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的警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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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再次和国民党武装并肩作战。可是没想到“友军”的头儿戴笠竟那样坏,暗中勾结了日军,一支共产党员为主体的小队伍,被日本飞机炸了个死伤惨重。这使他对蒋介石的抗日诚意产生了根本的怀疑。
1939 年夏天,他奉组织之命到南京朱雀桥北堍开了个小百货店作掩护,接收在“中华联合通讯社”任首席记者的陈一峰送来的情报,处理后,送上海情报科联络员程和生上送。这是南京情报站的初建阶段。
张明达本来是个性格外向的人,习惯大规模群众运动。搞街头宣传,工人罢工游行,学生罢课请愿,他都走在前面。在人头攒动的大会上演说,举行飞行集会时,他带领群众在敌人的警察、特务包围中高呼口号,散传单,与敌人徒手搏斗;打反共的白俄报馆时,他怀里揣里铜板,蒙过警察检查线,一声令下,用铜板砸白俄报馆的印刷机。后来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和敌人明枪明刀相对,用机关枪手榴弹拼杀,他更展眉舒气。现在突然转到隐蔽的情报战线,他着实不习惯。
但是没办法,这是组织决定,他得服从。严格的纪律约束,使他不得不收敛一些锋芒。随时检点自己的一举一动,这就造成他性格的急剧变化,由外向转内向。办事先看三步棋,小心谨慎,不能多言多语。由于先天性格是明快爽朗的,受到这种压抑,使他在言行表现上常发出突然的爆发性,使周围人觉得他脾气火爆,甚至古怪。
每次,陈一峰送来情报,他得连夜处理。把原件烧掉,然后送到上海交给程和生。他很矛盾,一方面,他从看到的情报中得知了这些情报的重要内容,看到了这些情报的重要价值,也看到了他所从事的这项工作的伟大意义。然而,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憋得慌。但是,还是那句话,没办法,只得强制自己去习惯。后来,他又渐渐发现两大工作问题,其一,为送情报,陈一峰必须经常来光顾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店,一次来买条毛巾,再次来买包香烟,三次四次没完没了的来买些小零碎。这对于一位西装革履,经常活动在上层人物中间,进出高级机关、大饭店、跳舞厅的堂堂“中联社”首席记者的陈一峰,不是太不合身份了吗?容易露马脚的。其次,隔不了几天,他必须到上海去一趟。开始,可以对左邻盲舍放风说:“去进货”,“去兑付款项”,但是,次数多了,难免引起邻居们议论:“张老板怎么老往上海跑?”“有多大的买卖?进了多少货?”“有多大款项可兑付?”诸如此类的猜测,会引起更多怀疑。起码,“这位张老板真是靠这小买卖谋生度日的吗?”这又会引起更多的议论和猜测。中国人对邻居的观察和议论,比对他们自己的病体安危还要关心,这也算是一种传统吧。
缘于这两种考虑,他向组织上提出,经陈一峰活动,终于进了“中联社”。担任该社由南京到上海沿途各城市分社分发新闻稿、公函、资料的传递员,也称为“联络员”。他臂戴臂章,身穿制服,挎着“中联社”的大帆布公文包,上火车由“中联社”派摩托车送到站,走日伪军政机关高级官员专用的
通道,不受检查。沿途各站的“中联社”分社,则派专人按火车到站时刻进站接取新闻稿件等,到了上海,又有专用通道可走。日伪军警宪特没人过问,十分安全。
