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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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冲到他背后,凭感觉挥动马刀向前一抽,鲜血扑地一下窜起老高,无头的武士夹紧战马,本能地向前跑,向前跑,跑出好远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栽下来,无主的战马咴咴叫着,落魄地在战场间徘徊。
天空微微一暗,季沧澜知道那是什么,自己冲得太靠前了,目睹过那些禽兽在沿海村落恶行的骑兵临战时没有一个能完全保持理智。带转马头,狠狠夹紧马肚子,蹬里藏身,这是哥哥季沧海教给他的保命招数,战马惨叫着向本队狂奔,“当”,耳畔的巨响让人头晕目眩。半分钟后,压住呕吐的感觉,季沧澜知道自己拣了条命回来,不太好看的但实用的圆盔弹开了羽箭,不顾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他挺直身子,战马却软软地卧了下去,把他放到地上。通人性的坐骑只要有最后一丝力气绝对不肯摔到主人。
“小毛”!季沧澜眼泪顺着头盔边缘落下。回低头察看爱马,七八根长箭插在马身上,血如溪水般从马鼻孔中流下。
“将军”!一个士兵冷静地提醒季沧澜他的职务。季沧澜抬起头,看着受伤的部下陆续跑回来,有人骑着马,有人步行,有人肩膀上扛着受伤的战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手会进行这种无差别漫射,这是疯子才会想出的主意,箭雨下,盔甲精良的大明骑士尚且损失惨重,那些几乎身上只有皮甲的日本武士估计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身后的主阵地上响起号角,那是曹振将军喊大家归队。骑兵们木然站着,耻辱的感觉笼罩全身。
“列――队”!季沧澜对着稀稀落落的部下大喊。整个重骑营在刚才的搏斗和箭雨中损失了近二分之一,失去了战马的骑士狼狈地站在地上。
“一列纵队”,季沧澜冲着山谷大喊。凄厉的喊声在天地间回荡。
骑士们或者杵着战刀,或者牵着马,在他面前排成纵列。
火炮声又响了起来,大明主力的火炮展开的队列,向躲在谷口灌木丛中的倭国弓箭手进行报复性射击。大队步兵从骑兵们的身边走过去,踏着战鼓的节奏向敌军逼进。
“报数”!,季沧澜悲愤地大喊。
“一”、“二”、“三”,……沉重的声音压过火炮轰鸣。
“重骑营战士听我号令,今天我们全歼对手于山谷,一个换三个,值。现在我命令你们回到后方休息,准备再战,解散”!曹振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代替季沧澜发出号令。骑士们愣了一下,伸手擦干脸上的血和泪水,挺着胸膛走向后方。
宽阔的山谷出口处不断有一团团浓烟升起,后边一团被风吹动,碰上前边的一团,犹如夏日里盛开的莲花,亦如丛林中飞翔的精灵。也许,那是刚才失去生命的灵魂,正在天空中注视着自己的战友,为即将进行的冲锋以壮行色。
天是收获的季节,足利义满将军在洪武十五年秋末冬初收获了一屁股债务,坐在富丽堂皇的花御所,面对眼前丰盛的美食,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坐在客位上的大明使节朱江岩斯斯文文,吃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次大明是不肯善罢甘休,居然把这个有名的恶使姑苏朱二派来了,当年就是这个家伙在高丽都城敲骨吸髓,葬送了高丽王家江山”,高僧春屋妙芭不住摇头。收到师弟的传信,春屋妙芭千里迢迢从九州赶来,座船差点被大明水师当成海盗击沉,好在他汉语说得流利,关键时刻把大明礼部侍郎赵秩的名号报了出来。仗着曾经接待过大明遣往南朝的使节赵秩的面子,顺利来到京都。他希望能凭借无上佛法消弭战火,拯救百姓,同时也希望借此机会巩固在幕府眼中自己所在门派的地位。
大明和谈使节朱江岩来京都已经两天了,每天除了吃饭,赏花,就是和妙芭谈些佛法,和足利义满论些理学,他出身苏州茶商之家,家境阔绰,所学甚杂,文来文对,武来武对,端的是舌灿莲花。无论对方如何试探大明要价底限,朱江岩总摆出一幅谈和也罢,不谈也好得态度,慢吞吞拖延时间。趁着这功夫,水师陆战队在畿内各地纵横往来,把来援各路诸侯一一击溃。各地大名得不到京都消息,流言四起,乱成一团。外界的消息却随着各地来京都打探消息而被抓进城内的信使口中传到足利义满将军的耳朵,急得义满不住跳脚。
