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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雪似故人人似雪-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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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姐把她的手提行囊交给陪着蓝太太的舅舅,单看这两母女的凄然对望,她们明白那是奔丧。 
  进了舅舅的车子里,蓝太太紧紧地抱着雪儿,雪儿紧紧地抱着蓝太太,母女的肌肤一相触,蓝太大的悲惶如大江决堤地,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雪儿一声:“妈妈!”更令蓝太太号泣不已。 
  丧礼、出殡,都是亲戚安排,雪儿一切如在梦中,她只记得大殓前夕,她坐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母亲也坐在旁边,累极了,什么都没主意了,让舅舅扶了去祭厅里休息。 
  雪儿怎么也不肯离开停尸间,她要陪着父亲过这最后的一夜。“爸爸不要害怕,雪儿在这儿呐。”她安慰着父亲的尸身。爸爸将要独自去个好远好远的地方了,爸爸不要怕。“爸爸!”每当脑中浮起小时爸爸逗她玩的情景,雪儿便涌出两行新泪,爸爸、爸爸地轻轻低唤。 
  在静寂和黑暗中,雪儿听见邻厅在做法事,一群僧人在念着不知什么经,声音细而传远,一片安详宁和,几乎像音乐,雪儿从未听过如此能安抚她心灵的慈仁诵经声音。 
  翌日大殓,母亲是基督徒,采取基督教仪式。在牧师领导众人唱圣经时,邻厅正在进行佛数仪式,梵音一声声地飘进雪儿耳朵里。 
  在瞻仰遗容时,蓝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扑在玻璃上阻止盖棺。邻厅和祥的颂经音细细传来,仿佛给了雪儿力量,扶起妈妈叫殡仪馆的人:“盖棺。” 
  蓝太太一连几天都没说话,亦不想见亲友,雪儿寸步不离母亲,烧饭、倒茶,哄着伤心得失了神的母亲去睡觉,替她梳头、更衣。 
  不晓得过了多少天,母亲终于说话了:“雪儿,我从十三岁起便认识你爸爸,我们是邻居,一同玩耍,一同念书,一同长大,我一生只认识你爸爸一个男人,他去了,我仿佛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母亲的失落和伤痛,一直令到雪儿没有自己伤痛的余地。母亲的几句话,勾起她憋得自己仿似行尸走肉的悲哀,她此生只熟悉两个男人,一个是爸爸,另一个是程杰。 
  如今,爸爸死了,程杰有妻子了,两个打击一起来,雪儿再也把持不住,哇然大哭起来,哭得很凄凉。 
  女儿的一哭,唤起了蓝太太的母性,渐渐清楚起来了:“雪儿,雪儿,妈妈疼你,妈妈疼你。”蓝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这样呢?主啊,您惩罚我好了,为什么要惩罚我夫我女?” 
  雪儿大哭了一场,从麻木中走回现实:“妈妈,到底爸爸是怎么死的?你不是说他在札幌吗?” 
  蓝太太用手帕擦着眼泪:“爸爸从日本赶回来跟我们度圣诞,怎知……怎知一回家便……便脑溢血,没得救了。” 
  雪儿想了想,妈妈这么多天不说话,除了悲伤之外,还好像在逃避什么:“妈妈,我不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爸怎会肯在我被判入女童院时,让公司调职去日本呢?” 
  雪儿在守着父亲尸身那夜,仍源源感到父亲对她的爱宠。在大哭了一场后,她的脑筋开始灵活起来了。爸爸怎会为了升职而忍心不去女童院看她?爸妈平日秤不离陀,怎舍得丢下妈妈一个人在家里? 
  “妈妈我长大了,别再哄我。”雪儿恳求着:“现在是轮到我照顾你了。” 
  蓝太太欲言又止,望望女儿:“是的,你不再是小孩子了。爸爸没调去日本,他被判入狱,因为说认识你的那个程杰,在我们家放下了毒品。” 
  雪儿心中猛然一跳:“他放下了什么毒品?”蓝太太说:“就在你吵着要的那罐曲奇饼中,是什么四号海洛因。”雪儿道:“怎会呢?即使他放下了,没人告密又有谁会知道呢?” 