“中联社”雇有三个传递员,他是其中之一。三人轮流,每三天往返一次,休息一天。但是,任你怎样巧妙,天下没有绝对安全的对敌工作,现在他就碰上了“事儿”。
他前次从上海回到南京,第二天休息。他租房住在复兴路“中联社”南隔壁八条巷2 号院一家小房里,这里西斜对过是陈一峰等“中联社”高级职员的4 号院。往东北不远的小火瓦巷里,是情报站站长老李开的中医诊所,走动很方便。他按例定时要到老李的诊所去联络一趟。巧不巧?在街上碰见了一个人,穿伪军中校服,肩章金线熠熠,佩把金光闪闪的短剑,见了他,笑嘻嘻迎上来,紧拉住他的手,连声说:“啊呀,怎么在这碰上你!咱们多年没见了。”
他仔细一看,猛地想起,此人名叫段天柱。当年在上海职工教育社图书馆里,也是个热血青年,参加了共青团。日军占领上海后,他到苏南去搞武装,再没见到他。
“噢,噢,老段!”他忙陪出笑脸,也紧握他的手。“什么老段!嗨,我们都还年轻。你怎么在这儿?”段天柱颇诚恳地说着,上下打量他。“那你怎么在这儿呀?人是活的。”他努力用别后重逢的情绪笑着反问他。“对对,唉,真是两山碰不到一起,两人能碰到一起,怎么样?现在干什么呢?”“我能干什么?你想想看,中国这么个形势。”“是啊,我也是。嗨,走吧走吧,好久没见到一位老朋友了,今天我请客,走吧走吧。”“哪里去?我还有事呢。”“哎,什么要紧事?不给点面子?走走走。”从段天柱邀请的诚恳态度和语气里,他看出了他心里有某种不愿表达的私秘。也可说是他隐蔽着的一种和他的隔阂、距离,但毕竟又是老朋友,原是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这是一种什么私秘呢?张明达一时还判断不出。共青团员们,都转成了共产党员。根据组织分配,大多转入各自的战线。也难说没有失去关系的,脱离组织的,走上各种道路的。汪伪军中校不值钱,可也不是随便可以拿到的军衔。没有重要关系,不送点够分量的礼,能当上中校?
段天柱是党组织派去的?从他见面后的一笑、一语、一握手的神态看,不像。张明达心里马上决定:不管他是党组织派去的还是为什么原因投靠了汪伪,眼前唯一要作的是赶紧脱离他。于是极为诚恳地道谢:“啊呀,谢谢谢谢,我确实有事。”“有事也得吃了再走。”段天柱紧拉着他的手,死拉硬拽地朝着一家饭馆走。这使张明达起疑。心中顿时暗想:他这样紧拉着不松手是什么用意?怕我跑吗?要把我拉到个饭馆蹲起我来他去报信?
“没那么便宜的。”他心中自明:“现在硬走,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说不定反会引起更难处置的局面,好,且看你把我怎样。”
他跟着段天柱进了饭馆,被堂信招呼在一张桌旁。直到这时,段天柱才松手放开他。两人对面落坐,段天柱便招呼堂倌,要现成的酒菜,要现成的米饭。他对堂倌说:“我们有事,要快。”
从进饭馆到堂信端来酒菜饭,段天柱始终没对他说一句话,只用手反来复去擦抹筷子碟子,转头转眼东看西看,偶而向张明达笑一下,看样子是想说几句什么话,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张明达也随着他的眼光在厅堂内东扫西扫,见不多的餐桌上,没有几个人吃饭,从那些人的衣着举止看,不像是传说的蓝衣社之类的人物。相反,大家见这位中校上场,都敛声息气,吃罢饭便匆匆会账离去。张明达又在心中盘算,第一,不能让他离桌而去,他走到哪里,跟他到哪里,找机会脱身。第二,看他说什么,来初一,去十五,随他怎样,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他提到职教社图书馆的往事,也给他一团迷雾。第三,不问他现在何处,酒菜饭来了。段天柱挺挺胸膛,仍如旧友重会,说声“来吧,”动手给他斟酒。又给自己斟满,举起杯,对他照一照,先自一饮而尽。又斟满杯,举起筷子,像“蚂蚁戳大垛”那样吃起来了。
