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泪-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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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床边的桌面上，然后扶着父亲微微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的枕头上。
“夏天，”我听到夏应东开口说话，很是虚弱，“不要再浪费钱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爸，你不要说这些任性话好不好，只要动了手术就没事了，反正你好好留在这里，其它的事我会处理，不用你担心的。”
“我的身体自己明白，虽说是动手术，但医生也说没什么把握，现在家里已是这个样子，要是……这么多钱你一个人怎么还得起？”
“爸，你再说我会生气的。”夏天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我不是叫你不要胡思乱想吗？我又不是小孩子，天塌下来也能扛得住。”
“夏天……”
“对了，我搬出来了，我老板说有个房间可以借给我住，我想就不用浪费那些租金了，所以退了房子，现在住得很舒服，等你出了院我们再找个好一点的地方，也好养病。还有，上次老板借给我一笔钱，我还给那些人了，暂时他们应该不会逼得太急了，剩下的那些我再想办法。”
“你的老板真是个好人，以后你要好好为他做事，要对得起人家的一番好意。”
“我知道的，我会想办法多赚些钱，以后一定能慢慢还完的。”
“对不起，夏天，爸真是没用……”病床上的人早已老泪纵横，“爸真的放心不下你，如果爸走了，你……”
“爸，你不要再说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夏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心上划下千百个深入见血的刀痕，“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没有你，我怎么办……”
没有你，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仿佛又听到四年前自己在哥哥病床前的哭声，那刺入心肺的哭声，我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手紧紧捂着变得脆弱的心脏，似乎听到它滴血的声音……
为什么偏偏要是夏天，为什么偏偏又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能了解夏天的恐惧，那种刺骨的痛我早已尝遍，他能独自承受至今，已是比我坚强百倍。
可是夏天，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无论是繁重的债务大额的费用，还是可以让你安心依靠的肩膀，我都可以提供，为什么你却不肯相信我，只想一人独自扛起。莫非我真是那么靠不住的人，始终无法让你放得下心？
默默走出医院，我觉得浑身无力，想留在他的身边，却又不想打扰他们父子的相处时间。
算了，先回去等夏天回家，也好理理自己的心绪。但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慌乱无措，我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挽留夏父的生命；我一定要保护夏天，不再让他独自伤心，孤单无助；我更不想让他变成另一个我，那个为了疗伤而将自己深深埋藏的我……
坐在家中，平时较少抽烟的我今晚却抽了一根又一根，看着时钟上分针一格一格地移动，我希望它走得快些，可又嫌它走得太快。
时针已在分针的带动下移了数格，夏天却还没有回来，他从来都是较守时的人，即使有时晚了些，也会先打电话回来，虽然常常是说与朋友一起，但今晚，他却连个撒谎的电话都没打来，我早已坐立不安。
终于我无法忍受，猛地站起身来，捉起外套便冲出门去，刚踏出大门的一瞬，我的脑海直觉地闪过一个念头，我不知为何会在这时突然想起这个，但无论如何，却确确实实是想起了。
于是我返回屋里，走进夏天的房间，从他的床上拿起那只我买给他的乌龟，毫不犹豫地走出大门。
然后我开着车直直冲往医院，心里只一直祈祷着夏天或他父亲千万不要有事。
抱着乌龟走进医院，却给值班人员拦了下来，他们说已过了探病时间，孩子早就睡了，请明天再来。我知道是自己怀里的乌龟惹的误会，却已无暇去理。于是问了夏父病房的情况，他们有些疑惑，但也礼貌地说那个年轻人早就走了。
他早就走了？那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我终于再次体会到久违的恐慌。夏天，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想要怎样？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开着车盲目在街上飞驰，心中慌乱无措，我想到夏天常去的地方找他，却发现自己竟连他常去什么地方，会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脑海中突然浮起自杀这两个字，却马上想打自己一个耳光，夏天一定不会这样做的，虽然他说过快撑不下去，但他一定不会的，他是何等坚强的人，怎么会被这些打倒？他不会的，一定不会……
然而我却开始前往那些多事地带……高楼下……江边……
慢慢开上那座高大的江上大桥，入夜了，车已很少，只是偶尔几辆开过。我一边开着一边紧紧搜索着桥的两侧，突然间，远远的大桥栏杆边，一个人影落入我的眼中。
夏天！
缓缓开近，那身影也逐渐清晰，我思念的人，正靠在桥边，手中拿着一罐啤酒，他的脚边，已零乱地躺着好几个空罐子。
我停下车，开门走了出来，没忘记带上夏天的乌龟。夏天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我的出现毫无觉察。
我一步步地走近，却发现他似乎正在哼着什么，渐渐地，那声音听得清楚。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曲，然而却为何是那样忧伤的声音，这声音，令我不忍再听下去。
“夏天……”我轻轻叫了声。
“不要叫我！”他没有吃惊，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
“夏天，你怎么了？”
