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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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那娘儿在屋子里边跟她的情人说道:“让我们到窗口去,从那边格子窗里张望
一下,看你的情敌在干什么,再听听他讲些什么;我已经打发使女去招呼他了。”
他们就走到格子窗前向院里张望(院里的人却望不见他们),只听得使女从另一个格子
窗里向学者说道:
“先生,事情真不凑巧,我家的舅老爷恰巧今晚来探望少奶奶,跟她谈个没了,只得留
他吃了晚饭,谁知他老人家到这会儿还不想走呢。不过我看他快走了,少奶奶暂时还脱不出
身来,但是马上就要来会你的,她请你千万别等得不耐烦而生气呀,她在里边同样受罪,真
把她急都急死啦。”
林尼厄里只道这是真话,就说:“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在她能分身的时候,不必着急,
不过希望她能够快点就快点来。”侍女就丢下他,回房睡觉去了。
那娘儿在窗边向情夫说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要是我真象你所猜疑的那
样。对这个人有了情意,我还舍得眼看他在露天冻僵吗?”这么说了之后,她挽着情夫,两
个儿上床去睡了。现在他真是大大放心,跟她在床上寻欢作乐,还把那个倒楣的学者当做笑
柄。
可怜那学者,他冷得没有法想,只好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想借此取暖。其实他就是
想坐,也没有地方好坐一坐、躲一躲寒风。他只是把那个舅老爷咒骂着,不该赖着不走,听
到屋里边有什么响声,就道是她来开门迎接了,谁知每回都叫他失望。
那娘儿同情夫两个在房里尽情畅欢,到了半夜,她就跟情夫说道:“宝贝,你对于我们
的学者有什么意见?你倒把他的智慧和我对他的爱情、放在天平上比一比,看到底哪个更有
分量?前几天我跟你闹着玩,你心里一直打着疙瘩,那么我今晚里叫他冻了半夜。总该叫你
消了气恼吧。”
“心肝儿,”她的情夫回答道,“我现在才完全知道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安慰、我的
欢乐、我一切的希望,而我也同样是你的一切。”
“那么,”她说,“你快跟我亲一千个吻吧,那我好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那情夫果真把她搂紧在怀里,连连亲吻起来,何止是亲了她一千次,而是整整亲了她十
万次。他们又这样调笑了一阵,那娘儿才说道:“我们暂且起来一会儿吧,我那个新欢在写
给我的情书中总说,他整天都燃烧着一股爱情的火焰,现在我们去看看这火焰是不是低了几
分。”
他们就披衣下床,来到格子窗边,向院子里张望。只见那学者正在雪地里一股劲地欢蹦
乱跳,齿冷得格格打抖,好象在同时打拍子似的。这种样子的跳舞,真是天下少见的奇观。
那娘儿说道:“你怎样说,宝贝?你看,我岂不是不用嗽叭、不用风笛、也能叫别人大
跳快步舞吗?”
“你真有这本领,我的心肝,”他笑着回答道。
“让我们下楼到门边去吧,你站着别响,我跟他说话,也许听他怎么说,跟看着他跳舞
一样有趣呢。”
他们就轻轻走下楼来,到了门边,那娘儿并不打开门来,只是从门孔里低声叫他。学者
听见她的唤叫声,不由得谢天谢地,以为那是来开门放他进去了,就赶到门边,嚷道:“太
太,我在这里,看天主面上,快开门吧,我要冻死啦!”
