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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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自己的良心。每个人都是这样,不管多么虔诚,在长期斋戒之后进食,在疲乏的当儿喝
水,精神也会为之一爽的。”
“啊,神父,”恰泼莱托说,“别拿这些话来安慰我吧,你知道我并非不明白,凡是跟
侍奉天主有关的事,都要真心诚意、毫无怨尤地做去,否则就是犯了罪。”
神父听了大为高兴,就回他道:“你有这一片心,我非常高兴,我也不禁要赞美你那纯
洁善良的心地。可是告诉我。你有没有犯过贪婪罪呢?——臂如追求不义之财啊,或是占有
了你名分以外的财物。”
“神父,”恰泼莱托说,“请不要看我住在高利贷者的家里就怀疑我,我和他们是没有
瓜葛的。不,我来这里本是为了想劝告他们、要他们洗心革面、从此不干那重利盘剥的勾
当;我相信我原可能做到的,要不是天主来把我召唤去。你还要知道,我的父亲是很有钱
的,他老人家故世的时候,遗给我一大笔财产,这笔财产,我一大半倒是拿来施舍给别人。
我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也为了可以周济贫苦,做了一点小本生意,想博取一些利润,可我
总是把赚来的钱均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需用,一半送给了穷苦无告、信奉天主的人们。蒙
天主的恩典,我干得很顺利,业务逐渐地兴旺起来。”
“你这样做好极了,”神父说,“不过你是不是常常容易动怒呢?”
“噢,”恰泼莱托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常有的事:谁能看着人们整天为非作歹,
全不把天主的戒律和最后的审判放在心里,而耐得住一腔怒火呢?我一天里有好几次宁可离
开这个世界,也不愿活着眼看青年人追逐虚荣、诅天咒地、发假誓,在酒店里进进出出,却
从不跨进教堂一步,他们只知道朝着世俗的路走,不知道追随天主的光明大道。”
“我的孩子,”神父说,“这是正义的愤怒,我不能要你把这事当作罪恶忏悔。不过你
有没有逞着一时之忿,杀人、伤人、污蔑了人、或是委屈了人呢?”
“唉,神父,”病人回答道,“看你是个天主的弟子,怎么也会问出这等的话来呢?象
你所说的种种罪恶,别说当真做了出来,就是存着一丁点儿想头吧,你难道以为天主还能一
直这么容忍着我吗?这都是盗贼恶汉的行径呀,我一见了这些人,没有哪一次不是对他们
说:‘去吧,愿天主来感化你们!’”
“愿天主降福于你!”神父说,“可是告诉我,我的孩子,你有没有做过假见证来陷害
人,有没有诋毁过他人?旁人的东西你有没有侵占过?”
“唉,神父,当真的,”恰泼莱托说,“我当真毁谤过人;我从前有一个邻居,往往平
白无故地殴打他的妻子,我看不过了,有一次就去告诉她的娘家,说他怎样怎样不好——我
真是替那个不幸的妇人难过,他喝醉了酒打起女人来,天知道有多么狠毒。”
于是神父又问:“你说过你是个商人,那么你有没有象一般商人一样使用过欺骗的手
段?”
“啊,神父,当真有过这么一回,”恰泼莱托说,“可是我无从知道那吃亏的人是谁
了。他赊了我的布去,后来还钱的时候我当场没数,就扔进了钱箱,隔了一个月,我拿出来
一数,发觉多了四文钱。就把这钱另外放开,好归还原主,可是等了他一年还不见他来,我
这才把这四文钱舍施给了穷人。”
“这是件小事,”神父说,“你处理得也很妥当。”
于是他再提出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恰泼莱托又象方才那样一一作了回答。最后,神父正
想替他行赦罪礼的时候,他大声嚷道:
“神父,我还有一件罪恶不曾向你忏悔呢。”
神父忙问他是什么事,他就说:“我记得有一个礼拜六做过午祷之后,我叫女仆打扫屋
子,我应该尊重我主的‘圣安息日’,而我却没有遵守!”
