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之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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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假设,”菲尔博士说,“这和超自然现象无关。试想,要是我打算装鬼吓人。我会穿上白色袍子,在鼻上抹一点磷粉,到伯恩茅兹乡间那些老女人窗前,伸长头,发出鬼叫:‘呜——’这么做一开始也许真唬得了人。但也可能有人马上就看出,是这个老不死的菲尔博士又在装神弄鬼。然而装神弄鬼真吓得了人吗?现在的发明一口千里,有什么更高明的道具或假造灵异事件的伎俩,能够造成惊人的效果?比方说,从心脏流出的鲜血,或者致人于死的刀或子弹?”
菲尔博士用拳头捶打自己左手手掌,感到不好意思地住嘴。
“对不起,”他赶紧说,“我不是故意要开这种不合宜的玩笑,也没有要拿你妹妹的事吓唬你的意思。但是……我的老天爷啊!”
他摊开他的手。
“是的,”迈尔斯说,“我知道。”
两人之间一阵沉静。
菲尔博士接着说:“你刚刚提到一个重点。你妹妹因为过度惊吓而开枪射击,那样东西可能在窗外,也可能在屋内。可能在任何地方。重点是:到底是什么造成她受到如此大的惊吓?”
玛丽安的脸……
“但是你没有回到刚刚的假设,”迈尔斯激动地说,“这一切终究还是跟吸血鬼有关吗?”
“我不知道。”
菲尔博士手指揉着太阳穴,把有如拖把的浓密灰发,覆盖住耳朵的发缘抓弄得乱七八糟。
“告诉我,”他低声说,“你妹妹是否曾经害怕什么?”
“她不喜欢空袭和暴力武器。其他好像没什么。”
“我想我们可以采用消去法,”菲尔博士说,“从暴力武器开始。想要威胁她的贼可能这么做吗?”
“绝对不可能。”
“她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坐起身,她……对了,她手上那把左轮手枪是她的吗?”
“。32口径那把?没错,是她的。”
“她把枪收在床头桌的抽屉里?”
“大概吧。我从来没留意到她把枪放在哪里。”
“我总觉得,”菲尔博士搓着前额说,“我们要看到人之常情的情绪反应,如果对方的确是人的话。所以我们现在马上就去跟费伊·瑟彤小姐当面谈谈。”
他们无须费力去找她。已穿上同傍晚那件灰色女装的费伊正过来找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迈尔斯看出她唇上擦了很厚的口红,在这之前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苍白的脸孔现在镇定下来,朝向他们飘移过来。
“晚安,女士,”菲尔博士用他古怪低沉的嗓音说。
“晚安,”费伊停下脚步。“这位是……?”
“瑟彤小姐,”迈尔斯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友,基甸·菲尔博士。”
“呢,基甸·菲尔博士,”她沉默半晌,稍稍改变语气说,“你曾解决‘绿胶囊之谜’事件,”她说,“凶手毒死索德伯里克罗斯的人。”
菲尔博士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个老笨蛋,女士,不过是有些参与现场办案的经验罢了。”
费伊转向迈尔斯。
“我——我要告诉你,”她以一贯温柔的口吻真诚地说,“抱歉,我无法待在楼下干等。我觉得很难受。我无法不上楼关心可怜的玛丽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不能帮忙做点事吗?”
她犹豫不决地朝离她不远的房门移动,迈尔斯拉住她手臂。
“现在最好不要进去。芮高德教授懂医术,现在正在急救中。他不让任何人进去。”
迟疑了一下。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芮德教授说,比刚才情况好一点,”菲尔博士说。“女士,方便的话,我想现在跟你谈谈。”他拿起搁在窗台上的烟斗。“汉蒙德小姐若是醒过来的话,这件事当然就无须报警……”
“不用吗?”费伊低声说。
月光照在门外走廊上,看来很不真实,她嘴角闪现那抹微笑让人心生寒意。
菲尔博士语气尖锐地问:“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报警……”
恐怖微笑的弧度,像是脸上的红色裂口,立刻随着蓝眼睛玻璃球体一闪而消逝。
“我有这么说吗?我真是愚蠢。我一定是想到其他的事。你想知道些什么?”
“女士!只是一些程序上的问题!因为你应该是玛丽安失去意识以前,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
“我是吗?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认为?”
非尔博士很困惑地看着她。
“我们的朋友汉蒙德,”他叨念着,“已经——嗯哼——告诉我,你们今晚稍早前在图书馆里谈话的内容。你记得那段对话吗?”
“记得。”
“在11点半左右,玛丽安走进图书馆,打断你们的对话。显然你送了她一件礼物,所以汉蒙德小姐说有礼物回赠给你。她请你先到她楼上的房间去,并说等她和她哥哥单独谈完之后,她就去与你会合,”菲尔博士清嗓说,“你记得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
“因此,我们假设你之后去她房间找她?”
“我真笨!——是的,我去了。”
“立刻?”
费伊摇摇头,全神贯注地听他问话。
“没有。我以为玛丽安有些私事要跟她哥哥说,而且可能要谈上一阵子。所以我先回自己房间,换上睡衣、睡袍和拖鞋之后才楼。”
“你花了多久时间?”
