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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旧址-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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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紫痕把妹妹抱在怀里:“妹妹你哭吧,哭出来心头好过些。”
  姐妹两人正在抱头痛哭的时候,冬哥恰好来送水,冬哥推门走进屋来姐妹两人顿时惊呆了。只见粗手大脚的冬哥一反往日的装束,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中山装,李紫痕声色俱厉地追问道:
  “冬哥,你这身衣服哪里来的?”
  冬哥浑然不觉地回答说:“这是陆先生身上的衣服。那天给陆先生换了新衣服,这身湿衣服没得人要,白白扔了太可惜,我就拣来穿了。”
  李紫痕气得又哭又骂:“冬哥呀,你这瘟尸好不懂事,好不晓得道理,陆先生的衣服你哪里能穿得?八姐要给你活活气死了。还不快些脱下来!”
  冬哥一边忙忙地往下脱衣服,一边急红了脸告罪:“八姐你莫生气,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我不晓得陆先生的衣服穿不得,不晓得你会生气,我只是可惜它白白扔了,这衣服还是新新的衣服……他们都说穿死人衣服晦气,我就说我不怕,陆先生又不是外人,陆先生是
  好人……”
  冬哥语无伦次地边说边脱,看见李紫云脸上淌下来的泪水便猛然住了嘴。看着那两个哭成泪人的女人.冬哥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样弥补才好。看到冬哥胆战心惊的样子,李紫云反倒来安慰他:
  “冬哥你莫怕,我不怪你,以后不再穿它就是了。”
  这一天的下午,李紫痕、李紫云带上冬哥,在去往白云寺的山路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把陆凤梧的一身衣服埋在一株松树下面。看着冬哥把石头一块块地垒上去。把那小小的衣冠冢精心地垒好,李紫云觉得转眼间有许多过去的岁月和未来的岁月,都被冬哥的石块一起埋在那个冰冷的坟冢之中。李紫云觉得那些冰冷的石块都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不堪重负深深地叹息着仰起头来。看见一片淡得模糊的白云正消散在空旷高深的蓝色之中,她自言自语地对李紫痕说:
  “姐姐,以前不懂得也不相信的,现在都懂得也都相信了。”
  李紫痕听了妹妹的话,她觉得好像也正是自己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姐妹两个就那样默默无言地在坟前站了很久。只有些冬目的冷风在林间飒飒私语着,从两个女人和冰冷的坟冢之间匆匆走过。
  一场大病之后,李紫云终于答应了杨楚雄,她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在陆凤梧落水的地方架一座桥,桥通行的那天她要亲自去剪彩。杨楚雄听罢呵呵大笑:“八妹不要去摘星星,捧月亮,这已是我杨某的大幸!”杨楚雄一声令下,数县工匠云集银城,锤敲斧凿日夜不停,
  两个月后,眼见得一座三孔石桥横跨在“听鱼池”的下侧。杨楚雄又命工匠们在桥头两侧各扎了一座张灯结彩的牌楼,桥头又立起一通五尺石碑,石碑上是他亲笔所题的三个大字:紫云桥。剪彩通行的那天自然又是银城的盛事,一阵鞭炮鼓乐之后,身披貂皮披风的李紫云轻轻剪开了横在眼前的红绫,然后在众人簇拥之下朝桥心走去。喧哗的人群突然发现李紫云走到桥栏边,解开了肩上的披风,轻轻一抖,那件雍容华贵的披风便展开翅膀,朝着桥下平静墨绿的河水飘然而下,眨眼之间,沉进幽深的河底。李紫云在心中哭道:
  “凤梧,凤梧,你莫恨我……”
