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三千里-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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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从战车射击孔中不断喷出,刺鼻的火药味和四起的硝烟弥漫着整个土坡,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正在劈荆开路的日军步兵割草垛子一样纷纷倒地。可是日军悍勇异常,前面仆倒了,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仍然奋力排障。铁炮队也奔到近前举枪对射。子弹打在嵌着铁皮的车板上扑扑直响。
借着车厢的掩护,明军炮手摇动佛郎机炮,猛轰日军铁炮队,趁着敌人火力被压制下去,鸟铳兵和弓箭手兔子般从车厢中探出身来,向前方一轮胡乱射击,然后又急忙伏下来装弹搭箭,等待第二次机会。
根本不用瞄准,日军攒聚在坡下猛攻,随便一枪一箭射过去都能给其造成伤亡。不一时,阵前已经铺了厚厚一摞死尸。鲜血拌着融化的雪水,顺着土坡像溪流般往下淌,后续者涉着血河仍旧向前猛扑,人人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把联军排下的路障砍开,就可以直扑敌阵,把缩在其中的守卫者统统杀掉!
联军铺在阵前的鹿岩、拦马桩、箭刺这时大半被砍倒清除,环营壕堑有的地方被掘土填平,有的地方搭了无数的木板,日军潮水一样此起彼伏的向前猛冲。月色下的堡垒有如狂吼的怪兽,向四下里喷吐着烈焰,双方万余人齐声呐喊,拼力死战。
由于明军部队装备了先进的铁甲战车,这场日军想象中的野战变成了一场攻坚战。这是大大出乎黑田长政意料之外的事。看到已方士兵在敌人顽强有效的抵抗下伤亡惨重,大将军心急如焚,命令吹响号角,前方各营倭将闻声回头观望,只见黑田老爷把军扇左右摇摆,示意将阵形改为鹤翼阵,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将兵力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战术思想是左右包抄。前方佯攻,两翼密切协同攻击。
接到将令,日军第一梯队依旧猛攻,第二梯队快速向两边展开,将围三打一的战术改为三路夹击。日军无论步兵还是骑兵,大多在背后插着长条幡旗,烈烈迎风,在阵前疯跑着好象一个个小怪物,武士部队则在盔上装饰着羽毛或鳞角,脸上戴着漆成各种颜色的面具,全身重铠,手舞野太刀冲杀。这副架势倒也颇为震慑人心。
明军炮手伏在偏厢车后不停的瞄准射击,奔跑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上。更多的日军赶到了攻击位置列好阵势,为首的武将一声大喊,再次带队向明营发动冲锋。
“查将军,咱们的火器快要发射完了!”王问冒着箭雨跑到查大受面前,嘶哑着嗓子报告道。“什么?”查大受惊怒交集,在敌人重兵围攻面前如果没有火器相助,怕是连一个时辰也坚持不下去。但是他也知道,作为搜索部队是不可能携带更多弹药行军的。在如此大规模持久攻击下,弹尽粮绝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查兄,让我率骑兵出去冲击一下吧!”祖承训上前道。“不行,倭贼气势尚未衰竭,现在冲出去不是正中其下怀吗?再等等!”查大受断然否决了祖承训的建议,转过身对王问说道:“让炮手停止射击,把弹药留下来对付骑兵。弓箭手和长枪手上前迎战!”王问答应一声便要下去传令。“等等。”查大受叫住他想了想,又道:“把那批震天飞炮找出来准备好,实在顶不住了再用!”
明军炮手撤到后排,大批弓箭手在牙将方时辉的指挥下掩至各处偏厢车下,弯弓搭箭准备战斗。明军火力的骤然减弱使的日军前锋营数百人趁机冲了上来,后续部队欢声雷动,一时间似乎胜利在望,连阵后手持千里镜的黑田长政也露出了微笑。
日军步兵手持长刀不要命的往偏厢车上爬,想越过去突入敌军阵内。等他们爬到车顶正要往里跳时,突然发现无数利箭正指着自己的胸膛,完了!
