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美人驭浪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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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纶走进屋里,还未及定神细瞧,就闻到一阵清甜的玫瑰香气,他的目光随着香气看见了漆盒里的玫瑰糖,他不觉地泛起一抹浅笑,心想那些奴才准备得真是周到,闻这香气,他就知道是母妃最爱吃的有应斋玫瑰糖。
但是,他的目光立刻瞟见了来不及收拾的锦囊与糯米纸,知道这糖才刚搁上不久,然后又见到了桌案旁濡湿未干的女子鞋印,他看见鞋印消没在左边的小门之前,门扉微掩,隐约还透进一丝凉风,可见那人才刚走未久。
他顺着鞋印走出了小门,走过了穿廊,据他印象所及,在这穿廊的尽头有一个小门,刚从西麝国回到中原时,他与母妃住在这个寝宫里,就常从这个小门溜出去玩。
「哈啾!」
女子的打喷嚏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在长廊转角的小鱼池里看见了一个狼狈的身影,她挣扎地起身,瑟缩着身子又打了个喷嚏。
「真是凄惨,朕的陷阱没害到父皇,倒是害着了你。」雍纶走到小池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身湿淋的梅宛如。
在他孩提时,曾经弄松了小池边的一块石砖,只要踩到了这块被动了手脚的砖石,就会重心不稳跌进小池里,不过多年来,他的父皇一直没踩中陷阱,多年来他也忘了这件事情,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为止。
梅宛如抬眸瞪着他,不敢置信他这个「凶手」竟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恶行!
看着她一张脸蛋被湿透的发丝给掩住大半,衬着她圆瞪的眸子,看起来就像是刚出水的女鬼一样骇人,雍纶虽然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取笑他人,但是仍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要笑了。」她咬牙切齿的嗓音从嫩唇之间迸出。
老天爷!她这辈子还可能比他更讨厌一个人吗?不,他这个臭皇帝绝对会是这天底下她梅宛如最厌恶的一个人!
雍纶双手叉腰,朗朗的大笑声依旧不断地从他的胸膛震出,直到他听见她气愤的音量大喊道:「你有必要笑得那么猖狂吗?该死的,不要再笑了!」
「你骂朕?」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危险低沉的嗓音。
「我……不敢。」梅宛如低着头,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因为痛骂得逞,颇为痛快。
「怎么?现在才将爪牙收起来,不会嫌太迟了吗?」这会儿换雍纶满心不悦,他挑起眉梢,眸色一沉,神情显得有些不悦。
「奴才不敢。」她将头压得更低,低垂的眸光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一口一声不敢,但是你刚才分明就做出了欺君犯上的举动,难道是朕听错看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拽起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拖出水面,在他面前站定身。
他眯细锐眸,看见她飞快地掩饰眸底的笑意,只是她的动作再快,也难逃他敏锐的观察。
「皇上要降罪就降罪吧!奴才欺君犯上是事实,这天大不可饶恕的罪过,奴才今儿个没想能活了!请皇上把奴才给赐死吧!」她说着就要双膝跪地,但是一只膀子被他牢牢地揪住,让她膝盖点不了地。
「是你替母妃准备有应斋的玫瑰糖?」他沉声问,心里有一种被她先声夺人的郁闷感觉。
「是,奴才知道娘娘最爱吃那家老店的玫瑰糖,所以特地去买回来,以往都是瑞香姑姑替娘娘准备,皇上不会是嫌奴才多事了吧?」她说得可怜兮兮,眸底有一丝慌张,不是因为他的怒气,而是他揪住她膀子的大掌,炽热的温度透过湿透的绢衣,仿佛就要烙到她的肌肤上,那亲匿而直接的触碰教她心慌。
「你叫什么名字?」
「宛如。」
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雍纶为之一愣,定了定神,深沉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比朕料想中还要年轻,老是听奴才们喊你宛如姑姑,朕还以为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宫人们喊我姑姑,是因为我进宫多年而尊称我,与年纪无关,而且,我确实已经十九岁,过不久就会满二十,宫女年过二五就可以出宫,算起来我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听她说到年过二五就可以出宫,雍纶心里顿时泛过一丝憾然,不是不舍,而是觉得这皇宫里少了宛如这个人,他的生活会失去不少乐趣,「你既然进宫多年,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皇上见过的,当年皇上还是太子,地位高高在上,而宛如只是一个小宫女,您当然不会注意到宛如。」她低垂螓首,感觉到他锐利的盯视,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她挣扎了下,希望他可以顺势放开手,却没料到她越是挣扎,他的大掌力道收得越紧。
当年,她刚进太子府邸,曾经近身伺候过他,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摸透了他的个性硬好,只是,她总是混杂在一群小宫女之间,再加上容貌也不是太突出,他没有注意到她,其实也不是一件太令人讶异的事。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热衷于打猎射骑,喜欢与容家的爷儿们谈论兵法,比起自个儿的父皇,他其实更亲近容牧远大将军,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爹亲,直至现在仍旧十分敬重。
