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异志-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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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听罢微微一笑,道:“四师弟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完完整整地回去”。那人听罢,有些半信半疑,又对这另一人道:“老二,你暂且先在这儿看住他们,可别让他们跑了,我这就去找师父和师兄前来”,另一个用眼睛扫了扫四爷,眼神当中流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便答:“速去速回”。
四师弟撒脚如飞地去禀报暂且不提,五师弟单手按着剑柄,却如临大敌一般立在门房旁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远处络绎不绝的人群不住在身旁穿行着,车上帘笼频起,不时有人向这方投来好奇的眼光,当眼光碰到四爷的时候,有的变成关切,有的化为不齿,更有不少人对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笑。不一会儿,那四师弟终于风一样的赶了回来,五师弟一见哥哥回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将手从剑柄处撤下。
又过一会儿,一个中年的汉子迎头赶来。只见他挺着一副中上等的身材,团脸,宽肩,一双虎眼,蒜头的鼻上稍稍有些艳红的酒糟,嘴生得倒是不大,一抹八字胡并分左右。让人觉得若把他算做是个书生,混多了分英武的精神;若把他算作武者,却多了分儒雅的气质。四爷见此人前来,赶忙一躬扫地,道:“罪人二师弟给大师兄施礼了!”,此人嘴巴歪了几歪本想发作,但他一见四爷姿态谦卑,便也只好收回恶状,不冷不热地撇出一句:“姓文的,你甭跟我来这套虚的,咱也不是第一天相交,我没那么健忘,二十年前那套旧账本我还替你记着呢”。四爷起身答道:“师弟少时年轻气盛,悔不该办了那件错事,今日我来一是给师父他老人家拜寿贺喜;二是给大师兄及师门一个交代”,大师兄答道:“好!有种,既然你不怕门规处置,那就随我一同前来去见师父,请!”,大师兄一抡膀子在前头带路,四爷也不畏惧,携着我和静玉不卑不亢地走在后面。
穿过道道人丛,不消一会儿我们便跨进了中跨院,只见这间豪宅真是气派非凡,不仅房屋盖得比一般人家高大许多,单单一个中跨远的面积就足以让关东的土绅财主汗颜,院中分东西两侧各摆了二三十张硕大的八仙桌,即使按照每张桌上只坐八人来算整个院中也绝对超过四百个人,在院落当中铺着一张波斯的血红毯子,毯子上绣的精美花纹,房梁上吊着大红的绸缎,整间院落让人见了感到富丽堂皇又感到眼花缭乱,我和静玉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院子,自是看得目不暇给、流连忘返。
那大师兄带我们穿过宴席桌椅,兀自登上中间的红地毯上,我的视线也跟随他向前延展。只见地毯的尽头是一把虎皮大椅,在大椅之上坐定一个年迈的老者。我细细打量这位老者,只见他头系红纶,身着红衣,身形不高,二目矍铄,看年纪虽已过了耄耋之年,但浑身上下依然显得精气十足,丝毫没给人以老态龙钟的感觉。大师兄走到椅前向上深鞠一躬,道:“爹爹,二师弟来给您拜寿了!”,老者闻听先是一惊,旋即扭脸向底下观看,四爷见状赶紧上前几步跪倒在红地毯上道:“师父老人家在上,不肖弟子文景鸿给您磕头了,孩儿谨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老者看罢沉吟半晌,想来必是思绪翻涌,在考虑如何应对四爷的拜谒。四爷见老者沉默不语,急忙又把我和静玉也拉倒跪下道:“两个孙儿文知焉、文静润给师祖见礼”,老者本欲在上不答给四爷个下马威,但四爷此番拉上孩子,倘若老祖再不开情面,就让老者徒显得胸襟过于狭窄。良久之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景儿,你起来吧,孙儿们也起来吧!”
