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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琼觞 第1部-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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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答应了弄玉要杀重莲,就一定要做到,就算杀不掉我也得杀,除非我死。 
  我正准备往前走,却被那个使双刀的大弟子给拦住了:“虽然我的武功比不上这位大侠,可我还是不能让外人进入重火境。这位公子,请回吧。”我说:“对不起,我一定要进去的。”她说:“宫主现在不在宫内,你还是回去吧。”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重莲?”她说:“来重火境的人,要么是要见宫主,要么就是练武,我看阁下没有想练武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了见宫主一面吧。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我的职责,就是阻止你们这些人的进入。如果阁下要硬闯,那就别怪我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可是我答应了弄玉的事,不能不去做。我正准备再次动手,却被老张拦住了:“重火境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可绝对不是畏缩之徒。既然她说不在,重莲宫主一定是不在了。我们还是离开吧。”我问:“那他会去哪呢?”老张说:“这……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从我们来的那条路走了过来。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燕舞。离开海边小屋以后我就没见着她了,此时一看到她,不禁觉得十分亲切,立刻唤道:“燕舞,你怎么来了?!” 
  燕舞从树上跳下来,看了我一眼,又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张字条,就又跳上树,离开了。我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答,一时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打开了字条。上面写着几行十分秀气的蝇头小篆: 
  刺杀重莲和蜚蠊血王的任务取消,请速回零陵。 
  落款是弄玉,右下角还画着一朵墨黑色的梅花。我一时也摸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才出来一个多月他就取消了任务,莫非是有什么事?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离开了。我正欲同那个大弟子告别,她却以惊人的速度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你竟然会认识弄玉的妻子?!说!你是他的什么人?!”此时她的脸上挂着愤然的神色,我觉得这些人真的很奇怪,情绪怎么说变就变的?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说道:“养我长大的人。”这时,那个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蓝衣少女突然发话了:“哈哈,这位俊俏的小俊郎实在太会说话了……养你长大的人?哈哈哈哈,你不要再逗我们笑了!”我见她笑得不伦不类的,当下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又继续嘲弄道:“我倒想知道梅影公子是用什么来养你?你和他不是天天都会行床第之事么?我还很想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等事呢?” 
  虽然早就有预感她会提到我和弄玉的关系,但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居然说得这样直白,比上次那个叫做九灵的丫头还要直接得多!我一时气得脸直发烫,却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吼道:“你……你……你别欺人太甚!!”她盯着我的脸敲了半天,笑得更加猖獗了:“原来传说中的男宠就是这个样子的?长着一张女人脸,和大姑娘一样动不动就脸红……不过,更好笑的是——梅影公子还真是男女通吃啊,你和燕舞相处可还融洽?哈哈哈哈!想到你和燕舞争风吃醋、和弄玉两个大男人黏在一块你侬我侬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吐——实在是太龌龊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这时,就连一直帮着我的老张都用十分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温公子,你和弄玉……”我咬咬牙,双眼一直盯着地上,全身气得不住颤抖,我从来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被人们唾弃的!原本我以为别人只会觉得我们奇怪而已,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别人觉得光是提着我们的名字都会脏了他们的嘴!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子,男子和男子之间,原来是不能产生爱情的…… 
  可是,仅仅是因为“喜欢”……都有错吗? 
  “微兰,不要再说了。得罪你的人是弄玉,不是这位公子。他和弄玉是什么关系,与我们无关。”那大弟子见蓝衣少女还准备继续说下去,就抢先打断了她。然后她又转身对我说:“你回去告诉弄玉,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我水镜和楚微兰总有一日会替父亲和兄长报仇雪恨。”我根本无心再与她们说话,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可是四处寻了一下,都未见秦印月的身影。我原想等他,可我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在这里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于是跳上了树梢,往嵩山外沿飞去。 
  重火境外漫天的云雾和树梢在我的身边飞驰而过,我的脚与枝桠摩擦出了簌簌的声响,我不断告诉自己:别人怎么想我,我无所谓,我还有弄玉…… 
  我还有弄玉! 
