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之窗-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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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事。”
“你根本就没想过什么?你口袋里的手枪吗?”
“是的,我是说,我口袋里并没有手枪。”
“现在,我要再请你注意你在一月四号晚上对警方所做的供词。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所说的话和你向警方所做的供词正好相互矛盾?”
安士伟退缩了一下,又拉了下领带。“不知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来给你念几段,”华特爵士用他一贯沉重的语气说,“你说‘我在六点十分到达他的住所,他非常友善地迎接我’。——你现在却说他的态度极不友善,对吧?”
“是的,不是很友善。”
“那这两种态度里,你到底希望我们相信是哪一种呢?”
“两者都有。这正是我要说的意思:我是说在那天晚上,他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态度不很友善;可是他对我本人其实是相当友善的。”
华特爵士一直对着证人看了好久,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好像要让头脑冷静一下。
“我们不需要停下来把这事理清;我怕你没听懂我的问题。不管那天晚上他把你当做是什么人,他和你谈话时的态度很友善吗?”
“不是。”
“啊,我要弄清楚的正是这一点。那你供词中的这一部分就是假的了,对吗?”
“当时我认为那是真的。”
“可是从那以后你完全改变了主意?很好。你又告诉我们说:‘他说他要敬酒祝我健康,还说他完全赞同我和胡弥小姐的婚事。’——因为你现在决定说他很不友善,你怎么把所引的这番话和不友善的态度连在一起呢?”
“我误会他了。”
“换言之,”检察总长在略为停顿之后,字斟句酌地说,“你现在要陪审团相信的是和好几处重要供词完全相反的说法?”
“理论上说来,正是如此。”
有整整一个钟点的时间,华特·史东爵士把证人像一个钟似地拆得零零落落。他很仔细地问过供词中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在说完一个我所听过最具杀伤力的结论之后坐了下来。大家都以为H。M。会再度询问来重建他的证人。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只说了一句:
“传玛丽·胡弥。”
一名法警把安士伟带回被告席,开了门,把他放回他那开放式的兽栏里。有人从地下室拿了杯水来给他;他大口地喝着,可是在他听到H。M。传证人的话时,吃了一惊似地抬眼由杯缘看了出来。
前面一场讯问期间,玛丽·胡弥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她似乎突然现身在法庭,好像接送证人来往法庭的接驳车毫不迟疑或停留。安士伟已经是那种最后一分钟才出现的证人。而雷金纳·安士伟的表情变了。那种表情不像惊讶那么明显:只是有某种感知,好像有人在他背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而他却不怎么想回头的感觉,他那长长下巴的好看面孔更显得消瘦;可是他装出一副愉悦的表情,手指缓缓地在水瓶上轻敲。他抬眼看了看被告——对方微微一笑。
玛丽·胡弥在走进证人席的途中,看了雷金纳上尉的后脑一眼,除了莫特伦警探之外,她是(或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到目前为止,证人中最镇定的一个。她穿着黑色貂皮,艾芙莲向我坚持说那是刻意打扮的,不过她也许就是有那种蔑视和反抗的感觉,而且她没有戴帽子。她的金黄色头发,中分之后向后梳理得很整齐,强调出那张有着一对分开蓝眼的脸上那种柔和,以及特殊的性感。她把两手放在证人席栏杆上的方式是紧紧抓住,两臂伸直,好像她是在一架水上飞机上面。她的神态再也没有一点我先前见过的温驯。
“你在万能的上帝前发誓说你所提出的证言——”
“我发誓。”
(“她吓得要死!”艾芙莲低声地说,我指出她一点这样的迹象也没有,可是艾芙莲只摇了摇头,又再向证人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不论真相如何,单是她的现身就已经有了山雨欲来的感觉。甚至于连她看来娇小的身材也似乎强调了她的重要性。记者席上引起了一阵新的兴趣和骚动。让自己声音清晰都有些困难的H。M。等着这阵骚动平息;只有法官丝毫不为所动。
“嗯,哼!你的姓名是玛丽·胡弥吧?”
“是的。”
“你是死者的独生女,住在格鲁斯维诺街十二号吗?”
“是的,”她像个梦游者似地点着头。
“你是在索塞克斯的富瑞安,一次圣诞家庭酒会里认识被告的吧?”
“是的。”
“你爱他吗,胡弥小姐?”
“我非常爱他,”她说着,两眼很快地眨动了几下。如果说还可能有比先前更空洞的沉寂的话,那现在就充满了整个法庭。
“你知道他被控谋杀你的父亲吧?”