  蓝太太摇头叹气:“不是他是谁?上次你从巴黎回来,被人插赃嫁祸,不也是有人告密么?我虽然愚笨,但律师已告诉我,藏毒人要是年龄未够二十一岁,毒品重量不超过一百克,便可求情判入女童院而不用坐牢。这回的曲奇饼中,亦是刚好不超过一百克,一而再的,要是爸爸不代你认了,你便无情可求,坐定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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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儿心神大乱:“没可能的,他怎会陷害我呢?爸爸何须认罪呢?” 
  蓝太太细察女儿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不是爸爸不认,警方向你问过话,给过那些信你看,你都不认得,警方说你根本不认识程杰其人,而当时又没有第四者在场,我们没法令警方相信有个叫程杰的人来过。” 
  雪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是我害了爸爸!” 
  蓝太太说:“别傻,你不认识他便不认识他,我的女儿是从不说谎的,何况,告密者箭头指向你爸爸,而不是你。那叫程杰的人,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全家?” 
  雪儿脸色惨白:“你怎能肯定那叫程杰的人要陷害我们?”蓝太太道:“你爸爸说,在夏威夷领你回来时,有个水手样子很像他,然后你爸爸又对我说,之前亦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又想不起在哪儿。” 
  雪儿的心噗噗地跳,那不用说,是三年前在手稻山了,蓝太太虽不聪明,但到底是女人心细:“雪儿,三年前,自从我们带过你去手稻山后,你便行动怪异,一时失踪了去船上,一时跑了去巴黎,爸爸死前,你又去手稻山,为什么?” 
  雪儿抿着嘴不说话。 
  蓝太太说:“我不是审你,但我是你的母亲,我怕你误入歧途。那程杰,你见过也好,没见过也好,我告诉你,要是我只有十多岁,也会为他的高大俊秀而神魂颠倒。” 
  “为什么要十几岁才会神魂颠倒?”雪儿问:“老了就不喜欢那种样子吗?” 
  蓝太太眼带悲忿:“我想起他的样子便不开心,雪儿,我但愿你真的不认识他。你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是在狱中被人打伤,内出血而死的,狱警说是犯人打架意外身亡,爸爸是会跟人打架的人吗?是有人有意想打死他的!” 
  雪儿眼前升起了慈祥的爸爸在狱中被人毒打的可怖画面,不禁尖声叫了起来:“我认识他!我认识他!啊,爸爸,我对不起你!啊,为什么,杰,为什么?” 
  雪儿只是尖声狂叫,蓝太太一时乱了手脚,紧紧地抱着女儿,恐怕她寻死觅活,边哭边说:“雪儿,雪儿,我只剩下你一个了,别傻,别傻,那小伙子,也许亦是被人利用而已,静下来,静下来!” 
  雪儿双目呆呆地望着母亲,脱下了裙子,又脱下了内裤,吓得蓝太太目瞪口呆,忙替她拉上内裤:“雪儿你疯了!” 
  雪儿再度把内裤脱下一丢,指着阴毛上边说:“妈妈你看,CK,那是他的名字,妈妈你看啊!我此生此世惟一爱过的人!” 
  雪儿啪地躺在地板上笑个不停,蓝太太手足无措,说来说去都是一句:“雪儿,我现在只有你了!” 
  雪儿躺在地板上笑了一阵,又不吵了,只躺在那儿数手指。蓝太太见她不疯了,连忙替她穿上内裤和裙子。 
  “妈妈,我回来几天了?”雪儿突然问。蓝太太大脑都乱了,看看日历,原来新年都过了:“没十天也有八天了,我还未换新日历。” 
  “怎么我没有信?”雪儿问。蓝太太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信?桌子上的一叠,都是你叠好的。”雪儿道:“就是没有给我的信。” 
  “你还在等他的信?”蓝太太心都痛了:“没信了,心死了吧?”说着不禁伤心的哭了,冰清玉洁的女儿,这个身体就坏在那令她家散人亡的小子手上。 
  雪儿跪起身来,抱着母亲的脖子哀哀地哭泣:“妈妈,我真的爱他!我真的爱他!” 
