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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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和自己平起平坐勋爵从此失去参政资格,罪行被依法查办的下场,新到任者如履薄冰,不得不小心谨慎。
有一个仁慈的哥哥在远处比较着,燕王朱棣也屏弃了他父亲朱元璋动辄将官员剥皮的凶残。按大明刑律和震北军军法处惯例,无论官员的百姓,只要犯了罪一般要经过相对严格的审理,按其罪行的轻重量刑。对于贪污受贿官吏,北六省的惩罚措施是没收全部财产,并根据贪污总额对其家族中全部涉案人员处以数额不等的罚款。主犯发配边远之地伐木拓荒,不足以判罪入狱的从犯则需要筹钱归还罚金,罚金没归还完毕之前一切行动都会被官府监视,发现有隐藏财产一律充公。真有个别官员和爵士被罚得沿街乞讨为生,在过往行人的目光中,他们看不出多少怜悯,百姓对这些曾经欺压过自己的人能施于的只是唾弃。
十余年没有战事,地方上获得朝廷封爵的人数增长缓慢,导致地方上各级爵士人数相对不足。远在南方的朝廷对捐爵一事不十分热衷,燕王朱棣每年争来争去,为地方上争得的空头爵位也不到十个。所以除了捐款之外,想得到爵位的人又增加了许多附加条款。特别是郭璞倡议的要事先在报纸上公示两个月,由百姓评论这一项,简直害苦了试图谋求爵位者。那些出身于派系力量比较均衡的地区的家伙最惨,地方上新增加一个爵位即意味着平衡再次被打破,所以从公示之日起,各方势力暗中较量旋即展开,被公示人往往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一个好的方法,目前来看这种依赖有爵之士监督官员和探讨政令的策略带来了很多不便。布政使郭璞多次向燕王朱棣提起过这件事,燕王朱棣也希望有所改变,至少要让爵士们讨论起政令来效率更高些,更容易受自己控制一些,但想改变这一切的确很难。除非北六省退到和朝廷一致的执政方式上去,但是真的那样做了,他燕王朱棣凭借什么和朝廷抗衡?
眼前就有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朝廷上下达政令要分散官府职权,将钱粮和海关部门直接划归户部和海部管辖,地方不得干涉。这个政令北方六省没有抵制的合适理由,但是归还了这项权力,意味着此后朱棣封地上的资金要接受朝廷的控制。北六省的百姓对朝廷向来就没好印象,各地勋爵过完年就都聚集到辽阳来,一致要求拒绝朝廷这项政令。朱棣当然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力再交还给朝廷,况且在永明城那边还有一伙庞大的商队瞒着朝廷在悄悄地发展,这个商团拥有几支装备了轻度火力的船队,生意以远洋贸易为主。隶属于辽蒙联号,但燕王朱棣的个人股份在里边占了三成。船队从事的买卖有很多见不得光,每年给都给地方上带来了巨额资金收益。如果将永明海关交了,这几支船队连同他们从事的生意就要暴露,肯定会引起士大夫们的非议和朝廷的不满。况且在船队成立之初,朱棣就抱有了一旦有战事发生,将这几支船队装备好火炮组合成一支护卫舰队的想法。
但眼下还不是和朝廷翻脸的时机,单凭六省之力主动挑起战争,朱棣没有必胜把握。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军事实力上双方也存在很大差距。靖海公曹振的水师让朱棣感到很大威胁,一旦打起仗来,水师封锁了全部出海口,对外和南北贸易中断,底下这些商人非闹事不可。到时候自己这边的军心一乱,实力雄据七军之手的震北军难保会一溃千里。
况且在震北军的侧后还有一支靖远军虎视眈眈,朝廷这几年没少向靖远省扔钱,辽王及其幕僚对安泰元年大封诸王,富庶的热河省划归燕王名下一事心存芥蒂。朱棣不能保证自己和哥哥翻脸后,这个名义上归燕王统属的辽王听朝廷的还是听自己的。利益之下,哥哥能和父亲翻脸,弟弟还不能和哥哥动刀子么?