“我当然知道。”
“现在,夫人——小姐,我要请你看一下我手边的这封信,上面的日期是‘一月三日,夜间九点三十分’,也就是凶案发生的前一天晚上,你能不能告诉陪审团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是的,这封信是我写的。”
这封信大声朗读出来,内容是:
亲爱的父亲大人:
吉姆突然决定明天早上到伦敦去,所以我想最好告诉你一声,他会搭乘我平常所坐的那班车——你知道的,九点由这里开车,十一点差一刻抵达维多利亚站。我知道他打算明天找时间去拜会你。
爱你的 玛丽敬上
又及:你会处理另外那件事吧?
“你知道你父亲有没有收到这封信吗?”
“知道,他收到了。我一听说他过世,当然马上进城来:就在当天晚上——他过世的那个晚上,你知道——由他皮夹里拿了出来。”
“你当时是在什么状况下写那封信的?”
“礼拜五晚上——你知道,就是那个礼拜五晚上——吉姆突然决定要进城去,要给我买个订婚戒指。”
“你有没有劝阻他,要他别进城呢?”
“有的,可是我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他会怀疑的。”
“你为什么想劝阻他去呢?”
证人舔了下嘴唇。“因为他的堂哥,你知道,就是安士伟上尉,在礼拜五傍晚动身去了伦敦,要在第二天去见我父亲;我怕他和吉姆会在我父亲家里碰头。”
“你不希望他们在你父亲家见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是的,有的!”
“是什么原因?”
“稍早之前,你知道,就在那个礼拜,”玛丽·胡弥回答道,“安士伟要我,或者不如说是要我父亲,付他五千镑的封口费。”
12 从发现之点到关键之处
“你说的是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吗?”H。M。问道,他伸出一只大手来指着,毫不留情地指出那个人来。
这就像一盏无情的聚光灯。雷金纳·安士伟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泥巴一样,而他坐直了身子;你可以看得到他胸口的起伏。这时候,我回想起一些事情,开始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原以为自己很安全:他和那个女孩子之间的关系特殊到他认为她绝不敢透露。她甚至还以非常害怕的神情向他保证说她会守口如瓶。现在就可以了解她之所以表现得那样温驯柔弱的原因所在了。“谢谢你,”我回想起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起先是他别有含义的“公平交易嘛;那,都同意了?”然后是她不带任何立场的“你知道我的,雷”。其实她心里正想着现在的做法。
法庭里响起了三个紧接着的声音。
第一个是检察总长:“安士伟上尉在受审吗?”
第二个是H。M。:“还没有。”
第三个是法官:“继续,亨利爵士。”
H。M。回身去对着证人,她那张漂亮的圆脸表情沉着,正盯着雷金纳的后脑。
“安士伟上尉向你,或不如说是向你父亲勒索五千镑吗?”
“是的。他当然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可是他觉得一定可以从我父亲那里弄到手。”
“啊——哈。他有什么把柄来勒索你呢?”
“我曾经是他的情妇。”
“嗯,可是还有更大的把柄吗?更大得多的把柄?”
“哦,有的。”
在审判过程中,被告第三次跳了起来,准备在被告席上发言。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H。M。朝他那边很凶地比了个手势。
“另外那个把柄是什么,胡弥小姐?”
“安士伟上尉拍了我很多照片。”
“什么样的照片?”
她的声音很模糊:“没有穿衣服,还有——某些姿势的。”
“我没有听清楚,”法官说,“能不能请你大声一点?你说什么?”
“我说,”玛丽·胡弥很清楚地说,“没有穿衣服,还摆了某些姿势。”
法官的冷静无情让法庭上每个人都很不安。
“什么样的姿势?”法官包德金大人问道。
H。M。插嘴说道:“庭上,为了让大家知道被告为什么那样着急地不肯谈这件事,以及他为什么会有某种行为,我这里有一张那样的照片。在照片背后写着‘这是她为我所做过的好事之一’这行字,我要先让证人指认是安士伟上尉的笔迹。然后我会呈给庭上,建议交付陪审团,作为我们要建立的案情真相的证据。”
照片呈交上去。在法官看照片的时候,法庭里的寂静强烈到你都可以听得见的地步。大家都在想证人到底有什么感觉;法庭里每一只眼睛都看了看她,只看了一眼,看到她穿着别的衣服——或不如说是没有衣服的模样。华特·史东爵士没有表示意见或反对。
“你可以把这拿给陪审团看,”法官不动声色地说。
那张照片在两排面无表情的人之间传观。
“这样的照片一共有多少?”
“大……大概十二张。”
“这里的这一张,也就是你给我当证据的这一张,是你手上唯一的一张吗?”
