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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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看着欧立佛太太,而欧立佛太太回看白罗。
“你怎么交代我出现在这里的事?还有你找我来的事?”白罗问。
“那容易,”欧立佛太太说。“你是来为‘寻凶’比赛颁奖的。大家都
感到非常刺激。我说我认识你,或许可以说劝你来,而且我相信你的大名会
是一大吸引力——当然,是会如此。”欧立佛太太圆滑地加上一句说。
“而这个提议被接受了——没有异议?”
“我告诉你,当时大家都感到很兴奋。”
欧立佛太太心想没有必要提到当时在年轻的一辈当中有一两个人问说
“赫邱里·白罗是谁?”
“大家?没有人提出异议?”
欧立佛太太摇头。
“可惜。”赫邱里·白罗说。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给我们一条线索?”
“几乎不可能指望心怀不轨的歹徒欢迎我的出现。”“我想你大概以为
这全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欧立佛太太悲伤地说。“我必须承认,在我开始
跟你谈之前,我并不了解我能据以行动的是多么地少。”
“冷静下来,”白罗仁慈地说。“我感到好奇而有兴趣。我们从什么地
方开始?”
欧立佛太太看看她的表。
“现在正好是午茶时间。我们回屋子去,然后你就可以跟大家见见面。”
她走上一条跟白罗过来时所走的不同的小道。这条小道似乎是通往相反
的方向。
“我们走这条路经过船库。”欧立佛太太解释说。
她正说着,船库就映入眼帘。它突出河面上,茅草屋顶,美如画船。
“那是尸体将会出现的地方,”欧立佛太太说。“我是指,‘寻凶’活
动里的尸体。”
“那么,会被杀害的人是谁?”
“噢,一个徒步旅行的女孩,她其实是一个年轻原子科学家的第一任南
斯拉夫籍太太。”欧立佛太太流畅地说。
白罗眨眨眼。
“当然看起来好像是这个原子科学家杀了她——不过自然不是那么单
纯。”
“自然不是——既然构想的人是你。。”
欧立佛太太挥挥手接受他的恭维。
“实际上,”她说。“她是被乡绅所杀的——而动机真的相当精巧——
我不相信有多少人会找得出来——尽管在第五个线索里有十分明白的指
示。”
白罗舍弃欧立佛太太情节上的微妙性而改问一个实际的问题:
“可是你如何安排一个适当的尸体?”
“少女团的团员,”欧立佛太太说。“本来莎莉·雷奇要当尸体——可
是现在他们要她包上头巾替人算命。所以就改由一个叫玛莲·塔克的少女团
团员担任。有点笨笨的,又自以为是。”她解说地加上一句。“这相当容易
——只要农夫的围巾和背包——她在听见有人来时,躺倒在地上,把绳子绕
在脖子上就行了。对那可怜的孩子来说这有点乏味——闷守在船库里头一直
到她被人发现,不过我已经安排好一堆好看的漫画书给她看——事实上有一
条凶手的线索涂写在其中一本漫画书上——所以一切切合。”
“你的巧思把我给迷住了!你想出来的这些东西!”“要想出一些东西
来从来就不难,”欧立佛太太说。“麻烦的是你想的太多了,后来的一切变
得太过于复杂了,因此你得删掉一些,而这有点叫人感到苦恼。现在我们从
这条路上去。”
他们开始走上一条陡峭弯曲的小路,在较高的地面上沿着河流往回走。
盘旋穿过树林,他们来到承载着一座白色壁柱小庙宇的空地上。往后站着,
皱起眉头看着它的是一个穿着破旧的法兰绒裤子和绿衬衫的年轻人。他猛一
转身向他们。
“麦克·威曼先生,赫邱里·白罗先生。”欧立佛太太说。
年轻人在她的引介之下漫不经心地点下头。
“不寻常,”他讽刺地说,“人们盖东西的地方!比如说,这里的这个
东西。大约一年前才盖起来的——就它这种东西来说相当好,而且相当配合
房子的年代。可是,为什么盖在这里?这些东西是要给人看到——‘位居要
津’——他们是这样说的——有着如茵的草地和水仙花等等。可是这可怜的
小东西,却卡在树林中间——从任何地方看都看不见——你得砍下二十棵树
左右才能从河流那边看见它。”
“或许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地方可盖吧。”欧立佛太太说。
麦克·威曼哼了一声。
“房子旁边的草堤上——完美的自然背景。可是不,这些企业大亨全都
一样——没有艺术感。喜爱怪诞的建筑,就找人来,随便找个地方盖上去。
后来,我了解,是有一棵大橡木被暴风吹倒。留下一块难看的大疤痕。‘噢,
我们在那里盖一座怪诞的建筑把它掩饰起来,’那个笨蛋说。他们就只会这
样想,把它弄整齐掩饰起来,这些有钱的城市佬!我奇怪他怎么没在房子四
周都种下一床床的红天竺葵和荷包草!像那种人,就不应该让他拥有像这样
的地方!”