三人起身将毕,身后忽然又有怪声传来,我一听正是先前的四师弟,只听他说:“给老爷子拜寿可不能空着手来,你又带了什么样的贺礼?”,四爷听罢忙从我手中接过事先包着的锦布小匣子道:“孩儿送师父一颗‘万年长青夜明珠’,祝师父的晚年如这珠子一般长明,亮彻武林!”,说罢,大师兄便上前来将那锦盒接过准备呈上,就在他行至半途的时候,先前的四师弟竟然在前面兀地一扑,大师兄也不躲不闪,四师弟的袖子正好刮在锦盒上面,只见锦盒就如一片秋日衰败的树叶一般,顺着大师兄的壁上飘落下来。我和静玉一见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只听见锦盒‘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那颗珠子借着冲力从盒中一通翻滚,直骨碌到西侧的一排桌子底下。
四师弟随即起身笑道:“唉……喝多了,喝多了,人一喝多就是不太中用,就连走路都要摔跟头,咦?二师兄不是说要送师父一颗珠子么?怎么锦盒里面什么都没有哩?”,四爷一见他如此欺人,直气得将牙咬得咯吱吱乱响,正当双方要剑拔弩张的时候,上面的老者却发话了:“君源、谷明,你俩休要逼人太紧,赶快将景宏三人让进自家坐席罢”,这时五师弟也道:“大师兄,师父说的极是,俗语说‘不能让一条鱼腥了一锅汤’,咱们今日也莫要让二师兄一家坏了宴席的大好气氛,嘿嘿……嘿嘿”
我三人被下人分别让进两处,四爷自是与他们师兄弟同桌,而我和静玉两人则是紧挨着入了一张小字辈的席。待坐定后,我向四周扫视几眼:只见在我右边正有一个虎眼剑眉的紫衣少年,细细看来他长的颇有几番白君源的味道,想必应是白老爷子的孙子,而在静玉的左侧则坐定一个姑娘,此姑娘体态瘦削,五官却生的十分俊美,她身着粉色短衫,满脸挂着的都是天真烂漫的纯情模样。紫衣少年见我们落座首先撂杯对我说道:“此席间数这位哥哥年岁最大,还要请他说几句话”,我一听显得甚窘,便道“我……我叫文知焉,这位是我弟弟叫文静润,我……我们都是从吉林过来给白老爷子拜寿的”,那少年听罢点头微微点头,笑道:“我乃江门老祖的独孙,名叫白昱思,小名念瑾。近几年有人和我说,这个‘瑾’字代表的不是别的,而你的妈妈的小名儿”,那白昱思一番话落丝毫不感窘迫,倒是像有几分得意,而我和静玉的脸上均被臊得绯红,只好草草应了一句:“怎么会呢”
白昱思说罢,又指着静玉左边的粉衫少女说道:“这是我的表妹,名叫柳依桐,以后大家还要多亲多近才是”,我和静玉分别抱拳见过,粉衫少女也还以礼数。再往下紫衣少年介绍的都是一些江湖中人的子子孙孙,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我也没能详记住。白昱思一番言毕,白老爷子的寿宴却已经正式开始。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我们几个小字辈的也是一顿谈古论今,好一番大言不惭夸夸其谈。我偷眼向四爷的方向观看,只见四爷坐在席中闷闷不乐,正一个人在当中喝着闲酒,他对面的白君源亦是默不做声,只有欧阳谷明、欧阳谷亮两人不厌其烦地继续像个跳梁小丑般地奸笑着挖苦四爷,我心中不禁慨叹一声想道:“这老一辈还是不如少一辈的胸襟豁达”
众人正待吃酒之时,突听西侧有人惊呼道:“没错,这委实是那颗珠子”,白君源见有异端忙起身发问:“费兄,你说得是什么珠子?”,只见西侧站起一个怪异的老者答道:“白兄,刚才文兄所赠的那颗珠子果然是一件宝贝,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前朝万历皇帝最喜爱的‘五凤珠’”,此人一语话落,直震得满院皆惊,许多人窃窃私议,不住地发出慨叹之声。怪异老者又叹了一口气道:“东西确是好东西,只是方才宝贝坠地,摔出一道裂纹,真是可惜,可惜……”,白君源听罢连忙接过珠子,又转呈给了白老爷子,这次四、五师弟再也没谁敢扑倒,都是面面相觑地看着。
白老爷子擎珠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看这质地,的确像是‘五凤珠’的模样,不过这东西自万历年起就藏于深宫,景鸿又怎能够得到?”,五师弟欧阳谷亮接道:“师父,弟子倒听说‘五凤珠’乃是万历皇帝的最爱,早在他驾崩之时就随着龙冠、凤冠一起葬进了定陵里去,莫非二师兄在离别的这些年……竟成了鸡鸣狗盗之徒?”,白老爷子一听心中更是起疑,便问:“景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江门代代忠良,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要,却也不能背负倒斗掘墓的骂名,你倘若说不清这珠子的来头,莫要怪师父无情,我今日就要将你们几个扭送道官府,让府台老爷替我清理门户”
