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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短篇小说(第七辑)-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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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七辑)
 
作者作品
余同友《起来尿尿》
罗洪启《没有故事的叙说》
霜天红醉《简体爱情》
不详《当了一回老板》
式森《死于美丽》
邓敏《压缩的爱》
刘浪;闻冰轮《落在车上的长头发》
王月旺《另类的堕落》
黄啸《云里雾里的光鲜女人》
管燕草《吉里与小米的故事》
小梯《不哭的笑容》
孔德鹏《苦涩的地界》
芦芙荭《鼠灾》
阿裴《我生命里其中一截的她们》
李于兰《床》
岳喜虎《鹿之翩跹》
张宝君《情爱歧路》
王冬梅《挡驾》
姚彩霞《没有尽头的嘟音》
陈薇《翻新在两点一线的女人》
唐伟《我脑有病》
萧谭《职称》
林贵相《我不和你玩儿》
欧健宁《同居》
范晓波《合居伙伴》




 
                     不哭的笑容

                                 小梯

    一个三口之家,孩子活泼可爱,女人温柔娴惠,男人才华横溢,对妻子呵护备
至。所有的人看在眼里,都羡慕他们的美好生活。

    结婚纪念日,夫妻二人没带孩子,一起到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回家的路
上,自行车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个正着。男人当场死亡,女人被送进了医院急救。

    女人在医院中昏迷不醒将近一个月,朋友、亲人都担心她将不再醒来,但是他
们更担心她醒来之后,知道自己丈夫已死亡的事实。

    一个月过后,她奇迹似的醒了,更奇迹的是,她似乎不太记得丈夫惨死的那一
段,不见她忧伤哭泣。有人说这女子歹毒,丈夫死了竟然不哭。也有人相信了医生
的解说,部分车祸病人可能会丧失部分记忆。

    后来她带着孩子离开了所在的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有
了新的朋友。生活、工作得相当顺利,而且她比以往更爱笑了。

    又过了几年,别人为她介绍一个新的男人。第一次约会,因为知道她的过去,
男人就带着有点疑惑的神情。

    “你知道了对不对?”她突然说。

    “知道什么?”

    “我和志强(她以前的丈夫)的那一场车祸。”

    他没有接话,不想引起这个话题。

    “他们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什么都记得,当我眼睛睁开的那一幕,我看见
我的孩子吓得痛哭不已,我告诉我自己不要再哭了,因为我知道我若悲伤会造成对
孩子更大的伤害,这是志强不愿意见到的。”

    看见她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还有那不愿让眼泪落下的笑容,男人靠近了女人,
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床

                                李于兰

    圣洁的床与暧昧的床之区别,就像人生的丰富和多义一样难以界定。

    床就是人生的象征,的确,床就是人本身。

    —莫泊桑

    一

    当那个冰冷的金属器械在我的体内肆意探索的时候,我昏厥了过去,而操作者
竟然毫无察觉。这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便用金属般冷
硬的声音对我说:“起来啦!”

    于是我醒来了,第一个念头便是:最大的快乐便是最大的痛苦。就在昨天晚上,
我还是那么陶醉地认为和鬼子上床是我在世上最大的快乐,但现在,我却为此快乐
付出了肉体痛苦的代价。

    该死的鬼子却毛发未伤,我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咬着牙对自己说:下辈子千
万别做女人!

    一出手术室我就呕吐了一地,我听见年轻的女医生十分厌恶地说:“快点把它
打扫干净!”我想这事应该鬼子来做,但鬼子不在这里,只有我来做了。我一边打
扫一边对自己说,快点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吧!

    但是我却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身子软得不想动。来来往往的白大褂把
我恍惚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痛苦和宁静、冷漠和无情的世界,我突然一阵
后怕:如果我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里,鬼子会痛不欲生吗?

    我想给鬼子打个电话,摸了摸肩上的小包,才发现手机早就不翼而飞了,我努
力回想了出门后的每一个细节,但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我放弃了徒劳的
搜索,缓缓地直起了身。

    走廊的不远处,一个白大褂从科室里溜了出来,左手握着手机放在左耳旁,右
手还抓着一个医用镊子。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只听见他在说:“好的,好的。”

    我朝他走过去,走廊的尽头便是医院的大门了,我突然发现,这个走廊是多么
的漆黑漫长,为什么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发觉呢?

