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异志-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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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脚步的极轻,进屋之后又将木门慢慢掩上,她边走边抽泣着,听声音似是一个女人。这人低泣了一会儿,将香炉里的檀香重新换了三支,又将篮子里的供果重新摆了一遍,道:“唉,佛祖!自从两年前我昏头诬陷了刘公子后,我那命怎变得这般苦楚?难道一切都是现世的报应么?呜呜呜……”,闻听此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正是此前让我深陷不义之地的白家女孩,白昱思的表妹柳依桐。
我偷眼从铜佛的腋窝缝内前观看,只见佛龛之前正跪着的正是柳依桐。她满脸是泪,一副憔悴的愁容将她衬托的不似是一个花季少女,却更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我一听她说‘诬陷了刘公子’这几个字心中甚是气愤,想起自己虽然因祸得福与郭沛天修习了一身的好武功,但却平白无故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小姐柳依桐。想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怨气,一心想教训教训这个恶毒的女子。
说实话,我少时因为能说会道,甚得长辈和同伴的喜欢。这二十多年不仅没对谁结过怨,更没对哪个女人有过如此愤恨的感觉。但如今,一见这个女人,我牙根恨得痒痒,真想纵过去凌空抽她两个耳光一解心头之气。不过我见她今日这一番惨兮兮的模样,突然心生可怜,将手抬了三抬,又落了三落。我在心中暗道:她纵然不会因为取乐牺牲名节而陷我于不义,在她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黑手,与其抽她几巴掌逞得一时之快,还不如抓此良机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还我一身清白。想到此处,我伏在铜佛身后屏息聚气,用内息将声音压得极其低沉飘渺——这声音能够让佛堂外的人难以听到,而让佛堂内的人觉得十分威严宏大。
这时柳依桐正跪地伏身跪拜铜佛,口中不住念叨:“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灵机一动,低沉地回了一句:“罪不可恕!”,柳依桐闻听过后差点吓瘫,将头磕得有如鸡叨碎米,不住念道:“佛祖显灵,弟子不知,佛祖赎罪,佛祖赎罪……”,我一见她这幅姿态不禁在心中暗笑道:此招果然绝妙,看来打着佛祖的名号,什么消息都探得出来。我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柳依桐,刘知焉两年前身亡,他去阎王爷那里告了你一状,阎王现在非常气愤,特托贫僧来向你调查了解内情。你若如实向贫僧禀来,我倒可帮你在玉帝面前求求情,但你若敢欺骗贫僧,你造的恶果将会十倍偿还到你的身上”,说完此话,我心中暗笑,自觉得这一番话比京城里八大胡同里那些说书先生讲的还要逼真。柳依桐听罢颤颤巍巍地回道:“弟子怎敢欺骗佛祖?我……我……”,柳依桐说到此处,脸色现出一丝难堪,似有些话羞于出口的模样。我又在佛祖身后道:“贫僧知道这都是一些儿女私情之事,你对着我羞于出口。不过贫僧乃是大罗金身,你倒也不必对我羞涩避讳什么”,柳依桐听罢精神稍为放松,道:“佛祖,我幼年丧母,是姨娘和姨丈不嫌弃我和爹爹,将我们接进江门过活,所以我们柳家对白家都是感激涕零的”,我答:“这我倒是知道,你只管挑那些重要的部分来讲就好了”,柳依桐又道:“弟子自幼来到白家之后,与我表哥白昱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背着与魏家儿子婚约,但是心却早已属于表哥。而表哥对我则是一副三心二意之情,让我好不痛苦。两年多之前,也就是表哥的爷爷在过寿诞的当日,由吉林来了三个客人,其中有一个老人,两个少年。此三人来过之后,立即给白家掀起一片波澜,我听表哥说:那老的乃是白叔叔的同门师弟,因为二十年前抢夺了白叔叔的恋人私奔而让白叔叔愤恨有加。我在心中暗想,也幸亏他当日抢走了白叔叔的恋人,否则现在又哪有这个昱思表哥出生?后来在席上魏家人踢门上来和我逼亲,也是表哥和那姓刘的公子为我出头,击跑了那个魏家小子。不过从此之后,我却发现表哥心神不宁,似是有些异常”
