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格尔的奇遇-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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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嬉皮笑脸地低声对我说:“嘿,平格尔,吉耳蛇都跑到哪儿去啦?好像您以前故意把蛇扔到这儿来着,可是怎么没有啦?”
“汪道克,我刚想提醒你,吉耳蛇现在都在南面墙跟下过夜。”
汪道克一面殷勤地道谢,一面说:“您这话能帮我赶快办完这件不痛快的工作。”说着就跳过一道沟,把口袋很快地装满了。
我打亮手电筒,警告他说:“不许超过五条。让我看看你打算拿走几条?”
汪道克把口袋打开。
“正好五条。都在这儿。可是我要不干这个行当了。你们的教授病了,那个老姑娘丽兹不买蛇。朋友,您能不能替我张罗张罗,帮我这个失业者一点忙呢。还有,我想问问,你们那位密尔洛司闹的什么病?”
“他得的是黄热病,现在已经见好了。就是还没出屋子。”
“可怜,”汪道克低声说道,并且问我可不可以吸烟。“抽几口就行。抽烟斗抽惯了,好挡挡饿。”他谨慎地点着了打火机,喷了一口烟,“这是怎么搞的,教授也闹起黄热病来了?很久了吗?”
“在他外甥动身的那天得的。你干什么这样详细地盘问我?”我发火了。
“到你回去的时候了。”
汪道克率直而温和地回答道:“平格尔,您是个大好人,可也够爱发脾气的。您上次帮的忙我永远忘不了。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认识密尔洛司的外甥,可是早就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我证实道:“是啊,他是个著名的科学家,写过一本书,在爪哇住过——”
“对,就是那个人。他是个好人,而且热心肠。呃,平格尔,要是——你知道,我早就想改邪归正了。要是我知道密尔洛司的外甥也在这儿,我一定要正式拜望他,把我的事儿都告诉他,他准会让我跟着他工作。”
我回答道:“罗尔斯教授现在在马萨特蓝。这个地方似乎是在澳洲——”
汪道克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一点不错,在澳洲,离南极不远。嗯,平格尔,再见吧,谢谢您的照顾。可能我也快到马萨特蓝去了。”
他很快地窜上了围墙跑走了。
离开围墙的时候,我绊着了什么东西,差点儿摔倒。原来扔在地上的是装着吉耳蛇的口袋,汪道克忘记了把赃物带走。
第五章
一
早晨,我来到实验室,和丽兹打了个招呼。
她很客气地说:“平格尔,教授让我把这张字条交给你。”
“丽兹小姐,谢谢您。”我接过字条问,“咱们那位忠厚的教授,身体怎么样?”
“现在他差不多要好了。你先看一下字条吧。”
在便条上我看见这样的字句:
平格尔:我对你仍然不满意。昨天的溶液配制得太马虎了。可惜我的身体还这样虚弱,不能到实验室去。请立刻重新过滤溶液。此外,我给你的那本书,你一定研究很久了。到我见着你的时候,你至少应当在理论方面有些基础了。
我焦躁地说道:“这张条子弄得我很不痛快。我能不能见见教授?那我可以告诉他说——”
丽兹反对道:“不,不,现在不行。你要对他说你的工作情况吗?他很快就会明白你是怎样在这儿工作的——”
我觉得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口气格外庄重。不知怎的,这时我忽然想起汪道克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和晚上他到园子里来的事。得跟这个家伙一刀两断。
我带着点探询的口气问:“我很想知道,教授为什么给我一本讨论病毒的书。因为这跟蛇没什么关系——”
丽兹客气地笑了笑。
“这只是你那样觉得。对于病毒,蛇完全不是例外。蛇也能生病。你要知道,它们也会生病毒性疾病,而且是很容易传染的病毒性疾病。要是园里的动物死了,这就是科学站的损失。我说的只是个假定,我想,教授正想研究这个问题,所以他需要了解情况的助手——”
我高兴他说:“噢,现在我都清楚了!丽兹小姐,我对您有个请求。我做了个不长的提纲,请您交给教授。这是学校里教给我们这样做的:用不着全都记下来,而是要从读过的书中记下主要的事情。”
丽兹拿起我记录着提纲的笔记本,兴味盎然地翻阅着。
她说:“一定转交。你这样做,教授会非常满意。”她接着又补了一句,“他对你太好了。”
她高声读了一段我的笔记本里的字句:“病毒是引起疾病和死亡的因素,它们侵犯各种各样的生物,从细菌一直到人。”
“对,”丽兹说道,“细菌也受到病毒的侵害。病毒能够消灭细菌。因为病毒非常小,比细菌小得多。研究病毒是极有趣的事。它关系到解决生物学中一些基本问题。像生命的起源、自然界中有生命物质和无生命物质之间的界限等。”
我对于生物学的微妙很感兴趣,所以问道:“要是人们发现病毒不是生物呢?”