“喔,不错,”那娘儿在里边应道,“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可真是冷得要命,我真怕把
你冻坏了。不过我听说,在巴黎,晚上冷得更厉害呢!此刻我还没法放你进来,因为我那该
死的哥哥今晚到我这里来吃饭,现在还没走!不过他快要走了,等他一走,我立刻下楼来给
你开门。我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通知你,好叫你不要着急,再安心等待片刻。”
“唉,太太,”学者发急了,“求你看在老天面上,开了门,放我到屋里来躲一躲雪
吧!天又下雪啦——好大的雪哪,现在还下个不停呢!只要让我得到一些儿遮蔽,我就一直
等候着你的方便好了。”
“哎呀,我的心肝,”那娘儿在里面回答,“这不行,门一开,就会咿咿呀呀的发出声
响来,我哥哥一定会听见的。我立刻去打发他走,那我就好回来放你进来了。”
“那么请你快点吧,”那学者央求道,“请你再把炉火生旺了,让我进来烤一烤火,我
已经冻僵啦!”
“哪会有这样的事?”那娘儿说,“你不是常在写给我的情书上说什么你热烈地爱着
我,燃烧着爱情的火焰吗?现在我明白了,你一向在跟我说着玩罢了。|1~我得走了,请你
安心等着我吧。”
她的情夫正在她身旁,听着这番话,好不得意。那娘儿说完这话,就和情夫上楼去睡
了。不过他们上了床却不曾安安稳稳睡觉,只是寻欢作乐,取笑那个倒楣的学者,就这样把
半夜工夫消磨掉了。
可怜那学者给关在院子里,浑身颤栗,两排牙齿不住在打颤,活象只颧鸟。他这时候才
明白过来,他是受人愚弄了。他几次想把院门打开,可是哪儿能推得动!此外又想不出其他
逃出去的方法,他活象关在笼里的一头狮子。只是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他诅咒天气这么冷,
那个女人心肠这样恶毒,那一夜这么长;他还诅咒自己为什么这样愚蠢,后来他愈想愈气,
把原来的一片狂热的爱情,变为最强烈的憎恨了。他反复思考种种报复的办法——从前他多
么渴望和她亲近,现在想报复的心,竟比从前更加迫切了。
这一夜,真是亏他挨了过来。直到东方透出曙光,那使女一觉睡醒,才依着女主人的吩
咐。下楼来给他开门,还假情假义地说道:
“真该死,这个家伙昨天竟缠绕了一夜!他叫我们好象坐在针毡上,害得你冻了一夜。
可是实情是这样,请你别见怪呀,好在错过了昨夜,将来还有补报的机会。我知道我家少奶
奶为着这件事,再没有这样难过呢。”
那学者正燃烧着一肚子怒火,如果他修养差些,这时一定要发作了;不过他知道如果要
报此仇,不能打草惊蛇,所以隐忍了怒火,低声说道:“唉,昨夜里真不好受,我一辈子都
不曾吃过这么大的苦头,不过我知道这是怪不得你家少奶奶,承蒙她怜惜我,还亲自下楼来
向我解释,给我安慰,但愿正象你所说的,昨夜不能如愿以偿,往后还有机会。请你多多问
候你家的少奶奶,再会吧。”
说完之后,他不再停留,拖着一个冻僵的身子,踉跄回家,一到家里,就钻进被窝,昏
过去了。等他苏醒转来,手足已软得没有一丝气力。他连忙叫人请了几位大夫来调理,大夫
问明了病源,对症下药,加以他还是年富力强,天气又在回暖,所以过了一个时期,病情逐
渐好转,筋也不抽,手足也能活动自如了;复原之后,他把自己所吃的大亏,紧记在心中,
外表上却装得比往常更爱慕那寡妇了。
事有凄巧,用不了多少时候,学者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原来那寡妇所爱的那个后生,厌弃了她,另外结交了一个新欢,把从前的柔情蜜意都献
给了另一个女人,撇下她冷冷清清,再也不管了。倒是她跟前的使女还有忠心,眼看女主人
终日泪珠涟涟,茶饭无心,替她十分着急,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这失恋的痛苦。
她正在思量,忽然望见那个学者象往常一样,在她家门口走过,居然灵机一动,有了个
好主意,她的少奶奶失去了情人,何不用法术把他召唤来,听说学者的法术很大,她就把这
