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生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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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怜悯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显得高人一等。他们以其所作出的判断粗暴地主宰着你的耳朵。从前,他们无意中发现了我因为患疾病而变得体质虚弱,于是他们就用盛气凌人的红胖脸和医学教条来对我的病进行侮辱性的治疗,一会威胁说我会疼痛难忍,一会又威胁我已经离死期不远了。我既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手足无措,但是我却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和骚扰。如果说我的判断力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混乱,但是起码受到了阻挠,他们毕竟使我乱了方寸。 我一直都尽量小心地对待我的心灵,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让我的心灵摆脱一切烦扰和争执。我必须支持心灵,迎合心灵,能够欺骗就加以欺骗。我的头脑是很适合干这种事情的,它在哪儿都不会疏忽任何的迹象。如果我的头可以在我干什么的时候都能够说服我,那么它就一定能够有效地支持我。 我感谢命运,它往往用同类的武器来袭击我。它用常规来磨砺我,训练我,使我变得坚强并且养成了习惯。我大概知道以后自己会在什么疾病上了结一生的。我天生记忆力就不佳,所以我就用纸来磨炼记忆,我的病一出现什么新的症状,我立即就会把它记录下来。因为我已经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病症,所以此时此刻如果有什么意外威胁到我的话,我就会翻一翻这些小型的合格证书。这些证书虽然是毫不连贯的,就像是西比琳的神谕一样晦涩难懂,但是我却能够从我过去的经验里找到一些有利的征兆使自己得到一些安慰。这种习惯也就使我对未来的希望更为殷切,因为这样的排解方式已经年深日久,可以认定自然力是不会再改变这种进行方式的,也就不会出现比我已经感受过的更坏的事故了。再说,这种病本身的状态同我的急性子也很合拍。 当腹泻慢吞吞地袭击我时,我反倒会害怕了,因为这样一来时间就会拖得很长。不过腹泻毕竟有一个极其猛烈和极其放纵的时候,它会过分地折腾我一天或两天。我的肾脏在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出过什么毛病,此后不久情况就起了变化。坏事和好事都是有定时的,也许这意外的变故也就快到头了。
《善待生活》第二部分塑造自我(图)
我们的主张几乎都是由于自己的威望和信誉而被采纳的。这是没有坏处的,在这样一个脆弱的世纪,我们选择不善就只能怪我们自己。我们之所以赞同苏格拉底的朋友们给我们留下的苏格拉底的历次演讲,就是因为我们尊重公众对他的赞誉,而决不是我们对他的讲话有什么了解。因为苏格拉底并非为了适用于我们而作演讲。如果此时此刻出现了类似的事情,那么赞赏他的讲演的人应当是寥寥无几的。 我们只看到了讲演的典雅之处显得有些生硬、浮夸、做作。而讲演里那些淹没在天真纯朴之中的典雅之处则很容易被我们那粗枝大叶的眼光所忽略的。那种典雅蕴含着难以觉察的柔美,眼光必须是清晰而纯净的,只有这样才能够发现其中的隐秘之光。在我们看来,那简直就是与愚蠢如出一辙的幼稚,简直就是应该受到责难的品质。苏格拉底的心灵是按照自然而普通的运动轨迹进行活动的。农民是如何说的,妇女是如何说的,他的嘴上向来就只挂着马车夫、木工、补鞋匠和泥瓦工这些人。他的话都是从人们最普遍和最熟悉的行为中归纳、类推出来的,因此人人都可以理解。我们却永远都不会从那些卑微的形式中挑选出闪耀在他奇妙观点中的那些高贵而光彩夺目的精华,因为我们认为凡是教义不予青睐的一切观点都是平庸的和低下的。我们只注意到那些炫耀、夸张的富丽言辞。我们的社会是靠卖弄建立起来的,人是靠风鼓起来的,又是靠弹跳操纵的,像球一样的。苏格拉底从来都不会想得天花乱坠,他的目的就在于为我们提供事实和训诫,使之真正的适用于我们的生活。也就像卢卡努所说的:保持分寸,注意界线,顺应自然。 小加图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与苏格拉底类似,他不靠冲动,而是靠自己的气质飞升到了力量的最高点,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他不是在提升什么,而是在强压下自己的力量,自己所经受的艰辛和困苦,使他们重新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因为在小加图的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气度远远地超越了一般人的气度,从他一生的丰功伟绩和他的去世中都可以感到他始终都骑在自己伟岸的骏马上。