    他收线匆匆钻进了科室,我抬头看了一眼门上方的小牌子,上面写着两个不带
感情色彩的字:牙科。我的脚步已经走过去了,但我略一踌蹰,回转身来也走了进
去。

    我突然想起,我的两颗在咀嚼中充当重要角色的牙齿已经被虫子蛀空了,每次
吃东西,里面总会塞满食物,不仅清洗困难,还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鬼子为
此已经近半年没跟我接吻了。虽然不接吻并不妨碍我们在床上的癫狂,但我还是非
常渴望接吻,特别是我们洗完澡刚刚躺在床上的时候。

    
    但我一直拖着,拒绝把两颗牙齿修补完好,原因只有一个:害怕。我天生地害
怕疼痛,害怕医院,值得庆幸的是,我从小到大身体特棒,除了打防疫针外,还没
打过一次其他的针呢。可没想到,第一次以“病人”的身份走进医院,面对的便是
最敏感部位的手术——而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手术,我在无奈、羞耻、疼痛中,第
一次发现: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其实只要咬咬牙,都会有惊无险地过去,就像我
们并无悬念的人生。

    补牙肯定是不如刚才经历的手术疼痛的,我这样想的时候,心情已经十分平静
了。既然来了,就顺便把牙也补了吧。

    牙科里有好几个医生,都在忙碌着,我排在最后面,正犹豫着该不该坚持时,
那张在走廊里出现的脸抬了起来:“先去挂号!”他的声音很匆忙,但非常的朝气,
正如他那张年轻的脸,我竟然冲这张脸很美丽地笑了一下,很温顺地走了出去。

    一张很生动的脸,原来医院里也可以有这么生动的脸的,我的脚步轻盈如飞,
疼痛算什么呢?疼痛只是昙花一现,现在,我的身子不是同我的心一样快乐了起来
吗?

    二

    “躺到床上,把嘴张开。”他戴着口罩,手里拿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工具,但他
的声音非常之温柔,使我的恐惧轻了不少。

    我一躺上去便闭上了眼,接着他的气息便环绕了我,是他的男性气息,而不是
医院里那种特有的气味。这分明是一张大椅,我奇怪他为什么会叫“床”,“床”
很低,他在我的嘴里动作的时候,整个上半身都覆盖在我身上了,没有接触的。

    他告诉我不能吐口水,接着便开始清理我的蛀牙。他不停地给我换塞在口腔里
的棉纱,起初我不知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当他说“天啊,累死我了,长江发洪水也
没你这么厉害吧?”时,我顿时明白了,那是用来吸口水的。

    我突然很响亮地笑出了声,他以为是他的话很幽默,原本柔和的脸上便飞起了
两片笑云,其实我是想到了鬼子,每次我们在床上时,他都会说他是一个抽水泵,
要把我的水抽干,但他从没抽干过,倒有几次自己熄了火。听别人说男人的鼻子是
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女人则是嘴,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口水会是这么多的。

    “床”旁的垃圾篓里丢满了刚扔的纸巾,他很自信地对我说:“你一定很爱吃
零食,什么瓜子花生巧克力,饼干话梅汉堡包,对不对?”我想也没想便点头,其
实我对零食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似乎更轻柔了,我的一颗心一
直提着,疼痛在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很怕痛的,会痛吗?”我很女人味地向他求证,他摇摇头:“你的牙床还
没腐烂,不会痛的。好啦,补牙了,哎哟我的妈哟,你的口水怎么像个无底洞?”

    我又笑了,鬼子也说过无底洞。我悬着的心放下来,眼睛倏地睁开了。天啦,
原来他离我这么近,我看见他的胳膊肘似乎就搁在我高耸的胸脯上,但我没有一点
感觉,看来他的分寸掌握得十分好。他每次在女人嘴里动作的时候,有没有联想到
床呢?

    “好了。可以起来了。”他开始收拾他的器具,准备洗手下班了。“好了?这
么快?”说完这句话我就脸红了,难道躺在这“床”上很舒服么?我很缓慢地整理
自己的东西,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整理的,只有一个小包,它好好地放在“床”尾。

    “过多久再来补呢?”我望着他健康的后背问,他转过身来,笑而露齿地说:
“这要看你了,如果保护得好,可以管五年,比谈恋爱的时间还长。”我又笑了起
来,难道在他心中,“恋爱”是个短命鬼吗?

    牙科里的病人和医生都注意着我们,但我们毫不在意,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不
在床上的时候,也可以和一个异性如此快乐和默契的。这种感觉比在床上还新奇吸
引,笑过之后我说:“可以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鬼子在电话里若无其事地与我闲聊着,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医院干什么,我突
然觉得他的声音好难听,于是按掉了电话。

    他在用消毒肥皂洗手,洗得很仔细认真,我等着他,看着他擦干手,才将手机
朝他伸过去,“谢谢。”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是谢他的手机,其实我谢的是他给我补
好了两颗牙,使我想接吻的时候不再自卑。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医院,眼看着要分道扬镳的时候,我突然问他:“家里有人
给你做饭吗?”他无声地笑了,摇摇头,我终于看见他红着的脸了,脱了白大褂的
他是个十足的阳光男孩,我的心莫明其妙地就被他温暖了。

    “那,我请你吃饭?”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他竟然没觉意外,
略一低头,便与我并行了。天空是蓝的,风是柔和的,我的心在舞蹈。

