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七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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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攥着书走到了隔间门口,女人手里的针就用劲扎进了鞋底里。女人漫不经
心地说,成天个练那什么功,顶个屁用。
男人闻声就站住了,回头瞥了女人一眼。
女人已从鞋底另一面拔出针头来,嘴唇使劲儿一拧,眉头就舒展了。女人说,
明天标杆种棒子了,这回,你可得跟德福说清楚,成年让他多占两溜地,那是多少
粮食呀。要不行,就刨开灰橛子再标杆。
男人就甩了手上的书,坐到门边的炕沿上。女人嘴角就浮起一丝微笑,男人没
看到。男人不会抽烟,就拿手蹭了下鼻子尖,两家挨着种地,为那么两小溜儿就闹
个红脸,都不好吧。
哼,不好?女人说,你刚才不是说咽不下这口气吗,怎的喝了碗粥就气顺了。
女人的话让男人心烦,就狠狠剜了女人一眼。
女人不去看自己的男人,低着头边纳鞋底边说,说你几句就不爱听了,怎么跟
人家德福你不翻白眼。
男人又剜了女人一眼,咬紧牙关,枣核眼眨了眨就不知放哪儿好了,就去盯儿
子看的电视,电视里男人女人穿着一色的黑衣蒙面,嗨嗨地舞刀弄枪。男人心里极
乱,就奔上去啪地关了电视。儿子啪地又扭开了。男人腾地怒火丛生,照着儿子的
脑袋就是一巴掌,看什么电视,去做作业复习功课。儿子哇地哭了。女人忙丢下手
里的活计,拉住儿子,就知道打自己的儿子,有能耐到外头使去。
女人说罢,拉起儿子去了西屋。男人关了电视,就坐回炕沿儿,女人的话刀子
似的扎着男人的心,男人不由得咯吧吧咬着牙关,两只手不停地握紧拳头。
女人回屋后就开始铺炕了,铺好了也不搭理男人,兀自悉悉卒卒地脱衣上炕钻
进被窝。男人还坐在炕沿上,牛一般地喘着粗气,女人就有些心软了,就想去喊男
人,但张了张嘴,女人又忍住了。女人闭着眼,想象着男人咬紧牙关咻咻喘息的模
样,心口竟擂鼓似的咚咚直跳。但很快,女人的心就平静了,出嫁前嫂子曾跟她说,
女人是水,男人是泥,这泥样的男人一遇了水样的女人就立马酥软了,任你去捏,
捏什么是什么。当时女人曾红着脸吃吃地笑嫂子的不正经,但此刻的女人已不再笑
了,嫂子说的是对的,女人在心里对自己说。
迷迷糊糊地就睡了一觉,女人睁开眼来,夜已经深了,远远的村巷里,谁家的
狗汪汪地吠了几声,夜又平静了。不知怎的,这沉沉的夜竟让女人有些心怕,女人
就瞅瞅男人。男人还坐在炕沿上木愣着一双枣核眼,女人心头的慌乱就加剧了,于
是女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扯了男人一把,孩儿他爹,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经女人一扯,男人就晃了晃有些死板了的身子,看一眼炕上的女人,又转回头
去,男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堂屋墙上的竹画上。
女人躺在炕上,随着男人的目光朝堂屋睃了一眼,昏黄的光影里,女人透过黄
旧得已经油漆剥落的隔间门框,只看见一片黑黑的夜,于是心头一紧,女人咚的一
声跌在炕上闭了双眼。女人眼前一片乌沉沉的夜幕,仿佛有倾盆的雨要落下来,天
空沉闷得令女人几乎睁不开眼来,女人只好蜷缩着身子承受着这夜幕。
事实没有如女人想象的那般,约摸有一袋烟的工夫,女人听到啪的一声响,女
人知道这是男人拉灭了灯,接着男人也躺倒在炕上。奇怪的是当女人知道屋里确实