他说得慷慨激昂。
“这个年轻人,”白罗对自己说,“一定不喜欢乔治·史达斯爵士。”
“这是水泥地基,”威曼说。“而底下泥土松动——因些下陷。这里全
部裂开了——不久就会有危险。。最好全部拆下来,改建到房子旁边的草堤
上去。这是我的忠告,可是那顽固的老傻瓜不听。”
“网球馆呢?”欧立佛太太问。
年轻人更显郁闷。
“他想要中国寺塔型的。”他闷哼一声说。“要有龙的,拜托!就因为
史达斯的夫人喜爱戴中国苦力的那种帽子。谁想当建筑师?想要盖高尚东西
的人没有钱,而那些有钱的人却想盖糟透了的东西!”
“我同情你的感受。”白罗庄重地说。
“乔治·史达斯,”建筑师不屑地说。“他以为他是谁?战时在威尔斯
安全的地底下做些轻松舒服的海事法庭工作——养出一把胡子来暗示人家说
他参加过活跃的护航任务——或者这是他们说的。铜臭——满身铜臭!”
“呃,你们建筑师总得要有个有钱可花的人,要不然你们就永远没工作
了。”欧立佛太太够合理地指出来。她朝向屋子挪动脚步,白罗和无精打采
的建筑师准备跟随她去。
“这些企业大亨,”后者辛辣地说,“无法了解基本原理。”他最后踢
了那倾斜的荒诞建筑物一脚。“如果基础烂了——一切都烂了。”
“你说的这句话深奥,”白罗说。“不错,是深奥。”
他们沿着小路出了树林,房子在背后阴暗的树林衬托下白闪闪、漂亮地
展现在他们眼前。
“真是美,是的。”白罗喃喃说道。
“他想要盖一间撞球室。”威曼先生愤恨地说。
在他们底下的堤坡上,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在忙着修剪一团矮树丛。她爬
上坡来跟他们打招呼,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切都荒废多年了,”她说。“而且时下要找个懂得矮树的人很难。
这片坡地在三四月里应该是色彩斑斓,可是今年非常叫人失望——所有这些
枯木都应该在去年秋天就剪掉——”
“赫邱里·白罗先生,福里亚特太太。”欧立佛太太说。
老妇人微微一笑。
“原来这位就是伟大的白罗先生!你来帮我们明天的忙真好。这位聪明
的太太已经想出一个非常令人困惑的难题——这将是一大新奇的活动。”
白罗微微被这小妇人的高雅所迷惑住。他想,她可能是他的女主人。
他礼貌地说:
“欧立佛太太是我的老朋友。我很高兴能应她之邀而来。这的确是个美
丽的地方,多么高贵、壮丽的府第。”
福里亚特太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是的,这房子是我先生的曾祖父在一七九○年建的。原先是一幢伊莉
莎白女王时代的房子,后来破旧无法修复,在大约一七○○年烧毁。我们家
自从一五九八年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的声音平静、正式。白罗更加专注看着她。他看见一个非常矮小,简
洁,穿着旧斜纹软呢服的人。她最惹人注目的特征是她那清澈的蓝眼睛。她
一头灰发罩在发网里。尽管显然不注重她的外表,她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风
味。
当他们一起走向屋子时,白罗客客气气地说,“让陌生人住在这里一定
让你觉得很难受。”
福里亚特太太在回答之前有一阵子的停顿。她的声音清明、精确而且出
奇地不带感情。
