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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短篇小说(第七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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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儿子都健康,我的生活依旧。父亲已经退休了,养花种菜,很快乐。”
我觉得说这些都言不由衷,但是还说什么呢?

    “噢,父亲是个好老头,很想他!”她说。“你有很多朋友吧?生活快乐吧?”
我问。

    不咸不淡地“谈”着,我们都辞不达意,但还是想延长交流的时间。

    “你的电脑有语音谈话设置吗?”她问。“没有,公司不让装,怕影响工作。”

    “遗憾,真想再喊你一声哥哥,哥哥!我下网了,你也该回家了,不然嫂子会
生气的,晚安!”

    “晚安!”我若有所失地离开了公司。

    妻子总说我是个没多大出息的男人,出来打工近十年了还在打工,而且这十年
我还没跳过一次槽,“人挪死,树挪活”这句话对我这个只会读点书,码点字和发
点牢骚的人来说也就落个说说而已。是的,我跟这个老板干了近十年,按理说该是
个“金领”了吧,这不,才来一年的小皮已经做了我的主管经理,我却还是个没有
半点官职的普通文案,连打字这样的活也要包揽。而炒老板鱿鱼的几个昔日弟兄,
现在都混得人模人样,最差的也混上经理位置了,每次与他们不期而遇我都会尽量
躲着,但他们却很是打抱不平地说我是怀才不遇,我知道这是在安慰我。

    我也常常这样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青也曾经这样安慰过我。

    刚毕业那年,我被分到老家一个风雨飘摇的化工厂,负责厂里的宣传工作。工
资发不出,机器生锈了,职工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的厂还能宣传什么?
难道这就是我这个中文系大才子的用武之地?我失望透顶,悲观透顶,什么宏伟理
想,什么诗情画意,都被这个无情的事实粉碎了。

    是青的一封封来信,温暖了我一颗冰冷的心,青之于我,就像太阳之于严冬,
我就靠她的鼓励和安慰,走过了那段寒流阵阵的日子。青的字是我见过的女孩子当
中写得最好的,秀丽中透着洒脱,端庄中透着飘逸,一如她的外表,一如她的性格。
青的语言是极富文采的,文采中又饱含了人情,饱含了睿智。青的信,对我来说,
就是世上最美的散文诗,我就在绝望中如痴如醉地反复读着,读着读着,有一丝曙
光照亮了我的心田,那是青的声音:“你可以尝试着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片云彩的!”

    于是我走了出来,来到了深圳,这个到处都是机会和童话的地方。凭着文凭和
一支笔,我进了一家公司做文案策划,一做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我恋爱,娶妻,
生子,写作,日子虽然过得波澜不惊,但是,我过得充实,也还算满足。青呢,毕
业后分到了青岛,天各一方,各有各的工作和朋友,就这样,慢慢的失去了联系。

    我曾经后悔过,为什么要认青作小妹呢?虽然许多的“小妹”都变成了“大哥”
的情人,爱人,但这一招,对我并不适合,我是个太过传统的人,没办法撕破脸皮
把“小妹”变成情人。

    初识青的时候,她正支着胳膊很入迷地听外教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春天的阳
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乌黑的短发上,照在她细腻光洁的脖颈上,照在她淡雅的苹果绿
毛衣上,迟到的我见缝插针,就这样坐在了她旁边,我有些抱歉地对她笑了笑,但
她没有看我。我想,大学里美丽的女生都是高傲的,她有理由高傲,因为她美丽。

    下课的时候,她却主动把她的笔记借给我抄,正当我受宠若惊地用功抄笔记时,
我的一个死党不怀好意地站在了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青:“搞定啦?”

    我怕青生气,立即答道:“说什么呀,她是我小妹!”青似乎没有听见我们的
谈话,若无其事地看她的英文小说,就这样,我成了他的大哥。

    做了人家的大哥,有非分之想也只能埋在心里,还得装作无所谓地帮那些蠢蠢
欲动的哥们牵线搭桥,青在接到我递给她的约会纸条时,总要笑我一番:“哥呀,
要是我嫂知道了,不会吃醋吧?”我无法想象,如果青接到的真是我亲笔写的约会
条,她会是如何的反应?因为无法想象,所以我没有勇气试一试。我没有听出青说
“嫂子”时的醋意,等我听出来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那时我并没有女朋友,只是有一个较为固定的周末舞伴,青就把她当做了“嫂
子”,我总是笑笑,不作解释,我从不作无谓的解释。真到了我毕业的最后那一天
我才知道这不是无谓的解释,至今更没有解释的机会和权利了……

    2

    “方案,你进来一下。”小皮来电话召我,我和他的办公室只隔一块厚厚的玻
璃,但玻璃内外,却是两个世界。玻璃外,几张办公桌挤在一起,到处是文件和资
料,拥挤而简陋;玻璃内,是猩红地毯,真皮沙发,旋转椅,还有上等的咖啡和好
茶,甚至进口音响。年轻的小皮每天就舒适而悠闲地在里面闭目养神,心情好时,
会和狐狸般妩媚的文员眉目传情或者动手动脚,心情不好时,会把玻璃外的我及另
两个文案叫进去“指导”一番。我姓方,不够格称“方生”,只有称“方文案”了,
简称“方案”,不知情的客户总觉得我这个名字有点标新立异。被叫了十年“方案”,
我都差点忘了我的真名。

