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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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把腿缩回了队伍当中。
李文忠这边气势一弱,王本气势更盛,干脆不点名指责军官各自为战,隐隐有藩镇割据之势,请朱元璋小心。
眼前的场景仿佛梦中,不知是在哪个梦中出现过,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喧闹的声音渐渐离武安国远去。朱元璋到底想怎么样,武安国看不出来。从今天早晨召集群臣这个阵势上来看,的确是想对北平的所作所为来一番清算。但从他对王本和杜斅的冷淡态度上来看,又好像只是打算不偏不倚的听听群臣对白正等人这个本章的意见。这两年潜心仿照《discovery》风格的出版启蒙读物,武安国很少也没时间揣摩朱元璋的心思,望着朱元璋没有表情的脸色,真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来为自己说话的人越多,武安国越着急,按照朱元璋的秉性,一旦他想打击自己,那么所有为自己出头的人都会受到牵连。要么不出手,要么彻底击毁对手是这个时代所有政治家的准则。
“这个老狐狸,你暗算我还不够多么,还要这样来上一手,我这就出来,看你到底要怎样对我”武安国肚子里暗骂,准备自己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对于现在的许多恶劣后果,他心中的确十分内疚。
新政带来的这些不良后果,很多都是他当初没有预料到的,特别是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商人对利益毫无节制的贪婪。自己在北平时,北平的商人主要由怀柔的工匠、当地士绅以及从山西强制迁来的移民组成,这些人因为彼此都熟悉,加上资本最雄厚的张、杨两家都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所以北平一地的工商阶层发展虽然迅速,但负面作用非常小。由武安国倡导的工厂主给工人买保险的行为也成为行规,在北平一带,无论是士绅阶层还是破产农民和流民阶层,都从新政中得到了实惠。有一段时间,武安国自己都希望朱元璋干脆下令全国都效仿北平,大力发展工商,把这个国家彻底变成一个工业国家,趁着没那么大的人口压力,趁着农业和工商业利润差还不大,趁着刚刚立国百废待兴,趁着………。;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时机,一个完全不同的中国即将出现在人们面前!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没等朱元璋下令全国效仿北平,北平新政的恶果已经影响到了全国。这片土地上的人自古标榜清高,厌恶铜臭,但榨取最后一个铜子的残忍性不低于任何西方民族。能效仿北平新政的地方,早已冲上前效仿,并且一切都以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根本不肯借鉴那些保险、夜校、8小时工作制等福利性行为。能少付工资,绝对要压到最低,能拖欠的工资,绝对不会发放,能拖延的劳动时间,绝对要拖延到最后一秒。个别地方已经出现了愤怒的工人捣毁机器,杀死工厂主的暴力事件。资本的诞生,从头到脚都露出了本来具有的狞狰和血腥。当人们不能满足于从工人的劳动中获利时,股票就成了最佳选择,能投机到股市上的资金,绝对不留给任何获利不明显的行业。这些,还不是最让武安国措手不及的,最措手不及的是纺织行业的发展,武安国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费劲心思引导人们发明改良的水利纺织业,能在短短几年内席卷北中国,大明朝的花布随着商船,走遍了周边国家,大明朝的万倾粮田,也变成了雪白的棉花地。郭璞和他当初担心的粮食不足问题,这么快就爆发,并且一旦爆发出来,就造成了遍地的饿殍。