「你的说法把朕讲得好像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似的,朕不以为自个儿是一个如此糟糕的主子。」雍纶撇了撇唇,一脸不以为然。
认识了他那么久,梅宛如觉得他就这番话说得最有自知之明。她抿了抿唇,低敛的杏眸闪过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看见她唇畔勾起的一弯笑痕,雍纶这才注意到她的容貌,她并非是倾国倾城的美色,但是五官十分纤细灵秀,一双眸子如湖水般清澄,望着他时,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在她眸底的倒影。
蓦然,他放开握住她膀子的大掌,就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分差别,不染指不是御嫔的女官,一直以来都是他谨守住的铁则,这一点,就连他的母妃都笑他冥顽不灵。
虽然一直想要他放手,但是当他真的放手时,少了他掌心的温度,梅宛如这才开始觉得寒冷,她抱住了身子,对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感到无所适从,但她也只能陪着他一起不开口说话。
这时,在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廊外滂沱的大雨声,就像浪潮般,将他们困在这廊下动弹不得。
「朕一直想当面告诉你,朕喜欢你泡的茶。」他扬起微笑,定定地看着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这时,见着她抱住身子不自禁地发抖,他解开身上的长褂披到她的肩上,见她发愣的样子,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梅宛如生平从未像此刻一般呆滞,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话,说多谢他的夸奖,他是主子,得到了主子的夸奖,身为奴才的她应该要感激谢恩才对,但是,此刻的她却因为他的体贴举动而惊讶得不能动弹,他阳刚的气息,以及身体的温度,透过他的长褂萦绕着她。
「皇上……」小恭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因为见不到主子而惊慌失措。
「不需找了,朕在屋外。」雍纶回头扬声回道,再转眸时,发现在原来的地方已经见不到梅宛如纤细的身影。
他不自觉地张目寻找了会儿,最终确定看不见她的身影时,只是扬唇笑喟了口气,转身走向小门,回到屋里。
★★★
在皇宫的东边有一道荒废的小门,曾经,因为这里有水道经过,从南方运来的河鲜可以直接从这道小门送进来,只是,这几十年来,因为京城外的河道淤积,让这条水道也不能再行船而被废置。
「宛如,你真是让我失望。」
老人的嗓音虽然苍老,但是仍旧像是掐着喉咙说话,他是万有年,敦胖的的身子,以及满头白发,充分地显示出他的六十高龄,以一个宦官来说,他已经算是享高寿了!
梅宛如静立的纤影有如杨柳般优雅,虽然站立在半人高的杂草堆中,她看起来依旧是有条不紊,冷静如昔。
「当年,是谁不顾规矩让你入宫,让你这条小命可以安然存活的,你应该没忘记吧!」
「没忘,宛如对于过去的事情,一件也没忘。」她淡淡地开口,想起了十岁之前的生活。
她的父母皆是伶优出身,人家都说戏子无情,但是她却是亲眼目睹爹娘对彼此的情深意重,或许也是因为从小就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心眼比一般孩子更加细腻,而这一点,在她入了宫之后帮了大忙。
而就在她九岁那年,她的父母先后过世,是万有年某天在戏班里见到了她,觉得她聪明灵巧,便动用了一些门路让她进宫,没料到她一进宫之后就受到佟妃的疼爱,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是疏远的。
直到近半个月来,因为苏谨的一番话,她开始暗中调查万有年与八贤王之间的关系,虽然她的行事已经够低调了,但或许仍旧不够小心,才会被万有年给察觉了。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的事呢?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万有年问道。
「万公公只怕误会了什么,宛如一向都不爱管闲事,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明白才对。」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
听她把话说得不疾不徐,万有年挑起了眉梢,心里不能否认,如果眼前这丫头想管闲事的话,就不会那么多年来依旧置身之外,在内务府总管温长风的庇护之下,她多的是可以亲近皇帝的机会。
「你最好就像自个儿说的一样安分守己,宛如,知道太多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说着,万有年笑了,眸底闪过一抹阴鸷。
「万公公的话,宛如心领神会,谢公公指教。」梅宛如颔首笑道。
「真是可惜了,凭你的资质与姿色,随便想要捞个妃子的头衔应该不困难才对,这么多年过去,我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万有年冷笑了声,话里大有嘲讽她愚蠢的意思。
「公公希望宛如有野心吗?」她定定地笑视着老人。
「不,在这节骨眼上,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安分分的比较好。」
「宛如也是这么觉得,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当谁的奴才有什么分别呢?谁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便跟谁,公公,你说是不?」
「是是,你果然是个识道聪明的丫头,这么说就对了。」万有年大笑了起来,转身往院门走去,敦胖的身子消失在门扉之间。
而梅宛如唇畔轻扬的微笑,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她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瞬间如冰般寒冷。
万有年可能始料未及,今日一番对话,胜过她半个多月来的调查,间接证实了苏谨所言不假,她笑叹了声,原来,打草惊蛇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啊!