    “方案,拜托你做事用点心行不行?昨天的文案上有两个错别字!”我看见妩
媚的文员正在转椅上描眉涂红,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而玻璃外的同事则挤眉弄眼,
满脸是幸灾乐祸的笑。错别字?错也是电脑啊,难道我还会把“玫瑰”写成“霉鬼”?
再说,打字的事,本来就是文员的事,可小皮却把她当作了兴奋剂,真是人比人气
死人,人家只用当花瓶,也不会比我们冥思苦干的薪水少。

    气也只是气在心里,表面上我还是表现出一贯的“低头认罪”。做了十年的打
工仔,一切都已习惯了。

    十年前,妻子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在一家港资厂做人事文员。那时候
深圳正流行这样一句话,“深圳没有爱情。”是啊,每个人都在为生存飞速运转,
再加上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本能的防备把一颗颗孤独渴望的心都牢牢地包了起
来,还有,这个城市本身就充满着金钱和欲望的诱惑,有时候,爱情不得不掺杂一
些功利性的东西,所以,人人都难免要感叹“爱情的沙漠”了。

    但是,正是这样一个“没有爱情”的城市,异性之间又非常容易走到一起来,
同事同居,上司员工同居,老乡同居,一夜情等等,很简单,独在异乡的日子,寂
寞,空虚,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抚慰和寄托,而这里,又没有亲人的束
缚,更没有世俗的约束,至于有没有爱情,恐怕连谁也说不清楚。

    那时我热衷于跳舞。父亲总在电话中遥控我“正正经经地做事,老大不小了,
该找个好女孩了!”我总是很有把握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在舞厅里找到我的
另一半的!”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居然成了事实。

    认识妻子是在“大家乐”舞厅,这是个专为外来打工阶层开的舞厅,女性免费
进场,男性只花五元就可进场跳个够。

    那时妻子也正迷恋于跳舞,几乎每晚她都会在“大家乐”出现,很专心地跳,
也很专心地享受“跳舞”所带来的快乐。一切都是自自然然开始的。

    舞厅里的色调清凉宜人,紫光灯映出幽幽的蓝光,灯光掩饰着陌生舞伴们的尴
尬。又一曲开始,一柱紫光恰巧扫来,映得我们俩的白色衣领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我们相视而笑。我习惯性地很绅士地欠欠身,妻上前并步站位,我们摆好了架子,
我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兀立如松,妻则微侧着头,身体后仰,宛然一竿修竹,等
到鼓点一响,我们立刻旋入舞池。华尔兹的美在于旋转,在于起伏,我脑海中荡漾
着多瑙河闪烁着阳光的波浪,浮现着古代西方宫廷舞会的盛况。

    我们是配合最好的一对,我们从容地掀起了一层又一层波浪,最后在定音鼓敲
响的那一刻稳稳地回到了原位。这晚我们跳了四曲,华尔兹、探戈、小步舞,比上
次多跳一曲布鲁斯。灯光滑过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叠合在一起,萨克斯吹奏着《
醉了吧,你》,野性的柔情奔突进我的体内,我们如两个溺水的人,彼此都以对方
为救命的稻草,只好互相纠缠着,直到一同沉入水底……一声高高扬起又将跌落的
那一刻,我在妻的耳边轻轻地说:“你愿做我永远的寄托吗?”妻把头倚在我的肩
上:“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她“吃吃”地笑着说。“你愿做我永远的寄托吗?”
我又说。她止住了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结局也是自自然然的,我们住在了一起,租了一间房,像夫妻一样,柴米油盐
酱醋茶,还有床上的缠缠绵绵,我们像许多的同居者一样,以老公老婆相称。

    忽一日,她说有了,我说,做了吧,我们都漂着,能养得活另一张嘴吗?还是
别害人家了。她便哭了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我从没见一个女人可以哭成这样的,
我的心立马就软了,乖乖地听任她的处置。

    从此肩上就多了一份真正的责任感,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要养活
的,是三张嘴,我,妻,妻肚子里的骨肉。我感到,我一直所追求的“理想”,也
就是男子汉的“成就一番伟业”离我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虚无飘渺了……

    3

    虽然生活在中国最现代开放的城市里,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永远生活在城市的边
缘,昨晚又做了那个梦:我和一个女人赤身走在田埂上,头上身上满是橙黄的落蕊,
油菜花高过了头,夕阳在花梢头被点燃,仓皇地坠下去……

    我想这个梦我会一辈子做下去。梦中的女人永远鲜活年轻——我的小妹青。那
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十几个校友相约去郊游,我们踩着单车,在蜜蜂和蝴蝶的
追逐中挥洒着青春和热情。有几个男生争着要带青,但是青却轻盈地跃上了我的后
座,我和车子同时颤抖了一下,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花香,就在我沉醉的时候,青
叫了起来,“OH,MY GOD!油菜花,啊,黄黄的油菜花!”