  蓝太太见雪儿的情绪非常之不稳定,哄着她回房间睡觉,拍着她哼着:“睡觉吧,小宝宝……”雪儿一听见使用双手按着耳朵:“我讨厌这《摇篮曲》我讨厌,讨厌,讨厌!” 
  蓝太太无奈:“好吧,你讨厌,我便不哼了。”雪儿拿被子盖过头,蓝太太默然替她关上门,回自己的睡房去了。 
  蓝太太一夜没好睡,愈想愈害怕,既担心雪儿的安危,屋子里的一切又触景情伤,打定主意搬家了。 
  翌日起床,做了早点,唤雪儿起来吃,雪儿神思恍惚,吃了半片烤面包,便把早点搁下了。看见母亲那身心交瘁的样儿,雪儿亲了妈妈一下:“妈妈,我不爱他了。” 
  蓝太太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雪儿回复正常,她暂时不会追问她什么了。 
  雪儿其实心乱如麻,她不相信程杰对她的感情是假的,她仍在盼望他的信,但是派信的时间还未到,邮差通常十一时才来,她只好擦桌子、洗碟子、抹窗门,令自己手不停。 
  一到了十一时,她飞快地乘电梯下去开邮箱,里面果然有封给她的空邮信,雪儿忙不迭地打开来看,看了六七次,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儿: 
  不要哭,我很想念你。我对你没有好处,我令你牺牲得太多了,为了你的前途,我们以后不要再相见,我结婚了,离开了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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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杰 
  信内还附了帧他与海伦的结婚照片。 
  分明一笔一画都是程杰的字,再看信封,亦是依她指示,地址是用打字机打的,上面没有回邮地址。 
  再看签名,雪儿不禁悲怒交集,他签了“程杰”而不是“杰”,冷漠得像公事信,还好意思把结婚照片寄来。雪儿把信折起放进口袋里,母亲问她:“有信没有?”雪儿摇摇头,跑回房间去,锁上了门,整个下午都不出来。 
  蓝太太心想,没信比有信好,要是那程什么再给雪儿写信,又不知会惹上什么大麻烦。 
  下午蓝太太去开信箱,赫然见到封从日本寄来给雪儿的信,一把将它撕碎丢掉了。 
  其实程杰在启德机场和雪儿分别后,在回三藩市那程机上挂念不已,问空中小姐要了些信封信纸,给雪儿写了封长长的信,苦在飞机上没有打字机,灵机一触,请空中小姐替他把雪儿的地址写在信封上。 
  那位美籍金发空姐,热心得很,对程杰说:“我在东京便换班,替你在东京寄岂不是更快?”程杰开玩笑地用日语向她说:“阿李格多!”那金发空姐笑着答:“我会万分小心地把你的信当宝贝似地放好,一下机便替你寄。这是我第一次飞国外线呢!” 
  程杰为了慎重起见,将三藩市的回邮信箱号码写在信里面,信封上并没有回邮地址。那位空姐果然一到休息的酒店便替他寄了,看看只有HONGKONG两字,没有国家名字,又听见程杰说日语,便自做聪明的在下面加多了JAPAN这个字。 
  那封,便是雪儿望穿秋水也收不到的信。 
  程杰回到三藩市,海伦听他的话没去接机,她知道程杰得先去司徒夫人处再回家。 
  事实上程杰也难以马上调整好情绪面对海伦,他仍心系手稻山。在酒吧喝了几杯闷酒,消磨了半天,才叫计程车回家。 
  海伦正在打字,见到丈夫回来,欢天喜地的跳进他怀里:“家,甜蜜的家,杰,我这辈子都没试过独个儿坐在家里,单想着你便会那么满足快乐。” 
  程杰望见桌子上夹住了半个未打完地址的信封,笑道:“真的转性了,坐得牢了?你在打什么啊?”海伦说:“收到些圣诞礼物,打多谢信呢,反正无事可做。” 
  程杰瞄瞄那信封,斜斜的花体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海伦好像瘦了一点,程杰问:“怎甚瘦了?”海伦脸上现出一阵从未见过的喜悦:“我们快会有个孩子了,我怀孕了,每天早上都吐,医生说开头两个月是会瘦的。” 
  程杰一时间接受不来:“我们没计划那么快便有孩子……”海伦心下一沉:“你不高兴吗?”程杰漫应着:“高兴,高兴。” 
  海伦察言辨色,隐隐感到他未能全忘旧爱,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地跟他度过圣诞假期,待程杰回复上班,便拿出那回假装失声,令程杰与她笔谈的纸来,伪造了那封寄给雪儿的断情信。 
  她不会写雪儿的中文地址,便用打字机打了。 
  程杰委托空姐寄的那封信,就是因为多了Japan这个字,几经转折才到了香港,恰巧就是让蓝太太丢掉那封。 
  以海伦的狡黠,猜都猜得到即使程杰和雪儿通信,回邮地址也必定是邮局信箱。天天见他若有所失地下班回家,心中暗暗欢喜,多半是她那封信捷足先到,雪儿收了那信,怎会不死心? 