也难怪足利将军着急,时间拖得越久,北朝手中谈判的筹码越少,曹振率水师跨海东征,第一仗奇袭界港,击沉战船和商船三百余艘,大内水师拼死相博,只打坏了对手一根桅杆。第二仗强攻石山城,号称固若金汤的石山城在大炮的轰击下两天即宣告易主。第三战足利义满纠集倾国之兵,与水师陆战队决战畿内,三万多武士战死过半,也没能阻挡曹振的脚步。等足利义满按原计划准备牺牲小松天皇弃城逃走时,又发现京都通向外界的桥梁一夜间全部被毁,畿内各地到处都活动着大明斥候的身影,这些人拿着“铁炮”,专门偷袭达官贵人,防不胜防,出京之路已经成了赴死之路。
“天亡我也”,就在足利哀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他派去商量议和的师父从大明军队返回,带回了曹振暂不攻击京都,准备允许他谈和的“好消息”。
城下之盟,京都城现在四面被围,城下之盟四字用在这里堪称经典。偏偏这来议和的明使是个无赖,整天吃吃喝喝,就是不认真谈正事。
“朱大人,上差,朱大人”!赤松家的美少年赤松满贞媚笑着走到姑苏朱二的座位前,奉酒为礼,脸上一尺多厚的白粉差点掉下来把地板砸碎。“借此酒祝特使大人永享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朱江岩鼻子里边应了一声,端起酒杯用嘴唇碰了碰,放到了面前的小几上。“早闻赤松家多出美男子,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满贞君今年快三十了罢,还是这般细皮嫩肉,连胡须都没生呢”。
几句恭维比骂人还难听。赤松满贞自小被家督赤松则佑送到足利家作为侍从,用身体为赤松家换回了掌握【侍所里】的权利。虽然足利义满对其言听计从,但在各家督眼中,他不过是个卖肉的男妓。朱江岩虽然通晓日本语言民俗,毕竟是中原人,看不得这种以男色侍人者,见他上来自讨没趣,忍不住出言讥讽。
“啊哈,没想到特使大人说话如此会夸奖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满贞捏了个兰花指,用手轻轻掩住嘴角,做不胜娇羞状。“我来敬大人酒,一素闻大人文采风流,想一睹大人风采。二是想替我家将军问问,大人和曹大人打算何时回国,我们好有时间给大人多准备些送别的礼物”。
朱江岩被满贞的媚眼电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道:“你这卖屁眼的家伙说得倒是轻巧,回国,如果这么容易就回国,要我朱二来这里干什么”,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假做为难地说:“当日来时,我家将军只说想两家暂且休战,让百姓修养生息,却没对朱某说起回国之事。况且这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要花费很多时日,我军粮食不多,战船也有些折损,此地风光甚好,我估计曹将军正打算招些流民,在石山城外屯两年田,积攒些钱修理好船只再回去”。
足利义满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心道你在我家门口屯田,我还不是随时都得看你眼色,欺负人也不能如此欺负。心中恼怒,脸色还不能变,借着喝茶的时间,把脸转向春屋妙芭,满眼凄凉。
没等春屋妙芭说话,坐在旁边斯波义将呼地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算做施礼,气哼哼地说道:“大明天子曾经下旨,把我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如今却出尔反尔,一声不响前来偷袭,这算哪门子大国风范。我劝朱君还是趁早罢兵为好,我日本武士骁勇善战,一旦聚拢过来,再想罢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随同朱江岩来长见识的水师舰长陈好见斯波义将如此放肆,不由得心中大怒,心道:老子把军队都放到你家门口了,你还这么嘴硬,要是老子打输了,你还不知张狂到什么地步呢”,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几天我一直在船上,倒真没见识贵国武士如何骁勇法,敢问斯波先生,这最近几场大战,是我大明打输了,还是日本武士打输了”。