黑暗下来的时候,心头的恐慌却倏地不见了。女人忘了刚才大雨欲将倾盆而落的天
空,此刻的空气清新如洗,让女人想起了湿润的春雨。这时候,女人躺在天地之间
的土炕上,已不再计较男人的软弱,女人想,过不了多久,男人就会掀起被子把手
伸来,这样的话,偏不,偏惹得他心急火燎……女人等待着,男人偏偏不伸过手来,
女人终于耐不住睁开眼来,男人四平八稳地躺着,双眼凝视着屋顶,仿佛那上面有
什么宝贝。女人就有些愠怒,不禁伸了手去摸,男人的身骨硬板板的,仿佛石柱,
却唯有那截尘根松软着,像根泡糗了的面条。女人就去揉,揉了半天也不见什么起
色,男人的枣核眼却翻了翻,伸手推开女人的胳膊,扭开了身子。女人就气了,也
扭了身子睁着眼睛。
不知不觉,夜稀里糊涂地逝去。天亮后,女人和男人的眼都挂着红红的血丝。
吃罢饭,男人削好了秫秸秆,女人找出了张铁钎。男人腊黄着脸,女人也腊黄
着脸。
路上,男人腋下夹着秫秸秆想,要么,就回学校去教书吧,都奔50的人了,种
不好庄稼,还能去干啥咧。男人想通了,心情就格外高兴,就伸伸一只胳膊打了个
哈欠。
女人扛着铁钎寻思,就这么个男人,软硬都是一根筋,都十几年了,可别再闹
出什么差儿来,由他去吧。女人寻思清了,心情也就格外轻松,就鼻子一酸打出个
喷嚏来。
男人看看女人,女人也看看男人,男人和女人的脸都因了昨夜的辗转而腊黄着,
就谁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田里,德福两口子早来了,两家就一阵寒暄。
德福说,标吧。
男人说,标吧。
德福和男人就取了秫桔秆,寻到耙过田又堆起的土捻儿处,德福比划着将一根
秫秸秆插在地处土捻儿的中央,男人则抱了秫秸秆朝远处走去。
女人忙扛着铁钎跑过来,女人拦住男人对德福说,好像插得不正吧,要么,咱
们刨开地头的灰橛子找找正吧。
德福说,好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咋会不对哩。
男人也附和道,可不,好几年了。
女人就白了男人一眼,坚决地说,刨刨吧。
男人说,他娘,要不算了,都一块种了好几年了。
德福则点燃支烟眯细了眼睛蹲一边抽烟,刨鸡巴啥呀,要刨你们刨,真是的。
德福还没完没了地咕哝着什么,女人已挥起铁钎去刨了。女人暗自里下了狠,
哪怕是刨翻了地也要刨出灰橛子来的,女人要用灰橛子的位置堵住德福一张乌鸦嘴。
但女人刨了半天,男人还抱着秫秸秆傻立在那儿,女人就有些气了,一张脸忽白忽
红地变幻。女人继续刨着,还不见男人来帮忙,女人的双眼就有些潮了,但女人强
忍着没让泪落下来。女人感觉自己像一片破棉布给竹竿挑挂在了平展展的田野里,
风一望无际地刮来,女人就呼啦啦地为风消蚀着。终于,女人忍不下了,狠把劲儿
锄了钎土,一头撩向男人。女人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蛋,戳电线杆呢。
心底的怒气一经发泄,女人的话就不干不净了,仿佛屋檐上的雨滴噗噗地砸到
男人脸上。
德福抄着手,看到土砸在男人脚面上,就乐了,昨晚电视里演《三娘教子》哩,
你们看了啵。德福瞅瞅男人,又朝女的方向努努嘴说,秋老师,快去吧,要不晚上
不让你吃奶了。
给女人的土砸痛脚面,又给女人及德福抢白了一通,男人胸中的火一下子点燃
了,一马甩了秫秸秆,男人腾地蹿到女人跟前,想也未想便扇了女人一记耳光。
结婚十来年,女人还是头一回遭男人毒打,一下子怔在那里。约摸有半袋烟的
工夫,女人才缓过神儿来,泪珠便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了下来。女人干嚎一声,甩了
铁钎,掉头就走。