江南有米,但是大明朝没有那么强大的运输能力以江南济河北。万里运粮,消耗巨大,况且有那么多的商人囤积居奇,那么多官员从中克扣,这还是明朝政治最清廉的时代,如果是其他年间,不知要死多少人才算了结。
想到这些,武安国低低的叹了口气,事情既然皆因我而起,自然我要有承担的勇气,无论能做点儿什么,我皆愿意。
没等踏出队列,武安国身后快速站出了一个人,低而清楚的一声“微臣有本”,将武安国的脚步硬生生扯回。
掌管京城军械制造局屡立大功,新进的工部侍郎周无忧微笑着走出队伍。上前几步跪倒,启奏道:“万岁,白正等人所奏,虽有谬误,臣以为其忠心可嘉。我大明有如此心忧天下之士,实在可喜可贺……”,几句马屁,稍微舒缓了大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朱元璋阴情不定的面孔也有所缓和。既没表示对王本等人攻击新政的支持,又为让白正等人摆脱去了一旦辩论失败,即将背上的结党干政的罪名。大殿上,很多玻璃球一样的老臣都暗中点头,称赞这个后生小子会说话。大学士吴沉更是满心惊喜,他一直想出来说话,但顾及身份,不好率先出头。作为内阁大学士,等级虽然仅仅为五品,但即使当朝老太师对他们几个都小心三分,这种近臣的优势不能像王本等人那样白白浪费。今天大殿上这场论战,其实是两种执政观点的冲突,他必须等待时机,等待对手的破绽。在论战的开头,吴沉虽然与王、杜二人同气连枝,但是绝对不能说话。宁可看着白正等人在论战中被扣上罪名被牺牲掉,也不能说话。
“臣以为,所谓天意者,民心也。盛世之政,由人不由天。尧舜之世皆遭天灾,然世人万载称颂尧舜之德。恒灵之时岁岁祥瑞,然恒灵之世民不聊生。况且天象古今本无定数,赤道群星岁岁不同,若以此推测天意,则天意恐若妇人之心思,一日千变……”这个比方非常幽默,让龙椅上的朱元璋不觉莞尔。再细听时,却是周无忧对天文的总结,认为天文乃星座运行的规律,与执政没半点关系。
“觜宿距星,唐测在参前三度,元测在参前五分,今测已侵入参宿,胡能知其所兆。况且星图之上,又有古多今少,古有今无者。如紫微垣中六甲六星今止有一,华盖十六星今止有四,传舍九星今五,天厨六星今五,天牢六星今二。南极诸星,古所未有,近年浮海之人至赤道以南,往往见之,冯子铭曾测其经纬度,绘恒星图,科学院去年刊刻之。至于彗孛飞流,晕适背抱,所谓天之所以示儆戒者,每逢秋季,浮舟海上之人夜夜可见,早已习以为常,不以其卜祸福。陆上高山阻隔,百年难见,所以为警示……。”,
这番话没有半句对人身和忠诚的攻击,但结结实实的把王本等人的上天示警的理论驳了个体无完肤。接下来的论述更为生动,,周无忧认为,彗星,日食,不过是常见的天文现象,只有少见的人才会多怪。就像大家都把白虎当祥瑞一样,现在动物圆里白虎都生了小崽子,一窝子祥瑞在那摆着,不是笑话吗。
周无忧的话还没说完,底下已经传出了低低的笑声,几个大学士面红过耳,闹了半天,自己居然被周无忧比喻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想反驳也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自己的论据被人家驳倒了,理论自然不成立,这个跟头可栽得有些大。
朱元璋觉得这个新进的周无忧说话十分幽默,轻轻松松的解决了眼前这个争论,也不用自己费心思追究争论的双方。点点头,笑道,“各位卿家都起来归班吧,咱们今天就事论事,周卿,且说说对白正这本奏折的其他想法”!