  紫云桥通行后的第三天,杨楚雄为自己举办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婚礼,和九思堂总办夫人李王氏的那场盛大的葬礼一样,同样成为许多年间银城人口头的谈资。当银城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地踩着一个伤心的故事走过紫云桥的时候,无不敬畏而又羡慕地想起这场联姻背后,那两个令人敬畏而又羡慕的姓氏。
  第九章
  一
  在中共银城市委收集编写的《党史资料》中,曾对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九年间的历史做出如下的描述: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变”之后,在全国人民统一抗战的高潮中,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银城各界人民掀起了银城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上的第二次高潮,写下了银城革命史上可歌可泣的篇章。
  自从一九二七年银城暴动失败后,党的组织遭到彻底的破坏,共产党员被全部屠杀,在白色恐怖下银城的革命一直处于低潮之中。一九三六年二月根据省委的指示,李乃之同志担任中共地下党银城市委书记。李乃之同志回到银城后,重建了地下党组织,组织了盐业工人夜校,和银城抗日歌咏团。考虑到银城盐业工人自古就有的行会组织传统,李乃之同志从实际出发,没有急于组织工会,而是采取加入最大的行会组织火神会的办法,和工人打成一片,关心工人利益。取得了工人的信任,进而组织和发动了银城历史上最大的一次盐业工人总罢工,要求增加工资,缩短工作时间。虽然敌人多方阻挠、威胁,但罢工终于取得胜利。在当时党的活动经费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李乃之同志按照省委指示组织了食盐运销和烟业经销,取得了大量经费,不但解决了银城地下党组织的费用,而且为省委建立地下印刷厂和购买枪支提供了大笔资金。做出了很大贡献。
  特别应当提到的是,李乃之同志按照省委指示参加了银城哥老会,并成为银城袍哥礼贤会三首领之一。此举不但极好的掩护了李乃之同志的身份,而且为筹措经费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方便。
  但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一面表面抗日,一面采取“反共、限共”的两面派的手段,同时又提出所谓“一个政党”、”一个主义”、“一个政府”、。一个军队”的法西斯独裁口号,肆意屠杀共产党人,先后两次掀起“反共高潮”,大举进攻八路军总部,并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在这种形势下,我银城市地下党组织也遭到极大的破坏。驻守银城的杨楚雄部欧,利用盐业工人庆祝罢工胜利的机会,动用军队包围会场,开枪打死工人十五名,打伤四十九名。因为有叛徒指认,敌人将包括市委书记李乃之在内的十五名共产党员逮捕入狱,最后按照所谓”委员长行辕”的秘令,于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五日,在银城监狱内秘密枪杀了十四名同志。李乃之同志因为和杨楚雄有特殊的亲戚关系,在其姐李紫痕的帮助下被营救出狱(李紫痕当时也是地下党员),并利用袍哥礼贤会的关系秘密转移。李乃之同志在被捕前和出狱后,曾利用哥老会的关系安排一部分党员同志秘密转移,为党保留了革命力量,为银城留下了革命火种。
  在“一二·五”惨案中被枪杀的十四名同志是:
  组织部长:陈觉三,宣传部长:吴念慈,工委书记:罗宾,河西支部书记:乔国梁,盐局支部书记:杨闻达,通海井支部书记:武大江,烧盐工人支部书记:林建一,车水工人支部书记:邓三,以及工人党员:杨文武,刘永泰,黄双发,曾永弟,王金富,李大汉。
  二
  在银城礼贤会总舵把子龙头大爷于占东的眼里,民国二十五年到民国二十八年这三年多的时间,是他一生当中最得意最痛快的顶点。而且他至死不渝的相信,接纳九思堂的李九哥入伙,又让李九哥坐了第二把交椅当了礼贤会的“圣人”,这是他事业发达的转折点,是他最聪明的一着棋。尽管结交李乃之叫他吃了官司,还差一点掉了脑袋,可每每提起李乃之,他总是豪爽地顶起大拇指: “李九哥没得话说,有骨头!”然后又惋惜:“可惜干了共产。”然后又圆场:“横竖都是一样,我们袍哥当年反满鞑子也是杀头之罪,和闹共产一样的罪名。”