我听罢忙问:“有什么异常?”,柳依桐答道:“那三人中除了老的和刘公子外是一个模样俊美的少年,魏家小子将他误以为是白昱思表哥,挥剑就朝她砍去。哪知这人并不会武艺,躲的迟了一些,帽子被他削去一截。魏家小子一剑过后,那美少年一头青丝落下,在乌发的映衬之下我看见,她原来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此人是那姓文老头的亲生女儿名叫静玉,而刘公子则是他的女婿。自此之后,昱思表哥就像是丢了魂儿似地,经常发呆傻笑,每每有和静玉共处的机会,即便是去他此前最讨厌的后山他也不亦乐乎,我隐隐觉得不妙,但静玉有刘公子在前保护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慢慢地他对静玉的感情越来越深,我在旁边醋意也是越来越浓,终于有一天我在他面前大哭,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心。昱思表哥与我说道:‘傻丫头,我待她只当妹妹,你切莫要想得太多’,我依旧不信,他道:‘你若不信,明天我就与刘公子在后山山洞结为兄弟。首发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我再怎么也不至于抢走兄弟的妻子吧?’,表哥说完此话我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便按照他所说的,在傍晚去后山拿了一个猪头、两坛清酒赶了过去。表哥果然没有食言,在洞中与那刘公子互相通了生日时辰结拜。
结拜过后,两人开始喝酒助兴,刘公子酒量极浅,喝了两杯就醉倒了(我在心中暗想:‘放屁!我以前十碗不醉,明明是你在其中放了蒙汗药!’),表哥喝完之后,显得十分兴奋,竟然开始对我毛手毛脚,我心中有些紧张,但因为极其喜欢表哥倒也不很抗拒。表哥将我搂进怀里叹道:‘依桐啊,表哥确是很喜欢你,不过我却有难言之隐’,我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表哥苦笑道:‘说出来还叫什么难言之隐?’,我见他一副可怜的模样,便动了真感情道:‘不知依桐能否帮助表哥?倘若我可以做些什么,为你赴汤蹈火都再所不辞!’,表哥惊喜地问道:‘此言当真?’,我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真!’,表哥看了看周围无人,将我领到洞外说道:‘好妹妹,这文家老叟欺我父亲太甚,此次他回来拜寿使得爹爹每日闷闷不乐,这让我这个当儿子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表哥为了让爹爹高兴与两位欧阳叔叔设了一个妙计,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惊道:‘怎么个还法?’,表哥答道:‘文家老叟让我爹尝到恋人背叛的滋味,我就让他尝尝女婿偷香的感受’,我又问:‘偷谁?’,表哥笑答:‘傻丫头,当然是偷你了’,我驳道:‘依桐为表哥守身如玉、冰清玉洁了十八年,为了这件小事就失掉贞洁我决不答应!’,表哥笑道:‘好妹妹,你放心,你那身体依旧是给表哥我,只是把这事情的结果推给刘知焉承受。只要你办成此事,挫败了文老叟的锐气,我在之后定会与爹爹央求,到时候我俩把亲一成,我做夫来你为妻,我耕田来你织布,这事情岂不妙哉?’,我一指洞内问道:‘这么说,你这结拜都是假的?那刘公子也是被你迷倒的?’,表哥笑道:‘这刘知焉酒量极高,不施点计策怎能将之放倒?你放心,他至少得到明天日头大亮之时才能苏醒,到时候他只要在你床上一躺就什么都说不清了’”,柳依桐说到此处,面上显得极度悔恨,已然泣不成声了。
