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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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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安德来和我谈这件事,说得很有道理。
“她从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该埋葬在什么地方。”他向我指出这一点。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气愤愤反问:“她多大了?——才二十一岁。

你二十一岁时不会想到就会要死吧,也不会想到自己要安葬的途径吧。假如
我们曾经想到过这件事,便可以断定,我们都不会是同年同月生,也会在什
么地方安葬在一起。可是谁在一生的中途想到过死呢?”

“非常正当的观察,”厉先生说道,然后他又说了:“我怕你也不得不

去美国吧,你知道的,那里很多业务上的利益,非得你去处理不可呵。”
“是什么方式的业务?我为了什么业务,一定得到那里去?”
“你要处理的业务多着啦,”他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遗嘱中主要

的受益人吗?”
“你意思是说,因为我是爱丽最近的亲人或者什么吗?”
“不是我,而是她的遗嘱里。”
“我并不知道她立过遗嘱呀。”
“呵,立了,”厉安德先生说:“爱丽是个实事求是的年轻女性,你知

道的,她非如此不可,自小生长在这种事情的中间呵。她成了年,几乎就在
结婚后,立刻立了一份遗嘱,寄放在伦敦她的律师那里,要求送了一份副本
给我。”他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如果你真到美国来,向你建议,我也
是这么想,你应该把自己的很多事,交给那里一些信誉卓著的律师去办。”

“为什么?”
“因为在这种大宗财富,宠大房地产、股票、各种工业中统制股权的情

形下,你就会需要技术上的意见了。”
“我不够资格处理这样儿的事情,”我说:“说真格的,我不够资格。”
“我完全了解。”厉先生说。


“我不能把整个事情托付给你吗?”
“你可以这么做呀。”
“这个,那么,我为什么不这么办?”
“然而,我想你还会分别有人代表。我业已为这一家的一些成员代理了,


也许会引起利益上的冲突。如果你交由我处理的话,有了一位充分有能力的

律师做代表,我会使你的利益受到安全保障。”
“谢谢你,”我说:“你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略略有点儿轻率的话——”他的神色有点不自在——想到厉安

德也会轻率,使我很高兴。
“怎么样?”我说。
“我要建议你对任何要签字的东西,都要非常谨慎。任何业务上的文件;

在签以前,可得要彻彻底底小小心心看过。”
“你所说的文件种类,也就是如果我一定要看的吗?”
“假设你并不完全明瞭,你那时就可以把它交给自己的法律顾问。”
“你是在警告我对付什么人吗?”我说,兴趣一下子就引起来了。
“要我回答,那可根本不是个恰当的问题,”厉安德说道:“我只能到

此为止。只要是涉及大宗钱财的地方,最好谁也不要相信。”

原来他在警告我对付什么人了,不过却不打算把名字告诉我听,这我看
得出来。对付可瑞吗?或者,他已经猜疑——或许好久以来就猜疑——劳斯
坦吗?那个浮华俗气的银行家,这么和蔼、这么有钱、这么快活,最近会到
这里来“为了业务”吗?也许是傅南克姑父带了好像有理的文件接近我吧?
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个可怜与无辜的笨蛋,在湖里游泳,四周都是
不怀好意的鳄鱼,全都是一副亲睦的假笑。

“这个世界,”厉先生说:“是处非常罪恶的地方。”
要说出来,或许是件蠢事,可是我却突如其来地问了这个问题。
“爱丽死了对谁有好处?”我问道。
他眼光锐利地望着我。
“这可是一个十分好奇的问题嘛,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刚刚想起罢了。”
“对你有好处呀。”他说。
“当然啦,”我说:“我认为理所当然,刚才我说的真正意思是——对

任何别的人有好处吗?”
厉先生默默然好久一阵。
“如果你的意思是,”他说道:“爱丽的遗嘱中,在遗产方面是不是使

别人受益,这么说有点儿,有几个佣人,一个女家庭教师,一两处慈善机构,
但对任何特定的时间却没有什么捐助;还留得有笔遗产给葛莉娜,但为数不
多,因为她——八成儿你也知道——业已支付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钱给葛小姐
了。”

我点点头,爱丽做这件事时告诉过我。
“你是她的先生,她也没有什么近亲。不过,我对你的问题,认为并没
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在吧。”

“我对自己所问的话,也不知道有些什么用意在,”我说:“但是不晓
得是什么缘故,你成功了,厉先生,使我觉得猜疑——我不知道猜疑谁,和
为了什么。仅仅只是——这个,猜疑猜疑罢了。我并不懂财务上的事呵。”


我又补充了一句。

“不,还是相当显而易见的事。只让我这么说吧,我并没有精确的知识,
也没有任何种类的猜疑。在某人逝世时,通常有很多事情要结算,也许处理
得很快,也许会耽搁上好多年。”

“你真正的意思是说,”我说道:“有些人很可能弄些快帐过来,把总
帐搞乱。或许使我签些弃权书——以及你所称的种种事情吧。”