焦头烂额,越想越郁闷的朱棣暗中有些嫉恨起武安国来,如果当年他接到自己的信后肯北返,以新军缔造者的身份和自己一道率领震北军质问朱标的继承权和玄武湖事件的黑幕,现在的坐在龙椅上的能是哥哥朱标吗?当年天下七军当中可是有三军私下向自己表明的态度,对抗起朝廷来比现在容易得多。可那个武呆头就是不肯北返,居然还劝自己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妄动干戈。不妄动干戈,现在朝廷日削月割,再这样下去连动干戈的机会都没有了。
“殿下为何而叹”!一个阴冷的声音把沉思中的朱棣吓了一跳,从窗口上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姚广孝那菩萨般的慈眉善目。
是朱棣自己派人请姚广孝过来并吩咐手下不用通报的,他发不了脾气。此时布政使郭璞正忙着和燕王朱棣的幕僚及各地赶来的勋爵们商讨如何与朝廷讨价还价,没时间陪朱棣闲聊。近卫师长张正心带着几十个斥候南下执行秘密任务,到京城准备劫狱去了,烦心之时,也只能找姚广孝这个闲人来解闷。
“穷啊,没听说过逢年过节当家的就犯愁吗”,朱棣苦笑着开了句虚虚实实的玩笑。若将这北方六省比喻成一个家,他不就是个当家的吗?
“王爷马上就要富有四海了,还哭什么穷”。姚广孝很会说话,从见到朱棣第一面,他就毫不避讳地说燕王有帝王之相,左右随从皆将相之貌,哄得很多人将信将疑。这个和尚名气很大,凭借几手古怪的治病救人之术网罗了不少善男信女。他四下宣扬朱棣是天命帝王,正可了燕王的私心。一些从龙之心甚盛的将士便开始私下准备,幻想着有朝一日可辅佐明君登上皇位,成就徐世绩、李靖般伟业,流芳千古。一些商人也希望燕王能主持朝政,将北六省的执政方式推广到全国,当然,能给有功之臣永远免税之权更好。
几伙人凑在一起声势极盛,将燕王本来就不安分的心思勾得越来越活,若不是郭璞和徐增寿等持重之人在一边分析局势,屡泼冷水,说不定已经闹出什么事端来。
“休得胡言乱语”,朱棣笑着训斥了一句,“火都烧到眉毛了,大师还拿本王开心”。
“阿弥驼佛,出家人不打诓语”姚广孝宝相庄严,以佛祖的名义撒了一个谎。“这里天寒地冻,南风不来,火从何起”?
双方都是聪明人,一句南风不来已经表明了姚广孝知道了自己为何事烦恼,朱棣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了荡地问道:“大师可有良策教我”。
“良策倒是有,不过需要些东西佛前礼敬,不知殿下舍不舍得”?姚广孝的话语依然不急不慢。
“佛祖不是普渡众生吗,怎么大师给人献策还要好处”?朱棣沉住气,笑嘻嘻的反问了一句。眼前这个僧人不比郭璞,双方不是一类人。郭璞虽然偶尔为了地方利益与自己唱唱反调,但是不必怀疑他的用心。从根本利益上而言,北平人马和燕王府相互依存。这个僧人则不然,他属于典型的出售谋略的游学之士,一旦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朝秦暮楚之事在这类人眼中稀松平常。
“佛祖普渡众生,可佛们弟子是要靠米粮而活的啊,殿下难道没听说过‘佛也要钱’这个典故吗”。姚广孝继续吊人胃口。
“好了,本王不与你参禅,要什么就直接说吧,去年不是许你在辽阳建寺庙了吗”?
