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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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漂亮的江山,偏偏有人为了自己那不找边际的想法去毁它。靖海公曹振闷坐在桃花山的帅殿中,望着窗外呆呆出神。这一带岛屿星罗棋布,普陀、龙横、洋山、岱山等岛屿如宝石般镶嵌在碧蓝的海面上。眼下正值秋高气爽时节,隔着玻璃窗可看见海面上的捕鱼船如白鸥般往来穿梭,伴着普陀岛上地晨钟暮鼓,将一船船海鲜运往烈港。昔日的海盗盘踞地烈表山现在已经被开发成了海货加工基地,一家家小作坊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烈港内,将渔民们打来的海鱼加工成罐头和鱼干,装上货船沿长江和黄河运往全国各地。
武安国在南洋打得热火朝天,朝廷和北方六省在山东、河南陈兵相向,靖海公曹振都不想插手。独领水师多年,他知道手中这份兵马地分量。大明朝的南立平衡全压在水师的肩上,只要曹振点点头,急于建功立业的朱允文和他的秀才内阁肯定动手削番,将最后一点家底押上赌桌。而野心勃勃的燕王一直下不定决心起兵夺位,也有一半原因是忌惮曹振手中的水师。
姑苏朱二去了,曹振知道下一个阴谋说不定就指向自己。市井中一直传言安泰帝朱标临终前向曹、失二人托孤,留有自行废立之权地遗诏。就凭这一条,允文就没有理由放过朱二和自己。
打开书案上的金匣,掏出里边的翡翠印,靖海侯曹振仔细把玩。这印,还是水师初建时太子朱标亲手交给自己地,现在凭此可调度天下水师。已故安泰帝的音容又浮现在曹振眼前,为一艘新船下水而酩酊大醉的朱标,为海关税收惊人而兴高采烈的朱标。晕船晕得呕吐不止却跟着大军讨伐倭寇的朱标,为了朱元璋屠戮大臣而痛哭失声的朱标,清寒有在长江上试图将武安国和自己一同送上不归路,关键时刻又改口把自己留在身边的太子。
二十余年,言听计从,情同手足。靖海公曹振知道同样承受知遇之恩,所以知道姑苏朱二为什么宁可面对死亡也不肯辜负朱家。“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朱标病故前的话恰恰打在自己心中的软弱处,让自己面对允文的千般不是,却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忍苛责。
而此刻天下局势,还容再拖延下去吗。从顺帝北逃到允文即位,这片土地才太平了三十年,三十年,难道真的就为了执政者的个人见解不同而让江山流血么?曹振不想,亦不原。放下大印,轻轻地抠开印盒子底部的夹层,一条明黄色的绸缎被他缓缓地拉了出来。
“若允文错聩,江山动荡,则诸臣随靖海公曹振北上迎燕王代之,勿以朱家叔侄之争而沥天下之血。见此话,如见朕……”。
天高地阔,四野中没有一丝风,一丝云。清冷的日光下,千百年的寂静伴着依烈河(伊犁河)缓缓西流,穿过漫漫黄沙注入库而恰腾吉思(巴尔嘎什湖),给死亡之海带来一片绿色的生机。
已是秋末,落过几场雪,河流像感染了风寒的少女般,衰弱到不能再瘦的地步,最浅处已经不能没过马膝盖,骑在马背上可以不湿衣服轻松穿过。一行商队载着货物沿河而行,系在牲口脖子下的驼铃声不时打破沉寂,伴着周围寂寞的风景,宛如梵唱。
商队规模不大,走得亦不快,大伙都包着头巾,看不清他们的面孔,被保镖围在中间的商队主人是个大胖子,由于其横着与竖着差不多的高矮,所以看上去好像一直躺在骆驼背上,将商队最结实的骆驼压得直喘粗气,差不多走上一个时辰就得停下来换另一匹骆驼,好在商队携带的货物不多,有足够的坐骑可供胖子挑选。
一个疲懒的胡商,一队目光如刀的保镖,这是丝绸之路最常见的商队形象。从盛唐以来似乎就没变过,几百年,沿丝绸之路的国家翻来覆去,几十年换一个主人,城市兴起消亡,随河道变更而飘忽不定,唯有这商队的服色和大漠风光,一直没变。今天这个商队与众不同,甚至连千里迢迢跑到河边饮水的野狐狸看到亦为之驻足,因为商队中除了疲懒的胖子外,还多了一匹白色的骆驼,骆驼上面,有一袭在大漠风沙下却不染征尘的红袍。