“如果病毒是一种有机物质,那么化学家迟早会用人工方法在实验室里制造出它们,然后再制造出防治它们的抗毒剂——”
我很惊讶地低声嘟哝道:“这可太妙了——”
丽兹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我们现在可以边说边工作,来配制过锰酸钾溶液吧——”
我就配起溶液来。丽兹说:“平格尔,你想想有了人造病毒,进一步能发生什么情况。如果化学家在试管里合成了病毒,那就是说,人类获得了人工创造的生命要素。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解答生命的起源的问题了。懂得吗,平格尔?”
我说:“嗬,丽兹小姐,这些事可太有趣了!我永远也不离开教授和您——”
丽兹不知为什么奇怪地拖长了声音说:“平格尔,你这样想吗?很好。不过你可妥当心啊。瞧,你让溶液从漏斗边上流出来了。”
二
我在实验室里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三小时以后,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回到屋里去休息。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美丽的幻想。真得跟教授学习学习。与其说克利浦斯或是任何一个沃尔松能够培养我,倒不如说还是他能把我培养成材呢。在这些哈利、波洛克和倒霉的杰姆以后,我终于碰到一个真正的人了。以后——可以写信把爱吉叫到这里来,那时候就——这里从来就没有黄昏。太阳一落到密林后面,黑夜马上就降临了。今天我有理由预料汪道克在夜里准会到这儿来,他不是来拿吉耳蛇,就是来拿口袋。饥饿是无情的,汪道克一定还想再偷些蛇。要设法使他今天的光顾成为最后一次。要对他不客气,狠着点,甚至得吓唬吓唬他。
我没有预料错。果然在后半夜的老时刻、新月已经落下去的时候,他爬过墙来落到我的手里了。
我用严厉的声音说:“汪道克,这就是你的口袋。里头是一打顶好的吉耳蛇。昨天我都扔了。你不会按照好坏来挑选。嗯——滚你的吧!”
汪道克抽着烟斗,嘲笑地问道:“我的朋友怎么变成这样儿啦?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又来打吉耳蛇的主意?不对,平格尔,我已经到仰光的教堂里做了三天弥撒①,听大主教讲了三天道。他把我彻底地感化了,让我决定从此走上正道儿。平格尔,我想当个传教的。做贼是顶可怕的罪孽,我一定得忏悔。不然我就要完蛋了。”
「①天主教祭祀天主的一种仪式。——译者」
我冷笑了一下说:“谁拦着你忏悔了?还有,别这么大声嚷嚷,留心教授听见。”
汪道克使劲吸了一口烟,烟斗上的火光闪了一下,把他的鼻子都照亮了。
“我正想找密尔洛司先生。我要在他跟前痛哭一场,央求他宽恕。不然我就上不了天堂啦——”
“汪道克,你喝醉了吧?”
“你错啦。平格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比这会儿再清醒的了。带我去见教授吧!”
“你疯啦!”
“嗯,好吧,我这人好商量。你只要把我带到教授书房窗户跟前就行了。我想看看这位人人尊敬的教授,哪怕让我瞧瞧灯光照亮的窗帘,看看他的影子也好。这会给我带来改邪归正的力量。我本来可以不用你帮忙,可是我不高兴跟院子里那帮中国人多费口舌。”
这个无赖真让我忍不住了。
“汪道克,你给我滚出去!”
汪道克沉默地把烟灰从烟斗里抖出来,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那好吧,朋友!告诉你,我明天去报告密尔洛司先生,说你怎么欺骗了他对你的信任,那可并不费事啊。”
“撒谎?”
“当然。谁让你帮我从园子里偷过吉耳蛇?他会原谅一个走了错道的罪人,可不会原谅一个受过他的恩惠、并且是他信任的青年。你瞧着办吧:是你让我看看书房的窗户,还是明天让教授知道这些事?”
我沉默地考虑了一下处境,接着说:“汪道克,你这个家伙可真狡猾!好,我带你到窗户跟前去,可有一个条件,你永不再到科学站来。”
汪道克叹了口气,同意了。他把口袋搭在肩膀上,跟着我走去。我打开围墙的栅栏门,和他一同走进了院子。科学站里的人早都睡着了,只有教授书房的窗户还亮着。密尔洛司正在桌子跟前读书,我们只看见窗幔上他的影子。
我低声说:“现在你该走了。”
但是,使我惊骇万分的是,汪道克竟把装蛇的口袋往地上一扔,像头豹子那样迅速而毫无声息地攀上了墙檐,打开窗户,扯开了窗帘。我只是往窗户里看过去的时候,才叫喊起来。
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个稻草人在书桌上微微摇晃着,我把它的影子当做密尔洛司了。一盏装着反光镜的小电灯从后面照着这个稻草人。
汪道克笑了起来:“您瞧,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发出了一声枪响。子弹打到了窗框上。汪道克跳到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往前迈出一步,就被老何按倒了。中国人都拿着手电筒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汪道克躺在地上说:“到了这种地步,抵抗是没有好处的。你吩咐他们别管我。这纯粹是误会。”
丽兹站在我的面前。我从没想到她会愤怒得这样厉害。她气得全身发抖,冲着我说了好些令人胆战心惊、不容反驳的话:“平格尔,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我们早就猜着了——”
“蛇教授”和他这个女助手的确比汪道克还机警。
“我们在本地人卖给我们的吉耳蛇的尾巴上都做了记号啦。啊哈!你想得倒不坏!卖了再偷,偷了再卖——现在大伙儿都看见,你跟这个贼竟跑到院子里来偷偷摸摸啦,还和他说话——这儿还有个口袋!”
