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方丈-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朝廷规定离寺的限期到来的前一天,于冷雨阴风中,寺僧和闻讯赶来的居士们聚集在大雄宝殿前的平地上,听大禅师最后一次讲法并宣告离散。
大禅师话音刚落,数千佛徒和居士们信徒们骤然齐放悲声。悲号声如闷雷般滚过少室山脉。群崖诸壑于三千同悲中摇摇欲坠,天地顿然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悲风愁雾之中。
寺院多数众僧在朝廷派来的官吏监督下,已先后入册编户。其余也有还俗归里的,也有结伴南下或是东行,想在他国异邦寻找一席存身之地的。也有不肯还俗,宁可逃到附近山林继续修信,做头陀苦行僧的。
慧忍和几位师兄随师父被官府驱出寺院后,却始终居无定所,一路逃上山后,先后在三皇峰两三处山洞中继续护法修行。
上山时带的粮食毕竟有数,山下官府又搜寻的紧,众僧也不敢轻易下山化斋,百姓也不敢主动上山来施舍周济,几位大师兄在师父的劝说下,迫于生计不得不暂时下山,为人护镖看院、另谋生路去了。
到了秋末,山上除了大禅师和慧忍师徒二人,加上自小无家可归的小师弟慧悟、慧定二人死活不肯下山,师徒四人便相依为命,在山间开了一小片地,种了点粮菜。平素,师徒除了依旧禅武修持和采药打樵之外,也偶尔下山为附近百姓治病送药,化些米粮度日。
在山中,师父仍旧不忘督促慧忍修习兵法武功。慧忍谨遵师命,一面修习禅武,一面研磨历朝兵书。生计虽艰难,兵法和禅武却是与日俱进。
秋去冬来,大雪骤降,冷风肆无阻挡,刺骨般酷寒逼人。无边无际的雪笼罩着山壑林丛,埋没一切路径,隔绝了人世。师父年逾古稀之人,自住进山洞后,因雨雪阴寒侵蚀,引发了痰症和诸多旧疾,每日咳嗽不已。腰腿也因伤寒而疼痛难禁。
慧忍每日为师父或泡制汤药,或敷贴按摩、针灸火罐,权解师父一时病痛。有时也独自踏雪下山化些粮米,设法为师父弄些热饭。有一次失脚,若不是凑巧抓着了一根枯藤,差点滑进无底深壑。
伴随师父,每日里虔诚修行、发奋禅武,清心寡欲的日子,慧忍倒也渐渐淡忘了功名之心和儿女私情。然而,偶尔夜半的梦中,公主那双巧笑倩倩的眸子便会猝不及防地突然闯入他的心扉……
师徒四人于寂无人的高山密林潜行隐迹地的悄悄修行,虽有诸般苦难和沉重,却也有俗人不能体味的一份宁静与希望。
冬去春来,天气终于开始转暖了。山上的日子也好过了一些。然而,整整一冬缺衣少食的日子,加之岩洞潮湿,师父竟然一天天地病势沉重起来。谷雨过后,竟开始咳血不止了。
慧忍望着师父这样子,真是心痛如绞。不禁怨恨朝廷官府逼人太甚。像师父这样慈悲宏厚、佛法大海的高僧大德,竟然被逼的无一席之遮风居处,令年迈之人受尽酷寒饥荒,竟致一病沉疴。
师父见慧忍心怀怨气,便劝戒道:“徒儿不可怨恨当今陛下。天下凡事皆有定数。佛门之祸其实是注定的劫数。当今陛下的灭佛与当年魏太武帝的灭佛,两位皇帝虽说都为了朝廷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为了俗世的王权强盛而‘求兵取地’。但是大周国主不似当年的魏太武帝,杀戮残害佛门弟子。大周灭法但未伤僧,而且还令官府对还俗僧尼编户给田,也算对断灭三宝做了一些弥补。
“凡事矫枉过正,太阴太阳。佛道过盛虽是有世事艰险、众生不堪苦难之故。然而逢此动荡乱世,百姓饥寒,国力虚弱,佛门如此浮华泛盛,已是异常之兆。达摩祖师一向反对佛教浮华喧闹,故而当年才离开绮丽的南朝,一苇渡江来到我嵩山少林,整整面壁九年而终得证果。当年众人皆不明白,为何佛法大海的达摩祖师始终是独自隐修、不露法相。
少林方丈(第二十六章)(5)
“如当今佛门中人,确实有很多人是想通过入我佛门获得俗世上原本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益。于是,把俗世上的繁华淫丽带到佛门中来,连累我佛遭此灭顶之灾啊。”
闻听师父此言,慧忍不觉羞愧脸热起来。其实,自己当初求入佛门,也不过只是想凭着学得的少林禅武神功,到红尘世间去获取功名荣誉,最终圆了自己儿女私情的梦想罢了。
师父原本就是前朝大魏国赫赫有名的百战功勋、当朝附马、开府大将军,为了自度度人,普求众生而毅然皈依佛门,宁可放弃既得的荣华富贵、功名爵禄和娇妻美妾。大禅师所抛却的一切,恰恰正是自己苦苦寻觅和追求的终极目的!