  银城的袍哥分仁、义、礼三堂,仁字叫从善会,义字叫孝义会,礼字叫礼贤会。本来哥老会是反对清朝的秘密群众社团,辛亥之后打倒了清朝皇帝,哥老会从秘密转而为公开,闹得遍地皆是,流派繁杂,时间久了又分成各个不同的团体,所谓“仁字旗,一绅二粮;义字旗。买卖客商;礼字旗,不偷就抢”。于占东的礼贤会尽管在银城有五十面公口,号称两万之众,但大都是些白水客、搬运工、堂倌、厨师、小商贩之类的下九流。所以。于占东和他的礼贤会在仁、义两堂人的眼里,也就是个厨娘、杂工的角色,从不被人放在眼里。于占东虽然每天被手下人大哥长大哥短的围着,可是心里一直忿忿不平的窝着一股火。更让于占东窝火的是礼贤会内部的纠纷不断,几面大公口的会首不服他的气,闹着要和他争坐这个总舵把子的交椅,为此已经动手打了几场,越是这样窝里咬,也就越是被人看不起。正在于占东苦于应付的时候,来了九思堂的李九哥。
  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三,于占东召集礼贤会的袍哥弟兄们到集贤居茶馆会客。他提前打了招呼:“这客人是从省里来的本堂口的弟兄,我们把见客的规矩拿严些,莫叫人家大场面来的笑话我们是一群白棚,在台盘上丢人失礼。”袍哥弟兄们问,到底是来了哪一位这样了得的客人?于占东偏偏卖关子:“见了面就晓得。”
  三月初三上午。于占东领了一行弟兄在集贤居茶馆二楼的包问里,按客左主右的规矩分列两行面面相对。客人一亮相,大家都认得是九思堂的李九哥,只知道九哥在省里读大学,没想到九哥也在省里“海”起袍哥来,不免都有些惊奇。互相行礼过后礼贤会大管事按规矩一一介绍:
  “首一位,占东于哥,礼贤字,海龙头。”
  于占东抱拳拱手道:“虚占行一。”
  客人忙应一句:“恭喜发财!”
  “联身一位,振发王哥,礼贤字,海钱粮……”
  不等这位“海钱粮”的三哥说“虚占行三”,李乃之笑起来: “于大哥,都是本乡本土的,我看就免了吧。”众人都跟着李乃之笑,他又说:“他们仁、义两堂的人都有自己的茶馆,惟有我们礼贤会没得,我刚才和本家大哥说好,他答应把九思堂的东风阁借我们礼贤会用。二天我们有了自己的茶馆再还他,这也算是我给各位的见面礼。我虽然在省里读书多年,可是回到银城来到各位的公口上。还要承蒙各位的担待。”众人又笑,都说九哥豪爽,见面就办事。于占东乘兴说道:
  “九思堂李九哥入我们礼贤会的伙是看得起我们,更何况九哥还是在省里读过大学的学问人,我们礼贤会自古还没得过这样排场的人,大家看看九哥排行老几才不折面子?”众人都说大哥你看。于占东问道:“九哥,你这学问人来做起我们礼贤会的圣人屈才不屈才?”
  李乃之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都说:“九哥,莫推,再推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了。”
  于是,李乃之潇洒地拱起手来:“那我就虚占行二了。”
  袍哥弟兄们大吼一声:“恭喜发财!”
  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三,袍哥弟兄们在集贤居茶馆“恭喜发财”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正和一个“共党分子”称兄道弟。
  让李乃之做了“圣人”的位子之后,曾有人私下里对于占东抱怨:“大哥,再哪样,他李九哥也是初来乍到,啷个就给他做起老二的高位来?”于占东断然喝斥道:“你们晓得个屁!你们哪一个有本事替我扛一块九思堂的金字招牌来,我这龙头大爷也让给你做!”
  事实证明于占东做对了。自从人人都晓得李九哥入伙礼贤会之后,那些闹着和于占东争位子的人都收敛了几分,九思堂名下的烧盐工、车水工、挑夫一类的工人,凡是在礼字袍哥堂口上的,也自然都愿意依附礼贤会名下托九哥的照应。不久李乃之又从九思堂的盐井上弄来一批盐巴,交给于占东做运销。于占东仗着自己总舵把子的名位,盐巴未到,先派人到各处码头袍哥名下“出语言,拿上咐”,有各地袍哥做保护,他的销路畅通无阻。不到半年,礼贤会出钱盖了自己的茶楼,取名礼贤楼。开业那天张灯结彩大请宾客,于占东终于体体面面的做稳了龙头大爷。有人提醒他:
  “大哥,你看李九哥二天会不会来争你这把交椅?”
