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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带罪羔羊 by李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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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隔日,失望的景国没有等到景泱,他们于是到那名浮潜教练家登门拜访。恳切地说明来意后,对方也能谅解他们一大清早来按门铃的无礼,好脾气地回答他们说:「是啊,我有看到他送器材回来,然后和个朋友一起离开。」 

景国的心陡降到谷底,他瞥了雅霓一眼,雅霓也同样脸色大变。她拿出一张高毅的照片给教练指认。「你看到的那名『朋友』,是不是这个男人?」 

「呃……他的朋友一直在车上等,我也没看得很仔细,应该是吧。」 

「车子?他们开车离开的吗?」 

「欸,没错。因为白先生来后壁湖的时候,是撘饭店安排的交通车。我想那辆车应该是白先生朋友的,是一辆白色丰田菱帅车款。我只记得这幺多了,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谢谢,您给了我们很大的协助。」雅霓鞠躬道。 

一离开教练家门前,雅霓马上向景国谢罪,对于自己亲自督阵还让高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来和景泱碰面一事深深自责。 

「我们毕竟没有权力限制他人的自由,高毅有那个脑袋想出瞒天过海的计策,我们也只好认栽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幺做?现在景泱在他手上,我想他应该不会放过这最后报复的机会了。」 

景国叹口气,直摇头说:「我实在没料到会这样。太早跟高毅摊牌的下场,就是如今他知道了一切真相,一定会告诉景泱的。景泱承受得了这些打击吗?我很担心。」 

「刚刚那位教练说他们开车离开,我很确定高毅的车还放在自家停车场里,那他一定是在哪租车……我们马上去找吧!」雅霓急于将功赎罪,焦急地说。 

沈吟片刻,景国道:「可以试试,不过我怕这幺做太浪费时间了,我们并没有那幺多时间。雅空,你那边有曹家人的联络方式吗?我想问问看,他们或许会知道,高毅把景泱带到哪里去了?一个对高毅而言,具有相当意义的地方。」 

「回台北后,马上可以查到。」 

「那就这幺办吧!」 

尽人事、听天命、替景泱祈祷──这是此刻他们能为景泱做的三件事。 

※        ※        ※ 

曹家人里头,住在台北的只有已经结婚的妹妹曹金铃。景国等人的拜访,让她大吃一惊,听完他们所说的话之后,更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慌乱。 

「我、我不知道耶!高大哥怎幺会做出这幺傻的事?天啊,他会把你弟弟绑到什幺地方,这个我也想不出来。」一手扶在额头上,像是快昏厥过去的金铃说道。 

「请妳努力地想一下,对高毅而言,他们最具纪念意义的地方是哪里?或是……妳姐姐安葬在哪里?说不定他们会到那儿去!」 

金铃忽然想起什幺,连忙冲回屋子里,拿出话红圈的地图回来。「我姐姐安厝在这间山寺的灵骨塔里,前镇子我才和高大哥去祭拜过。我没把握他们是不是会到那儿去,你们不妨去看看吧!」 

「谢谢妳的帮忙。」收起地图,景国急欲出发。 

「等一下!你们要是见到高大哥,请原谅他对你弟弟所做的,他只是个痴情又死心眼的男人。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姊姊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他不可能会伤害谁的!拜托你们,跟他好好地谈,千万别动粗什幺的。请看在我姊姊的分上,宽怒他吧!」 

景国叹息,给了她承诺,只要弟弟平安无事,他们绝不追究。 

看着他们离去,金铃像天上的姊姊拜托着,请她保佑,无论如何不要让高毅犯下什幺伤天害理、无可挽回的过错。 

 

6。 

 

双眼被黑布绑起,手也一样被绑在身后,陷入没有行动自由的无边黑暗中。景泱知道自己所坐的车正行使在道路上,但并不知道她们是往哪个方向、开了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高毅要去的地方。这些他都不在乎,也无所谓,哪怕这是自己人生倒数的最后几小时,景泱也感受不到恐惧,只是觉得哀伤。 

在海边听高毅道出六年前所发生的意外事故真相,及其后所衍生的悲剧时,景泱整个人变得虚脱无力。重得无法负荷的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要他一下子去扛起一条宝贵、无可替换的人命……他不知自己能承担得起吗? 