可是,师父如此殚精竭立地造就自己,难道,这仅仅只是轮回或者巧合么?
莫非,人只有在得到所渴望的幻相之后,才有可能真正勘破幻相、才会放却执着与痴迷么?
师父预知自己西归极乐的明分到了。
他握着慧忍的手嘱托:“徒儿,为师就要走了,有一事托付与你,我才能走得踏实。”
慧忍早已泣不成声:“师父请吩咐。”
大禅师更紧地握着慧忍的手儿:“徒儿千万莫要忘了,重扬佛法、光大少林……”
慧忍涕泪横流地跪在师父身边,握着师父瘦骨嶙峋的手说:“师父,徒儿记下了。徒儿但死不敢忘记师父的教诲和再造之恩,也不敢忘了师父的嘱托……”
第十三部分
少林方丈(第二十七章)(1)
公主离开藤床,悄悄走进洞口,朝外望去——见打坐在月光下的翰成哥神色宁静而肃穆,坚稳一如磐石……
这段日子,翠薇宫的郑姬越发地受宠起来。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陛下竟破例册封她为后宫之妃,从此终于可与李妃平齐平坐了。
那天,翠薇宫中宴席歌舞、笙箫管弦地整整热闹了一天,又延到半夜时分才笙歌散尽、灯火阑珊。
翠薇宫里是笙箫歌舞,紫云殿的李妃对红尘世事却是一天天地越发看淡,根本无意与郑姬再争什么高低宠辱了。
如此,天长日久地倒也习惯了这种宁静恬淡的日子。在朝廷灭法之前,每天闲暇时间或是和女儿一起做做佛事、谈谈家常;要么就陪女儿出宫,到京城各大伽蓝佛寺听高僧大德们讲经说法。渐渐地竟悟出人世的沧海桑田来,加上原本也是经过几番运途坎坷、宠辱沉浮的人,遂渐渐勘破红尘、空门修行之心来。
自从断除佛道二教之后,因大周公主、前朝魏帝的皇后和孝闵帝的皇后出家初祖庵之故,朝廷才格外诏敕暂留。李妃常着人悄悄到寺里布施香油火烛。心想,郑妃若再不容,自己毕竟有最后一处避身之地了。
碧华阁的奶娘秀月,自儿子翰成遁入空门之后,每天的日子除了战战兢兢,便是灰尘。只因公主和娘娘修信佛教,自己常陪她们母女到寺院听经学法,渐渐地竟比娘娘和公主更痴迷佛教,甚至也想遁入佛门、避祸山寺。可是李妃母女一天不出宫,她只能一直留在宫中继续服侍。这不仅因为李妃的情义,更因为儿子出家之后,她与公主之间比往日更加相依为命,更多了一份无法割舍的母女之情来,从此相互安慰,竟是无话不谈了。
自朝廷断除二教后,公主不知翰成哥究竟流落到了何处?几次想要闯出宫去寻觅他的下落,都被奶娘拦住了:“公主,眼下各地官府都在驱僧毁寺,他不是云游远方,便是隐遁深山。绵绵少室,茫茫丛林,漫说凭你一个女孩子家,就有千军万马,只怕也难寻得到。公主不如在宫中静心等待,只要奶娘活在这个世上,守在公主身边,迟早会有他的下落。”
公主知道奶娘是为自己好,而且又说的有理,只得勉强听从,在宫中仍旧吃斋念佛,静心等待消息。
十月刚过,一场大雪便骤然降落了。
一向喜欢白雪世界的公主,突然诅咒起雪天来。她的翰成哥在山中过活,这般酷寒的日子,再加上冰天雪地,在山上更难度日了!也不知有没有烧柴?有没有粮米?白天梦里一刻也难忘,忧心如焚,眼见越发地憔悴了。
奶娘望着日渐瘦损的贺公主,又是挂念儿子、又是怜惜公主,真不知这一对冤家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让他们此生此世双双沉浮于无边苦海。
整整一个冬天,公主不许宫人在自己的殿内升火取暖。奶娘见她脸色冻得青紫、手儿冰凉,却不让人在她殿房升火炉放火盆,不明白所为何故?前来问时,公主却流着泪对奶娘说:“奶娘!我翰成哥在山上缺衣少食的,山风无遮无拦,不知要比宫中寒冷多少倍!我为什么还要再烤火取暖?我要陪我哥哥一起熬过冬天……”
奶娘听了,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天哪!真真一个痴心的傻孩子啊!”