“死胖子,你再不快点儿,恐怕大雪封河时我们也赶不到热海”。白驼背上,身着火狐狸皮大氅,用粉红色轻纱蒙住面孔的女子婉转地骂到,让闻到这个声音的镖师们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从嗓音中分不清楚她的年龄,亦分不出口音地域,只是令人觉得说不出来的好听,仿佛一双小手轻抚在胸口上。
在如此充满媚惑的声音下依然故我的只有“躺”在骆驼背上的胖子,大奸商高德勇懒洋洋地掀开面纱,四下看看,复又懒洋洋地回道:“妮子,急什么,这条路我走过不下二十遍,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雪,老天会通知我。给大伙留着些体力,等过了玉龙杰赤再用吧,过了大盐湖(咸海)水域,那才是真正需要加紧赶路和地方,河流没这么多,也没这么顺,会追着你的脚步走”。
沿伊烈河向西,在伊塞克河与伊烈河交汇处转向南前去热海(伊塞克湖)修整,然后沿西天山脚下的纳林河走火站河故道,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西行路线,一路上河流可以为商队提供充足的水源。虽然沿河的马贼众多,但是谁也不会蠢到去招惹护卫商队的詹氏保险行,十余年前有个自称山中老人门下弟子的贼头带了二百余响马围攻北平詹氏保险行护卫的商队,弄得灰头土脸实力折损大半不说,还受到了亦力巴里汗王的倾力围剿,最后整个绺子连个人渣都没剩下。
故土难离,高胖子不肯快走,晴儿知道他的心思,看看天空中越来越冷的日光,虽然担忧,却亦不愿多催。从居延海边告别了北方六省商团后,死胖子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恨不能走三步一回头。有几晚在河边扎营的时候,细心的晴儿看到高胖子冲着东方愣愣出神,面孔上说不出的落寞。那种浓浓的乡悉让人看了心疼,有时候晴儿真打算扑进胖子怀里,和他商议一下否就此停住脚步,等大明国内局势明朗了再转回中原,但想想传说中的商人之城威尼斯,俏晴儿还是将这种冲动硬生生压了下去。高胖子当年教她中原文化时曾讲过陶朱公的故事,晴儿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西施,如今胖子已经功成名就,二人的归宿应该是找一个没有风雨的桃源深处隐居,而不是再管世人如何为了名利博杀。
“高爷,我们还是加快些速度,今年北风来的早也说不定,谁都知道这大漠的天气比女人的脸变得还快,詹氏保险行的老镖头张怀仁看看四周,低声说道。凭借多年行走西域的经验,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河边的寂静后隐藏着风险。以往走镖,虽然少有马贼敢打詹氏保险行的主意,但沿途踩盘子的眼线还会看到几个,由西向东的大商团也不会少。今年河边却静得出奇,从亦力把里都城出来,对面就没见到一个人影儿。这趟镖是自己退隐之前的最后一揽子活,詹氏商团的大当家亲自交待下来,要将眼前这两个”骗子“夫妻保护周全,顺便也探探贴木儿的具体动向。北方一直谣传贴木儿有意东进,可前几天朝廷的告示上分明说,齐泰大人出使成功,贴木儿已经放弃了荒唐念头,再度遣使称臣,并请齐泰大人常驻撒麻尔罕,监督其军队是否有行动。
“好吧,听人劝,吃安稳饭”高胖子点点头,换了一匹骆驼,加快了商队的行进速度。这个商队中除了晴儿和高德勇的贴身仆人外,其他人全是詹氏保险行的镖师和伙计,知道老朋友决定西下,詹氏兄弟特意以优惠价格为高德勇夫妇提供了全程护送的服务和保险,并且派出了保险行中最得力的镖师前行。通常詹氏保险行护送普通商队,最多不过出四个资深镖师,带上十几个伙计。此番为了表示对高德勇变个朋友兼大客户的重视,派出的镖师就有十五人,还加上一个号称“双绝剑客”的总镖头,几乎是保险行中的全部精锐。
“的、的、的”,急促的马蹄声从河对岸传来,水花飞溅处,一个在周围探路的游骑拍马赶上,将一大包发现物递到了张怀仁手中,隔着包裹,晴儿已经被里边的气味熏得直皱眉头。“镖头,你看,我发现了这东西”。
是牲口粪便。骆驼背上的高德勇猛然惊醒,双目在瞬间凝聚了精神,眉头随着目光的移动渐渐收拢。
张怀仁不嫌肮脏,用手指将几粒羊粪逐个捏了捏。又凑上鼻子闻了闻马粪和牛屎的味道,警觉地问:“在哪里,密吗”?