男人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傻怔着,女人甩掉的铁钎把碰到男人的腿上,但男人
已经感觉不到了。
德福趋近男人跟前,递给男人支烟,男人没接,德福就自己点了,咂吧着嘴说,
你看你看,这不闹成大姑娘脱了裤子坐到冰山上——逼上梁(凉)山了。
男人偏过头来,泛着红丝的眼球瞪得牛卵一般,德福就噤了声。男人的余光里,
女人上了公路,不见了。
男人回到家,女人已不在了。男人看着敞开的柜橱和扎成一团的衣物,知道女
人是回了娘家,一颗心反倒静了。到了晚上,男人热了剩饭和儿子吃了,就抱了《
香功》去西屋里练功去了。
女人走后这几日,村小学的周老师来过一趟,周老师说尽了所有的道理,最后
几乎是拍着胸脯许诺,上面一旦有了指标,第一个转正的就是你秋老师。但男人经
了女人的一闹,反倒想通了,男人就没答应,周老师只好放下县教育局给男人补发
的中专毕业证走了。男人看看缎面的大红证书,惨然一笑,就顺手丢进抽屉。男人
不相信自己能教好顶差的学生就弄不好庄稼了,于是男人去村里小山的杂货店买盒
香烟,撕开锡纸抻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划根火柴点燃了,尽管沙辣的烟气滤过喉
咙呛得男人几乎流出了眼泪,但男人还是叼着烟去准备麦种了。
回了娘家,女人先前还恼怒着男人的耳光,日日听嫂子传述什么秘诀和经验,
可是过了几天,仍不见男人寻来,女人就坐卧不宁了。女人想起家里的鸡,不知下
蛋了没有,拾了没有;儿子饿着没有;还有,眼瞅着天一日一日地冷,地里的麦子
种了没有。女人想,这麦子不种,来年可吃啥哩。于是女人顾不得娘家人的劝说,
一把推开絮絮叨叨的嫂子,独自踏上了回家的土路。
女人心急火燎地回到家,栏里的鸡咕咕地叫着,女人就掀开瓦罐,粘着斑斑鸡
屎的鸡蛋白花花地满堆在里面,女人就放了心。男人不在,女人就锁了门往田里去。
经过村小学时,女人绕道进了学校,隔着窗子,女人看见儿子正盯着黑板念书,几
滴烫烫的泪水就溢出眼眶,儿子这时偏过头来看窗子,女人忙抹了把脸,转身走开
了。
女人翻转着热暖暖的心窝来到田里时,男人正解开编织袋的绳子,双手抄着麦
种去看。女人到了跟前,男人抬起头看了女人一眼,又埋下头去抄着麦种。女人看
着男人,几天不见,男人好像瘦了许多,脸蛋黄黄的瘦瘦的,女人看得有些心疼,
就也伸了手去抄麦种。女人将饱满的种粒托在掌心,漫不经心地瞅瞅,就松开了五
指。麦粒顺着女人的指缝滑跌下去,落回编织袋内,弄出细碎的哗哗声。
这时候,男人已离开了编织袋,坐在了地头的土岗上。男人熟练地由衣兜里掏
出支烟,点燃了。男人缓缓吐出口烟气后,说,我跟后院的良子说好了,一会儿他
就牵着牲口来耩麦子。
女人哦了一声。
男人就继续抽烟,抽了片刻,又说,前两天周老师来找我了,可是,我没答应
他。
女人淡淡地说,算了就算了。
男人又说,灰橛子我刨出来了,重新标地界。
女人点点头,说,算了。
男人就移了目光去看女人,女人站在那里,也看着男人。一时间,谁都没了话,
就那么默默地相看着。
须臾,男人手指间的烟头烧到了肉皮上,男人手一哆嗦,烟头落到了地上;女
人哎呀了一声,指间的麦粒就哗哗地落到编织袋外边。男人就站了起来。
良子也该来了。男人说。
女人就拔长了脖颈眺眼去望,男人也拔长了脖颈去望。平展展的田间小道上空
空荡荡的,不见良子和牲口的影子。男人和女人就相继蹲下了身子,去捡拾给女人
遗落袋外的麦子粒。
男人捡得极为仔细,扒着土一粒一粒地拾,仿佛在大海里捞针;女人也捡得极
为认真,尖长着手指,一挑一挑的,好像在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
另类的堕落