公主却反过来劝慰奶娘:“奶娘,我真的不冷。你想,咱这碧华阁在深宫大内当中,隔着层层的宫墙。寝殿原又是背风朝阳,我穿的又是丝棉裘皮,盖的也是厚棉毛褥,比起我翰成哥不知已暖和多少倍了。”
公主嘴里说着,眼里却跌下泪来。
如此,好容易熬到了冰雪消融的第二年春天,因仍不见翰成哥有音信传来,公主再也坐不住了,对娘娘谎说心中烦闷,要出宫去走走。娘娘虽不放心,但怕她一直这般闷着,终究闷出病来,也想她能出宫游游,散散心。便派了两个心腹侍卫陪她悄悄出宫。
待赶到少林寺山门前,乍见当年那钟磬悠然、香烟袅袅的禅宗祖庭竟成了眼下这一片荒凉破败,寺中到处野蒿疯长、狼狐出没,殿堂各处的雕梁画栋结满了蛛网,禅林中栖落着成群的野鸽子,望着断墙残垣、满眼凄凉的景致,贺公主一时泪水迸溅起来。
公主等人在山寺附近的村里打听翰成和大禅师的下落时,虽说山民中也有清知大禅师和慧忍就在山上修行的,因见他们统是公服打扮,所以皆推说不知。
正当公主灰心绝望、准备返回京城时,在少林寺附近官道边一家驿店用饭时,与驿店的老板娘、一位爽快的大嫂攀起了家常。公主说自己是故地重游,又说起了当年少林寺的盛景。大嫂说她原来也是在家居士,当年寺里每办法会她都帮着寺里做饭待客,公主装着不大经意的样子说:“少林寺我表姑有个儿子,也是山城人。出家少林寺后法号叫做慧忍,身上武功很好,打出山门后做了朝廷的四品威烈将军,后来战场中了毒箭,因伤口一直不愈,后来佛前许愿,伤好后又重新出家了。不知大嫂认不认得他?”
大嫂笑道:“怎么不认得?他就是少林寺方丈大禅师的顶门弟子啊。朝廷断佛之后,他随他师父大禅师,还有两个小和尚,四人一直都在山上苦修。就是眼下,村里不拘谁家有了病人上山去请时,也不管黑天白日还是刮风下雨,总会立马就跟着下山治病送药。听说他师父上个月在山上圆寂了。唉!真是个好人啊!”
少林方丈(第二十七章)(2)
公主听大嫂说这话时,眼前一黑,当众晕倒在地……
师父圆寂后,慧忍谨遵师父遗托,坚心守护着这片佛山禅林,等待宏佛的机缘到来。
这天的太阳很好,山顶没有什么风。慧忍正忙着和两个小师弟一起,把藏在洞中的经卷法物拿出来压在石头和柴垛上晾晒,当贺公主从天而降似的站在他面前,他楞在那里半晌,
直以为是在梦中。
乍见到面前这一身百衲僧衣,一双罗汉草鞋,满头长发随便用额勒箍着的头陀僧,贺公主一时真有些不敢相认了。贺公主怔怔地望定他,好一会儿,突然失声悲哭起来!