  只要他不抛弃我,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即使他是在利用我,即使他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我跑到自己的内力都耗尽了才停下来。这时候已是黄昏,前方有一家小茶馆,门口就放着三三两两的旧木桌椅,写着“茶”字的布幔在夕阳染红的房前轻轻飘摇。我正准备朝那走去,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头一看,那人竟是老张。他已经没有再蒙面纱了,此时看着他的脸,才发现他真的不是有一点丑。那张脸的五官比例可以说是难看到了极点。只是他人给我的印象挺好,我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询问什么了,只是淡然说道:“你为何要跟着我?”老张笑笑:“人生总有不如意的事,你若是遇到挫折就如此难过,怕是总有一日会垮台的。”我亦是回给他一个笑脸,不过我估计这个笑容大概比哭还难看。 
  “到前面的铺子去坐坐?”他问道。我无力地点点头,随他坐在了一个桌子旁。老张跟小二要了一壶酽茶,几个果馅饼。可是这家店的人工作起来却是拖泥带水,半晌都不见有人上菜。老张叫了小二,却看见他朝着一个客人那走去了,一脸媚笑地对着那客人奉承着:“杨舵主,好久没见着您来了,您最近一定很忙是吧?” 
  那被称作杨舵主的人穿着一件虎皮背心和豹纹靴,眼睛大若铜铃,长着招风耳,一张嘴唇也是又厚又大,可是却留着两撇小八字胡,看上去好生别扭。可他却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就是看着你这张嘴甜才来这里,否则你们这家小店啊,早该关门!”那小二听了,头点得跟敲鼓似的:“是是是,杨舵主光临小店,可是咱们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呢。舵主这回来是想打听什么消息呢?咱们这每天经过的人多,消息来得快,您想听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话还没说完就闭了嘴,因为那杨舵主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哪来这么多废话?你给我说重点就好了!这回我专程来,是奉了咱们蜚蠊大王的命令,来打听弄玉那厮的消息的。” 
  蜚蠊大王?!那不就是血王么?他的手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那小二立刻接道:“哈,杨舵主啊,最近打听梅影公子……哦,不,梅影那厮的消息的人还真是够多的,您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个了。可是最近他的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嘿嘿,除了一个人……”杨舵主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小二笑眯眯地说:“温采。”我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冷汗直流,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了?坐在我身边的老张也是紧张地看着我,一语不发。 
  杨舵主又问道:“温采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小二笑得更是不伦不类的:“舵主啊,最近您肯定很少打听江湖上的事了,现在知道弄玉的人就一定知道温采,那可是梅影公子的老相好啊。”杨舵主摸了摸下巴,亦是不怀好意地说:“嗯……弄玉那厮好像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女人的。莺歌燕舞两个倾城美女到他手里都变成了杀人利器……那个叫温采的女人是个什么来头,竟然可以把弄玉都给迷着,想来一定是美得惊人了。”小二说:“您这话就只能说是对了一半。”他顿了顿,故意卖了关子,见杨舵主已经快发怒了,才好整以暇地说道:“传闻都说温采的确是个美人,却不是个女人。”杨舵主先是怔忪地看着他,接着“砰”地一声拍了桌子,狂笑道:“哈哈哈哈……弄玉这女人一样的东西果然是异类,竟然会喜欢男色,真是笑死我也!”小二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也是乐呵呵地说道:“听说那个叫温采的少年生得可是比女人还漂亮,梅影公子迷他迷得紧,成日带在身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甚至还有人说他为了温采把莺歌燕舞都给杀了呢。”杨舵主又挥了挥那只张满了黑毛的手:“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弄玉没有生殖功能呢,看样子他还勇猛得很嘛,女的干过了,现在开始干男人了。罢了罢了,弄玉那厮本身就不是什么好玩意,现在又找了个和他一样像女人的东西,两个男女不分的人待一块,刚好凑成对了。那你可知道那个叫温采的娈童在哪?”小二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杨舵主立刻怒道:“行行,不知道就滚开吧。”那小二见他无心再问下去,便欠身退了下去。 
  杨舵主正吃着他桌上的五香牛肉,小二忙他的事去了。可是他们刚说的话却像是在我心中烙下了印记一样,焚灼,燃烧。最后只剩下一摊死灰。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我懂他的意思,他叫我忍着。 
  我不会再因为别人语言的中伤而难过了。我又一次在心底告诉自己,只要有弄玉,什么都好。只要有弄玉,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怕。 
  后来老张陪我走了一截路就自己离开了。我在路上一直没有遇到秦印月,我很想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出事了,可是却无手下手。只得自己赶路回零陵。 
  没同秦印月一起,我的速度变快了许多,一个月没到我就回去了。 
  已至腊月,天气瞬间转凉,零陵下起了漫天大雪。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仰头往天上看去,无数白色的银粒从无边无际的雪色苍穹上落下,而我站在这里,如此渺小,就像随时会被它们吞没一样。 
  那条河流依然贯穿了整个零陵,平静无波,雪落在上面,许久都未曾融化,随着波纹一直飘向人们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我到了弄玉的府邸前,一把铜锁挂在了门闩上,却没有锁。我取下了锁,带着有些胆怯有些紧张的心情推开了门。 
