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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六铢香 作者:壁上尘(晋江2013.12.31正文完结)-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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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了一口气,遂殷殷安慰道“有何说不得的,我一早便知道是谁了。”
老爹顿时瞪着眼,一脸紧张,“你这丫头是如何得知的?我可一向守诺,断断不曾提及你娘亲的事情。”

我娘亲?
我真真愣住。
我原本以为,我的名字,原是洛晏城那住在后街卖字画的阿公给取的。

老爹见状,索性长吁一口气,“姎儿,其实,你原也不是我从东郊给捡回来的。”
“那一年冬天的夜里,我刚睡下不久,便有人在外急促地敲门。本还以为是哪户要急诊的人家,谁知打开门,外面站了位极美的夫人。那位夫人虽脸色苍白,姿态气度却是我在洛晏城这许多年也从来未见过的。

她一进得屋,还没待说明详细便昏死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她受了伤,方才站在外面一身烈焰的红衣,叫人看不分明罢了。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背裹,我小心翼翼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白嫩嫩的小婴儿,正睡得香甜。

那夫人醒来说,她被人家寻了仇,恳请在我这住几日养伤。
一个孤身女子,都到这份上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记得那段时日,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似万般不舍和难过。

过了几日,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她便要离开。
她说,她的夫君被仇家关押了起来,她要赶紧回去求娘家人相助。那位夫人临时,万般恳请我暂时收留她的孩子几日,说是外面还有人在找她,孩子带在身边极不安全,待她找到夫君,便会早日来领孩子回去。

我见她可怜,又见那粉雕玉硺般的孩子着实惹人心疼,索性答应了她。谁料,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而后,一年,两年,她再也没有出现。”

老爹望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我,复又叹了一声道:“那时,我心里自然有些不安,心想那夫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去找府衙。说起来,自己原本也是个带罪之身,当年厌倦了整年的征战,便从军营里逃了出来,仗着祖上有几本医书,才索性当起了大夫。如此一来,哪里敢去府衙沾惹是非,只怕人家查出我的底子。

若知道那夫人竟然燕家的子女,早早报了官便是,燕家也不至于这般找你辛苦,哪又轮到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
老爹说到伤怀处,还抹起了眼泪。

原来,是这样呢。

我娘只是要去救我爹,才将我将我放在了洛晏城。
那么我爹,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险恶,或许同我娘一般,不再人世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定会惦记自己的孩子。

原来,他们都不曾不愿要我。
这真是个好消息。

我想对着老爹笑一笑,可鼻子却跟着一阵酸楚起来。


老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形状尖锐的物件。
“这个,便是当年从你母亲臂间取岀的箭头。”他的面色有点凝重,“我好歹曾在军营里呆过几个年头,没有看错,这本应该是军中专用的箭。真不知道你娘当年到底结了哪家的仇?你瞧,这上头的徽记。”

我用力拭去眼中的泪水,接过去打量了一番,果然,尾处有一个好似霜花般的细小图样。
很古怪,却很熟悉。
我心突突一跳,几乎敢肯定自己是和在哪里见过这种图案,可偏偏绞尽脑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有一事,”老爹不甚肯定地沉吟了片刻,“当年燕家将你寻回去的时候,我本将这些,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可奇怪,那燕家没有什么动作不说,态度还甚是古怪,教我对你万万莫提起这些。如今想来,我到底觉得这对你并不妥当。”
难怪,每每燕家的人提起我娘了,总是语焉不详。我原以为,是他们看轻了我娘,却不知其中竟然还有这些的缘故,

可是,西邶朝的燕家是何等人家,为何明明知道自家的女儿死的蹊跷,却依旧不闻不问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算再恼我娘不孝,断断也不会让她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燕畟不是同我说,我娘,原是病死的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娘有没有来得及赶回找燕家求救,最后,她怎么就死了?
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

这些巨大的谜团,层层叠叠排山倒海地朝我压过了,我却什么都弄不明白。只是,觉得从来如今日这般,深深地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寒栗紧紧地缠绕在心间。
教我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喘不过气。


卫子玄很倒霉。
他推门而入那会,我同老爹眼底的水迹未干,特别是我,眼底红渗渗的,很是吓人。他明显被惊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张着嘴傻愣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复又出去了。
那仓促的身影,慌张得跟什么似的。
这大约是他第二次被我给吓跑。
我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哭了一回,他一连好几天对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模样,极是好笑。


老爹起身回洛晏城的那天,我站在城门口,直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官路的尽头。
张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算是给我安慰。他这段时日也瘦了许多,许是因为方芷澜的事情给闹的。不过,这也不是最难的时候。

记得他刚刚知道方芷澜对我做了什么事情,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时时守在我的身边,最怕我一个想不开,做出点什么愚事来。
他既怕我伤了自己,又怕我伤了她。

后来,他咬起牙,拿出过去的情分去同方芷澜求情。可方芷澜,用着他亲手磨送给她的匕首,刺了他一刀。
那方芷澜,大约是想让他断了对自己的心思。
而我,也从未见过那般心如死灰的张陶,他跪下求我的那刻,我简直被他吓坏了。