“多,在河北边五里之外,一直与河道保持五里左右的距离,担任游骑的镖师忧心忡忡地说。按总镖头张怀仁的部属,在商队四周各有两个游骑担任警戒,与商队的距离保持在三到五里左右。发现异常则一人按原路继续观察,另一个赶到本部急报,若遭遇袭击则以烟花火箭联络。这个游骑在河北岸发现大队牧人迁徙痕迹,所以前来汇报情况。
“晴儿,你和大伙留在这里,今晚中午我们就在些打尖,老张,你和我上那边看看”,高胖子浑身的废肥油在看到粪便那一刻即变成了肌肉。拍拍胯下的骆驼向河边冲去。
“原地扎营,围骆驼城,让晴儿姑娘居中休息”,老镖头扯过前卫手中的镖旗,用力插在松软的河岸上。镖师们当即聚拢骆驼,围成一个城堡状,将食物、饮水及火铳弹药搬到“城”内。
粉红色的面纱内,晴儿的小嘴巴张了张,对胖子的命令有些不满,但旋即转成了一缕幸福的笑意,担忧的目光也渐渐转为迷醉。只有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人们才能从高胖子身上看到他的风采,已经过了花甲的身躯上根本不见一丝衰老的痕迹,拍打着骆驼,利落地冲过依烈河,向远方沙柳丛后冲去,连张怀仁这个武林高手都赶不上他的脚步。
大漠沙柳是一种古怪的植物,河水改道时,它们会枯萎,坚硬的躯干却不肯倒下,一根根直立着提醒过往风沙这里曾经有生命存在。当千万年后造物主在它们的殘枝下再划出一条河流,新的柳树又会从沙柳们埋在沙底的根部萌发,新生命的翠绿嫩黄与旧生命死亡的阴灰暗冷同时出现岸边,交织在一起,顽强地捍卫着生命的尊严。
穿过交织着生命与死亡的沙柳丛,一片更开阔的大漠出现在高胖子面前,掏出望远镜,高德勇将四周所有景色仔细搜索。深秋的草丛星星点点,珊瑚礁一般镶嵌在金色的沙海中。偶尔有野兽从沙打旺丛中跑过,将里边正在睡觉的沙鸡从好梦中惊醒,拖着肥胖的身躯昏头胀脑冲向蓝天。飞不了多远,沙鸡们就一头栽进草丛,不知是因头部缺血而晕倒还是继续它们的睡梦。也许对这些傻傻的动物来说,晕倒与睡眠之间本来就没太大区别。
“在这边,再向北一点儿就到了”,游骑与总镖头并络而来,招呼高德勇跟随他们前去查看。三人在一个沙谷中停下,不止一队迁徙的牧人从这条谷中走过,彼此之间相隔时间大概在一天左右。马上就要入冬了,他们不找到山坞里去躲避风雪,穿越大漠干什么?况且从给牛羊提供饮水角度来看,走河边也比走沙谷更方便些,至少不必掘沙取水。虽然河道边掘沙为井,打出水来很容易,但高德勇深知游牧民族的天性,他们才不会漫无目的的浪费体力,除非有人刻意要求他们这样做。
放下手中的一团马粪,高德勇拍拍手,跳上骆驼,凝重地向詹氏保险行的总镖头询问道:“张老侠,你手下这帮弟兄谁口齿最清晰,赶路最快”?