“我说过不要叫我！……”他猛地回过头，将手中的罐子狠狠向我扔过来，我本能一闪，罐子从我脸边划过，摔在地上，没喝完的酒从罐中溅出来，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的眼神痛苦而落寞，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为何我叫夏天？”他看着我，没有收起他的眼神。
“我记得的，你说是因为你妈妈是夏天出世的。”我当然不会忘记，从他在我眼前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是特别的。
“是不是很甜蜜？”他问，然后笑了，我有点不知所措。
“是的，很幸福的感觉。”我实话实说。
“是呀，我也觉得很幸福。”夏天转过身去，望着江面，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爸爸是有钱的大老板，妈妈美丽温柔，我从小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像个骄傲的王子，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爸妈最喜欢跟我说他们以前的事，说到他们的相识，说到他们的山盟海誓，更说到我的名字，他们说，我和我的名字都是他们爱情的纪念，所以我一直也在期待着一份能和他们一样深厚动人的爱情……”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那时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情，就一定会很幸福，爸妈的爱情，他们对我的亲情，他们与挚友间的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所谓的‘有情喝水饱’，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过上天还真是很爱开玩笑，还是说，该说他公平呢？以为可以事事完美，本来就是不现实的，爸爸生意上出现重大的失误，失去了所有财产，还欠下一大笔债，我并不介意，钱没有了，以后可以再赚，我还有爸爸妈妈，这已足够。然后爸爸病倒了，很严重，检查出来，却已经迟了些，可能要再医院拖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不知能不能治好，本来已经满身债，现在又加上繁重的医药费，我们一家已快走投无路了。
“那天夜里临睡前，妈妈在我床前，亲了我一下，跟我说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不，我已经长大了，怎么可以脆弱，这句话本应是我对妈妈说的，于是我对妈妈说，放心，我一定会坚强起来的。然后，第二天，妈妈不见了，她走了，还带走了家中仅剩的所有值钱的东西，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我对自己说，这种女人，走的好，以后她和我们家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可是，越想忘记她，就越是忘不了。夏天？呵呵，以前是幸福的纪念，现在却意味着背叛和耻辱，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想到那段痛苦的回忆，可是，偏偏每天都要听到别人叫这个名字，每天都要想起那个人。还说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全是他妈的浑帐话！什么爱情，什么亲情，什么誓言，还不是一样敌不过一个钱字，敌不过一个穷字！
“还有那些所谓的什么亲朋好友？有钱的时候，他们的确当你是亲戚朋友，没钱的时候，有债的讨债，没债的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会记得曾经从你这里得过多少好处吗？什么情啊爱啊，呵呵，可笑之极！”
默默地听着这些，心中如压着石头般沉重万分，到现在我才知道夏天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也到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心封闭起来，不愿去相信人，因为背叛他的人，恰恰就是那些他心目中最不可能会背叛的人，尤其是，他的母亲，这个本应是最伟大最无私的人。
这些年来，他一边要想办法应付讨债的人，一边却要承受可能失去父亲的恐惧，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孤独无助的人，却始终不愿接受别人的援手，只因为太害怕被背叛，不想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是的，也是现在我才明白那次在他市的大街上，夏天曾露出的那种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并非我所以为的类似的向往，那是一种带着忧伤的记忆，他想起曾经和家人那样的幸福和快乐，然而现今，却已是过眼云烟。
我终于知道我和夏天的不同。我最亲的人将他短短的一生都给了我，然而夏天从他最亲的人那里得到的，却只是背叛，所以他憎恨，他抗拒，不肯再让别人接近。
我的心一阵发痛。
正想开口，夏天却突然猛冲过来，一把捉住我抱在怀里的乌龟，用力一挥，将乌龟扔进江里，我甚至无法阻止。
“为什么？”我问，“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是吗？我居然很喜欢它？”他悲哀地笑笑，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因为它是你的一个回忆，是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悲哀地笑着。
“或许是很小的时候，你妈妈曾经买过一个相似的布偶给你，即使长大以后，你仍然把它当成你的宝贝，因为那是你最爱的妈妈送你的……”我开口说着。
“……”
“可是最后你妈妈却离开了，于是你一气之下，将那个布偶扔掉了……”
“……”
“然而后来却常常会后悔，因为那个布偶凝聚着你们一家三口的很多美好回忆，你爱你的家，爱你的妈妈，你心痛……”
“闭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后你会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猜测，或许我猜错了。”