斯波义将老脸登时通红,支吾几声,不服气的说道:“那是你大明趁我不备,我日本武士不想扩大事端,一再忍让的缘故,若真的长时间打下去,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朱二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示意陈好坐下,不必和这嘴硬的老家伙一般见识。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原来这么多天贵国武士还没聚齐啊,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在这里先喝上几天酒,等贵国武士聚齐了,再来谈这议和条款,否则,和约谈完了,也有人心里不高兴,与其让它成为一纸空文,倒不如不谈”。
眼看着话题又要僵,拖上一天,不知又要传来多少坏消息。春屋妙芭赶紧起身,对着陈好合十为礼:“陈施主暂熄雷霆之怒”,转过头来又对着斯波义将施礼道,“斯波管领亦莫逞虎狼之威,依老僧之见,这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以而为之,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年月百姓方能重获太平。请特使大人卖老僧个薄面,大家平心静气坐来谈谈罢兵的事情如何,早日订了和约,特使大人也好回国复命”。
斯波义将本来就不是鲁莽之人,方才不过是咬着牙说几句硬气话,以免明使漫天要价,见了妙芭出面斡旋,赶紧顺着台阶向下爬。躬身还礼,“就依大师之言,只是我日本乃神佑大国,任谁也甭指望足利将军让步太多”。
朱江岩见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拍了拍掌,欣赏戏文般笑了一笑,站起来合十还礼:“不妨,我大明百姓刚刚驱逐了蒙古,又打退了高丽人,民间正渴望一战而获永久太平,前次朱某随曹将军行猎高丽,破其都而未灭其国,天下百姓都怪我朱二心软,骂朱某是个天生的汉奸坯子,让本官百口莫辩。这次斯波管领不妨把把各地武士都纠集起来,咱们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若是日本败了,干脆并入大明版图。若是大明败了,刚好朱某和你们议和也有了说辞,不至于背地里被人责骂”!
“这…。”,足利义满和手下的官员面面相觑,这个心道这个朱二简直是个疯子,把打仗当成喝白开水般简单。有心再说两句硬气话来还击,手头确实也无兵可用,当年凑川会战,南北朝交战双方一共才出动了五万人马。前些日子和大明决战,三万北方北方精锐消耗殆尽,哪里还有什么武士可以凑来。今川贞世在九州倒是还有些家底,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来援。况且即使来了,没等靠岸就得被大明舰队送到水晶宫里去。
还是春屋妙芭脸皮厚,干笑几声,施礼说道:“朱施主,且听老僧一言,我日本和大明乃同文同种,一衣带水,世代友好的邻邦。日本对中土一直恭敬有加,双方原不该为小事而起干戈,让生灵涂炭。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朱施主代为斡旋,两家及早罢兵为是,立此功业,朱施主不谛于万家生佛,何必在乎世人一时误解。老僧提一个建议,大明军队远来辛苦,足利将军不妨供给大明水师些粮草银两,算做劳军之资,不知朱施主意下如何”?
这话上道,朱江岩嘉许地瞟了春屋妙芭一眼,轻轻捋捋胡须,嘴巴上照旧不依不饶地说:“依朱某看,我大明和日本可友好得很呢,贵国的海盗把大明沿海当成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大明动真家伙时,就称一声世代友好,我大明海防稍松,就立刻拎着刀过来,杀我百姓,烧我村庄。说实话,这钱粮的事,也非不能商量。只是皇上命令我们剿灭海盗,曹将军自然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搜,不然我们前脚回国,海盗后脚又跟着来了,让我们在大明百姓面前如何交代”?