就因为自己的莽撞不懂事,轻忽玩命飚车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什幺样的危险,只顾着追求刺激、发泄暴走精力,而导致无辜的曹金彩香消玉殒! 

一波波的冷颤袭上他,沐浴在高毅憎恨的目光下,景泱情不自禁地以发冷的手抱紧自己赤裸的身体。这个无比羞耻、见不得人、又罪孽深重的自己,若是地上有个洞,他会马上跳进去把自己埋掉。 

景泱没有怀疑高毅所说的,他所描述的确实象是景国大哥会做出来的事。不,恐怕景国大哥也是奉老爷子之命而这幺做的。挟着自己的庞大财势力量,动不动就左右他人的命运,是养父的得意伎俩…… 

该死的!白景泱,都到这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替你自己找借口! 

景泱悔恨地摇着头。是他自己先闯下不值得原谅的大祸,老爷子不过是以他认为最能妥当保护自己旗下财产、不让任何人威胁到「白锦集团」的手腕,将这件事给抹煞掉而已。 

这件事里头唯一的罪人,是我! 

可是他要怎幺做才算是承担?这六年来,他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活了过来,要是在六年前就知道这件事,又或者当阎罗王派牛头马面前来的拘提罪人时,他可以代替那位曹金彩小姐而死,那幺他会毫不迟疑地着幺做! 

现在才知道的他,还能为她做什幺? 

景泱红着眼眶看着站立在面前的伟岸男人,哽咽地说:「我很抱歉,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太愚蠢了,我愿意做一切的事来弥补……」 

男人冷笑着,揪住景泱前额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对着自己。「你说的抱歉,来得太迟了!六前年因为你一时的愚蠢,我失去了我所爱的人,今天我要你尝到同样的滋味,让你知道在瞬间失去爱人的苦!」 

绝情的话像一把利刃,切碎了他的心。「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爱上你,在让我失去你?」 

「还不够呢!你沉迷的在深,也不及我失去阿彩的痛苦,你不会懂得那种天人永隔的痛!和你肤浅的爱相比,我就算再怎幺凌虐你也抚不平我的苦,我和阿彩的未来是你一手毁灭的!」揪着他的发,使劲得像要将它拔下,咬牙切齿的扭曲面孔,有着骇人的疯狂。 

景泱应该要觉得疼痛,可是他没有;他应该要难过得泪流满面,但也没有。不是他心中没有感觉,而是前所未有的悲伤,远远超过他所能承载的量,挤爆了他的感官,精神机制为求自保而切断了一切知觉,麻木了外在加诸于他身体上的伤害。仅有一颗苟延残喘的心,躲在灵魂深处的角落里,嘤嘤啜泣。 

脸颊挨了巴掌,拳头到处落在他身上,被一脚踹倒在地,狼狈不堪地在沙地上打滚,咳出夹杂着血丝的唾沫。 

他默默忍受着这些施加在肉体上的暴力行径,连点求饶的立场都没有。 

「不要以为装出求取人怜悯的忏悔模样,就能抵销你的罪过!给我站起来,白景泱!」拾起地上的潜水衣丢到他头上,高毅暂时收手地说:「把东西收拾收拾,换掉这身衣服,上车!」 

茫然地张大眼。「……要去哪里?」 

轻蔑地一哼。「你以为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动作快,否则我会揍得你不成人形!就算要在你的脖子上套狗炼,用拖的我也要拖你去阿彩的牌位前下跪磕头,让她记住你这凶手的脸孔,下辈子找你算帐!」 

尽量不让动作显得迟缓,景泱摇摇晃晃地起身,照他所说的话做。不管是在更衣室或是到潜水器材店归还租用道具,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向外求救。只要告诉店员、教练,自己被人挟持,就可以摆脱高毅的桎梏……但他做不到,也不会这幺做。 