“殿下莫要误会,小僧要的不是钱财,要的是一个人“,见朱棣有些不耐烦,姚广孝赶紧赔罪,他对燕王所求颇多,不敢得罪了这个大施主。刚才那番做作其实为了提高朱棣对自己所现之策的重视程度。
蒙古诸部喇嘛教兴盛,北方女直诸部则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大乘佛教所推崇的教义要在辽东辽北各地生根,少不了燕王的支持。这里民间富庶,如果得到燕王的首肯,筹建数十座寺庙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到那时姚广孝的功德就可以直追达摩了。
“谁,难道你想让我身边的人出家不成”。朱棣骤然提高警惕。
“非也,小僧是想劝殿下舍了一个人”。姚广孝低低垂下两道佛眉,仿佛为在哀叹命运的不公平。
“舍一个人”,燕王朱棣微微发楞,手下弟兄都没犯什么事,谈不上舍弃。没等他再度发问,姚广孝已经说出了答案。
“伯文渊”!
起风了,窗外的天空忽地阴了一下。
“大师劝我弃文渊于不顾”?朱棣紧接着反问了一句,“伯文渊陷在京城,本王救还救不出,如何弃之”?
营救伯文渊是郭璞、张正心、徐增寿、李尧等北方核心人物的建议,大伙认为无论伯辰是否有罪,无论他走多远,他都是北方六省的人,必须由北方六省来审理,外人都不能欺负。
“殿下心里明白,何须小僧臊聒。朝廷至今不定文渊之罪,难道是因为证据不足么?还是顾及着其儒学大家的声名”?姚广孝的分析一针见血。如果不是顾及到燕王朱棣和布政使郭璞二人措辞激烈的信,伯辰的案子造就定性了,根本不必拖延的到现在。
朦胧中,朱棣已经想到了姚广孝要说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王爷,有些话还是由臣下提出的好。轻轻叹口气,朱棣装作十分不忍的样子说:“可文渊毕竟是我北平旧人,弃之,难免伤弟兄之心。况且本王看不出此事与海关归属有何相关”?
姚广孝数着念珠微微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朱棣会这样回答,胸有成竹地回应道:“当然无关,可如果殿下将此二事给关联起来,岂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依贫僧之见,红尘之事,终逃不过交易二字”。
眼前形势很清楚,朝廷上新颁发三令,规范地方官员权力,统一税收和承认物权,至少前两条都是针对北方来的。而北方能接受的,却只有第三条。
有时候朱棣觉得自己的哥哥很可怜,从旁观者角度,他认为皇帝朱标为了朱家江山鞠躬尽瘁,对百姓也心存善念。可他手下那帮官员太坏了,那帮家伙把“轻、重、缓、急”四字做官真言悟到了极致,任何好的政令到他们手里都会变味道。放下自己和哥哥的利益冲突不谈,仅仅从维护当地吏治角度,就不能放朝廷的人进来。可拒绝朝廷政令需要理由,没有合适的理由,双方起冲突时,北方从道义上站不住脚。郭璞、徐增寿都是侧重于从常理上考虑问题的人,他们至今为止给燕王的最好建议是部分接受这两条政令,争取官员自主任命,此后北方六省的开销要从上缴给朝廷税款和海关税收中截留。可不给哥哥点儿好处,朝廷能答应吗?
姚广孝的建议则让他看到了利益更大的妥协方式,目前北方六省所作所为,对伯文渊这个没有一官半旨在身的人已经足够,再坚持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如果以一个死的伯文渊换取朝廷在税局和海关上的妥协,朱棣也认为伯文渊死得其所。
“可惜了伯辰大才”,长嘘伴着短叹,毕竟是北平旧人,朱棣有些于心不忍。
“殿下真是菩萨心肠,万岁做错了事,殿下反而要损己之声威替兄掩过。大才若不能为明主所用,堪称其才么”?姚广孝冷笑着分析得失厉害,“况且天下已皆知殿下为了伯辰倾力奔走,此刻,一个死文渊强于活文渊何止百倍”!