“是的，你猜错了，根本错得一塌糊涂！没有人爱她，无论我还是爸爸，那种女人根本不值得人爱，她不配做一个母亲，更不配做一个妻子！我讨厌她！我恨她！”
“不，你不恨她，你爱她，你甚至会因此喜欢一个布偶，只因为它像你妈妈送你的那个。”我残忍地提醒，“知不知道，你甚至会在睡梦中喊着她。也或许这是一种本能，一个人即使有多么强大，可是当他遇到磨难和痛苦时，他却会本能地想从妈妈那里寻求保护。这样的血脉相连，是什么也无法改变的。记不记得，你来公司时所填的资格，也写着你妈妈的名字，你并不想把她忘掉。”
“呵呵，是吗，或许吧，可是她却不要我们，甚至在我们最痛苦的时候，残忍地再在上面踩上一脚，这样的人，为什么我还要爱她？你见过比这更悲哀的事吗？”
他一直笑着，用那样寞落嘲弄的神情笑着，我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记得见到招财时的情形吗？”
“夏天……”我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招财无论受了多大的伤，忍着多大的痛苦，它都不会放下进宝；进宝失踪，它便什么都不顾地跑去找，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吧。呵呵，真不知该说是我连猫都不如呢，还是说她连猫都不如？”
夏天……
“是的，夏天，这就是你痛苦的地方。你越爱她，心里的伤痛就会越重，可是你却无法不爱她，只因她是你的妈妈，所以你一直痛苦着。如果你对她根本不在乎，完全可以当作没这个人，你就会活得很轻松，对吗？”
“你很了解我，是吗？”他又在苦笑。
“不，我只是在猜测。”我心痛。
“如果我说你猜对了呢，可是，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或许她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这样做，她是迫不得已的，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都是不会随便丢下自己的孩子，夏天，你要相信。”虽然我并不相信你的母亲。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她找借口？她背叛了我们，我却要帮她找借口！这未免可笑了些！”他咬着牙摇头。
“如果这不是借口，这是事实呢？夏天，放开你的心，放下心头那太多太多的恨，解开你的心结，你会发现开心很多。”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现在他根本什么话也听不进。
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夏天，你要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只不过碰巧那些人是而己呀。”我已无法再看他那痛苦的眼神，只得急切地对他说，“至少我不是，我绝不会背叛你的，我只想帮助你，保护你……”
“是吗？我该相信你吗？我可以相信你吗？”他几乎是在质问。
“夏天……”你真的已无法再相信人了吗？
“我该相信你是不求丝毫回报地帮助我吗？呵呵，难以想象！”他嘲讽着。
“为什么你要将所有人都想象得如此不堪？”
“你敢说你丝毫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吗？”他逼视着我，“或者说，你想要我，所以愿意付钱？”
什么？
“没问题，”他说，“你帮我爸爸付手术费，帮我还清所有的债，我就是你的，如何？”
“夏天……”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不值这么多钱？”他讥讽地笑道。
“我爱你。”
我看到他愣住了。
“我爱你。”我再一次说道，这辈子只对两个人说过，我已经失去第一个，不能再失去这一个了，“我不是不求回报，只是不敢求，我只希望有那么一天，你也愿意把心交给我，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下去。”
“呵呵，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还以为我还会再相信这种话吗？”
“为什么不？只是受过一次伤，就永远都不敢付出感情了吗？我以为我认识的夏天是个何等坚强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何必用这种话来激我，白费力气。”他转过身去，不想再听。
“夏天，试着再相信一次，好吗？只是一次，或许这一次真的能得到幸福呢？”
“或许！或许！”他激动地转过身来，我能看到他滴落的眼泪，“我的心还能承受多少次或许？你没有被人背叛过，怎么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继续咆哮着，“我爸快要死了，我爸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
他的手紧握成拳，颤抖着，泪水无法控制地从那忧伤的眼睛中涌出。
我走过去，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他没有反抗，只是紧靠在我怀中，我已不想再说任何话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而我能给他的，也只是这个。
他的声音却继续从我的胸前传出。
“妈妈不要我了，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也全都走得无影无踪，如果是人总是注定要离开我的话，那么动物应该不会了吧，可是却连招财进宝也陆续离开，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我真的那么不祥吗，为什么身边的一切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我好怕，好怕，医生说就算动手术也不容乐观，我现在就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了，如果连他也出什么事，我怎么办？到那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你……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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