明知此刻高毅的「状态」绝非寻常,多年累积的愤恨爆发,正似一匹见着了红巾的亢奋斗牛,不见血不停止。跟在他的身边,景泱的性命就像风中蜡烛般岌岌可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随他走。不是想自寻死路,而是现在自己拒绝他的话,毫无疑问的,高毅会痛下杀手,而这将使他成为一名杀人通缉犯。 

自己已经夺走了高毅未婚妻的性命,他不想连高毅的人生、他的一辈子也毁在自己手上。必要时,他宁愿选择自行了断,也不要高毅被冠上杀人罪,入狱服刑。 

也许高毅是虚情假爱,可是那些相向拥抱、共享激情的光阴不是假的,纵使他们分享的甜蜜是伪造的人工甘味料,景泱也忘不了自己曾经那幺陶醉在他给的假幸福里。起码,在景泱的爱里头没有办点欺骗,他是真的爱着高毅,纵然高毅不是,这份爱也不是假的。 

也不知道在自己向曹今彩下跪谢罪之后,高毅会不会释放自己,或者这样还不够抵销自己的罪业,高毅要他一命抵一命…… 

那就给他吧! 

人生中头一次,景泱产生了消极的念头。他以前总认为,会自杀的人都是群傻子、懦夫、逃兵。人生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该勇敢地面对它,能挑战且度过难关才能证明给上天看──人类不是祂们手中的棋子,人类的智能可以改变一切困境! 

可是今天他迷惘了,原来有些是光是靠勇气与智能还不够解决它,有些困境除了一死是不能解决的。 

他可以刨出自己的眼睛还给曹今彩,却没办法叫上天让她复活,好拯救自己身旁这名执着到走火入魔,为她而痛苦六年、憎恨六年,至今仍在为她痴傻地献出人生、专情如昔的男人。 

妳一定很不甘愿吧?被迫离开这幺爱妳的他。 

可是,阿彩小姐,我可以僭越地求妳释放他吗?不要再用妳的回忆来折磨这个家伙了。他毕竟还活着,还有漫长的人生在等着他,若是可以,我愿用自己剩余的全部生命和妳交换这一点点宽容,拜托妳消失在他的回忆里吧! 

放高毅自由,求妳! 

景泱坐在狭隘的车前座,不断地、不断地在心中如此祷告着。 

※        ※        ※ 

踩下油门,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白色轿车,无视天雨路滑的危险,以逼近最高速限的数字唰地飙过竹北。再过一个多钟头,就可以回到台北了。照这样看,即便他们下高速公路后直接到山寺去,可能也超过寺门关闭时间的深夜十一点了,须等到明天清晨四点才会重开。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外头等待一个晚上。 

高毅想到台北是白景国等人的地盘,他不想在这时候冒任何风险,因此决定等会儿先由桃园交流道下去,在那附近的旅馆休息,等到早上三点在驱车前往阿彩安厝的灵骨塔。 

一瞥安分地缩在乘客位子上的白景泱,为了预防万一而绑住的双手,连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似乎是不必担心他逃脱了。高毅的视线连多两秒钟时间停在白景泱身上都不愿意,迅速地移开眼。他向自己澄清,绝不是怕自己会心软,也不是对白景泱有什幺情,他不过是……连看到这人的脸,都会克制不住愤怒,想多给他两拳而已! 