张陶分明与我同年岁,如今却时常老气横秋对我说教:“看,九姎,这就是命。”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样鲜活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了。
我着实有些怅然。

第 30 章


最近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卫子玄天天忙着往军营里跑,如今得了封赏又领了俸禄,总不好不做差事的。
外面日头毒,他明显比以前黑上了一圈,可一大早跑到卫府大门外等着丢瓜果表示爱慕的女子倒越发多了起来。

我私以为,此举甚好,远比洛晏城的姑娘扔些鲜花帕子什么的来得实在。

前几日特意提醒府里那位顶顶好节俭的韩管家,在大门口专门放置了个装果子筐物,顺便再贴了个友情告示以抚之。这瓜果虽小,但如若大家的热情误伤了那位顶顶好看的卫大人,特别是,误伤了那张顶顶好看的俊脸,众人皆无美景可赏,岂非是大大的划不来。
都城女子的悟性果然甚好,纷纷依言而行,将果儿放筐入之。

如此一来,卫府省了一笔开支不说,许是托了那些免费果子的福气,我的脸上迅速滋润起来,连腰间捏着都明显多了二两肉。

不过,大约舒坦得过了些,有人便看不下去了。

皇帝时不时传下旨意,每每皆称是宫里的燕妃身子大大不好,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多多入宫相陪。
于是,在仅仅一个月余内,燕妃的身子竟大大不好了数十次之后,连向来迟钝的卫老妈都犯起了嘀咕,颇疑惑地对我说,竟不知我这个家姐的身子如此盈弱。
如此便不难想象,都城中那些传闻,话头里已经隐隐有不好听的迹象了。

尤其在宫里边,不少人都亲眼生生见到,那奉旨前来探病的卫家夫人,不呆在家姐的塌前嘘寒问暖不说,倒时时同年轻的皇帝陛下在最最奢靡的畅春园里泛舟赏花。
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竟惹得近来情绪不甚好的皇帝龙心大悦,笑声朗朗。

我着实冤枉。
自打那日皇帝来卫府一趟,我好心给当了回倒霉的听客之后,如今碰着他,连不情不愿的表情都不敢摆上来,战战兢兢行事,生恐一个不小心就将自己的脑袋给丢了去。
又如何能同都城里纷纷传言那般,依在皇帝身边做出千娇百媚之态。

这燕歆也不知怎么了,任由皇帝借着她的名号行事,半点不见怨气,好几次在她的宫里,远远见着皇帝信步而来,竟借口去给皇帝做点心,领着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她如今竟有这般荒谬心思,真真让我大伤神。


总算,今日前去锦织宫的途中,有人客客气气地将我拦了下来。
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卫妃的出场着实迟了些,累得我提心吊胆了这许多日。

负责领路的丫头,七拐八转地将我领到了宫里一处怪石之上的亭榭之中。
如今卫妃的身子分明已经显怀了,却仍不见臃肿,倒越发显得美人如玉娇艳动人。她一面握着书卷,抬头对我微微颔首,自是一派雍贵。我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亭子的四处,才恍然大悟这段时日她不动声色的缘由。

站在这个制高点往西边望去,那畅春园的一景一物皆收眼底。               
一切皆已经掌握在手。


以前,皇帝对宫里妃子的宠爱也算秋色平分。如今卫妃有了身子,难免在宫里独大,燕歆的日子想必一定不好过罢。
有个孩子,对宫里的女人来说,原是如此重要。
我叹了口气,真心替燕歆担心起来,她进宫时日也不算少,却不知为何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前段日子听有风声说,宫里又开始张罗给皇帝选妃了。

卫妃教人给我赐了座,瞧了我半响,忽微微笑道:“姎妹妹可知道,这个偌大的皇宫,什么地方住着的伤心人最多?”
还不待我回答,她复又好心情地替我说了下去,:“是冷宫!”
“这个道理,我从入宫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本朝的皇帝出情种,宫中的那些女子便多老死。我曾发过誓,断断不会让自己落的那个下场。”
连卫妃这么盛宠在握的人也如此居安思危,我私以为,宫中的女人着实不易,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当初我为何要撮合你同我弟弟的婚事?