“放箭!”随着方时辉一声断喝,明军弩箭齐发,进攻者纷纷从车顶摔了下去。紧接着长枪手快步上前,无数支长枪从战车射击孔和缝隙中向外捅出。只听的车外惨叫声连天,抽回的长枪大半鲜血淋淋,第一波冲上来的日军死伤累累,剩下的抱头滚下土坡。
第二波日军呐喊着又往前扑,由于壕堑和路障已经被清除,日军进攻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批日军手里都举着火把,看看离的近了,一齐将火把掷入联军阵中。随着一片惊呼声,数辆偏厢车的车体燃起了大火。
“把着火的车子推下去,骑兵上马突击!”见势不妙,查大受大声呼喝下令。明军士卒奋力将烈焰腾腾的战车推下土坡,偏厢车重约四百斤,顺着斜坡咕碌碌直往下滑,势不可挡。其中一辆车上装着不少弹药,滚动中突然起火爆炸,巨大的响声和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战场。周围日军倒下去一大片,其他人惊恐万状的连忙向两边闪躲。
与此同时,祖承训领着七百明军骑兵从南面缺口处冒火突出,跟在“火车”后杀向敌军。高彦伯率四百八十名朝鲜骑兵自西杀出,日军发一声喊,被冲的退出去一百多步远,两路骑兵如闪电般切入人丛,挥刀乱砍乱杀,纵骑忽而直冲忽而侧击,仗着高速的机动能力,把进攻明营的敌军大阵搅乱。
黑田长政见状大怒,一挥手喝道:“骑兵队向前,把他们包围起来全部杀光!”黑田长政手下最得力的武士共有二十四名,称之为黑田二十四将,这回跟着黑田出阵朝鲜的共有十五人,随着他一声令下,几支骑兵部队从阵后狂冲过来,分头扑向祖承训和高彦伯军,率先冲锋的便是二十四将中的两位,久野重胜和后藤基次。
久野重胜着乌帽子形头盔,身披黑漆色铁甲,仗着马快,最先驰近明军部队,大吼一声:“四兵卫右马之助在此,谁来和我一骑打?”(注:一骑打就是单挑的意思,是日本武士炫耀武力的战法。)话音未落,只听嗖的锐响,久野唉哟一声摔下马,却是祖承训在人丛中看的真切,弯弓一箭将他射倒。久野的亲随忙抢上救护。
“真卑鄙呀,没有胆量的家伙,居然暗箭伤人!”后藤基次掀开绘着鬼脸的面具,大骂着拍马上前,舞刀劈向祖承训,别说祖承训听不懂日本话,就是听懂了也不会答应和他一对一比武的,这是战场,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久野重胜还以为中国人都像《三国演义》里写的那样,喜欢两军对擂,将领一个个单挑,结果一上来就被射倒,根本没机会施展他高超的刀法。
祖承训见后藤基次杀过来,冷笑一声抛了弓,从马鞍上摘下长枪,迎上去抖腕便刺。后藤基次展开野太刀,将祖承训长枪格住,随即运腕反手回劈。
祖承训见他这一刀来势猛恶,也不敢大意了,急闪身让过刀锋,抽枪夹马窜在一旁。后藤自后追上,轮刀照准对手头颈猛砍。
祖承训挥枪拨开,趁着两马盘旋的空当,狠狠回枪扎向后藤那匹坐骑后臀,后藤看得分明,不待他枪扎到,一提缰绳带转马头翻身而走。祖承训拍马圈回,却不赶进,冷眼看敌将如何变换刀法,这正是久经沙场的手段。
这时候后藤基次已经掉转马头,轮刀如风般又是一下子,祖承训俯首避过刀口,忽地将长枪斜斜上刺,直取他咽喉要害,后藤基次百忙中横刀挡过,两马再次交错。
二人刀来枪往,四条胳膊交加,八只马蹄撩乱,真是好汉对好汉,英雄战英雄。这番杀,直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个时候敌兵越聚越多,祖承训不敢恋战,虚晃一枪拨马便走。
“那里跑!”后藤基次杀红了眼,举刀在后紧紧追赶,祖承训并不十分惧他,见他追的紧,心中大怒,转身挺枪再战。
两国骑兵捉对儿厮斗,血光飞溅中不时有人中刀中箭落马。正斗到间深处,高彦伯率朝军赶来支援,二人合兵一处且战且退,查大受在营内见了也率一队骑兵杀出来接应,总算将后藤基次击退,回归本阵,这一场骑兵交锋明朝联军战死了三百多人,带伤者无数。
祖承训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将头盔扔在地上骂道:“好家伙,差点回不来了。”“祖兄辛苦了,咱们的营盘趁这功夫又做了加固,倭子要想把咱们一口吃掉,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查大受上前说道。祖承训抬眼望去,见阵地的缺口已经被米袋封住,方欣慰的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经过这一轮攻坚和骑兵作战,日军损失同样非常沉重,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被箭射在肋下,当场殒命。日将末次元康率领的九百先头步兵几乎全部战死,受伤的也有千人之多。黑田长政不得已,只好将疲备不堪的部队撤下来进行休整。战场上暂时平静下来。