我伏在大佛身后听她一番叙述早已气灌顶梁,见她伏在地上哭泣生怕惊来旁人,于是催促道:“贫僧无暇听你哀嚎,你赶快继续叙述,到时候我好给你去玉帝那里求情”,柳依桐擦了擦面上的泪,起身继续说道:“我因贪恋表哥诺言,头脑一昏便在半推半就中默认了他的要求。之后表哥遣我回家,让我将房内仆人丫鬟悉数找理由支走。他却在三更半夜背着刘公子偷偷来到我的房间,之后……他和我……和我一起……办了那件丑事……,临走之前他将刘公子拽到炕上,把他的衣服扒光才发生了以后那些事情”,我听他说完之后,在佛像后边恨得将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真想马上跳上房去将那个人面兽心的白昱思一掌击死,再将他撕成碎片才能泄愤。
柳依桐说完跪在佛龛之前已然哭成泪人一般。透过烛光的映衬,她显得更加苍老,一度让我觉得她颓废得像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我在心中暗道:昔日如花一般的俊美姑娘,怎么混成了今天这般田地?还有,我被劫后的许多事情她也必然会有所知晓,与其冒险去白君源的房顶偷听,还不如在此一勺烩了。想到此处,我继续问道:“柳依桐,你说!你陷害刘知焉后,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身在何处?你又是如何被煎熬成这般破落?”,柳依桐答道:“此事过后,白家上下自然是一片轩然大波。我白叔叔要抽剑废掉刘知焉双手双脚,哪知姓文的老头从中阻拦却用一掌打死了刘知焉。白家所有人都不相信文老头能够对女婿下此毒手,均以为他是在做一个缓兵之计。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找出刘公子生还的证据,白家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他们回去。在途中欧阳叔叔与姓文的老头一同赶车往吉林赶,谁知在车行半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怪物野人,也不由分说便将刘公子的尸体抢走。欧阳叔叔回来将此事与众英雄叙述,众人分析此人正是在江湖上失踪多年的‘塞北邪神’,传说此人极其野蛮,平日里不仅喜欢戏谑尊严,更是生吃活物、茹毛饮血,此番他抢走刘公子的尸体一定是因为走得饿了,想吃人肉……”,说到这儿,柳依桐又是一顿叩头,口中念叨道:“刘公子啊,刘公子,小女子我害你殒命,尸体又叫野人吃了,你可千万不要变成厉鬼找我算账啊……”,我一见她这般窘态,心中怒气一扫而光,反而觉得有些好笑,追问道:“那姓文的老头和静玉又去了哪里?”柳依桐忙答:“事发之后的一个月,我在给白叔叔送茶之时偷听到白叔叔和欧阳叔叔又提及此事。欧阳叔叔说此事最终闹得不明不白,虽然文景鸿的女婿殒了性命,但是女婿毕竟是女婿,死了还可以再找,其实吃亏的最终还是我们。我白叔叔问道:‘师弟说得有理,那依你所说要怎么才够好?’,欧阳叔叔答道:‘既然刘知焉的尸体是被‘塞北邪神’所劫,咱们不如略施一计,带着一些咱们的朋友去二龙山去将文景鸿和他女儿拿住,以私通恶贼之名将文景鸿囚禁起来任意折磨。至于他那貌美如花的女儿,令郎早已经垂涎许久,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啦’,白叔叔听罢又问:‘这丫头当我儿媳确是不辱江门,不过我们擒住她的爹爹,又陷害了他的夫君,他又怎能心甘情愿跟我儿死心塌地的过日子?’,欧阳叔叔听罢笑道:‘诶!大师兄你此言差异,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刘知焉是我们害的?而且刘知焉轻薄依桐姑娘这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想天下任何一个女人见了男人如此背叛自己,都会彻骨地痛恨他吧?除此之外,依兄弟所见,擒他爹爹的时候我们最好不要出面,如果可能我们可以找心腹人在她演一场戏,让她觉得我们白家为了救她爹爹尽了心、出了力,她自然也就会对白家有所好感。只要那些将文景鸿老儿擒住,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受苦,他女儿无依无靠的,在我们的救难承诺之下也只能在来江门寄居,到时候一切事情不都由白公子一手掌控了?’,两人说罢,自觉计策定得甚妙,一阵哈哈大笑。而我……而我听后却心如刀割一般,自知此次不仅白白失掉贞洁,还被从小信赖的表哥、白叔叔、欧阳叔叔几人合伙所骗,于是我甚觉寒心,一度想要寻个短见就算了……”