  在香港那边,蓝氏母女在郁伤中度日,搬了家,蓝太太没叫邮局转信,她不要过去那些恐惧与噩运交缠的日子。 
  雪儿返回中大念书,只为安母亲的心,她对父亲之死的内疚,日日折磨着她,对程杰的绝情,她恨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百分之一百恨他,神思惘惘,她念书的成绩并不好。 
  她亦一改前态,什么男孩子的约会都应,人家不叫她上床,她引诱男生上床,但在做爱时她永远不亮灯,没有人看过CK的灼痕。 
  她在校内渐渐声名狼藉,根本没有女同学喜欢跟她做朋友。雪儿不在乎,她已经豁了出去,要不是为了母亲,她想不出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她怎知道程杰魂牵梦萦,都是为了她? 
  海伦怀胎四月,突然有一天下体流血,希素把她送进医院里,医生要她在床上躺着不动安胎。 
  程杰回家替她拿杂物。程杰是男人,哪儿晓得女人的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东翻西翻的,用力过大,把海伦衣柜里最低那个抽屉一把拉了出来,正想把抽屉塞回去之时,一看之下,抽屉底下和地板之间,原来还有几寸厚的空间,好像有几包东西掉了在空间内,程杰捡出来一看,不禁大为讶异。 
  首先掉出其中一个信封,是他和海伦笔谈的字条,他奇怪即使当是纪念品,为什么要藏得那么密实? 
  再看有包用紫色丝巾包扎着的东西,丝中上粘了两三片紫色亮片,打开一看,程杰骇然跌坐地上,那竟然是雪儿在巴黎街头的照片,还有张影印了照片和写上了“少女是毒贩,小心,她非常狡狯”的字条,还有把他写到蓝家的信模仿他的字迹加上去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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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杰蓦然一惊,那些东西是谁给海伦的?再摸,摸到包硬硬的东西,原来是卡式录音带,程杰马上播来听,是否大麻子或者司徒夫人要挟海伦的录音,海伦藏起来在必要时拿出来做证物? 
  一听之下,程杰整个人呆了,那不是大麻子的声音,亦不是司徒夫人的声音,而是海伦的声音,懒洋洋的:“是你呀?我担心死了,想不到我也有守在电话旁等待的一天。”跟着长长叹了口气,跟着又有凄凄的饮泣声……“不用说了,我,我说过,要是你顾念我,你会回来,我……我说不下去了。”跟着是一阵呜咽声……“祝你快乐,我永不会忘记你。”空白了一会儿,是一阵抽噎声和挂上电话的声音。 
  程杰心头震荡,那不正是他从巴黎挂电话到三藩市给海伦的一模一样说话?只是少了他自己的声音。 
  程杰恍然大悟,在那些叹息、饮泣、呜咽和抽噎声中,正好让他说话,说什么都可以。原来海伦在摆空城计,预先录好了这段说话,人却是潜藏在巴黎。 
  那解释了恐吓信、雪儿的被捕、蓝先生被逼要打的怪电话,以至入狱。 
  再望望打字机的斜斜花体字,程杰记起了,那是他在香港文华酒店收到的同样花体打字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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