跪着争吵了半天的群臣纷纷归列,这种争吵风险很大,失败的一方往往丢官罢职,虽然有些人被周无忧给奚落了一下,但一句忠心可嘉已经让他们有了足够的台阶。有人边向回退边上下打量周无忧,心中暗道,“小子,好张厉嘴“。
“凡新政初行,必然有利有蔽,圣君依利弊裁夺,人臣按得失修补,然后得以大行天下,造福万民。……。。”,周无忧不慌不忙说出了自己对新政的看法,既然替武安国出头,就要有出头的本钱,并且还要立于不败之地。郭璞给他的信让就在怀里揣着,文章昨天晚上就已经背熟。今天这情形,不适合武安国冲锋陷阵,自己受人所托,当然要把武安国护住。这人是北平一伙再起波澜的希望。
郭璞大笔写就的文章中,分析了新政的利弊得失,以及执行过程中的关键。周无忧尽力用不得罪任何一方的语言加工后在朝堂上说出来,看似临阵发挥,谁也不知他是有备而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新政有利有蔽,利在明处摆着,蔽也是大家亲眼所见。但总体而言,利多蔽少,并且这些众人口中的蔽,本来不是新政的过错,而是各地盲目跟风,不法商人见利忘义,蒙古和其他反王余孽勾结捣乱所致。
“其实最关键一点是你,你自己不顾军队准备不足,发动云南战争。担心武安国势力太大,强拆震北军所致”。周无忧心中嘲弄的想。朝中大臣其实心里都和明镜一样,只是每个人背后都有各自的集团利益,集团利益驱使他们选择各自的立场。大家此时比拼的,不过是看谁更能说会道,看谁更会打动朱元璋而已。这些祸乱,不过是他们攻击对手的契机。
政治是肮脏的,玩政治的人都是掏粪工,有了他们,街道才能干净。但是如果有人不以玩,而待之以胸怀万民的虔诚,政治,其实是干净的甘露,可以哺育天下苍生。
清清嗓子,周无忧最后提出自己的观点。
“因此,微臣以为,目前关键不是追究利弊,而是设法兴利除蔽,尽早摆脱当前危局。我等在此争执一日,百姓则多挨饿一日,无忧不才,斗胆请万岁搁置争议,诸位同僚共渡难关。废除新政,于事无补,于民无益,当前最重要的不是破坏,而是建设”。最后这句是切切实实的大白话,争论了一个上午,惟独这句白话让所有人如雷贯耳,不敢反驳。
钟鼓楼上的自鸣钟声“当,当,当”地敲响,宣告正午的到来,悠长的钟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行人驻足细听,却什么都没有。
当前最重要的不是破坏,而是建设,谁也没预料到周无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特别是号称为国分忧、为民解难的吴沉等人,心内隐约一动。自幼受到的济世思想猛然占了上风,愧疚的眼神一闪而过。
朱元璋也没想到庭议最后出了这样的结果。今天庭议,他本来只想和大家商议个救灾的策略,遍及北方各地的灾情让他心里很乱,他需要的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谁是谁非。挨饿的感觉他深有体会,人饿急了,可能什么都不会顾及,江山岌岌可危。
王本突然发难打乱了他的计划,一开始他还饶有兴趣的听着白正的文章里如何指摘新政,如何指责武安国。能敲打敲打这个干女婿也好,毕竟他的存在让自己感到威胁。没想到朝臣们为了新政争吵,互相攻击,互相泼脏水,泼到不择手段。
这就是我的选择的国家栋梁么,朱元璋心里忍不住苦笑,猛然间想起唐玄宗说的一句话,朕亦知此人是个祸害,但不用此人,朕身边即无人可用。当年读到这句时,还笑唐玄宗失败了给自己找借口,死不认帐。现在同样的感觉不断的涌向朱元璋的心头。
武安国是个祸害,朱元璋不止一次这么想。虽然两年来,被圈养在京城的武安国不问朝政,一心带领科学院改进冶炼,改进畜牧,培育良种,推广大棚。那些作为对国家的助益,朱元璋看得见,尝得到,作为一个国君,他还没糊涂到看不出这些东西为国计民生带来的好处有多长远的地步。但是,无论武安国制造出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再的提高了武器的生产效率,为大明朝的军队提供了充足的武力支持,朱元璋依然无法放心。直觉告诉他武安国对帝国带来的不仅仅是可以看到的这些好处,他对朱家基业的威胁远远大于他的贡献。