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使原以为修持已有了定力的慧忍双眼骤然酸胀难耐,一颗心蓦地剧痛起来。他强忍着泪水,默默合十持号,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悲楚情绪。
待公主稍稍平息了一些后,慧忍便领她来到自己随常居住和修行的山洞。
公主一路行、一路打量,见这石洞天然生成,三四尺宽,过道两旁垛着锯得齐齐整整的木柴。再往里走,靠洞的尽头摆着一块大青石。石上供着一座镀金的铜佛,一方砚台、一只香炉、一盏油灯和几摞书册。
石案前的地上摆着一个蒲团。紧挨石案有张不足二尺宽、藤条编的“床”。床上铺着些隔潮的嵩山白茅草和少溪苇绒、蒲绒,一条粗布褥子。床角并放着一床粗布棉被,一只粗布包袱和一个装了麦秸芯的枕头。
枕边和床头一块四方青石上统摆着各类经卷兵书。一个简易木架上搁着几样兵器。
洞门是一扇原木钉成的栅门。因山洞坐北朝南,近午时分,一缕阳光斜洒进洞口。隔着光帘向洞外望去,仿如挂了一层纱幔般朦胧飘缈。
贺公主跪在蒲团上,先拜了佛、上了香,然后趺坐在白茅草上。
慧忍看见她的坐式,不觉有些惊惶:从她的坐相看,显然有些禅功了。虽说自己情愿终生奉佛,却不想公主也和自己一样过这种修行日子。他是使命在身,必得去履行诺言,担当起守望这片佛山禅林和山下那座禅宗祖庭的大任。公主不一样,她理当享受红尘世间的天伦之乐,应该享受做女人和母亲的快乐……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的公主,细细观察,发觉山间的一切竟是这么美好!一草一木、一鸟一蝶,无论是落日还是新月,也无论是晨霭还晚霞,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妙、充满魅力。似乎连空气中溢满了翰成哥的气息,树影都晃着他的身影,山石也印着他的痕迹。处处溢满了亲切和爱意,一切都是那么无拘无束。人在山间,真有鸟儿在云空飞翔的感觉。
自小生长在碧瓦黄顶宫殿中的贺公主,一下子迷恋了这里。再也不想回到那看似繁华着锦却冷冷冰冰甚至充满险恶机诈的皇宫大内了。她要留在这宁静的山间,就在这个不大的山洞里陪他一生一世。在洞外种上一片菜地和花圃,为他生孩子、烧饭、煮菜、缝衣裳,和他一起修行护法,度过一生。
想到此,她忽觉得满脸热胀……
晚上,慧忍把自己洞中的床铺让给公主,他和师弟还有宫里来的卫士一起住在洞外堆放柴草的窝棚下,和众人一起护卫公主。
夜色深浓了,慧忍兀自在洞口的月光下跏趺而坐。
清银的夜月下,山风微微拂过他的僧衣。侧身看去,他的影子仿如一座盘石一般纹丝不动。
月移星转,他依旧久久地,一动不动地跏趺打坐着。
少室山巅的春夜清冷寂绝。斜月渐沉后,四处的山峰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漆海,万籁无声。只有头顶数点繁星的烁闪和夜风的吹拂,才让人觉得生命的气息仍在暗夜游移。
洞内,贺公主也一直没有睡。
她半依半靠地坐在翰成哥睡过的藤床上。身围着他平素使用的粗布棉被。铺上白茅草和苇穗做成的睡褥白天刚刚晒过,显得干燥而柔软,手儿抚上去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贺公主拥紧棉被,将脸儿贴在上面,细细地品咂着她熟悉的气息。
定下神来,她开始回悟此番与翰成哥的相见:这次,她分明感觉到了她的翰成哥已不似往日的周家哥哥了。她发觉越发像是一个和尚了——虽一脸的慈悲和微笑,然而背后却隐隐透出类似佛像上的神情。
这种冷漠不仅没有吓退贺公主,反倒更让她感到迷恋和痴醉了。她觉得,在他的身上似乎又多了一种足以和父皇的英威和神秘足以抗衡的魅力。她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那神秘深深地吸引着她,仿如漆黑之夜飞蛾苦苦追寻的跳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