羊儿在那儿吃草,便汹汹地奔去——这两只小羊儿现在已
经长大,可以自个儿出来寻食了,它们看见了猎狗,害怕极了,就逃进了白莉朵拉的岩穴
里。白莉朵拉一看有狗追来,赶忙跳起身来,拿起一根木棍,把狗打退了。居拉度夫妇一路
跟着狗的踪迹走去,这时恰好来到,看见这么一个又瘦又黑、毛发蓬松的妇人,不觉吓了一
跳,可是她骤然看见生人来到,心里更是惊慌。他们依着她的话,把狗呼了回来,就用好言
好语问她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的。她就把自己的身世、苦难的遭遇、细细地说了一遍。
末了还说,荒岛生活虽苦,可是没有了丈夫和儿子,她再也不愿回到人间去了。
居拉度和阿列凯托原是十分熟识的,听了她一番话,不禁滴下同情的眼泪来,尽力劝她
不要那么绝望,不如离了荒岛,由他把她送回老家,或是把她接到他家里去住,象姐妹般看
待她,等有一天否极泰来,再作道理。可是白莉朵拉怎么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他没有法
子,就留下妻子伴她,自己回船去叫人送些食物来,又把妻子的衣服拣了几件送给她穿——
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了;并且要他的妻子尽力劝她跟他们到船上来。那位太太和
白莉朵拉留在一起,先是为她所遭受的磨难哭泣了好一会,等衣服食物送来之后,费尽了唇
舌,才劝得她吃了些东西,换了衣服,可是她说她怎么也不能再回到那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去;到最后才算说服了她,跟着他们一同到伦尼基那去住,而且把一直跟她相处在一起的两
头小羊、一头母羊都带了去。这时母羊已经回来了,对白莉朵拉表示十分亲热,真使旁边的
夫人看了非常诧异。
天气好转之后,白莉朵拉就跟着居拉度夫妇上了船,老羊小羊跟在她后面,也上了船。
船上的人不知道她的姓名(她不肯把自己的身分说出来),就管她叫做“母羊”。他们一帆
顺风,不消几多日子,就进入了马加拉河口,居拉度等在那儿上了岸,来到了他们的城堡
里。她在那里穿着寡妇的衣服,举止谦逊柔顺,象是居拉度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同时,她
仍然很爱护她的小羊儿,亲自照料它们。
再说那一帮海盗,在庞扎岛把白莉朵拉所搭的航船劫去之后,便把船上这许多人(只除
了白莉朵拉外)一起押到了热那亚,在那里分了赃,那乳娘和两个孩子,连同其他的东西落
进了一个叫做加斯帕林·道利亚的人手里。他把他们三人领回家去,作为奴仆。那乳娘想起
了主母一个人流落在海岛上,她和两个孩子被掳到他乡,沦为奴隶,悲伤无比,痛哭了好一
阵。她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可也很有见识,很明事理,知道多哭也没用,幸得她和孩子们
在一起做人家的奴隶,她只能拿这个来安慰自己。她又从当前的处境着想,假使把孩子们的
真姓实名讲了出来,或许会对他们不利。或许有一天,命运有了转机,那么他们就可以恢复
自己的身分和财产。所以她决计不到适当的时候,决不向哪一个说起他们的来历,每逢有人
问起,总说他们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把大孩子吉夫莱改名为贾诺托,又改姓了她自己的姓;
那小的一个,她认为名字可以不必改得。她恳切地讲给吉夫莱听,为什么她要把他的名字改
了,要是他给人认出他是谁的儿子来,那有多么的危险;这些话她不止跟他讲了一遍,而是
跟他讲了好多遍。那孩子原长得聪明伶俐,所以牢记着乳娘的嘱咐,绝不提起他们过去的事
来。
那兄弟两个跟乳娘一起,在加斯帕林家里苦苦度过了好几个寒暑。他们终年穿着破衣破
鞋,朝晚做着笨重的贱役。那哥哥贾诺托已经长大成人,十六岁了。志气很高,不甘长久做
人家的奴才,便离了加斯帕林,搭了一艘去亚历山德利亚的船,漂泊了许多地方,却没有得
到发展的机会。
在离去热那亚的三四年里,他已长成一个英俊高大的青年了。他东漂西泊,唯一可以告
慰的是,以前只道爸爸已经死了,如今却打听得父亲还在,只是给查理王下在牢中。最后,
他流落到了伦尼基那,也是机缘凑巧,投到了居拉度那儿,从此高高兴兴、勤勤恳恳地在他
家里做一名当差。他的母亲就在这个家里安身,经常在主妇的身边,所以偶然也能见到,只
是彼此并不认识——他们母子俩隔绝了那么些时光,容貌已经完全改变了。
居拉度有个女儿,叫做史宾娜,已经出嫁,不幸丈夫早死,做了寡妇,回到娘家来住。
那时史宾娜才只十六岁,正当是青春妙龄,模样儿又长得漂亮,所以不多时就把贾诺托看在
眼里,而贾诺托也看上了她,两人不觉堕入了情网,不久就发生了关系。好几个月来,都没
给人识破,可是愈到后来,他们就愈胆大起来,忘了这原是偷偷摸摸的勾当,而不象以前那
么小心提防了。
有一天,一家人到野外去游乐,那小姐和贾诺托两个故意抢在前面,走进了一座苍郁茂
盛的林子里,等走到林荫深处,他们以为已经把众人远远抛在后面了,便拣一处躺下,拿密
密层层的花草当做褥子,拿周围的树木当做屏风,寻欢作乐起来。他们这样流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