意思向女主人说了。这位太太同样是个没有见识的女人,也不想想如果那位学者果真懂得法
术,那他早已先替自己谋算了。她居然听信了使女的话,立即打发她去向学者探问,能不能
帮这一个忙,如果承蒙他答应,那么凡是他的要求她无不乐于从命。
女仆就把女主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向学者传达了,喜得那个学者不禁暗暗嚷道:“谢天谢
地:报仇的机会来了,我这么一心爱她,她却害得我好苦。现在要叫这个恶毒的女人吃点儿
苦头,也好消我这一口气!”他回过头来却向使女这么说道:
“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别为这小事烦心,就算她的情人远在印度,凭我这本领,也能叫
他立即赶回来投在她脚下,向她讨饶认错。不过到底该怎么办,必须当面奉告,请她几时有
空,约好了地点,我一定去见她。烦你把这话转告她,请她尽管放心了。”
使女归家,回报了女主人。后来她就约了学者在普拉托的圣霸西亚礼拜堂会面。她已把
从前叫他险些送了命这回事忘了;两人见面后,他就把情夫怎样待她,以及她自己的愿望和
盘托出,请求他出力帮助。
学者说道:“太太,话虽这么说,我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兼修了魔法,而且自问很有心
得,但是凡人作法,深遭天主痛恶,所以我立誓无论为人、还是为己,绝不妄用邪术;可是
我爱你爱得这么深。你有什么要求,我怎么样也无法拒绝。即使我为了这一遭破戒,该堕入
地狱,只要你吩咐,我就甘心做去。不过我先得向你声明,作法并非象你想象那样容易,尤
其是一个女人想挽回男人的爱情,或是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重温旧梦,那就益发困难了。
你也许还没想象到,因为这事全得当事人亲自做去,旁人帮不了忙,她还得意志坚定才行,
因为这一切都得在深更半夜、荒僻无人的地方,独自个儿进行。我不知道你听了这话是否就
吓退了?”
那娘儿富于热情,欠缺的是智慧,就这么回答道:“我受着爱情的驱使,只要能夺回我
那个负心人,什么事都办得到,请快告诉我应该怎样表示决心吧。”
“太太,”那个怀恨在心的学者说道,“我得替你做一个白蜡人像,代表你想追回的
人,等到给你送去后,你必须在那残月如钩的一个黑夜,睡醒头觉的时分,独自一人,手持
蜡像,赤身裸体,跳人河流,洗浴七次,浴罢之后,你还是一丝不挂,爬上高树的树梢,或
是荒屋的顶上。手持蜡像,面朝正北。接连念咒七次——咒语的字句我会另外抄给你。念完
七次,就有两个绝顶漂亮、世所未见的童女,来到你面前,向你敬礼请安,恭侯你的吩咐;
那时你只消依实直说,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她们——可要小心别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说错了——
你把话说完,她们受命而去,功德就圆满了。于是你可以走下来,回到原处,穿好衣服,回
家去了。不消等到第二夜半夜过去,你的情人就准会赶来,痛哭流涕,向你求恩讨情,宽恕
他的过失,从此他就再也不会见异思迁,抛弃你了。”
那娘儿听了这话,深信不疑,痛苦顿时减轻了一半,仿佛已经把情夫搂在怀里了,就说
道:“不要担心,这些我都能够做到,而且我也想到一处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在阿诺纳河上
流的山谷,我有一个农庄,靠紧河岸,现在又是七月,到河里洗个浴是非常惬意的。我还记
得离河不远,有一座荒塔,塔下搁着栗木梯子,除了偶然有牧羊人走失了牲口,爬上顶去眺
望之外,就很少有人到塔上去。我准备在那儿遵照你的指示做去,希望一切做得很到家。”
那河流、农庄和荒塔,学者本来很熟悉,所以听得那娘儿的打算,好不欢喜,口中却
说:“太太,那地方我从没有去过,所以农庄荒塔的地势都不知道,但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