“大约10到15分钟。我到的时候,玛丽安已经在房里了。”
“然后呢?”
月亮西沉,光华渐稀。于是黑夜降临,死亡这才加诸病弱之人,或者擦身而过。由南向东,举目皆是橡树与山毛榉耸立,这片森林是“征服者”威廉一世(译注:威廉一世别名“征服者”,是英格兰的第一位诺曼第人国王)的猎场。在岁月中摧稿枯萎,比他还要苍老。夜里一片静谧,只有徐徐微风切切低语。鲜艳的红色在月光下会变成深沉的灰色,费伊喘动的红唇正是如此。
她说:“我送给玛丽安小姐一小瓶法国香水作为见面礼。是欢愉二号。”
菲尔博士伸手推高眼镜。
“哦?就是她床头桌那只金红色的瓶子?”
“我想是的,”那抹吓人的笑容再度浮现,随即消失。“她把它放在床头桌的灯旁,她当时坐在椅子上。”
“然后呢?”
“没什么,但是她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她送我的是四分之一磅盒装巧克力。我把它放在我楼下的房间里。”
“接下来?”
“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些什么,真的。我们聊了一下,我觉得很焦躁,走来走去……”
(迈尔斯脑海浮现当时影像,他离开图书馆,几个小时以后。他记得他抬头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独自穿过映在树林的屏幕上。)
“玛丽安问我为什么会觉得焦躁,我也答不上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聊她未婚夫,她哥哥和她自己末来的计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油灯当时放在床头桌上?还有那一小瓶香水。没过多久夜也深了,她就此打住。我们都已经觉得有点睡意,所以我就回楼下睡觉。恐怕我仅能告诉你这么多。”
“汉蒙德小姐当时有没有紧张,或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有!”
菲尔博士哼了一声,将熄灭的烟斗扔进他口袋里。他故意摘下眼镜,远拉到离眼睛数呎的距离,像个画家一样紧眯着眼睛端详他们,在微弱的光线下,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喘气和喷鼻声越来越大,意味着他正陷入沉思。
“你知道吗,汉蒙德小姐差点死于过度惊吓。”
“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恐怖的事。”
“你对她可能是受什么惊吓有何看法?”
“我恐怕一时也想不出来。”
“那么,”菲尔博士以一贯的口吻说,“你对6年前荷渥·布鲁克在亨利四世之塔上同样离奇的命案有何看法?”
菲尔医生仍执着他的眼镜,看起来十分专注地检视他们。他不给她时间回答,就不假思索地说:“瑟彤小姐,有些人非常热中于通信。他们宁愿向远方的人透露许多不愿意让周遭亲友知道的事。你有没有——嗯哼——注意到?”
迈尔斯察觉,菲尔博士接下来的问话不知不觉改变了整个谈话的气氛。
“你游泳游得好吗,瑟彤小姐?”
迟疑。
“还算不错。可是不能游太久,我的心脏不好。”
“女士,请容我大胆揣测,若有必要的话,你并不排斥在水底潜泳吧?”
迁回的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迈尔斯发现气氛变了。显而易见地,费伊·瑟彤的情绪几乎就要爆发。他感觉到沉默中有股强大的爆发力,像之前厨房里的滚水一样。如一股看不见的暗涌吞噬整条走廊。费伊知道,菲尔博士知道。费伊双唇紧绷,齿露微光。
就当费伊蹒跚地往后退一步,正准备逃离咄咄逼人的菲尔博士时,玛丽安卧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昏黄光线从敞开的房门内流泻出来。衬衫袖子卷起的芮高德教授,看着他们大声咆哮。
“我告诉你们,”他大喊,“我没办法让这位女士的心脏保持跳动多久。大夫在哪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是什么让他耽搁……”
芮高德教授打算亲自去确认。
越过他肩膀,越过大开的门,迈尔斯移动一小步就能看到卧房里面。他看得到玛丽安,他的亲生妹妹,躺在更凌乱的旧床上。未能阻止闯入者的。32左轮滑落到床边地上。玛丽安的黑发披散在枕头上,她双臂张开,一只袖子卷起,那只手臂应该是刚接受过注射。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个献祭者。
这一瞬间,只消一个简单的手势,就能让他们惊慌失措地奔离新林区。
芮高德教授看到费伊·瑟彤的脸。芮高德这位人文学界的巨擘、饱经世故的学者,宽容的人性弱点看顾者,本能地迅速伸出手,以一个手势对抗邪灵的眼睛。
第十二章
迈尔斯,汉蒙德做了一个梦。
星期六晚上过去,星期天早晨来临,他在灰林的夜里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自己整晚坐在一楼客厅的安乐椅中——而他的确整晚坐在一楼客厅——就着灯光从一本大书里抄笔记。
他读到这段:“斯拉夫民族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里描述,吸血鬼会附身在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上:白天活动限于他的棺术中,仅在日暮后出来猎取食物。在西欧。尤其是法国,吸血鬼是恶魔,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社群里活动。他们能在睡眠中或将他们的灵魂附身在一根稻草上,或旋起一阵雾,摇身变成着得见的人身。”
迈尔斯点点头以示理解。
“‘creberrima fama est multique se expertos uel ab eis’原文最后一段的解释可能是这样的,‘qui experto essent,de quorum fide dubitandum non esset,audisse confimant,siluanos et panes,quos uulgo incubus uocant,improbos saepe extitisse mulieribus et earum adpetisse ac perigisse concubitum,ut hoc negare impudentiae uideatur。’”
“我得把这段文字翻译出来,”迈尔斯在梦中对自己说。“不知道图书馆里有没有拉丁文字典。”
他走进图书馆里寻找拉丁文字典,但他知道谁在那里等他。
在研究英国摄政时期历史时,迈尔斯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潘蜜拉·霍慈小姐深深着迷。她是个十分爽朗的宫廷美女,死于140年前,不该这么早死的,也许是被谋杀。在梦中,他知道会在图书馆里见到潘蜜拉·霍慈小姐。
毫无一丝恐惧。图书馆就和平常一样,布满灰尘的书不规则地堆落在地上。潘蜜拉·霍慈小姐坐在其中一摞书上,头戴宽边草帽,身穿摄政时期风格的高腰枝状平纹细布长礼服。她旁边坐着费伊·瑟彤小姐。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真实,他不觉得有利么不寻常之处。
“我想请问,”迈尔斯在梦中说,“我叔叔的图书馆里有没有拉丁文字典?”