“是的,其余的都在雷的手里。他答应我说,只要我不在法庭上提到他想问我要封口费的事,他就会还给我。”
雷金纳·安士伟慢慢地站了起来,开始往法庭外走去。他尽量保持着从容而自然的步伐。当然没有人表示什么意见或对他加以拦阻。可是H。M。故意停了下来,让整个法庭的压力就像照相机一样聚焦在他的身上。椅子,坐在律师席上的人,手肘、脚,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挡住了他的路,让他越走越快:这就像什么人在戏院里想不引入注意地越过一排座位走出戏院去,却一路绊着那一排人的脚。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跑了起来。在门口值勤的警员看了他一眼,让在一边。我们听到外面大厅里的玻璃门推开时所发出的声音。
“好了,”H。M。用沉重的语气说,“我们来谈谈这些照片。那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又舔了下嘴唇。“大……大约一年前。”
“在你认识被告之前,已经和安士伟上尉断了关系吗?”
“哦,天啦,早就断了。”
“你有没有向他要那些照片呢?”
“要过。可是他只是笑笑,说那不会伤着什么人。”
“听说你和被告订婚的事之后,安士伟上尉有没有怎么样呢?”
“他把我拉到一边,恭喜我,他说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他非常赞成。”
“还有呢?”
“他说要是我不付他五千镑的话,他就会把照片拿给吉姆看,他说既然其他的人都有那么多的钱,他为什么不能在这件事上也捞一些好处。”
“这件事是发生在十二月二十八号到一月四号的那个礼拜吗?”
“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说下去,胡弥小姐。”
“我说他想必是完——完全疯了,他明知道我连五千个便士都没有,也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钱。他说不错,可是我父亲再不甘愿也会付的。他——他说我父亲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我有一段美好而富足的婚姻,而且——”
“而且——?”
“——而且他居然还说我父亲——呃,就算是逼得非那样做不可——”
“稳住,小姐,先停一下。你以前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要告诉你,雷——安士伟上尉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我父亲不会让五千镑妨碍到我钓上像吉姆·安士伟这么一条大鱼的。”
H。M。仔细地望着她。“你父亲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对吧?”
“他的确是的。”
“只要他想要什么,就能到手?”
“是的,向来如此。”
“你父亲知道那些照片的事吗?”
她那对分得很开的蓝色眼睛张得大大地,似乎搞不懂怎么会蠢到问出这种问题来,尽管在法庭上为了厘清事情而非问这些问题不可。
“不知道,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把这事告诉他就简直等于是——”
“可是你最后还是跟他说了,是吧?”
“是的,我不得不说,所以我就说了。”证人约略地回答道。
“说明一下经过情形好吗?”
“呃,雷——安士伟上尉说他会给我几天的时间去筹钱。在——对,那是在礼拜三那天,我写信给我父亲说我必须见他,讨论一件和我婚姻有关的重大紧急事情。我知道这信一定会让他赶来的。我不能什么都不说地离开那里,尤其是在吉姆正到处洒钱来大肆庆祝,而所有当地的慈善机构都来向我们道谢的时候。所以我问我父亲是不是能在礼拜四早上来一趟,和我在富瑞安附近一个小村子见面……”
“嗯,原来是这样,请继续。”
“我在一家叫‘蓝色野猪’的小客栈和他见面,我想那地方是在往契赤斯特的路上。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可是他并没有,只是听着我说。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两手背在身后,然后他说五千镑的数字太荒唐了,他说他也许愿意付一笔比较少的钱,可是他最近赔了几笔账;事实上,他还有点寄望吉姆的钱。我说也许安士伟上尉在价钱上会再降低一点。他说:‘我们不必烦心付他钱的事;你把他的事交给我,我会把他制得服服帖帖的。”’
“哦呵?‘你把他的事交给我,我会把他制得服服帖帖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他的反应如何?”
“他的脸白得像张纸一样,我想要是雷在现场的话一定会被他杀掉。”
“呣,对哦。那,”H。M。用大拇指比划一下,“你父亲要制服安士伟上尉的事,甚至给他喝下了药的威士忌酒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像我那位博学的朋友说的那么愚不可及了,啊?”他赶在别人能对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批评提出抗议之前很快地继续说道,“他有没有告诉你说他打算怎么样把安士伟上尉制得服服帖帖的呢?”
“他说他马上回伦敦去,要花几个钟点的时间想想,他说在这段时间里,要是雷有什么动静都要让他知道。”
“还有什么别的吗?”
“哦,还有,他要我想办法找出雷把照片藏在什么地方。”
“你有没有找呢?”
“找过了,可是我在这方面很差劲。我——就是这样才引发了所有的事。他只望着我哈哈大笑,说:‘原来是搞这一套,呃?现在就为了这事,小美人,我就要直接到伦敦去见你老爸。’”
“那是礼拜五的事,对吧?”
“是的。”
“那你怎么办呢?”
“我礼拜五傍晚就打电话给我父亲——”
“就是我们已经听说的那通电话?”
“是的,一方面向他示警,也问他打算怎么办。”
H。M。像催眠似地用很慎重的语气说:“我要你尽可能就你记忆所及,告诉我们他当时所说的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