  精明的于占东呵呵大笑:“你们这些饭桶!就看不出李九哥在我这里是借庙成佛,他心里想的哪里是啥子龙头大爷。”
  那时候,李乃之组织的工人夜校和抗日歌咏团.正闹得轰轰烈烈家喻户晓。有一次于占东暗示李乃之:
  “九哥,你搞这些,该留条后路。”
  李乃之听了只笑不答,却又跟他谈起一笔烟卷的生意。
  民国二十八年十月初七的那一天,看见杨军长的队伍荷枪实弹地穿城而过,于占东就料定李乃之怕是跑不脱了。果然,不到两个时辰从盐场匆匆跑来几个人对他说,九哥说码头上还有他几载盐巴,要我们帮他运了。于占东只问了一句:“九哥叫抓了?”来人点点头。于占东不再多说,叫了一位弟兄送人去码头。临出门他又交代了一句:“盐巴运到,钱就送你们做盘缠。”几张神色慌张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刚要致谢,却被于占东挥手拦住:“莫再哆嗦,我不是看你们几个的面子。不是九哥,我不搭这个伙!”
  于占东没有想到,当天晚上他自己也被五花大绑地押进杨楚雄的司令部,平日难得一见的杨军长亲自坐在大堂的正位上。不等杨楚雄发话,于占东抢先发问:
  “杨军长,你为哪样抓我来过堂?”
  “为你是共产党。”
  于占东昂然回驳道:“我于占东五尺男儿,做事从来不脚踩两只船,既当袍哥,就不共产!”
  杨楚雄发令:“把这泼皮拖下去打二十军棍!看他嘴硬!”
  被士兵拖出去的时候于占东喊叫:“杨军长我晓得你抓共产党是要立功的,我礼贤会名下也有两万弟兄,你莫把事情做绝了。老子不是,你要老子招哪样?”
  杨楚雄怒火冲天地命令士兵:“再加二十棍!”
  四十军棍打过,于占东疼得喊哑了嗓子,再被拖上堂来时,看见李乃之带了锁镣站在堂上。杨楚雄问道:
  “九弟,他是不是共产党?”
  李乃之冷冷一笑:“你想让我说什么?是?还是不是?”
  “九弟,你该给我个台阶下。只要你指认一个,我就好向上面保你不死,你莫逼我没得退路。”
  “于大哥若是共产党,礼贤会的两万人你就都该抓来当共产党。”
  于占东又叫喊:“杨军长,听到没有?连你小舅的话也不相信么?”
  李乃之转过头去:“于大哥,我对你不起,连累你来受冤枉。”
  一语即出,于占东竟流下两行热泪来:“李九哥,你莫说啥子对不起,为兄弟两肋插刀,算是我陪你一程!”
  这场官司虽然叫于占东受了些皮肉之苦,但也为他平添了几分英雄色彩。一条四十军棍也打不垮的硬汉,让礼贤会的袍哥弟兄们顿生敬畏之心。可于占东心里却十分明白,那天大堂上只要李乃之轻轻一点头,他这龙头大爷早就去见阎王了。为此他对李乃之由衷的敬佩,也为自己能和李九哥结拜为弟兄而深感自豪。
  许多年以后,于占东都还记得大堂上一身重镣满脸从容的李九哥,并且由此预言:“要是像李九哥这样的人都去干共产,这个天下早晚要给共产党坐起!”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叫于占东百思不解:你李九哥是九思堂的少爷,啷个也要闹共产?你闹共产不是闹自己么?莫非你李九哥嫌九思堂的钱太多么?就是真闹共产,也该是我们礼贤会这伙穷弟兄们去闹,把狗日的老财们的产都闹过来平分,大家有福同享!
  三
  凭着女人的直感,李紫痕在一九三六年二月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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