  花园里没有人,那满园的牡丹早就已经凋零了,只剩下枯萎的花茎还在那里苟延残喘地低着头。正厅中的画依然挂在那里,画中男子的美,依然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弄玉或许不在家。我虽是这么想,脚步却没停下来,朝他家的后院走了去。后院竹凳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色单薄衣裳的男子,披着头发,白皙的手撑着他的下颌,神色自若地品尝着陶瓷杯中的浓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喝酒了,但是这个人却是我两个月以来一直牵肠挂肚的。我不知道见他的面以后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回廊的一端,怔怔地看着他。 
  没一会,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却是依然看着原来的地方,轻声说道:“呵,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出来?”我知道自己是又被他发现了,想了一会,还是打算出去见他。 
  可是在我迈出脚步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绫罗裙缎的女子,头上别着玳瑁簪,耳上挂着金凤镶玉坠子,略施粉黛,面容却是冷若冰霜。原来女子打扮过以后会如此俊俏。这人竟是那个从不穿金戴银装束朴实的燕舞。 
  燕舞走到他的身边,眼神有些飘忽,欲言又止。弄玉也不急着问他,直等了许久她才问道:“你终于回来了。”弄道点点头,一脸坏笑:“怎了?才出去几天而已,你就想我了?”他的嗓子与以前不大一样,有些沙哑,看样子是感冒了。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对我如此,对燕舞如此……说不定对莺歌也是如此。 
  燕舞说:“我听说你叫温采去帮你杀蜚蠊血王和重火宫主。”弄玉说:“是又怎样?”燕舞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冷笑了一下:“哼,正派那几个老头对我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这两人才该是先除而后快。”燕舞说:“你不是从来对这些虚名都没什么兴趣的么?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温采去?”他说:“蜚蠊血王利用蜚蠊血母来杀潜伏在他手下的奸细,结果没想到那个奸细早就跑到一个破村庄去当说书人去了,血母像个傻子,居然连个糟老头都解决不了,最后还是死在我手上了。”燕舞有些急了,当下就变得有些激动:“你说这么多都没说到重点上!你明知道温采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重莲是何等可怕的人物,他冷血无情,草芥人命,你居然叫温采去接近他……这不是明摆着要温采去送命吗?!”弄玉也有些动怒了:“重莲可怕?待我大功练成,他那‘莲翼’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天下第一人还可能是他吗?”燕舞已经气得几近怒发冲冠,声音也变得十分尖锐:“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竟然在练《葵花宝典》?!你可知道温采差一点就死掉了?莫非你重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我站在廊柱后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原本玉润的皮肤此时布满了深紫色的血管,看上去就像中了奇毒一般。我想我一定是太冷了。 
  弄玉冷淡地说:“燕舞,够了。我对温采有没有感情莫非你不知道?他是个男人,我弄玉再坏再冷血,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燕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声音已经开始微微发颤:“不、不……你和温采相处了近十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么?他为你付出了全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又笑了:“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呢。难不成……你喜欢上温采了?”燕舞看着他,声音中带着更加明显的惶遽:“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只是我的弟弟而已……” 
  他站起身,朝她走过去,脸上的笑意是更加明显了:“那你帮他说什么话?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抱怨我好久没碰你了,对吗?” 
  燕舞吓得连连后退,此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着那个秀美的男子倏地抱住了那个生着仙姿佚貌的女子,然后疯狂亲吻着她……如暴雨梨花一般,吻到她的全身都酥软了,他才满意将她横抱起来,朝自己的屋内走去。 
  这样的情景真是好熟悉,我怎么好像在哪儿……看到过呢? 
  那个男人是弄玉。 
  那个男人是我为之倾尽所有生命和感情去爱着的弄玉。 
  我看着连绵不绝的霰雪从天上飘落,零零散散,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弄玉家的花园里只剩我一个人,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一阵风吹来,穿透了我的单衣,刺伤了我的皮肤。 
  衣袂在风中轻轻震颤着,我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塑像。 
  那人的房间里原本点亮的烛火此时已经熄灭了,可是屋内的火盆的亮光却依然灼灼燃烧着。我想,那里面一定很温暖吧。 
  园内,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些梅花树,几枝红梅越过墙围,花枝招展,开得极是艳丽。 
  潇水延漫无沓浪,湘江荡漾永流长。霏雪飘零未自伤,绛梅落处皆断肠。 
  在这样宁静的时刻,我听见了风声,水声,花开声。 
  还有心碎的声音。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今看来,我是什么都没有了呢。 
  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三章 鲽离鹣背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弄玉。 
  秦印月也回到了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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