“丽兹小姐,请您原谅——”我说道,但是丽兹并不容我讲话。“平格尔,教授早就认为你在捣鬼骗人啦,他早就明白,本地人卖给他的吉耳蛇,就是从他这儿榆走的。没有你的帮忙,贼是不能偷走那些蛇的。”
“可是您听我说——”“住嘴,下流东西!教授可不能容忍他从鼠疫里救出来的人这么卑鄙。要是他现在看见你这么不要脸,他一定很伤心。他猜想我们大家准会揭露你的原形,所以和罗尔斯博士一齐走了——”
我怎么辩白都没有成功。
中国人紧紧地抓住汪道克,这个贼的两条胳臂已经捆住了。汪道克一本正经地说道:“丽兹小姐,请让我说说吧。您责怪这位青年犯罪,真是冤枉他了。他没有犯罪,而且我知道他也犯不上干这种事。我不过是在半夜里迷了路,看见灯亮才到这儿来的。有人在窗户里喊我。我觉得院子里有狗跑过来。我害怕了,就爬上了墙檐。后来这位青年人跑过来喊了起来,好像就是他朝我开了枪——后来这些人——我有心脏病——着急对我有害处。解开我的胳臂吧,真是活见鬼,我根本就没打算跑——”
丽兹疯狂地喊道:“你瞎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里在密尔洛司教授科学站里来来去去?真得养几条狗,我们大家也得佩带武器。我们在自己的庄园里都不能安宁,还像话吗——你那袋子里是什么?那是我们的吉耳蛇!”
“夫人,别动那口袋!那是我的私人财产。里头可不是你们的吉耳蛇。您也别打算打开口袋。反正您也打不开,那上边有暗锁。要是您把口袋割开,我就要您负起损坏我财产的责任,而且口袋里头我那五十二块金币要是少了的话,我还要上法院去告您哪——”
汪道克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很郑重而且不动神色。于是丽兹吩咐解开了他的胳臂。
“那么你自己打开口袋吧。”
汪道克鞠了个躬说:“不,夫人。您说我犯了罪。这件事我预备到了法院再作答复。我要在那儿证明我没有罪——您让我在什么地方呆到明天早晨呢?”
三
早晨到了。我正在吊床上打瞌睡,老何把头探进屋子。
这个中国人匆匆忙忙地低声说:“就要把你们俩送到仰光去了。小李正给汽车加油。马上有个警察从村派出所到这儿来。他要把你们送进法院。找丽兹小姐央求央求吧。等教授回来的时候,好让她替你说说情。还有,那个贼老是不肯放开他的口袋——”
我简短地说:“老何,我什么错也没有。”
过了五分钟,我去敲了一下实验室的门。丽兹坐在桌子旁边,周围都是试管。
我说道:“丽兹小姐,请您原谅我。”
她朝我看了一眼,但是好像把我当成个玻璃人似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她冷酷无情地看着烧瓶,在烧瓶的下面,酒精灯喷着莲花般的色彩绚丽的火苗。
她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使我失去了信心,我低声喃喃地说:“我起誓,马上就把那个贼偷的东西都弄回来。”
丽兹只是摆弄着试管,并不回答。过了大约五分钟,她连看也不看我,说:“你还在这儿?把园子和笼子的钥匙都拿来,等着警察把你们带走。”
“您要撵我走吗?”
“教授不想再看见你了。他永远也不能原谅你。”丽兹就像从前在园子里上课时那样,注意地看了我一眼。
她痛苦他说:“而且我也不能原谅你。”
我在绝望中大声地说:“我有错,可是并不像您想的那样!”
我极力镇静他说了说过去的事;我告诉丽兹,我怎样捉到了汪道克,又怎样可怜了他。可是丽兹还是冷冷地摇摇头。
“我到底还是不能原谅你。从前我把你当做我们自己人,明白吗?告诉你,要是你早就变成这个——汪道克一样的流氓,我才不费那些时间给你上课呢。但是你并不重视这件事。”
这个姑娘的眼睛里发出不友好的光芒。
我看见解说没有用,只好喃喃他说了一声:“再见吧。”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最后一次走过了园子,在后面种着低矮的喜马拉雅灌木的篱笆旁边站了一会儿。
我忧郁地看了看那些给我带来如此悲惨结局的毒蛇,心中想道:“连你们这些花花绿绿的家伙也再见吧。”然而那些吉耳蛇只是漠不关心地晒着太阳。
我把园子的钥匙交给小李,慢慢踱回了屋子。绝望的念头在折磨着我的心。我感到羞愧难当,想起自己的行为真是太卑鄙、太轻率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唉,要是能看见教授,告诉他一切经过,得到他的原谅该有多好!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一直等到警察来到,他命令我收拾自己的东西。
中国人把汪道克带过来。警察先坐上了汽车。
他说:“喂,哥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