“喔,我的孩子,”神父说,“那也是一件小事。”
“不,”恰泼莱托说,“你别那么讲:这是一件小事,圣安息日是我主复活的节日,应
当受到多大的崇敬啊。”
神父又问道:“那么还有别的罪过没有?”
“唉,神父,”恰泼莱托回答道,“有一次,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竟在天主
的教堂里随口吐了口水。”
那神父微笑说道:“这种事你不必放在心里,我的孩子;我们做修士的也天天在那里吐
口水呢。”
“那你们就大大地不应该了,”他回答道,“旁的一切还在其次,天主的圣殿却是献祭
的场所,理应保持十分洁净才是呀。”
总之,他还说了许多诸如此类的事;后来他却开始呻吟起来,末了又索性放声大哭了—
—只要他高兴,他是能够把悲伤绝望的神情摹仿得维妙维肖的。神父慌忙问道:“孩子,为
什么这样伤心?”
“唉,神父,”恰泼莱托回答说,“我还有件罪恶一直隐瞒着没说出来哪,我没有勇气
说,因为我惭愧极了,我只要一想起这回事来,就哭得象你所看到的那样子,照我看来,天
主是永远也不会宽恕我这件罪恶了!”
神父就说:“别哭吧,我的孩子,话不是这样说的。哪怕世间一切的罪恶,甚至是直到
世界末日,人类所要犯的一切罪恶完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只要他果真能痛改前非,象我所
看到你的这副光景,那么天主的仁爱和恩德是无边无涯的,只要罪人供认了,天主便会赦免
他。所以你尽管放心向我说吧。”
恰泼莱托还是哭个不停,他一边哭一边说:“唉,我的神父,我罪孽深重,除非你帮助
我,你的祷告感动了天主,我是怎么也不敢存着被赦免的希望了。”
神父就说道:“只管说吧,我答应一定为你祷告。”
恰泼莱托仍然哭着,只是不肯说;那神父劝了半天,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神父,你既然答应为我祷告,我就说出来吧。你要知道,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咒骂
过自己的亲娘呢。”说完,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神父说,“你把这看成是这么一件重大的罪恶吗?不知道有多少人天天
都在诅咒天主;可是亵读天主的人只要一旦忏悔,主就会宽赦他们。你只犯了这么一点点罪
过,就以为永远得不到主的赦免了吗?别哭啦,宽心吧,听我说,你能够这么痛切地悔过,
象我现在看到你的这一副光景,那就是你跟人一起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也一定能够受到主
的赦免的。”
“唉,我的神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恰泼莱托回答说,“我的亲娘十月怀胎才把
我生下来。千百次抚抱才把我拉扯大了,我竟然诅咒她,这真是罪大恶极呀,要是你不替我
在天主面前祷告,我就永远得不到赦免了!”
神父看见恰泼莱托再没什么忏悔了,就给他行了赦罪礼,为他祝了福,只道他说的句句
都是真话,把他看成了世间最虔敬的人。这些话都出自一个临终的人的口里,说得又那么恳
切,谁听了能不相信呢?仪式举行之后,神父又说:
“恰泼莱托先生,凭着天主的帮助,你的病不久就要好了,但是如果天主的意旨要把你
那圣洁、善良的灵魂召唤到他跟前,你可愿意让你的遗体安葬在我们的修道院中?”