于是两人“闷头大发财”,猛吃快喝,转眼间,一餐饭吃完了。段天柱把两张军票放在桌上,对他说:“你不是有事吗?咱们各奔前程吧。”
张明达点点头:“好的。”
两人出门便分手。
张明达没有到小火瓦巷者李那里去,在街上左转右绕,直至确信没有跟踪的,才回去。
他没把此事向老李讲,这算什么了不得?不期而遇罢了。以后走路多长个眼就是了。
孰料,今天在火车站竟又碰上了他。张明达换了出差的行头,穿制服,戴臂章,挎大帆布包,走在专用道上,猛抬头见他和一群校尉军官簇围在月台上。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得用眼光向他招呼,他竟像没看见。张明达便径自上了火车,隔窗望见他也和军官们上了后节车门。张明达盯着车厢后门,直到开车,又往前走过两节车厢,找个座位坐下。车到镇江站,他下车把新闻稿件等交给分社前来接站的。又故意送了送接站的,结果自然是按预想的漏乘了。在镇江站游荡一个钟头,换乘了下班车,到常州南戚墅堰,车停了,站上说:“到横林不通了,各位自己辛苦吧”。他便随乘客大流沿铁道走,总悬着一颗心,怕段天柱他们走得慢碰上,便故意又走在最后。边走边欣赏游击队员们的破路成绩,铁轨都搬走了,枕木一根也不见了,路基这儿那儿的都是大坑。人民的力量,在这里显示出来,不知段天柱和他的同伙们见此有何感想。反正他开心。在横林又上车,到了上海站,他先在站内各处观察一番,没见段天柱的影子,出了站便穿街过巷走过街门洞,直绕到天黑,两条腿也实在累了才回家。
所以程和生见面对他说:“我当你出事了呢。”他才自信得骄傲他说:“我出事?”他真想大笑一声。他现在担心的倒是老李叫他问程和生的那个口信:“听说东京出了事,如果是真的,我们采取什么对策?”
东京出了什么事?这消息是西里龙夫还是汪敬远得来的?怎么个底细,他都不知道。老李叫问,作为联络员,他便问;程和生怎么答,作为联络员,他回南京便怎么答。
当然,如果是真的,若牵连到南京情报站的话,不管是谁,都要百倍警惕。张明达一路都在想这个。南京站提出的问题,程和生作为联络员,直接回答张明达也是可以的。但是,也正因是联络员,他必须报告老吴。他去见老吴。说了南京的提问,随着问老吴,怎么回答他们。还交给他
一份密写了情报的《中央公论》。老吴沉思半晌,低声说:“大概是西里龙夫听到了什么消息。”“叫他们做些准备吧?”程和生问。“准备什么?”老吴抬眼问他。“中西功到现在没回来,我担心出什么问题了。”“出什么问题?”“这还要说吗?”“要相信他,他在东京关系多。”“只怕正因为关系多,才容易出问题。”“不要老往坏处想。他是很精明的人,出问题也是在东京出,他不会扯出我们来。要相信他。”
程和生不说话了,心里憋气。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问题?把中西功推到最危险的边缘。要说那是去完成任务,没说的,组织决定嘛。但对整个情报科的所有同志们呢,不及早作一点安排,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南京提问,当然是由于西里龙夫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西里龙夫是个很严谨的人,除了供应情报,平时从来不给组织上找什么麻烦,这样一位日本同志,万一出了事,怎么给上级交代?还有,南京的汪敬远,整天闷在汪精卫公馆里,不叫他做个准备,出了事便措手不及。程和生终于耐不住,冷脸问道:“汪敬远呢?给他通报一声吧?”