这确是我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
我摆出谦虚的样子望着她,静候下文。

卫妃定定地凝视了我片刻,复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
“那年,他有日从宫外面回来,不知怎的对着宫里的芙渠发了一整日的呆,那副眷恋的神情,连我都不曾见过。我不过上前劝了两句,他便连着好几日没有来看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冷淡。
我并不难过,帝王的爱能有多久,如果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想必早就和冷宫里的妃子一般过不下去了。”

“可惜,”卫妃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他弄错了。我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不是叫燕歆。可那时的皇帝不知道,他还欢天喜地等着那女子进宫。    
“既然皇帝如此喜欢,所以,我怎么会给自己的敌人机会?
于是,我跟他说,说燕家还有一个女儿,正巧自小被养在洛晏城,我弟弟对她情根深种,不如,喜上加喜吧。 
皇帝那时正对我颇是愧疚,哪里会拒绝掉这个小小的请求。”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同卫子玄这些莫名其妙的纠葛,竟缘于此!
我想了想,还是抛出了许久之前就想问的话, “他难道不曾同你说,他喜欢方家的姑娘。”

卫妃眯了一双美目,好笑般地上下将我打量一番道:“我以为是那方芷漱傻,不想原来有个更傻的。
“你以为,我弟弟当真喜欢她么?
“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那点自以为聪明的小心思,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她从怀中取来一块粉色的帕子,“你自己好好看看罢,至于为什么,恐怕得你自己找答案。”

“对了,我已经学那燕妃称病,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将皇帝请了过来。”
她非笑似笑地瞧着我。“恐怕,很长一段时日,他都没有空招你入宫了。另外,我再给我那弟弟寻了个押运的差事,皇帝不是说你喜欢南恒吗,不防同他去住一段时日罢。”
“如此安排,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从未去过南恒国,可在心里却如此熟悉。
那里,有张陶给我描述的一围篱笆,一座小院,一株春日的桃树。
而真真进入了南恒的境内,我才发现,那里最吸引我的,不是绿水人家,柳色环堤,不是陌上的青桑女子,白衣如雪的少年。

那里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有我向往已久的家园。
我希望在那里长大,不曾经历任何烦恼和忧伤,脸上挂着一辈子最闲恬的神色,平平淡淡地生一双儿女,到了鸡皮鹤发的时候便躺在日头下,安静地闭上眼睛。
这才是我最最向往的结局,可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卫子玄同我不是一辆马车。

我紧紧地捏着袖子里的粉色手帕,我清楚记得,这便是卫子玄从陵公子的侍妾那里给弄来的那块。
我原以为,那是要送给方芷澜的。

如今,帕子的一角却多了两处奇怪的字样,歪歪扭扭的绣功,竟比我还差上几分,白白糟蹋了一块上好的料子。我几乎是大着胆子猜想,这哪里像是出自女子之手,简直就像一个男子捏着绣花针给缝上去。
我辨别了许久,才勉强看出是两个字。
僭儿。

这真是让我心惊肉跳。

我不禁想起洛晏城那次,他在旒春阁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喊着这两个字。
只觉恍如隔世。

第 31 章

此趟差事,说来也简单。
南恒国前阵子来进贡时,顺便上了一道请奏给朝廷。说是今年刚招入了一批楞头新兵,需要配备些盔甲兵刃。
皇帝前些日子方才批了。

西邶朝的军队,或许比不得东蠡,北阙国的那般生猛彪悍,可胜在人数庞大严明善战,且各种铁制兵器和盾甲制作工艺高超,十分巧夺天工。
当年第一位开朝的皇帝,就是用本朝打造的龙陌刀,领着五十万装备精良的黑色军团,气吞万里如虎,其威名震慑了不少城池领主,这其中甚至有些不战而降,才建立了如今一派太平天下的西邶朝。

故以,历代皇帝对民间兵器的管控十分严厉,并不允许私自打造。
除了在都城专门设立军器局来负责生产,以供中央军队使用外,各地方郡县包括周边附属的小国,只能被允许打造些寻常人家的弓箭和短刀,其他皆需上报朝廷请求调配。

按说,这押运官算是辛苦差事。
往往日程紧张暂且不提,中途还不得出任何差错,防止这一路的贼人草寇心里惦记。既然卫妃神情恳切道该让自己的弟弟历练历练,就当是报答对朝廷封赏。
皇帝,倒也欣然同意。


老实说,我们一行人进度慢的不是一点点,自打进入南恒境内,一路便开始走走停停。

那位对朝中公务向来兴致缺缺的陵公子,这回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疯,径直向皇帝领了旨,说是要同卫子玄一同护卫此批兵器前往南恒国,为西邶朝略尽绵绵之力。他这番主动请缨,惹得朝中好些上了年纪的老臣热泪盈眶,纷纷开始遥想当年他爹琉王的雄伟风姿,皆感叹我朝后继有人。
全然忘记了前段时间是谁连着数月不上朝,气得自己胡子都白了不少。

那皇帝估计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索性便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他,却不想足足害苦了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又是向来时运不好的我。

我私以为,古人说得那句远观而不可亵玩,大约就是形容这陵公子之流的人。
同他朝夕相处一段时日下来,我深深明白了,这世间美好的事物,果真是要隔着云端看才好的。虽说从第一次遇见起,我对他的好印象便大大打了折扣,如今算是跌到了谷底。

一入南恒,这陵公子规矩讲究实在颇多,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非好酒不饮,非名楼不宿,连喝口水都要求是甘冽的山泉也就罢了。还将自己的马车弄得香气肆溢,里头安置了两名当地俏丽的美婢替他捶腿按腰,大有要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辛苦给补回来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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