他听得见她们无声的同答,仿佛这样的表现非常正常。
“我真的不认为他有拉丁文字典,”潘蜜拉小姐优雅地说。费伊小姐也摇摇头。“但是你可以上楼问问他。”
窗外闪电掠过。迈尔斯突然极度不情愿上楼问他叔叔有关拉丁文字典的事。尽管在梦中他也理所当然知道查理叔叔已经过世了,但这不是他不愿上楼的原因。不情愿的情绪扩大成恐惧,无情地凝固在他血管里。他就是不要去!他不能去!但不知是什么催促他去。从头到尾,潘蜜拉·霍慈和费伊·瑟彤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如蜡像般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这时,惊天动地的雷声劈下……
迈尔斯吓得惊醒过来,明亮的阳光洒在脸上。
他坐起身,感觉到两只手臂按着的椅子扶手。
他的确是在一楼客厅,耸着肩睡在壁炉边的织锦椅上。他重温梦境,内心狂野,他还真希望费伊和潘蜜拉此时从他背后的图书馆门口出来。来到他面前。
这里是他熟悉的房间,达芬奇的画挂在壁炉台上,柔亮的阳光照进屋内。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他听见电话铃响,这才忆起昨晚的事。
玛丽安平安无事。她没事了,渐渐好转。盖尔斐司大夫说她已经脱离险境。
对了!菲尔博士睡在楼上迈尔斯的房间里。芮高德教授则睡在史蒂芬·科提司的房间。这是灰林除了玛丽安和费伊的卧房外,惟一可以住人的卧房。这就是为什么他得屈就睡在椅子上的缘故。
早晨的灰林显得分外寂静、空旷而清新。他根据阳光位置推断时间大概超过11点了。窗台上的电话仍持续响着,他被电话线绊倒,扭伤肌肉,才接起话筒。
“请问迈尔斯·汉蒙德先生在吗?”对方说,“我是芭芭拉。摩尔。”
迈尔斯这会儿完全清醒过来了。
“我就是,”他回答。“你——我记得曾经问过你,你是不是会读心术?”
“怎么啦?”
迈尔斯坐在地上,背抵着窗下的墙。这不是什么高贵端庄的姿势,但让他方便就着话筒坐下,进行一段诚恳的对话。
“要是你没有打电话来,我就会打电话跟你联系。”
“哦?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让他特别高兴。他对芭芭拉·摩尔并没有非分之想。单纯只是因为她耍了谋杀俱乐部的成员,显示出她像孩子一样没有心机。
“菲尔博土在这里……不,不,他并没有怪罪那件事!他几乎没有提及谋杀俱乐部!……昨晚他试着套费伊·瑟彤的话,但是没成功。他说现在你是我们的最后一线希望。他说如果你不肯帮我们的话,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芭芭拉怀疑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听着!要是我今夭下午进城一趟,可以见你一面吗?”
对方迟疑了一下。
“我想应该没问题。”
“今天是星期天。我想——”他搜索记忆。“1点半。没错。我确定1点半有一班火车。车程大约两个小时。我们要在哪里碰面?”
芭芭拉似乎还在盘算。
“我可以在滑铁卢车站跟你碰面。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喝下午茶。”
“好主意!”前晚的混乱瞬间一扫而空。“我现在仅能告诉你的是,这里昨晚发生了一件很糟的事。我妹妹房间发生了一件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事。要是我们能找到一个说法……”
迈尔斯抬头一看。
他看到史蒂芬·科提司严肃的脸。从他的帽子、灰色双排扣西服,到手臂上挂着的收妥的雨伞,在在都周到得体。史蒂芬脚步潇洒地走进会客室,听见迈尔斯说的最后几个字,突然停下脚步。
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