四爷听罢就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寿宴之上竟能卧虎藏龙,将这珠子的来历解释的如此清楚,危急之下他也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我……我……”说个不停。就在这紧要的时刻,只见大门‘轰隆’一声被人踢开,自打中跨院的大门外纵进一黑一白两个人来。这两人的出现对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众人的注意力霎时就由四爷转到二人身上,全都甩脸向后观看。来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妖冶女人,我对之打量一番:只见此人生得柳眉细眼、朱口红唇,一身白皙的皮肤在浓妆粉黛之下显得更加滑腻,仿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油白粉嫩。她的头发向上盘着,将眼梢高高吊起,不过她眼角几道斑驳的鱼纹还是向旁人出卖了她的年龄——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女人踹开大门之后便施展陆地飞腾法在人群之中疾驰着,由于体态微胖,加之穿着举止有些轻浮,下坠的领口里面两团肉乎乎的东西一纵一跳地上下翻滚着,直惹得周遭英雄好汉们看得呆傻痴愣,流涎不觉。在女人背后紧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他大约有年方十八九岁,生得白面无须,身佩一把短剑。白君源见他俩闯进中庭跨院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一纵深便由席间跃至女人跟前,拦路挡住道:“徐三娘子,今日是我父亲的寿诞之日,你切不可在此胡搅撒泼!”,女人一见白君源怒道:“白大哥,怎么连你也骂我胡搅撒泼?你想想,我家男人就是在十八年前的今日与老柳家兄弟指腹为婚的。那时你也在场,怎么自从我家男人殒命之后,你们这些素以守信为本的侠客、剑客对此门亲事就甩脸不认了呢?”,白君源伸手拦道:“徐三娘子,此中包含许多的误会,一时半刻我和和你说不清楚。你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这样,先卖给白某一个面子入席吃酒,待我父的寿宴办完我再和你详细解释”
徐三娘子冷笑道:“白兄,我若卖你一个面子,谁又肯卖我一个面子?我今日来此,就是冲着关里关外的爷们儿全都在这儿,想让爷们儿们给我评一评理。待这些人走了之后,这院子不还是你们老白家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想赖便赖,想抵便抵,你莫要和我耍这些惯用的把戏”,徐三娘子这一番话让白君源很是难堪,他本想仗着自己的面子镇住徐三娘子,却没想到徐三娘子根本就不买他这份帐。眼下他是劝又劝不活络,打又生怕别人说他欺负女人,思前想后他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兀自阻在徐三娘子身前发愣。
这时忽然在东侧站起一个老者,道:“徐三娘子,你不给你白兄一个面子,也不给老朽一个么?”,众人甩脸向旁观看,只见这位老者身高八尺、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煞是威风。白昱思在旁说道:“兄弟们,神风岛的张老爷子出面这事就无甚悬念了”,我忙向白昱思问:“白兄,张老爷子是何人?这妇人又是何人?”,白昱思答:“文兄,你第一次来当然是不知道了,我表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丈柳先生,在十八年前曾与徐三娘子的丈夫魏叔叔一起来此贺寿。席间二人喝得高兴,便相互指腹为婚立下了一个口头约定,约定说道:‘二人若都得男儿,便拜为兄弟;若二人都得了女儿,就义结金兰;倘若双方妻子碰巧产下了一男一女,魏柳两家那就永结秦晋之好’此事过去一年有余,两家的妻子各产下了一个婴孩儿,这魏家产下的乃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而我姨娘所生的则是依桐表妹,按理来说,我这依桐表妹最终是要嫁入魏家去做魏家的儿媳的,只是近些年来,江湖上对魏家渐起了许多难听的风闻。外加上魏叔叔在去年离奇身亡,这使得这份本来就脆弱的婚约更加经不起推敲。为了我表妹的终生幸福,我姨娘和姨丈二人经过长久商议决定,十八年前的口头婚约就此作废,魏柳二家也没有经过媒人下聘,所以婚约无效”