“难受的事情太多了,白罗先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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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头进屋子的人是福里亚特太太,白罗跟随在她身后。这是一幢高尚的
房子,格局美。福里亚特太太穿过左侧一道门,走进一间装演考究的小起居
室,继续向前进入一间大客厅,里头充满了好像一时都全部在说话的人。
“乔治,”福里亚特太太说:“这位是好意来帮助我们的白罗先生。乔
治·史达斯爵士。”
原本高声谈话的乔治爵士猛一转身过来。他是个大块头,有一张微微过
于鲜丽的红脸和有点出人意料的胡子。给人一种有点不调合的感觉,好像是
一个不太确定他究竟是演乡绅角色还是演来自大英国协自治领地的“要人”
角色的演员。正如麦克·威曼所说,他确实没有海军的架势。他的态度、话
声都愉悦,不过他的眼睛小而精明,是特别具有穿透力的淡蓝色。
他热情地迎接白罗。
“我们很高兴你的朋友欧立佛太太说动你来了。”他说。“多亏她的灵
感。你将是一大吸引力。”
他有点暧味地看看四周。
“海蒂?”他有点尖锐地重复这个名字。“海蒂!”史达斯夫人正斜倚
在离他人有点距离的一张大扶手椅子里。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不予理会。她
正对着她一只张开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笑。她左右移动着那只手,好让中指
上的一颗大翡翠在灯光下映出深厚的绿。
现在她有点像受惊的孩子般抬起头来说,“你好。”
白罗俯首亲吻她的手。
乔治爵士继续介绍。
“马斯特顿太太。”
马斯特顿太太是个令白罗微微想起猎犬的有点庞大的女人。她有个十分
突出的下巴和悲伤、有点充血的大眼睛。
她一鞠躬后以低沉的声音回复她的谈话,那声音令白罗再度想起了猎犬
的吠叫声。
“关于茶棚子的可笑争执得解决一下,积姆。”她有力地说。“她们很
明白道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蠢女人的宿怨而使得整个场面被破坏了。”
“华伯顿上尉。”乔治爵士说。
穿着一件格子运动外套,有点骑士风度的华伯顿上尉,露出一口白牙,
有点像狼一般的微微一笑,然后继续他的谈话。
“你不要操心,我会解决的,”他说。“我去好好跟她们谈谈。算命棚
子呢?设在木兰树旁的空地上?或是设在石南花丛旁的草坪上?”
乔治爵士继续介绍。
“雷奇先生和太太。”
一个脸被太阳晒得严重脱皮的高个子年轻人亲切地露齿一笑。他太太,
一个长着雀斑、边人的红发女人,友善地点点头,然后投入跟马斯特顿太太
的谈话中,她愉人的女高音跟马斯特顿太太低沉的吠叫形成了一种二重奏。
“——不要在木兰树旁——太狭窄——”
“——要分散开来——但是如果大排长龙——”
“——凉快多了。我是说,阳光正照在屋子上——”
“——而且丢椰子的场地不能太靠近屋子——男孩子丢椰子时很野—
—”
“这位是,”乔治爵士说,“布鲁伊丝小组——她是我们大家的总管。”
布鲁伊丝小姐坐在银制的大茶盘后面。
她是个四十开外,看起来十足能干的女人,态度活泼、怡人。
“你好,白罗先生。”她说。“我衷心希望你一路上车子里不会太挤吧?
在这时节里坐火车有时候太可怕了。我来帮你倒杯茶。要不要加牛奶?糖?”