“贵国搜索海盗,原是应该。但把军队开到我国来搜索,未免太强横了些,枉还自称为礼仪之邦”。一向持和平论调的楠木正仪不满地发了句牢骚。
“这位是南方来的楠木君吧,令兄的威名,朱某早有耳闻,可惜,可惜啊。礼仪之邦可不是我中华自己封的。我中华对讲理的国家,一向讲理得很,若是有人给脸不要,我们也没办法,吾皇四度来信,请日本管束乱民,不要骚扰大明沿海,奈何每次都如石沉大海。不得以,我们大明水师只好亲自来了”。
楠木家的英雄楠木正成一生忠于南朝,凑川战败后切腹,被世人称为军人楷模。楠木正仪却背叛南朝归顺了仇人北朝的足利幕府,朱二两声可惜,让人听不出是哀叹楠木正成命运多桀,还是讥讽楠木正仪贪图富贵。
楠木正仪被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抓起面前的茶碗狂灌几口,喃喃地嘟囔道:“可你大明水师打得不是海盗”。
“我大明舰队追逐海盗来到界港,你大内家的水师不问缘由就出来阻拦,我们还以为到了海盗老巢呢,当然是见一艘船击沉一艘,难道还能让它逃掉,恢复了实力再来与我作对不成”!
“咯”? 大内弘世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差点儿背过气去。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讲理,偏偏碰上一个更不讲理的,郁闷致极。
看到在座诸位气急败坏的样子,朱江岩冷笑道:“我军此番前来,乃吊民伐罪,惩恶扬善。若是心里没鬼,没勾结过海盗的,将军大人还是下令让他们老实呆在家里,等我们把几个岛屿翻个遍,自然会离开,若是哪个不长眼睛非要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别到时候挨了打又来叫屈”。
说完,吩咐随从抬过一个箱子,放到地上打开。阳光下,里边的东西耀眼生花。“这些是从界港和石山城官员府中搜出来的,想必大家都见过。偏偏这些都是从大明百姓家中抢来的脏物”,朱江岩起身到箱子里边捡起一个尺把长玉制的观音像,指着莲花台后边的文字说道:“这上边还有原来捐赠此像的信徒和受捐寺院的名字,那家寺院我记得是在洪武三年被倭寇一把火烧了,脏物怎么会出现在贵国官员家中,就用不到着我来解释了吧”!
饶是脸皮厚,座上的日本官员依然有不少惭愧地低下了头,倭寇劫掠中国,全靠大名和寺院的背后支持,海盗抢来的东西,各地大名和其家臣照例要分一些,日本上流社会对中原的古董情有独衷,这些官员家中都有不少脏物。往常光顾了攀比看谁的东西更精致,没想到有被人赃俱获这一天。
足利义满此刻亦知道今天不动点真章,对方未必肯善罢甘休,起身施礼,连连道歉,“误会,误会,对海盗我们也非常头疼,我一直在责令各地官员奋力追捕,这些脏物想必是底下人捕获海盗后贪污得来,实非官员背后支持海盗。我本来想把海盗打尽后,将所有主犯一同送往大明,由大明天子按律处置。既然这次特使大人对他们的行为这么生气,我们就先把目前抓获的海盗给上差带回去,也让曹将军对国人有个交代”。说罢,给一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当即心领神会,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大厅。不一会有伙武士用绳子牵了一大串人进来,押到大厅中间跪下。对着众人大声说道:“属下奉将军命四处缉捕海盗,今年共抓了这二十余人,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义满看了看朱江岩脸色,讨好地说:“特使大人,这是我国新近抓获的海盗,任凭大人处置,在下绝不护短”。
“哼”,朱江岩扫了跪在大厅中瑟瑟发抖的囚犯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