“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敌人再发动一次进攻,恐怕咱们很难抵挡的住。”高彦伯忧心仲仲的低声道。
“一定要坚持到底,真要是被倭子攻破了营盘,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坚决的战斗,才有生存下来的希望。”查大受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众军,高声鼓励着。
“要为久野殿报仇啊!”小河信章、后藤基次、加藤光泰等武士们聚在黑田长政身前,愤怒的叫喊着。黑田长政阴沉着脸不说话,足轻大将益田宗清扑通跪倒在地:“主公,请允许我再次带队攻击,这次一定要斩尽明军和朝鲜军的人头!”“嗯,好吧,这是一次必须分出胜负的较量,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取得最终胜利!久野殿是一名真正的武士啊,我希望各位都要像他那样勇猛的冲杀,直到取胜为止!”“是这样的啊!”武士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那就准备连夜作战吧,歇息一阵,然后继续进攻!”黑田长政一挥军扇,毅然说道。
~第十四章艰难的一夜~
“呵呵,一万人围攻明军三千人,居然打到现在还不能取胜?松寿丸算是遇到对手啦。三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想要独自贪功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份力量才行啊。”听完忍兵哨骑的情报介绍,小早川隆景坐在轿中捋须笑了起来。
周围的武将们一齐轰笑着纷纷道:“这下丰前中津藩主老爷可有苦头吃啦,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要派人来向咱们求援了。”“不好说啊,那家伙是个自大的家伙,就是拼光了所有的部下,也是要想着独自成功的。”“没错,他和他的父亲孝高殿(黑田如水)的作风皆然不同,年少气盛,打仗就知道一味强攻,要是他父亲领三番队长官,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众将七嘴八舌的议论,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嗯,不要说了,马上回军碧蹄馆!”小早川隆景沉吟片刻,仰起头对众将说道:“这可不是内战的时候了,大家现在都是奉太阁大人的旨意行事,在强敌面前需得同心同德才行,以松寿丸的兵力对付三千明军,我想虽然打的艰苦但最终一定会取胜,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明军的增援部队,咱们就帮这小子一把,在碧蹄馆方面排列阵势,准备狙击必然来到的大明援军吧。”
“是!”众将听了小早川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语,颇感信服,这时再无二话,各自回归本营传达命令,日军第六军团一万零二百人前军变后队,调转头浩浩荡荡向碧蹄馆方向开去……
刁斗声声,已经打过二更了,明营中军帐里仍是灯火通明(刁斗是中国古代行军的用具,夜间用来报时,犹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时,也可用作警报)。
坡州离王京大约有一百六十里地,李如松派查大受军前出搜索,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勇将军居然会冲到距王京城北只有三十里的碧蹄馆,和日军重兵展开了对战!搜索部队的音讯皆无不禁让李如松心生疑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连哨骑也不派回来一个?不但他这样想,身边的将领们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李宁最性急,他曾跟随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征战多年,很有些老资格,这时看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站出来率先道:“大帅,查将军侦察敌情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去了快一天了,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啊。”他说出了众人想说又不愿说的心事。