    这是一片金黄的世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色,满眼的黄啊,满鼻的
香!路越来越陡,但是我却要证明什么似的,硬撑着,青的手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腰,
很自然的,就像这郊区的花香。但我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似乎这一刻,我已期待
了万年。她长长的头发轻拂着我的后背,我的背上,全被汗湿透了。

    “OK!”青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飞快地跳下田埂,像只美丽的白蝴蝶一样飞进
了油菜花中,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不一会,她的头上,脸上,衣上,鞋上,都沾满
了黄黄的花瓣,我就那么支着自行车,呆呆地望着她在花间飞舞。

    “哥,来呀!”青在向我招手,我不知该不该过去,落在我们身后的男生女生
们都看着我们,特别是男生们,那眼光可以说是虎视眈眈的,我犹豫着,我想我该
掩饰点什么。

    就在我扮“兄长”的时候,一个男生勇敢地跳进黄花地,朝青高高地举起了手,
我感到那一地的黄刺痛了我的眼,人也像泄了气的车胎,软软地瘫了。

    这天我们玩得忘了时间,返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在有月光,青没有上我
的车,但我听见她在队伍的最前面说:“还是我哥的车安全,稳当。”是的,只要
带上青,就会力量猛增,那个勇敢但瘦削的男生返回时一直冲在最前面,而后座没
了青的我,却出人意料地落在最后面。

    这天晚上,我觉得特别累特别累,回去就倒在床上睡了,梦中梦见了那一望无
际的油菜花,我和青赤足穿行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心醉的花香,我分不出
是青身上的,还是油菜花发出的。我们就这样一直在花中走啊,走啊,走上田埂时,
我发现,我们身上除了油菜花瓣,别无他物……

    第二天,照片洗出来了,青的照片被男生女生们争着抢去加洗,我在一位男生
的手里见到了青,她与油菜花,正如人面桃花,让人看了不忍释手。出于“大哥”
的面子,我没有找青要她的照片,我一直有一种错觉,以为我和她是有合影的,但
分明又没有,除了那张集体合影,我和她,再没有在一起,那种瞬间变永恒的一起。

    接下来不久,那个勇敢但瘦削的男生便成了青的护花使者,每天都可以看到他
在为青忙碌着,碰见我,他总要讨好地递一支烟:“青说你是个好大哥呢!”他总
是这样说,好像我已经成了他的大舅子,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笑笑,装腔作势地
扬扬拳头说:不准欺负我小妹,否则你小命不保!

    学校每到周末都有舞会,我总是在那里打发寂寞的时光。青不常去,美丽的女
孩子总有许多的节目。我一直想跟青跳一曲,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确切地说,是
没有这个勇气。青在舞场与我相遇时只是轻轻地点头,微笑,然后很快被人请下舞
池。我总在对自己说:“等一下就去请她。”这一等就直到曲终人散。机会是有的,
但当机会来临时,我又胆怯了。我似乎是一直在期待着她来请我,就像她轻盈地跃
上我的自行车一样,后来我才醒悟我是多么的傻啊,女孩子怎么会轻易去请男孩子
跳舞呢?毕竟,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在和她跳舞。

    我的周末舞伴在跳舞上与我配合默契,但我从没在她身上找到一丝激情,更别
谈什么感觉,但这并不妨碍我跳舞的心情,我是为跳舞而跳舞,后来认识了青,周
末舞伴就成了青的替代品,我总把她想象为青,我是王子,她是公主,我们翩翩起
舞在人生舞台上……

    4

    人在他乡的日子其实是十分容易找到满足的,比如我买了一只碗,我会告诉我
自己,这是我自己买的,谁也没靠,我买来了一套“二手”小居,虽然别人看来阴
暗狭小,但是我也会适然自安,这是我自己买的,谁也不靠……每每回忆起这样的
一点一滴的时候,我就产生了一种不便对人言说的成就感,我自己也会感动。但是
以这样的逻辑推演下去,有时我也会把我自己撕扯得体无完肤,如果我对别人夸耀
——我成了一个家,老婆是自己娶的,儿子是自己生的,那在别人看来会是何等的
荒唐!我的自足如同一只卵,浑圆而又脆弱,我在自足与自卑中挣扎着生活。

    我的日子从十指和键盘之间流走,这就注定了现实中我的生活会是贫乏而平淡
的,当然,虽然我的心已过早地感受到了衰老,但是我刚过而立之年,所以我还要
做垂死的挣扎,为了家庭,也为了活着,我是带着生活的镣铐在键盘上跳舞的人:
一方面我还必须干好我的文案工作,直到我光荣退休、能够拿到可靠的养老金为止
(不知道到时还有没有养老金这个词,这个时代变化的太快了!),这是我生活的
经济支柱;另一方面我写一些牢骚话给付酬的网站去发表,美其名曰“第三只眼”
或者“平民的话语”,既为自己找了一批读者——和我一样的可怜虫,又能多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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