    三

    “梁馥,梁馥!”医院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猎豹车,鬼子从里面露出一张鬼
脸来,夸张地用手朝我划着弧线,我装着没看见没听见,继续有说有笑地和年轻的
牙医往外走。

    年轻的牙医却颇为敏感地停了下来:“你的男友。”他很简洁很肯定地提醒我,
然后面不改色地向我告别,很快就消失在医院的大灌木丛中了。

    快乐和默契,浪漫和序幕嘎然而止,我黄脸婆般凶起脸:“你来干什么?”这
个不和谐的音符刚才在电话里并没有说要来接我。

    “刚送一个客户到医院来,正好接你。”他以为一辆猎豹车就可以象征什么身
份了,每次在车里对我都是居高临下的,却并不知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农民意识。

    “我知道你不高兴,女人嘛,总喜欢男人哈巴狗似的跟着哄,但这样的男人有
什么出息呢?”他的心情挺好,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对我进行政治教育。

    “男人男人!你知道我受的苦么?”刮宫手术的痛苦一下子又回到身上,我的
眼泪很快就冒出来,他拍拍我的肩膀:“世上受苦的女人一大把,也没见哪个女人
要死要活的,你这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吗?你也该坚强了——!”他仿佛在说一件
于他毫不相干的事,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这副面孔,除了在床
上的温情外,他对我实在是个父亲般说教的人。在他认为,一切降临在女人身上的
事女人都不必在男人面前大惊小怪,除了在床上女人应有女人味外,其他任何时候
女人和男人并无区别。

    但是此刻,我多么想好好地放纵,只为像一个正常的女人,躺在所爱的男人怀
里哭泣撒娇,可鬼子的话及时扼杀了我的念头,我只能软软地躺在车上,看着路边
的景色逐渐离我远去。

    我总是只记得我是鬼子的女友,但鬼子却对我的身份毫不含糊。在办公室里,
我是他的秘书;在“家”里,我是他的保姆;只有在床上,我才是他的女友。三年
来,他一直对我的各种角色表现得非常满意,尽管我偶尔会把办公室当作床,但他
只是把它当作一个不合时宜的小插曲,很严肃地就纠正过去了。作为一个胸无大志
的女人,我对事业并没有什么抱负,至于人生不可或缺的金钱,我也没有什么特殊
的嗜好,所以除了爱情,我实在是找不出更大的乐趣。而爱情的表达,说到底还是
性的表达,所以我对床的热爱有时更超过了对鬼子的渴望。

    床上的鬼子足以让我痴迷一生,我激动得无以表达的时候会发疯地叫喊,发疯
地咬他,这时的他也会难得地失去理智,任我胡作非为。我总是尽量延长我们赖在
床上的时间,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宁肯一辈子都呆在床上。但他总是早早地醒来,
毫无温情地把我摇醒:“快去做早餐!”

    我不爱吃早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一切活动都省略,我只需要床,哪怕
是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望着。但鬼子把床只当作一种休息,一种消遣,
为了能让他消遣的兴致浓些,我总是近乎讨好地顺从着他的命令和需要。

    上楼的时候,鬼子像往常一样在前面气昂昂地爬,我希望他能扶扶我,但这个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知道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并不是说他不爱我,只是他从没
想过他该给予所爱的女人一些什么。

    鬼子进门后直奔卫生间去冲凉,我拿起他的手机,调出了半小时前我用牙医的
手机打给他的电话,对着这个号码我用心默背了三十遍,然后将它从鬼子的手机里
删除了。没有过红杏出墙幻想的女人算不上真正的女人,不在床上的时候我曾无数
次想过找一个在床上和床下一样柔情的男人,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我没有告诉鬼子我补牙了,躺在床上的我没有任何欲望,脑子里想的,却是那
个生动柔情又幽默风趣的牙医,这是我第一次把鬼子以外的男人“带”到床上,鬼
子对此毫无感应,他把我在床上难得的安静归功于今天的手术。“什么时候才可以
做?”他翻着一本床头杂志,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没有欲望或因我生理上的
原因不能做时他总是这样,我闭上眼睛,装着没有听懂他的话。为做而做有什么意
思呢?我需要的是不管能不能做,他都有给我温存的欲望。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那
么一直以来,我和鬼子算什么?生理需要?

    在鬼子的鼾声中,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喂,哪位?”天哪,他
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生动悦耳?

    “是我。”我像面对一个久违了的情人,很简洁又很深情地说。

    “哦,你在干什么?”他依然没有惊讶,“我在床上——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肯定知道。”他似乎在笑。为了肯定,我要他说详细点,他说了,只
说了一个字,“牙。”我突然想哭,只是一面之缘,我们竟可以默契如此,而我与
鬼子三年,却不及与他的三分之一秒!

    “你在干什么?”沉默之后我问他。“上网。”他毫不隐瞒地说,果然,我听
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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