苏格拉底却始终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他以寻常的方式从容不迫地探讨着最有用的演讲,无论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刻,还是在人类生活所能够遇到的最为艰难的逆境中,他都在注意自己的为人。 的确有这种情况,最值得作为典范向世人介绍的人往往是我们最熟悉的人。历史上两位最睿智的人使苏格拉底光彩照人,我们这两位苏格拉底的见证人对老师的忠诚和他们自身的干练也都是令人赞叹的。 能够理顺一个带有孩子气的人的纯粹空想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因此,不必篡改或者延伸,他的空想也能够在我们的心灵上产生最出色的效果。他并不是把心灵描绘得崇高、丰富,而只是表现出心灵的健全,而这种健全又确实是一种十分轻松明快的健康状态。通过对平凡的动机和本性的描述,通过寻常而又普通的想像,他不需要激动,也不必生气就能够树立起不仅是最规范的,而且是历史上最高尚的和最强有力的信念、行为和道德。是他把天上的人类智慧从天上带回来还给了人类,那才是他最正义和最艰辛的工作,也是最有益的工作。看看他在法官面前是怎样辩护的,看看他又是以什么理由来启发自己鼓起勇气面对战争的危险的,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论据来增强自己的韧性以抵抗诽谤、暴虐和死亡的。他不需要借助任何的手段,也不依赖什么学识,即使最单纯的人也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才能和力量,不可能后退,也不可能沉沦。他指出人类的天性就是靠自身的力量能够做到多少事情,这就是他对于人类的最大贡献。 我们每个人都比我们自己想像的更为富有,然而别人却在训练我们去借助和乞求别人的帮助,他们其实是在引导我们去使用别人而不使用我们自己。在任何时候人都不会仅仅满足于自己的需要。有了快乐、财富、权力,他还想抓到他所抓不住的东西,他的贪婪是不可能得到节制的。我认为人对于知识的好奇心也是这样的,人对于知识永远都是贪多嚼不烂的,他们喜欢猎取超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把知识的用处延伸到与知识的内涵同等的程度。学识过多和所有东西过多一样,都会使我们感到痛苦。塔西陀曾经赞扬阿格里高拉的母亲,她很好地控制了她的儿子对知识的过分急切的渴求,塔西陀认为她所做的是很有道理的。我们用坚定的眼睛去观察人,这是很有好处的。人们拥有了大量的财富,也就拥有了大量的虚荣心和个人天生的弱点,就是那些代价很高的弱点。 购买知识比购买其他的东西,诸如买肉或者饮料都更有风险。再说,我们可以把我们购得的东西都带回家放在一个容器里,我们还可以检验东西的价值,考虑在什么时候吃,吃多少。而知识却并不一样,我们一到地方便只能将知识放在心里,而不能装在其他的容器里,我们一边哭泣一边吞咽,从市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染上了疾病或者已经得到了改进。有的知识不但不能够滋养我们,反而只会妨碍我们,增加我们的负担。还有一些知识在以治病的名义来毒害我们。 知识在尝试让我们用新的方法来抵御天然的麻烦时,与其说它以理性和敏锐性来护卫我们,还不如说它在我们的思想上打上了它本身的伟大和重要性的烙印。那的确是敏锐的,但是它以敏锐来启发我们却往往是白费工夫的。你们看到,作者,即使是较为严谨、较为聪明的作者,他们围绕着一个好的主题传布了多少浮泛的内容,而且细看起来却毫无实质内容的论据。那只是一些骗人的字面上的诡辩。不过,由于那些主题可能是有益的,我倒不想格外地加以挑剔。在那些书籍里,这种现象比比皆是,有的是通过假借,有的则是通过模仿。还必须加以提防,不要把那些高超的东西称做力量,也不要把仅仅是锋利的东西称做坚固,或者把仅仅美丽的东西称做善良。悦人的东西并不一定都能够使人得到享受。“问题就在于心灵而不是头脑。”
《善待生活》第二部分拥有新的灵魂(图)
精神的伟大并不是表现为心高气盛,而表现为有节制、有分寸。有的人是从我们的内在品质来评判我们,这种人不会看重我们在公共活动中闪耀出来的光华,认为那不过是从淤泥厚积的河底溅出来的几朵晶莹的水花;有些人则以外表来判断人,他们从我们的外表来断定我们具有什么样的内在气质,他们无法把我们身上的那些普通的、他们也有的官能与另一些令他们赞叹的、他们却难以企及的本领联系在一起。我们不也认为魔鬼必定是长得奇形怪状吗?谁又不把帖木儿想像成两眉倒竖,鼻孔圆张,面目狰狞,并且会根据他的名字的发音想像出他必定是身材出奇的高大呢?如果我能够见到伊斯拉漠,那么我很可能就会认为,他对妻子和仆人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格言和警句。根据一个手艺人的穿着和他妻子的表现来想像这个手艺人的生活是比较容易的,而从一个高级法院院长那令人敬畏的举止和才能来想像这个院长的生活则要难得多,因为这些人似乎不可能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过平常人的生活。 心灵邪恶的人有时会因为受到某种外界的激励而做一些好事。同样,心灵高尚的人有时也会因为受到了某种外界的刺激而干出坏事。所以应当在一个人处于稳定状态的时候或者把他放在家庭生活的环境中来评价他,或者至少在他处于接近平静自然的状态时来评价他。