“一点点牛奶,小姐,还有四块糖。”当布鲁伊丝小姐照他的要求倒茶
时,他又加上一句说,“我知道你们都大忙特忙。”
“的确。总是有这么多最后一分钟的事要处理。而时下的人叫人失望得
出奇。在天幕、布棚、桌子和餐饮设备方面出问题。得盯着他们。我半个上
午都在忙着打电话。”
“这些木桩呢,阿曼妲?”乔治爵士说。“还有高尔夫球轻打比赛用的
多余推杆呢?”
“那一些都安排好了,乔治爵士。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班森先生非常好心
帮忙。”
她把杯子端给白罗。
“来块三明治吧,白罗先生?那些是蕃茄的而这些是肉酱的。不过,”
布鲁伊丝小姐想到那四块糖,说:“或许你宁可来一块奶油蛋糕?”
白罗是宁可要一块奶油蛋糕,而且自己动手拿了特别甜的一块。
然后,小心地把它搁在托盘上,走过去坐在女主人一旁。她仍旧在对着
灯光玩弄手中的珠宝,抬起头来对他露出孩子般怡人的微笑。
“看,”她说。“漂亮吧?”
他原先一直仔细地研究着她。她戴着一顶紫红色麦秸做的苦力型大帽
子。在帽子底下,她死白的皮肤映出她淡红的脸。她化着浓浓的异国妆。死
白、无光泽的皮肤,鲜明的樱桃唇,眼睛上涂满了眉膏。她的头发在帽子底
下显露出来,黑色平顺,像一顶天鹅绒小帽一般服贴。一张脸具有一种非英
国式的慵怠美。她是一只热带阳光下的动物,偶然陷身在一个英国人家的客
厅里。然而令白罗吃惊的是她的眼睛。它们具有孩子一般,几乎空洞的眼神。
她问那句话是用孩子般说悄悄话的方式,而白罗也像对孩子一般回答。
“这是一只非常可爱的戒指。”他说。
她显得高兴。
“乔治昨天给我的。”她说,声音低落仿佛她在跟他分享一个秘密一般。
“他给我很多东西,他非常好。”
白罗再度低头看看那只戒指以及张开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指甲非常
长,而且涂着深褐色寇丹。
一句诗句在他心中闪现:“她们不用下田,不用织布。。”
他确实无法想象史达斯夫人下田或是织布。然而他又几乎无法把她描述
成是一朵田中的百合花。她是一种不自然多了的东西。
“你这个房间真美,太太。”他赞赏地四周看看说。“大概吧。”史达
斯夫人含糊地说。
她的注意力仍旧在她的戒指上;她的头偏向一边,望着她的手移动时戒
指发出的绿色光芒。
她机密地低声说:“你知道吗?它在对我眨眼睛。”
她突然笑出声来,而白罗突然感到震惊,是一声不加控制的大笑声。
乔治爵士在另一头说:“海蒂。”
他的声音相当仁慈,不过带着微微告诫的意味。史达斯夫人止住笑声。
白罗老套地说:
“德文郡是非常可爱的一郡,你不认为吗?”
“白天时候很好,”史达斯夫人说。“不下雨的时候,”她悲伤地加上
一句。“可是连一家夜总会都没有。”“啊,我明白。你喜欢夜总会?”
“噢,是的。”史达斯夫人热诚地说。
“那么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夜总会?”
“那里有音乐而你可以跳舞,而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戴上我最好的手
镯和戒指。而所有其他的女人也都穿上很好的衣服,戴上很好的珠宝,不过
没有我的那样好。”
她非常满意地微笑起来,白罗微微感到一阵怜悯心疼。“而那一切令你
非常开心?”
“是的。我也喜欢娱乐场,为什么英格兰一家娱乐场都没有?”
“我常感到奇怪。”白罗叹一口气说,“我不认为它会符合英国人的个
性。”
她不明瞭地看着他,然后微微倾身向他。
“我有一次在蒙地卡罗赢了六万法郎。我押在二十七的数字上,结果赢
了。”
“那一定非常刺激,太太。”
“噢,是非常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