“当然十分愿意,神父,”恰泼莱托回答说,“我不愿意葬在别的场所,因为你答应了
替我向天主祷告;再说,我对于你们的教派怀着特别的崇敬。所以我求你回去之后,就把你
们每天早晨供奉在圣坛上的我主的‘真身’8送到我这里来,因为我虽然不配有这光荣,
可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许,领受圣餐,此后就行‘终敷礼’,这样,我活着的时候虽然是
个罪徒,死的时候至少也可以象个天主教徒了。”
那善良的神父听了非常高兴,说是他那些话讲得非常好,并且答应立即给他把圣餐送
来。他去了一会之后,圣餐果然送来了。
再说那兄弟俩,他们把神父请了来,可是总不放心,害怕恰泼莱托会有意作弄他们,所
以躲在另一间屋子里。隔着一层板壁偷听着,恰泼莱托向神父所说的那些话,他们句句听了
去。有好几次,他们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他们私下谈道:
“这个人可真了不起,衰老也罢、疾病也罢,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管死亡就在眼前、
再过一会儿就要站到天主的座前去受审判了,却还是施出他那奸刁的伎俩,临死都不改!”
可是既然他凭着弥天大谎,能够葬在教堂里,他们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恰泼莱托随即受了圣礼,病况越来越严重了,又受了终敷礼;就在他深深忏悔的当天,
晚祷过后,断气了。那兄弟俩就拿着恰泼莱托的钱,替他郑重铺排丧事,同时打发人到修道
院去请修士到来,按照习俗,为死者举行夜祷,又请他们第二天早晨主持殡仪,料理一切事
宜。
那听取他忏悔的神父得了报丧的通知后,便来到院长跟前,打钟召集了全体修士,告诉
他们死者是一个多么圣洁的正人君子——你只要听听他的忏悔就可以知道了。他希望天主将
通过他而显示许多奇迹,所以劝告大家应当怀着最大的尊敬和虔诚去把他的遗体迎来。院长
和众修士给他这么一说,都非常相信,一致同意了他的建议。
那天晚上,他们全体来到停放恰泼莱托的遗骸的地方,为他举行了庄严盛大的夜祷。第
二天早晨,个个都穿戴起法帽法袍,手拿《圣经》,胸前挂着十字架,沿途唱着圣歌,用最
隆重的仪式去迎接他的遗体。这件事哄动了全城,男男女女差不多全都紧跟在他们后面走。
等灵柩抬进教堂,那听取死者忏悔的有道的神父便登上法坛、宣扬恰泼莱托的一生奇迹,把
他的斋戒、童贞、清白和圣洁等等都讲到了,在这种种善行之中,他尤其提到那好人怎样痛
哭流涕、向他忏悔他自以为是是深重的罪孽,他好不容易才叫那圣洁的人相信天主会赦免他
的罪过。说到这里,他就斥责坛下的听众道:
“可是你们,主所不容的人,连脚下绊着根草,都要亵渎天主、圣母和天上的诸圣!”
此外,他还把他的忠诚和圣洁宣扬了一番。总之,听众相信了他这番话,大受感动,仪
式一完,就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亲吻死者的手和脚,把他的衣服扯个粉碎,连背部都露了
出来;要抢得那么一小片碎布,就觉得有了洪福。结果只得把他的尸体终日停放在那儿,好
让大家都可以瞻仰他的遗容,到了晚上,才庄重地把他放入了小教堂里的一个大理石冢内。
第二天,人们络绎不绝地赶来,手执蜡烛,向他祈祷许愿,以后来还愿,就在他的神龛前挂
了许多蜡像。
他的圣名越传越响了,人们对于他的敬仰真是与日俱增,甚至到后来,凡是遇到患难。
就只向他祈求,再也记不起其他的圣徒了。他们称他“圣恰泼莱托”,直到现在还是使用这
个称呼;还说,天主假着他的手,显示了好多奇迹;就在眼前,只要你诚心求他,也还是天
天可以发生奇迹的。
恰贝莱洛·达·普拉托就是这么活着,这么死去,又这么变做了圣徒,这一切诸位都已
听到了;我不打算说他不可能在天主面前蒙受祝福;他的一生虽然作恶多端,但是在临死的
那一刻,他可能痛心悔过,而天主也可能对他特别宽大,把他收容进天国,不过这都是我们