天生的性格倾向能够通过教育和训练来得到增长或加强,但是几乎不会被完全地改变和克服。我年轻时见过不少人冲破与他们的天性相适合的教育,向着好的或者坏的方向发展。 卢卡努对于这些现象有一段经典的论述:当野兽长期离开森林而被关在笼子中,那么它们就会变得驯服并失去了昔日的凶猛,只要有一丁点的血滴入它的血盆大口,那么所唤醒的野性和狂暴将是一发而不可收的,因为品尝到了血腥味的喉头会变得鼓胀并且浑身发热,那么可怜的驯兽人就会由于在劫难逃而吓得发抖。 我们不可能把本性连根拔掉的,只能够遮盖它、隐藏它。拉丁语可以算是我的母语,我对它比对法语更加精通。虽然有四十年没有使用拉丁文说和写了,但是在感情极端冲动的时候,我从肺腑里喊出的头几句话总是拉丁文。本性就是这样可以突破习惯的樊篱,猛地脱口而出,这个例子也就能够说明不少的问题。 真正应该受到谴责的,也是那些人类行动中常见的,就是人们即使在闭门思过的时候,也往往会充满了堕落和污秽。改邪归正的思想都被他们糟蹋和歪曲了,惩罚的方式是病态的、罪恶的,也就与犯罪相差无几了。有些人,或者是因为与罪恶有本性上的联系,或者是因为罪恶成了积年的习惯,所以他们已经感觉不到它的丑陋和可憎。而另一些人却会为自己的罪过而感到愧疚,但愧疚的感觉常常会被乐趣很快地抵消,于是他们就可以容忍罪过,并且是不惜付出一定的代价而沉湎于其中,最终是不能自拔。所以,那种为了一点微小的欢乐而犯了大罪的情况或许是可以想像的。就像功利与诚实的关系一样,不仅像顺手牵羊这类偶尔为之、不构成罪恶的行为是这样的,即使像寻花问柳这样真正称得上罪过的行为也是这样的。因为诱惑是十分强烈的,而且,有时也是无法抗拒的。 有一天,我在阿马尼亚克一位亲戚的领地里见到了一个农夫,人们都叫他“窃贼”。他向我讲述了他的身世:他从小就以乞讨为生,他感到仅仅靠双手劳动来挣取面包无论如何也抵御不了贫穷,于是他就想到了当小偷。他在偷窃中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期,凭借着身强力壮,一直是平安无事的,他收获过别人地里的谷物和果子,但是因为他行窃的地方离家很远,偷的量又很大,所以人们很难想像一个人在一夜间能够用肩膀挑回那么多的东西;而且他还会注意分散和平摊由他所造成的损害,使每个人的损失都不会太大。现在他年纪大了,作为一个农民,他算得上是一个富翁了,他就是靠过去的偷窃勾当而富裕起来的,在这一点上,他公开地坦白承认了。为了和上帝和解,他自称现在每天都在忙于为被他偷过的人的后代做好事,倘若他做不完,就让他的继承人去继续完成,按照他给每个人所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他的描述不管是真是假,都说明他把偷窃的行为看做是不正当的行为,并且痛恨它。他的悔过形式是非常简单朴实的,当他的过错被抵消和补偿后,他也就不再后悔了。 他的这种行为并不像那种把我们整个人连同我们的知性和邪恶联结成为一个整体的坏习惯,也不像那种不时地会扰乱和迷蒙我们的心灵,并把我们的判断力和一切都一下子带到罪恶的激流中的阵阵狂风。 我一向喜欢我行我素,保持一个完整的自我;我的行动没有一点需要躲避理智的,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会得到身心各个部分的赞同,没有内部的分裂和骚乱。我自己的判断力决定着对与错、褒与贬,而且一旦它认定是错的,那么便会一直坚持下去。从我拥有判断能力的时刻开始,始终都是这样:同样的倾向,同样的道路,同样的力量。在对一些普遍问题的看法上,我从小就站到了以后应该站的立场上。 有些罪过来势是非常迅猛的,我们暂且撇开它们不谈。但另外一些罪过却是经过多次内心的斗争而又多次重犯的,或者是由于性格造成的,甚至已经变成了职业和营生。这种罪过在一个人的心里植根是如此长久,怎么可能会得不到他的理智和良心的允许和赞同呢?因此他所吹嘘的悔恨,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人在走近神的塑像领受谕示的时候,也就有了一个全新的灵魂。”对于这种看法我是不能苟同的,除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在领受神示的时候,他的灵魂必须是与他固有的不一样,必须是新的,是为这一特定的时刻而准备的,因为他原有的灵魂是太不纯洁的、太不干净的,也不适合这一神圣的仪式的。
《善待生活》第二部分学会交往(图)
人不可将自己过分地困在自身的情绪和性格之中。人的主要本领就是要善于适应各种各样的习惯。而将自己拴在一种单一的生活方式上,并且是出于一种不得已的需要,那么这就不能够叫做生活,而只能够叫做生存。那种多才多艺、灵活应变的人才是最有修养的人。 如果让我按照自己的方法来培养自己,那么我不愿意固定在任何一种生活方式上,不管这种方式多么好,为的是不让自已过分依赖它。生活其实是一种不均衡、不规则、形式多样的运动。一味地迁就自己,往往会被自己的喜好所牢牢束缚,甚至会到了不能偏离,不能扭转的地步,这不是在做自我的朋友,更不是在做自我的主人,而是在做自我的奴隶。我现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很难摆脱性格的羁绊了。比如,我的头脑通常是闲不住的,除非它是在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