“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爱丽的帐务并不像所应该的那么健全,那么—
—不错,我们可以这么说,很可能,她的早逝,对有些人——我们不提他们
的名字——是幸运,我可以这么说,要应付一个相当单纯如你一样的人,有
些人或许会轻而易举掩饰痕迹。我的话只能到此为止,我并不想就这件事再
说下去了,再说就不公平了。”

在一座小教堂里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追思礼拜。如果我能躲得开的话,我
真会那么做。我恨透了在教堂外面一排排盯着我的人,都是好奇的眼色。葛
莉娜替我主持一切事情,直到现在以前,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坚强、多么
可靠的人。她安排很多事情,订购鲜花,一切事情都由她来处理。爱丽以前
是多么依赖她,现在我知道得更清楚些了,这个世界上像葛莉娜的人并不多
呵。

在教堂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们的邻居,有一些我们甚至根本不认识。
不过我见到一个从前曾经见过的人,可是当时当地却想不起来。我回到家中,
佣人卡逊告诉我,有个人在客厅中等着见我。

“今天我任何人都不能见,要他走吧,你根本不应该让他进来的!”

“对不起您啦,他说是您的亲戚呵。”

“亲戚?”

一下子我想起在教堂中见到的那个人来了。

卡逊把一张名片呈给我。

当时这张名片对我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白威林先生”。我把名片翻过
来,摇了摇头,然后交给葛莉娜。

“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说:“人看起来好面善,可是一时却想
不起来,或许是爱丽的一位朋友吧。”

葛莉娜从我手中接过名片看了看,这才说道:

“当然是呀。”

“是谁呀?”

“鲁朋表叔呀,记得吧,爱丽的表兄,她向你说过他的,一定说过吧?”

这一下我记起来,为什么那个人好面善,在客厅,她有许多亲戚的照片,
随随便便放得到处都是,这个人面善的原因就在这里了,到现在为止,我还
只在照片上见过呀。

“我就来。”我说。

我走出房进入客厅里,白先生站起身说道:

“罗美克吗?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太太是我表妹,她却一向喊
我鲁朋表叔。不过我们远没见过面,我知道,自从你们结婚以后,这是我头
一次到府上来。”

“当然我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白鲁朋,他是个魁梧的大块头,一张宽宽的大
脸孔,表情上像是神不守舍似的,就像他正在想着别的事。然而你和他交谈


过一阵子以后,就有这种感觉,他远比你所想象的机警:
“我用不着告诉你,听说爱丽死了,我是多么震惊、多么伤心。”他说。
“我们不谈这个吧,”我说:“我并不打算谈到这件事。”“是,是,

我懂我懂。”
他具有一种同情别人的性格,然而他却有一种什么,使我隐隐约约不安。

葛莉娜进来了,我便说道:“你认识葛小姐吗?”
“当然当然,”他说:“莉娜,你好吗?”
“还不太坏,”葛莉娜说:“你到这儿多久了?”“才一两个星期吧,

到处观光呀。”
“以前我见到过你,”我说,在冲动下我继续说:“前一天就见到了。”
“真的?在什么地方?”
“一处拍卖会上,那地方叫做‘巴尔顿庄’。”“现在我记起来了,”

他说:“不错,不错,我想起你的脸来了,你和一个六十来岁、棕色胡须的

人在一起。”“是的。”我说:“那位是费少校。”
“你们当时看起来精神很好嘛,”他说道:“两个人都一样。”
“没有比那更好的了,”我说,带着一向都觉得的陌生惊奇再说了一句:

“没有比那更好的了。”
“当然——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嘛。出事就是那一天,不是

吗?”
“我们当时都在等,”我说:“等爱丽和我们一起去吃中饭。”
“惨事,”鲁朋表叔说:“真是惨事。。”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说:“你当时在英国,我想爱丽也不知道吧?”

我停了一下,等他告诉我。“不知道,”他说:“我并没有写信。事实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要待多久。实际上,业务结束得比我所想的要早一点,
我当时就琢磨,是不是在拍卖会后,有时间开车去看看你们。”

“你为了业务从美国来吗?”我问道。
“这个嘛,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可瑞有一两件事要我提提意见,有

一件关于她想买这幢房屋的事。”
一直到这时他才告诉我可瑞在英国呢,我又说道:
“连这件事我们也都不知道呀。”
“实际上那一天,她就住在离这里并不太远的地方。”他说。
“挨得很近吗?住在旅馆里?”
“没有,她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我倒不知道,在全世界的这处地方她还有什么朋友。”
“一个女的名叫——叫什么名字来着——哈吧,姓哈的。”
“哈劳黛吗?”我吃了一惊。
“不错,她是可瑞相当好的朋友,在美国就认识她了,你不知道吗?”
“我半点儿都不知道呀,”我说:“对于这一家子认识得太少了。”
我望着葛莉娜。
“你不知道可瑞认识哈劳黛吗?”
“我想没听见她谈到过,”葛莉娜说:“所以哈劳黛那天没有来。”
“当然啦,”我说:“她和你坐火车去伦敦嘛,你们要在查德威市场车