★★★
这段日子因为佟若愚回宫小住而显得平静不少,谁也不敢在这会儿惹是生非,唯恐皇上生气起来,加倍责罚。
但是,太过平静了!
梅宛如无法克制心里的这个想法,从小,她就害怕太过安稳的日子,总是觉得这种平静是暴风要来之前的征兆。
这几日,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极盛,虽然浅色的牡丹看起来娇媚可人,但是她偏爱大红的牡丹,乍见之下觉得俗艳,但是搭配上白色的花朵,以及绿色的枝叶,花中之王的贵气艳丽便尽显无遗。
她亲自摘下了几朵最好看的牡丹,以及一些花材,搬出佟妃最爱的浅盆花器,打算栽一盆花景。
寂静的室内,只有剪刀裁断花梗的声音,明明是一个宁静明亮的午后,她却老是觉得心思不宁,一颗心跳得极慌乱。
「走水了!凤殷斋走水了!」
宫人的大叫声喊破了宁静,梅宛如吃惊地瞪圆美眸,扔下手里的剪子与牡丹花,匆忙地跑出门外,只见红色的火光就像般从凤殷斋的方向涌出,染红了半个天际。
她来不及细思,捉起裙摆就往大火的方向奔去,一进凤殷斋的院门口,就看见护卫与宫人们轮番打出大缸里的水,死命地往火里泼,但是大火就像是吞噬的妖怪般,从东厢逐渐地往中央蔓延,几乎把大半个凤殷斋都给烧红了。
「娘娘呢?」她捉住一名被派来凤殷斋当差的宫女问道。
「娘娘……」小宫女被吓坏了,浑身直打哆嗦。
「回答我,娘娘人呢?她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还在里头吧!」小宫女嗫嚅,身子颤抖,满脸苍白。
「你……真是该死!主子还在里头,你怎么可以顾着自个儿逃出来呢?」梅宛如忍不住疾言厉色地斥责,还不等小宫女的响应,飞快地抄过一旁宫人提过来要浇火的水桶,兜头淋湿了全身,转身飞快地往殿里奔去。
「姑姑……?!」众人看见她冲进冲天的火光之中,无不是一脸讶然,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在这种大火之中冲进去,不等于是活活送死吗?
这一瞬间,在凤殷斋前,除了烈火烧断柴梁的断裂声外,寂静得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大火烧断了偏殿的大梁,整座殿阁在一瞬间倾颓了一半,就在大伙儿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梅宛如负着已经被浓烟呛昏的佟若愚走了出来。
「快让太医替娘娘检查伤势!」她完全不管自个儿的状况,将佟若愚交到宫人手里时,还不忘心急地交代。
这时,人原本在膳房里替佟若愚看照炖品的瑞香也赶了回来,她看见主子昏迷的样子也吓了大跳,飞快地赶到主子身旁,「主子!」
「我没事,宛如……去看看宛如……」佟若愚在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回过神来,她捉住瑞香的手,心急地说道:「她替我挡了落下的火烬,她的伤一定比我更严重,去看看她……」
瑞香用力点头,急着转头寻找宛如的身影,这时,顺着她的视线,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她看见了宛如,果然如主子所言,这丫头的伤势更加严重。
「宛如!」瑞香惊喊。
梅宛如根本没留心自个儿身上有多处被灼伤,就连頭發也被烧掉了一大撮,她依然镇静地抿着微笑,不解为何瑞香姑姑看着她的眼神如此急切。
她不觉得身子哪儿疼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火烧似的,就快要喘不过气,而她越是用力喘息,就越觉得快要窒息。
渐渐地,一片昏黑就像是乌云般笼罩在她的面前,让她感觉视线越来越狭窄,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只能看见瑞香姑姑蠕动的唇瓣,人们也跟着她一起在喊叫,但是她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见。
这时,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了,她双腿蓦地一软,倒了下来,在昏倒的那一瞬间,她心想自个儿这一跤应该会跌得很痛,但是疼痛却没有降临,一具宽厚硬实的男人胸膛及时捞承住她虚弱的身子,从他的身上,传来她极熟悉的阳刚气味,以及似曾相识的体温……
★★★
上一次见到她,她整个人跌坐进水池里,而这回见到她,则是刚从大火里出来,雍纶站在床畔,静瞅着她平静的睡容,心想他们见面也不过才两次,她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但是,如果不是她,他的母妃早就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一思及此,他的心里就不禁对这位宛如充满感激。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他的唇角,雍纶伸手执起了她缠绕着绷带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替他的母妃挡开了火烬,明明握起来是如此地纤细,但在危急的时刻,做出了最勇敢的举动。
他的眸光移到她细致的脸蛋,上一次见到她,她清灵的笑脸令他印象深刻,这一次见到她,她因为灼痛而拧住眉心的睡颜揪住了他的胸口。
当他率人赶到火场时,只能及时抱住昏倒的她,听瑞香姑姑转述,说她这丫头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已经伤得如此严重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像她这样不想让人挂心的个性,其实才更教人担心。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