“通报什么?情况还没查清,先把自己搞得人心惶惶?”连续吃批评,程和生决定再不开口。老吴也不开口。两人沉默了一阵,程和生告退。老吴叮嘱了一句:“不要耷拉个脸。这种时候,你的脸色很重要,他们都是些聪明人,看见你的情绪,就知道我的情绪。”
程和生无论如何想像不出怎样才能使自己的脸色好看,锁紧眉头在街上逛了一阵又赶到日清码头。东京的来船到了。码头上顿时熙熙攘攘,接客人的、戴红帽子的搬运工、维持秩序的海关人员你来我往,乱成一团。
船抛锚了,磨蹭了好一阵,才停靠好。有人下船来了,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多是日本人,行李都很简单。人流的密度比较大,只见许多的人脸,拥拥挤挤地向他走来,忽然在拥挤的人流里,出现了穿着制服的中西功手提咖啡色软牛皮包稳步走来。待走出检票大门,他忙迎了上去,向中西功深鞠一躬,眼泪都几乎掉下地了。
“先生,您回来了。”他伸手接中西功的提包。中西功很激动,也向他点头致谢,急不可待地问:“您好吗?”“很好很好,谢谢。”他转头招呼黄包车,顺势抹了下眼泪。扶中西功上车,低声问:“身体好吗?”
“谢谢,很好。”
“辛苦了,辛苦了。”
两人坐车到了留青小筑28 号,惠子高兴得围着中西功转来转去,方子在厨房忙烧水、做饭,中西功执意留程和生一起用餐。程和生边笑边抹眼泪,说:“先生回来了,我不喝酒已经要醉了。”惠子莫名其妙,张眼看他,用不通的中国话问:“这种酒,不喝,有?”
饭后,中西功赶走了惠子引程和生走进书房。两人好像刚见面,紧紧地握了手,程和生忙问:“朋友们都好吗?”
中西功苦笑一下:“很不好。”
程和生吃一惊:“出事了?”
中西功点了一下头。
两人相视一眼,沉默片刻,程和生又问:
“见到那位白川次郎了?”
中西功又苦涩地一笑:“没有。”
两人又沉默了一刹,中西功轻声说:“不过上级给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应该说不虚此行。”
“这就安排你和老吴见面吧?”程和生一听大喜。
中西功轻摇手:“不忙,有个要点,我还得查一下。不过你可以先告诉他一声,我回来了,免得他挂念。”
程和生听了,心中又不免有点伤感。今天他看到了老吴和中西功两种脸色和感情。一个是可以解释为冷静的淡漠,一个是明明白白的热情。作为两者之间的联络员,叫他怎么评说呢?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跳出个人圈子,就完成任务的角度而论,也许不能不承队,老吴这种淡漠也是一级领导在特定形势、条件下完成任务过程中所不可或缺的。地下工作,哪有缩手缩脚或者嘻嘻哈哈、纠缠个人感情,可以完成任务的?这样一来,他心平了许多。不过仍旧对中西功说:
“如果你需要的时间不长,暂时也可以不告诉他,反正你已经回来了。”
“不长不长,今天下午我就查一下。”
原来,在东京,中西功把探知日军“南进”发起战争日期的希望最后寄托在佐山伊之助身上。三天内,先后两次去和佐山聊天,帮他卖书,和他谈如何到上海开书店,最好在开战前佐山就跟他到上海走一趟,等等。孰料,佐山竟对他笑道:“我姐夫说了,开战不开战还没定呢,也许明天就对美国佬开火,也许永远不打他们了,得看和他们的谈判。美国答应我们的条件,就不打他们;不答应,就不客气。还说,这种秘密,不要我问。他说现在背叛天皇的人很多,谈话不小心,就会被俄国间谍听去。我姐夫是个一心向上的人。”
中西功哈哈笑:“你姐夫是个神经病,他没说你可疑?”
佐山也笑了:“没有。”
中西功在佐山书店应付到中午才告辞。正像俗话说的,无巧不成书,在回“千代”旅社的路上,他撞见了军报道部的佐藤癸二,佐藤脸上油黑,胡茬很长,斜背个皮囊,穿军装,没戴帽子,两人相视良久,才都露出笑容,继而惊喜地互相握手,互相问好,中西功抢先问佐藤:“台湾怎么样?要进攻了吗?”
佐藤先是愣怔了一下,继之仿佛明白了这位在“满铁”的朋友是掌握全盘军情的人物,便平淡地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