样,那的确是再理想也没有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把蜡像和咒语送去。不过将来你如愿以偿之
后,知道我的确是替你尽心尽力,那你可不能把你的诺言忘了呀。”
那娘儿答应他决不食言,就告别了他,回家去了。那学者看见他的计划第一着已经成
功,高高兴兴赶回家去,做了一个蜡像,瞎编了一套咒语,到时候就把这两样东西送了去,
又附了字条,嘱咐她必须在当夜依他的话做去。万勿延误。他恰巧有一个朋友,住在荒塔附
近,所以自己就悄带了仆人,到朋友家里去躲着,好实行他的计划。
那娘儿呢,也带了使女来到农庄上,一到晚上,她推说要早些儿安息,就把使女打发去
睡觉。等睡醒头觉,她悄悄溜出宅子,来到阿诺纳河边、靠近荒塔的地方。她先向周围张望
了一下,只见四野无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就剥下衣裳,藏在矮树丛里,手持蜡像,在河
里沐浴了七次;于是又赤身裸体,手持蜡像,登上了荒塔。
在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学者已带着仆人,预先躲在荒塔附近的杨柳树下,一切都看得清
清楚楚。等她赤身裸体,走过他面前时,只见她那洁白的玉体在黑夜里发亮,又看见她一双
乳房和其他部分都长得那么丰腴美好,再想起不多一会儿,她那身细皮白肉就要遭受怎样的
折磨,他不觉起了怜惜之心。此外更有一阵肉欲袭来,使他难忍难熬,本来倒挂的东西竖了
起来,使他恨不得从躲着的地方冲出来,抱住她求欢。在爱怜和肉欲的夹攻下,他几乎不能
自持了。可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是何等样人,从前吃了多大的苦头,为什么会吃这苦头,是
吃谁的苦头,他又顿时怒火冲天,把爱怜和肉欲全都赶跑,因此咬紧牙关由她走过去。
那娘儿登上了荒塔,面朝正北,把学者所写给她的咒语,喃喃背诵起来。他蹑步潜入塔
中,把搁在塔顶的梯子悄悄搬走了,于是再静静等候着,看她在上面有什么动静。
那娘儿念完了七次咒语,就等那两个俏丽的童女降临,可是从寒冷的夜里,直巴望到东
方发白,也不见半点影踪。到这时,她才失望了。学者所说的话全不灵验。她又想道:
“我怕他其实是叫我象他那样空等一夜,好出一口气吧,如果他怀着这样打算,那他就
错了,今夜还没有他那夜三分之一长呢,天气冷热也差得多啦。”
于是她想起天未大亮之前走下塔来,不料梯子已不在那里了。她这一急,好象脚下的地
塌了下去,竟一口气回不过来,晕倒在塔顶上了。等她苏醒过来,就放声大哭,心里明白这
一定是学者作弄她了,她这才怨恨自己不该得罪学者,以后又把冤家当作亲信,自投罗网。
她就这样越想越恨自己,再向四周观望,毫无可以走下塔来的办法,不禁又哭泣起来,向自
个儿说道:
“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啊,等到别人发觉你赤身裸体,待在这里。那时候你的兄弟、你
的亲戚、你的邻居——不,还有整个佛罗伦萨人他们将要怎么说呢?人家向来把你当作一个
正经的女人,这一下你的名誉可扫地啦;即使你能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白,可瞒不过
那个该死的学者,他一定会出来揭发你的。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哪,你这一下失去了心肝般
的爱人,又失去了名誉!”她这时候伤心极了,几乎想从塔上跳下,一死了事。
太阳出来了,她倚墙眺望,看有没有牧童赶着牛羊经过,好托他去叫她的女仆。那学者
已在树下睡了一觉,这时醒过来了,看见了她,而她也望见了他。学者先开口道:
“太太,早安,仙女来过没有?”
听着这话,那娘儿又放声痛哭起来,求他到塔内来,她有几句话同他说。他倒很有礼
貌,依她的话走了过去,她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