我听后内心百感交集,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于是怒斥道:“说谎!你既然都想寻短见,为何刚才又怕刘公子找你索命?”,柳依桐答:“我本想寻个短见也就算了,无奈……无奈我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表哥的孩子!不管表哥心地多么邪恶,至少孩子是无罪的。或许佛祖您不知道,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我受了多少白眼,被人戳了多少次脊梁。而表哥请来那文静玉之后自然是忘了此前信誓旦旦的诺言,整日围着她身边打转,将我彻底忘至脑后。我坐完月子赶紧去见表哥,追他实现诺言,没想到表哥却笑道:‘妹妹,表哥本来我倒是想娶你,只是你太不争气,竟然怀了孕。你被凌辱这事,几年之后可能会被人渐渐忘却,但这个孩子却无法抹煞得掉,以后一提这个孩子,江湖人都会笑我:堂堂的白昱思怎能捡别人穿剩的鞋穿呢?’,听完表哥这句话,我的心由高空坠入谷底,自知上了他们爷们儿的当,倘若继续追究下去,这个孩子恐怕都要遭了毒手,于是我一直隐忍着,一直隐忍着不和别人说……”,说到此处,柳依桐自觉得两年来的委屈得以发泄,又是一阵号啕大哭。我心中暗道:行了,该弄清的事情我也都弄清了,再在这里装佛一会儿恐怕就要穿帮,便赶紧趁着柳依桐跪地磕头的间隙飞身形纵到门前,一拉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此时外面星光微亮,月亮正被一片乌云挡住。我跃上高墙又回到刚才众人吃饭的所在,只见这些人神色各异,正从饭堂里面稀稀拉拉地往寝室走。我在心中暗道:是时候了。便随着白君源和白昱思两人潜到他们寝室的屋顶。我搬了搬白家寝室顶上的屋瓦,觉得它们沿挨沿,牙咬牙,排布得甚是紧密,倘若想扒开而不惊动底下的人却是一件难事。我在心中暗叹白君源的谨慎诡谲,在房上用腿勾住屋檐,大头朝下便搭了下来——这是郭沛天在天池教我的一招轻功,叫做‘倒挂金钩’,也叫‘猴子捞月’,我在手指上抹了口吐沫,点破窗棂纸,便顺着那个小孔向里观看。
寝室之中端端正正坐着几个人,在上垂首的正是将门少主白君源,在他左右坐着的是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兄弟,下垂首坐的是白昱思,而在一旁陪坐的正是那个此前直言质疑白君源,而后又痛哭流涕的双斧大汉。只见大汉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和白君源说道:“白大哥,兄弟我方才演得怎么样?只这一番话下来,在座的就没有人再提异议了”,白君源微微笑道:“兄弟扮得的确不错,可以说是真假难辨”,这时欧阳谷明朝那双斧大汉说道:“兄弟,现在京城里面乱得很,保皇派和立宪派正在为皇权之事争得不可开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此时正是我们绿林人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关东诸派历来为中原人士所轻视,但此次白师兄不畏个人安危,率领我们杀进中原,待到吾等建功立业之时,不仅功成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还会给关东门派大大长脸,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双斧汉子也不住点头道:“白大哥果然会审时度势,小弟佩服,小弟佩服!”
待他们说完此事,白昱思打了一个呵欠,道:“爹爹,叔叔,孩儿我明日我还要早起出征,就暂且退下休息了”,白君源道:“我们的话也都说完了,既然天色不早,那就不如就此散去”,一席人听罢,各自出门走向自己的寝室,我在房顶上看着众人的行踪,最终决定跟踪白昱思。那白昱思挥别了旁人一扫方才的倦意,东拐西拐,竟然拐进内宅,我纵在内宅的房顶,依然使用那招‘猴子捞月’挂在后窗向那屋中偷看。
只见屋中一片皓白,就连油灯外面的罩布也是雪白的,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