站见面——”
“是呀——她当时却不在那里,我刚刚走了以后,她打电话到这里来;


说没料到会有美国的客人要来,她不能离家。”
“我奇怪,”我说:“那位美国客人会不会就是可瑞。”
“显而易见,”白鲁朋说,摇了摇头:“似乎一切都搞拧了,”他继续

说道:“我知道验尸延期了。”
“不错。”我说。
他喝完了自己那一杯站起身来。
“我不要留下来使你再麻烦了!”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我能效力的话,

我就住在查德威市场的庄严大饭店里。”
我说只怕他所能做的没有什么,而且谢了谢他。他走了以后,葛莉娜说:
“我奇怪,他要的是些什么!为什么不来呢?”然后刻薄地说:“我巴

不得他们都回到自己来的地方去。”


22


我在“吉卜赛庄”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就留下了葛莉娜替我管庄宅,而
我却准备启程到纽约去,把那边的事情结束,参加爱丽最最庞大的镀金葬礼,
心中不免有几分害怕。

“你会进入非洲的丛林里,”葛莉娜警告我:“自己要小心小心呵,可
别让他们把你活生生剥了皮呀。”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那是处非洲丛林,一到那里就感觉出来了。我对丛
林并不认识——不认识这一种丛林。我知道自己力不能及,自己是猎兽,而
不是猎人;在我四周的人都在树丛中,用枪瞄准我。有时,我料到自己想象
得出很多事情来,有时,我的猜疑得到证实。我记得到厉安德替我找的那位
律师那里去(他是个最为文质彬彬的人,对待我就像是位全科大夫)。我得
到过别人的忠告,要我摆脱一些矿产区,说那些矿区的地契不太分明。

他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说是劳斯坦。

“这个,我们一定要调查一下,”他说:“像劳先生那样的人应该知道
的。”

事后他向我说,“您的地契没有半点儿不对,当然按照他对您的劝告,
要在匆匆忙忙中把这片地皮卖掉并没有道理,还是不要卖地吧。”

当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自己的想法对了——每一个人都用枪瞄着我
嘛,他们全都知道,我一涉及财务的事情就是一个傻蛋了。

丧礼极其隆重,而我以为,相当恐怖,就像我在前面所推测的——镀金。
在墓地里,一大堆一大堆的鲜花,墓地本身就像是一处公园,有钱人的哀悼
装饰,都用大理石的墓碑来表示。我有把握,爱丽很讨厌这个,但我认为她
的家人对她有一定的权利呵。

我到纽约四天以后,就接到了京斯顿区的消息。

黎老太婆的尸体,在山那面一处不用的石坑里找到了,已经死去了好几
天。那处地方以前发生过好几次意处。一直说要在那里设护栏——却什么都
没有安设过。判断是意外致死,向镇公所又作了建议,在那里装设护栏。在
黎老太婆的农舍地板下,找到了藏着的钞票,有三百多英镑,全都是一钞票。

费少校在后面又附加了一行,“我敢说你听到了哈劳黛昨天打猎时坠马
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的吧。”哈劳黛——死了吗?简直不能相信嘛!
使我大为震惊。两个人——就在两周以内,先后死于骑马出事,这似乎像是
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巧合吧。

我并不想延长待在纽约的时间,在这个外国的环境中,我是个生客;一
直都觉得对自己所说的、所做的非小心不可。我所认识的爱丽,专门属于我
的爱丽,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我看起她来只是个美国女孩,家财殷富的千
金小姐,四周围都是朋友、各种关系人士和远房亲戚,一个在这儿生活了五
代的家庭,她从那里来,就像彗星般,掠过我的土地。

现在她回来了,归葬在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庭一起,这样也使我很高
兴,如果在村庄外松林底下端端正正的小坟地里,我决不会觉得自自在在;
不会的,我不自自在在。“爱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对自己说道。

不时,她伴着六弦琴时常唱的歌,那时时唱起的小小曲调,在我心中响
起,我记得她的手指头在琴弦上轻捻慢拨。“朝朝复夜夜,有些人生而甜蜜
欢畅。”


我想:“对你都是真的,你生而甜蜜欢畅,在‘吉卜赛庄’,也有甜蜜
欢畅,只是不够长久呵。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回到了或许并不太欢畅的
地方,也并不快乐的所在。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你在这里回到了家,在自己
的亲人间了。”

突然间我想到,一旦我死去的时候来临,我应当在什么地方,在“吉卜
赛庄”吗?可能。母亲会来亲视含殓——如果她老人家还没有死的话,但我
却不能想到母亲死了,想起自己死了还要容易得多。不错,妈妈会来看着我
下葬;或许她老人家脸孔上的严厉不会松弛吧。我的思绪离开了她,不要想
她了,不要接近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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