对于威胁到自己家族利益的人,朱元璋绝对不会手软。但偏偏他发现不了威胁到底在哪里。武安国立言,立的是奇技淫巧,顶多让人们对身边的事物多了点见识,半分没涉及到政治。如果就凭借直觉把他杀了,朱元璋实在不甘心,毕竟现在逐鹿天下还要倚仗此人的智慧。况且杀了此人,两个儿子不愿意不说,天下士人还有几个还敢为自家效力。
朕要杀了此人,朕不能让天下之士寒心。朕要杀了此人,朕不能让天下之士寒心,两个念头在朱元璋脑子里打架,让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心。此人手中无兵,武将,此人被架空到连一点干政的权利没有,此人所作所为对我大明朝忠心耿耿,但朕为什么这么忌讳他。朕为什么每次想杀他到临头都手软。
谨慎提防,小心对待,朱元璋发现自己握住的是一个手雷,可以打击敌人,也可能炸死自己,一切要看使用的时机。
眼前这个周无忧是个干才,可惜,又出自北平,怎么天下的豪杰都到北平去扎堆了。想到朝臣们说的藩镇割据,朱元璋心里就一阵哆嗦。自己已经尽力分散了北平的力量,如果留在震北军中,王飞雨、李陵估计都不会战没,若是逐鹿中原时,这是典型的害贤举动,要丢江山的。朕已经做得很过分但北平的英才还是层出不穷,不但如此,这台阶下有多少人的利益和北平息息相关?好在燕王和太子自幼交好,否则自己难保这里会不会出现一次玄武门之祸。
仿佛要整理纷乱的思绪,朱元璋轻轻的咳了一声,“肃静~”当值太监拉长了嗓子喊道。台下的议论声一下子停止,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周卿,你且来说说怎么个建设法”?
周无忧早就做好了准备,侃侃而谈。对于眼前的饥荒,他的建议是官府赈济,民间输送,动用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将灾害损失程度控制在最小。具体的做法就是,首先下令各地方官员,不必等待朝廷旨意,直接可以开官仓放粮,事后再补办圣旨、奏折等相关手续,为救灾节约时间。第二,鼓励一切可以运送粮食到中原地区的力量,凡运送粮食一石到灾区者,凭借地方官员的收条可以到盐场领取等价食盐,救灾所得食盐可自由买卖。第三,凡大小关卡对运往北方的粮食一概放行,不可收取任何费用,否则按渎职查办。
自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都是盐铁专卖,盐铁收入占国库收入的很大比例。去年朱元璋应武安国之请废除了铁矿国家专营,已经让很多大臣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又要在食盐专卖上开一条口子,这个建议给大臣们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
王本悄悄给户部尚书费震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出来反对此事。平时拍他马屁唯恐不及的费震如傻了般两眼只勾勾的盯着地面,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看样子是在计算这样国库会有多少损失,根本没向王本这边看。
刑部尚书刘敏素有贤名,见王本在那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叹了口气,慢慢的出列,上去跪奏道:“万岁,赈灾事情紧急,不可耽搁,臣深以周侍郎之策为然。而盐铁,食盐事关国家命脉,岂可轻易开放。臣以为还是官府出资,购买江南民间余粮,官府遣人运输为妙。”
周无忧看了刘敏一眼,早已知道他反对开放食盐的真正原因。盐铁是今儒(相对于北平复古儒家)管理国家经济的唯数不多的手段之一,失去了盐铁专卖,相当于今儒在治国策略上又输给了古儒一局。双方基本立场不同,所以在此关头,刘敏这样有贤良之名的大臣也不得不占出来扯一下自己的后腿。
想到这,周无忧朗声奏道:“万岁,臣以为我朝政治清明,国库充盈,已不必与百姓计较这点蝇头小利。况且此策仅为解决燃眉之急,并非永久开放食盐专卖。官府采办救灾粮草,兴师动众,沿途损耗甚巨,恐米粮未至灾民之手,途中已十去其三。而商人运粮,损失自负,官府不费一人一物,只需于灾区清点物资。两策比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