无从窥测的事了。我们只能拿显而易见的常情常理来猜度,他此刻应该是在地狱里,在魔鬼
的手里,而不是在天堂跟天使们待在一起。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认识到天空加于我
们的恩惠是何等深厚了。他不计较我们的愚昧,只鉴察我们的真心诚意;不管我们错把主的
仇敌当作是主的友人,而向他倾吐我们的心愿。天主同样垂听我们的祈祷,就象我们所选的
代祷人是一个真正的圣徒一样。
我们靠着天主的恩惠,才能象眼前这么快乐逍遥,欢聚在一起,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次
灾难。那么让我们来赞美他吧——我们也就是以赞美他的名义开始讲故事的;崇拜他吧,在
困难的时候虔诚地向他祈求吧,他一定会听取我们的祷告的。
潘菲洛的故事说到这里,就完了。
…
上一页 故事第二
一个叫做亚伯拉罕的犹太人,听了好友扬诺的话,来到罗马,目睹教会的腐败生活,他
回到巴黎之后,却改奉了天主教。
潘菲洛所讲的那个故事,小姐们自始至终听得津津有味,有些地方还给逗得笑了起来;
等故事讲完,都齐声称好。于是女王就吩咐坐在他旁边的妮菲尔接下去讲一个。妮菲尔不但
模样儿长得姣好,就是一举一动也非常温柔,当下高高兴兴地接受命令,这样开始道:
方才潘菲洛所说的故事告诉我们,宽大的天主并不计较我们的过失,只要这过失的造成
是由于人类知识有限、无从辨别善恶的缘故。现在,我想要讲天主以他那无限的宽大,默默
地容忍了那班人的罪恶;他们照理应该拿言语行动来宣扬天主的恩典和真理,但是所作所
为,却无一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如此,天主还把他们的罪恶作为他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的
证明,好叫我们越加坚守我们的信仰。
亲爱的姐姐们,我听人说,从前巴黎有一个大商贾,名叫杨诺·德·雪维尼,为人十分
善良正直,经营丝绸呢绒,规模很大。他有一个好友名叫亚伯拉罕,是个犹太人,也跟他一
样经营商业,也很有钱,而且为人同样忠信可靠。杨诺看见他朋友心地这么好,又是博学多
才,只因为不曾信奉真教,将来他那善良的灵魂不免要堕入地狱,心中着实为他焦急,因此
就很诚恳地劝导他抛弃虚伪的犹太教、信奉正宗的天主教。他说,即使犹太人也可以看到基
督教是多么神圣正大,所以日益发扬光大,而犹太教却分明在逐渐没落,免不了有灭亡的一
天。
那犹太教徒却回答他说,他觉得世上只有犹太教才是神圣正大的,他生下来就信奉犹太
教,直到死他还得信奉犹太教,世间随便什么东西也改变不了他的信仰。
这回答虽然决绝,可并不能打消杨诺的热诚;过了几天,他又提这事,还是用那一套话
去劝他,跟他说明为什么我们的宗教胜过犹太教。虽然他措辞很粗浅(当时做生意的人知识
程度原很有限),而亚伯拉罕又是精通他们自己的法律的;可是。也不知道他是受了友情的
感动呢,还是天主假那单纯善良的人的口而说出来的话有了效验,那犹太人这次对于他好友
所说的种种话,竟然听得很对劲。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不容别人来动摇。可是他越
是固执,杨诺却逼得他越紧;到末了,那犹太人拗不过他,只得这么说了:
“杨诺,你听我说,你一心要我改信天主教,现在我也同意了,不过还得先让我到罗马
去一遭,瞻仰一下你所谓天主派遣到世上来的‘代表’,看看他和作为他兄弟的四大红衣主
教的作为和气派。如果看了他们的气派,就象听了你的劝告一样,使我有所感悟,领会到你
们的宗教正象你所再三申辩的那样,那我一定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否则我还是信我的犹太
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