李如松闻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道:“查大受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如果有什么变故,难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何必你来挂心。”听他这一讲,李宁缩了缩脖子忙退回去。
其实李如松的心里比谁都焦急,但是面上却不能流露,如果自已的情绪轻易就随着部下情绪的波动而受到影响,那么不但对事情的判断于事无补,而且还会动摇军心和士气。
看来查大受肯定是遇到某种困难了,是和倭兵交战失利吗?如果是那样,再怎么说也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总会有人逃回来报信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半点音讯,真是让人搞不明白。不行,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李如松想到这里站起身道:“子贞,子清,你们随我连夜出发,哨骑王京!”“什么?”李如柏,李如梅惊道:“大哥,你要亲自哨骑?”“不错,兵法云,料敌制胜,计险阻远近,上将之道也,我为大将,需得对进军地形熟之与心,当然要亲自前往一探了,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二人对望一眼,面有难色,还是李如柏最先发话道:“大哥,你是一军主将,不可亲涉险境,我兄弟两个走一遭也就是了。”“什么话,难道要我躺在军帐中养老不成!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
“提督大人不可如此!”杨元见状急道:“上次攻打平壤时,您就已经让我们担心不小,将军身为总帅,你的安危牵扯到全军的安危,这一次说什么不能再冒险了啊。”
李如柏,李如梅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杨元是仅次于他的平倭副将,李如松倒也不能怠慢了,可他天生固执,说出去的话怎肯收回口,当下冷哼一声不语。
大伙都苦着脸望向杨元,杨元无耐硬着头皮道:“既然大帅执意要去,杨某愿一同前往!”“这怎么行,群龙不可无首,放着数万官军在这儿,咱们两人总得有一个留下。”“那么请大帅留下!”“不行!”“那咱们就一同去!”看杨元死不松口的架势,李如松倒笑了,走过去一拍他肩膀道:“好吧,那咱二人就同去!”
杨元本以为用激将法能迫的李如松收回成命,谁想竟连自己也一块儿搭上,如此一来,统领千军万马的东征军正副元帅,竟要一齐去做小兵的勾当,亲率轻骑去探哨。
杨元哭笑不得,其实他心里清楚,李如松探哨是虚,放心不下查大受的三千人马,急于接应才是真正目的,便道:“大帅,既然咱们真的要去,那就不如让大军随后开拨吧,以防咱们落了单儿,万一遇到大队倭兵不好对付。”
“现在么?现在天色已晚,数万军马已经歇息了,强行开拨恐怕不妥。”李如松想了想,毅然道:“你我二人率轻骑星夜前进,只要能找到查大受军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又向张世爵道:“张将军,我不在营中的消息不可泄露。你率大队明天早上再动身,白天路好走些,要尽快赶上来与我们汇合。”“是!”右军副将张世爵躬身领命。
“李将军,你去点一千骁骑,准备出发!”“遵命!”李宁答应一声奔出帐外。
“子清啊,你把咱家的壮士们都召集起来,一同随行。”“是!”李如梅领命下去。李如松又嘱咐留守众将一番,等外面军队集合齐了,和杨元、李如柏等人披挂整齐,径直出了大营,率一千士兵、一千家将向南绝尘而去,转眼没入夜色中了……
※※※
“骑兵上马,预备——”骑兵大将栗山利安跨在马上高举起右手,身后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