一个死文渊强于活文渊何止百倍。仅此一点,伯辰老师已经不得不死。他被杀,可换来南北双方在官员任命上的暂时妥协,他被杀,可令天下读书人之心皆向北,今后和朝廷斗争中,燕王可尽占上风。王妃陈青黛无力地靠在书房门外,泪如泉涌。
屋子中那个男人是他的丈夫,原来在她少女梦里的盖世英雄。走得近了才发现,所谓英雄,不过如此。每一个英雄脚下,都是一堆白骨,当人们纪念英雄的伟业时,没有人会问一问,那堆白骨是否愿意。
“蝶儿,是你么,怎么不进来说话”,朱棣与陈青黛夫妻之间感情甚笃,听见门外的动静,低声唤道。
“来了,王爷和大师在此谈禅,妾身岂敢打扰”。陈青黛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答道。
“不知王妃驾临,贫僧罪过,罪过”。姚广孝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念了声佛,起身告辞。
陈青黛和丈夫挽着手将姚广孝送出大堂。北平女子不避讳见人,外人面前,总得维护丈夫的威严。万般失望和苦楚,只能隐藏与笑容背后。
手中柔夷传来一阵清凉,将朱棣从刚才的紧张思索中带回现世。爱妃的眼圈通红,显然刚刚哭过。细心地替妻子整了整皮裘,朱棣关心地问:“小蝶,你不舒服么,还是想你父亲和弟弟了”?
“不是,臣妾刚才听到姚大师的话,心里觉得老师可怜,所以才难过”。陈青黛也不瞒丈夫自己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商议。
“你几时来的,孤怎不知”,朱棣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抬头看看朱棣慢慢转阴的脸,陈青黛心中气苦,哀怨地答道:“你不用担心,我怎会做于你不利之事?妾身虽不像你们江南女子那般懂得体谅丈夫,这出嫁从夫四个字还念过”。
看到妻子那垂泪欲滴的凄楚样子,朱棣心内不由得一软,轻轻揽起她放入书房的摇椅当中,用大手替她擦干眼角。“蝶儿,我也是不得以,你别怪孤,你要知道,如果孤不这么做,也许会死更多人。五哥家、老杨家,还有你们陈家”。
“我知道”,陈青黛拉过丈夫的手,贴在自己冰冷的脸上,仿佛吸取着掌心中残留的温暖。“我不怪你,我家的火器也全赖永明城才得出海。我只是觉得难过,替我自己,也替你”。
“只怪孤生于帝王之家。这北方六省,数万家工厂商号,孤不能不狠下心来。”朱棣也有些心灰意懒。安慰好了妻子,接下来还要面对的是怎样和郭璞、徐增寿等人解释取得他们的谅解,此事瞒得了天下人,瞒不过身边这些智者。“撒手王爷”的事情不多,一旦有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殿下,如此一来,小张将军他们怎么办,难道你不怕他们陷到京城里”?陈青黛轻展愁眉,低声提醒丈夫,斥候们已经出发多日,如果此时改变主意,张正心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没事,咱们分头行动,和朝廷妥协与暗中下手救人不冲突。救出人来也不会带回北平,到时候我就给皇兄来个死不认帐,反正死不认帐是他的拿手好戏。要是救不出来,天下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正心和他那帮斥候。”
“可万一张将军失手了呢”?陈青黛追问了一句,期待着丈夫不要再给自己一个冷血的答案。
朱棣知道妻子怕什么,轻轻捧起陈青黛的脸,看在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真的他失了手,咱们也退无可退,只好扯了大旗造反。终不能让这五千里江山,数万家产业都被人拿去糟蹋干净”!
一个死了的伯文渊强过活着的伯文渊,一个战火纷飞的华夏好于承平的华夏。至少姚广孝这么认为。默念着佛家真言,姚广孝兴高采烈地向他的住所走。华夏数千年来一治一乱的轮回,正好是儒、道、释三家及其分支发展壮大的最佳时机。当年若不是蒙古人支持,全真教不可能由默默无闻的小分支跃为道门第一大派。没有南北朝百年对抗,佛寺也未必能遍及大江南北。机会就在眼前,只要燕王朱棣能起兵夺取江山,他姚广孝就是辅政第一功臣,与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可相攀比。可以遇见自己所在的佛教分支将迎来再次的辉煌。相比这种辉煌,乱世中死一点人算什么,不过是佛前的一点儿祭祀。不有一句古话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到时候自己是脱去僧袍权倾朝野呢,还是退隐山林流芳百世。想到将来的远大前程,姚大师热血沸腾。光光的脑门在寒风中冒出缕缕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