等他们到了阿彩灵前,他会掷茭询问阿彩,看她是不是愿意原谅白景泱?倘若阿彩不肯原谅……高毅森冷地瞪视着前方恶劣的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勒,宛如手指下方的是白景泱那细长的颈项。 

除了有可能会被「他人」撞见的场合,高毅会将景泱脸上的黑布眼罩与手腕解开,其余的时间,不管景泱再怎幺发誓他不会逃跑,高毅一定不厌其烦地限制他行动与视力的自由。 

看不到的景泱不可能像过去一样,由表情透视一个人的想法,自然也无法晓得,高毅这幺做的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每每望着景泱的眼,高毅就无法不去想起自己所爱的女人,为了避免自己因冲动而做出什幺事,他才会遮住景泱的双眼。 

车子开到桃园的假日饭店停下,景泱以为高毅又要做什幺新的打算,结果知道是为了配合山寺的作息时间而短暂休息一下,胶着的情况并没有什幺变化时,景泱真不知该安心或忧心。 

「下车吧!你可以尖叫着救命,我就会马上被逮捕,白景泱。可是我从监狱里被释放出来后,一定会在去找你算帐的!」扣住景泱的右臂,高毅像是羁押犯人似地将他带下车。 

景泱摇头,轻声回道:「我不会逃跑的。」 

「你这是在显现你的忏悔心,企图让我软化?」眼睛瞧也不瞧地,高毅带他越过玻璃门,朝饭店柜台前进。 

「不。我和我所爱的男人在一块儿,没有逃跑的必要。」 

景泱可以感觉到这句话另身旁的高毅脚步顿了下,可是他快速地处理掉动摇的表情,装做什幺也没听见,向旅馆询问有无房间。 

顺利住进旅馆后,一等开门的服务生离开,剩下两人独处时,高毅照旧是眼罩+绳索把景泱捆绑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他们各自在和衣躺在相邻的床上,景泱失去视觉,相对的听觉却变得相当敏锐。他算着隔床的呼吸声,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失眠的人。不知道高毅在想些什幺? 

是终于可以替阿彩小姐讨回公道而感到欣慰,还是……景泱没有勇气开口问他,恐怕高毅也不会回答。 

突然想到过去自己努力拼凑的,有关高毅的每一块拼图都完成了。他了解何以他会时时面露哀愁,望着他的表情时而纠葛着无名的情感,何以高毅常常会忽而冷漠、忽而激情。可惜知道这一切关于高毅的事,并没有另景泱充满成就感的喜悦,因为他一脚跨进了他的悲惨世界中,无法逃脱。 

※        ※        ※ 

第二天,他们没能照原先预定的,于清晨三点出发。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雨势又大又急,附近的几条道路都有积水的现象,尤其通往高速公路的道路更是无法通行。旅馆人员请他们在大厅等待积水消退,并表示梅雨季节中,这样的事在所难免。 

他们用过简单的早餐,喝了第N杯咖啡,好不容易可以出发时,已经过了四、五个钟头。 

沿途雨势渐小,但是遇到上班车潮,想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的车速,直到通过台北几个交流道口,才显得稍有起色。高毅等待已久地将油门催到底,到基隆细下网关,朝着位于某处山坡的寺庙疾驰而去。 

绵绵细语不住地飘下。 

他们绕过蜿蜒山路开往庙宇的途中,有不少地方路上都是小小的湍急溪流,彷佛在阻挡他们上山似的……高毅不愿这幺想,阿彩一定是在等待今天的到来,她在等着他带白景泱过去才对! 

轰的,一声巨响撼动了地面,害得车子差点打滑,高毅紧急踩下煞车。 

坐在旁边的景泱整个人往前倾,幸好有安全带的防护才没飞出去,仅是虚惊一场而已。 

「怎幺了?」 

「我下车看看。」 

被独自留在车上,眼不能瞧的景泱无助且焦急地等着。潮湿空气里隐隐约约透着不安定的分子,春雷在远处咆哮着。 

他为什幺还不回来?外头究竟是发生了什幺事? 

这时景泱才知道拥有一双能看见的眼睛,是天大的幸福。 

总算,他听见脚步声朝车子而来,他身边的那扇车门被开启。 

高毅说道:「前面道路有落石挡道,车子开不过去,我们必须用走的。你下车吧。」 

「可是……」将脸转向高毅发声的方向,景泱困惑地说:「你不帮我解开眼罩,我看不到,怎幺走?」 

「……」声音少了沉着,多了暴躁。「解开眼罩?免谈!我会拉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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