“大康,他跟了我二十多年,没出过差错。再复杂的地方也不会迷路。小熊也可以,岁数小,但手底下活计不错,咋地,高爷要安排人送信么”?老镖头警觉地问。事态越来越不正常,牧人们反季节迁徙,本身就令人感到奇怪。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么大一堆牲口群居然消失在大漠里。根本没有和西进的商队碰面。
“我们回去,将所有游骑都撒回来,从下午起我们沿南岸的沙柳丛走,吃干粮,不再点火。你让大康和小熊带六匹骆驼向东走,化装成脚夫赶回声峪关。请张正武和蓝玉将军做好准备,可能客人要提前来访”。高德勇刹那间由一头肥猪变成了威猛的狮子,目光令人凛然生寒,话语中也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高爷。你是说那个瘸子,他莫非疯了不成”老镖头神色猛然一凛,带着骆驼紧随高德勇向自家营地跑、边跑边大声询问。
“他本来就是疯子。南线水路被武侯提前切断了,所以他才会不石一切的偷袭”!高德勇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焦急的补充。“我没实足犯握。但这么多牛羊潜行绝对不是牧人地做法。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军队的补给。当年索古人就是用这种办法持朴给从居延海一直运到极西的多淄河。”
按在大明境内获得的情报分折,高德勇本来以为贴木儿最早东进时间也得排在明年春天。大国之间地战争不比去攻击德里一带的诸侯。随便几万人马就能得手。要想在大明西北打一片生存地出来。至少需要二十万人马。要想吞并整个大明。没有一百万以上军队就是痴人说梦。臣服于帖木尔的国家甚多。河中诸侯。原土耳其帝国诸侯及底里诸国人马分布在数万里的土地上。将他们的军队汇聚在一起。从招集令发出到军队集合结束。至少需要四个月时间。为近百万军队的筹集辎重,消耗时间又何止四个月。贴木儿打了一辈子仗。这一点他能算请楚。所以他在撒马尔罕聚集军队时才今惹出那么大动静。以至于被大明发觉。
高胖子不相信贴木儿会罢手,他认为贴木儿会选择在某一个春天发动战争。春天来临时,三条丝绸古道上可以给牲畜捉供充足水源和部分青草,牛羊马匹会在路上消耗,亦会在路上繁衍。这样帖木儿的军队赶到大明边境时才不会断了补给。可眼下的事实说明、贴木儿前锋部队己经起兵,要趁着大明君臣还陶醉在谎言中时,先替大军趟一条通道。
“他疯了,草原上冻死人地冬天,他拿什么补给”?两个追上来的游骑震惊地问。他们是从军队退下来的老兵出身,习惯了武安国当年灌输的,后勤保障第一的信条。
“前锋部队只需要些牛羊,坚持到亦力巴里足够了,高德勇脸色铁青,愤怒地说。贴木儿看来打算采用另一种战争方式,不光大明军人,任何正常人都不会理解。这种战术不需要太多补给,每过一城,将百姓屠杀干净,劫掠的粮食足够军队吃喝。
这是蝗虫战法,老膘头张怀仁仿佛为看到一片黑压压地蝗虫向东扑去,一路上,亦里巴里、给密、仰力巴里、伦台,大伙一路行来所见,丝绸古道上人类数百年职累起来的财富全都将化为这群蝗虫的食物,为他们的成长提供给养。
“大康与小熊先回去。以后咱们每隔三天派两人向回赶,直到最后证实消息的真伪”。营地内,老镖头招集手下。逐个安排东返的次序内心深处还留着一丝侥幸的希望。
晴儿走到高德勇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目光询问道:“胖子,咱们还向西走吗,要不要回去”!贴木儿这三个宇是晴儿的梦魇,儿童时代,她一家所在的城市就消亡在这些号称真主使者的军队手里。
高德勇持将晴儿的柔夷轻轻地握到自已肥厚的手掌中,手心紧了紧,传给晴儿一点信心和安慰。对着脸色都变得苍白的镖师们说道:“我们从今天开始走红柳丛,大家注意脚下的蛇,如果遇到贴木儿的军队,我们会出面让大家脱身,但消息你们一定要带回大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