我听罢终于明白,心中暗想:“你白家口口声声骂四爷所作所为不讲究不地道,原来事情轮到你们头上时,你们也没有做得光明磊落,可笑,可笑!”,我在心中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徐三娘子与张老爷子在台上争执,二人说了片刻,声音越说越大,白老爷子见徐三娘子依然不依不饶,便从虎皮大椅上欠身离座,道:“魏家侄媳,老夫问你,你到底要我们白家如何才能满意?”,徐三娘子道:“白老爷子,我徐三虽算不上什么贤良淑德,但也绝不是胡搅蛮缠的泼妇,我要的条件非常简单:那就是如常履行十八年前魏柳两家的约定,将依桐带走与我儿完婚”,白老爷子听罢答道:“侄媳啊!十八年前的这桩婚事说来只是魏柳二子酒后戏言。它既无书面凭正,也不曾有媒人作保,这是其一;除此之外,老夫说一句实话你且不要生气,江湖上风传你谋害亲夫,虽然老夫不甚相信,但魏贤侄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是离奇地死了,而且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为了依桐的安全,在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之前,老夫也不会让依桐随你走的,这是其二”
徐三娘子听罢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江门老祖’白靖锦,原来也是个护犊子的老匹夫。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谋杀亲夫,现在看来也只是阻拦我领走依桐的借口罢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徐三在来江门的途中就打听到,你的孙子白昱思正与依桐打得火热,看来老匹夫你拒我魏家迎亲是假,近水楼台先捞才是真哪!”,说到此处,徐三娘子唰啦一声将宝剑抽出道:“儿啊,娘来你来开路,你快去将你的俊美人儿夺来”,“是!”,黑衣少年答应一声抽出短剑直奔这桌前来。这时不得不说,众小方才因为饮得太紧,此刻已有三四个伏倒在桌上瞌睡,余下的我和白昱思虽然尚数清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兵刃可以抵挡短剑。慌乱之中我二人一家抄起一只木凳直奔黑衣少年扔去,那黑衣少年见势袭来也不闪躲,挥剑对着木凳就是两刺,耳轮中只听见他的剑上‘嗤、嗤’传回两声,再一看时,那硬楠木所制的凳子竟已被齐刷刷斩为四截。
“好锐利的兵器!”,我不禁在心中暗道。就在这一愣神的间隙,周围桌旁的英雄豪杰已然从惊变中清醒过来。有几个西北装束的汉子拽出大刀就要纵过来和黑衣少年玩命,黑衣少年一见情况不好,急忙伸手去抓柳依桐的腰身,那依桐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就范,情急之下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她右侧的静玉怀里。黑衣少年扭脸一见静玉女扮男装这份俊美,自是将她误认为是姑娘的表哥白昱思。一见到自己的法妻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黑衣少年妒火中烧,也忘了去抓依桐,挺剑就向静玉头颅刺来。我一见此景,也不顾的什么危险后果,抬二臂就去夹黑衣少年的剑刃——这一招本是四爷教给我的一个空手夺白刃的绝妙招式。只是少年手中这把短剑太过锋利滑腻,虽然我的双手已然将剑体稳稳夹住,但剑体在巨力的作用下转瞬之后便脱离了我手心的控制。短剑在依旧朝着静玉的头颅方向挥去,不过经我方才的一挡,它的力道及方向均与同原先大有迥异,所以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