王月旺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的存在只是上帝的笑料而已。
一
我叫文文,他们叫我堕落女孩,堕落文。或者叫我问题女孩,问题文。
他们说我堕落是因为我过早地成为一个女人。我成为一个女人的时候还是懵懵
懂懂的。我只记得我在一片女人自己的尖叫中流血了,那一堆血和尖锐的叫声把一
个男人从三万英尺高的云层给拉回了地面,他也是从一个男孩开始变成了男人,他
一样的不知所措。我们都彼此地看着对方,眼睛里都只充满着少年没有兴奋感的惊
慌失措。
他们为什么知道我过早地成为一个女人?这消息是从英子的嘴里得知的。英子
是寝室里和我一样最无聊的人。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我们都躺在床上,屋里只有
我们两个了,寝室里那帮还有追求的人都去上自习了。我从被窝里伸出头来问英子
道,你尝过做女人的滋味吗?
英子睁大一双奇怪的眼看着我,她也早已醒了,骨架却像已经散开了一样,缩
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她说,我还是少女呢,你是怎么成为一个女人的呀?
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拉了拉被子,用枕头把头给垫高了起来。英子的这句话问
得相当的聪明,那口气好像是她已经知道我确实是一个女人似的。
我说,当女人其实很简单,几声痛入肌骨的尖叫,接着是一堆处女血红的血流
出来,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我显得很轻描淡写。英子这时手里拿着一本无聊的消遣的书,我的这句话激起
了她极大的兴趣,她把书丢下,把头对着我,一副很认真的态度说,你怎么这么说
话,我不是你呢!说说吧,你是怎么变成一个女人的?
我说,其实不用我讲了吧,你和子军本来就是一对男女。他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你是一个妖冶的女人,天生一对啊。
子军是英子的男朋友,是第几任男朋友我就不太清楚了。英子我却非常地肯定
她不是女孩了,她的狐狸眼总是充满着一种不易捕捉的狡猾,优秀的男猎手也难捕
猎到她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所表达的意思,但是子军仍像飞蛾扑火般的扑向了她的
那张网。时代已经变了,女人成为猎手的也太多太多了,英子就是其中的一个。男
人在这个世界中却更多的成为女人的猎物,动物凶猛最终跑不过女人的一张充满着
香味和肉味的网。
子军看起来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总是骑着一辆破单车从女生楼前吹着口哨飞
过,美术系的学生都是这副德性,半个痞子的模样,但子军没有留长发,他来自贵
州,打扮不时髦,而且有点土,不,应该是玩世不恭。脸是一副沧海桑田的样子,
看起来不是成熟,而是老了,但是老了英子也喜欢,她照吃不误。
英子这时也叽叽地笑了起来。她指着我给我扔来她旁边的那本书,说,真讨厌,
你不说就罢了,为什么还想把我拉下水?
我眯着眼睛对她说,你不要说我拉你下水,你早已是在水里游够了,现在又上
岸来晒几条干鱼拿着出去玩或者当烧烤。
我说英子晒男人这些干鱼是有一定的根据的。比如现在英子和子军就不是在谈
恋爱,而更像是在捉迷藏,玩一场没有目的的游戏。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叫子军陪她
逛一整天的商场,然后分文不掏地就带回一大袋衣服。什么连衣裙,超短裙,天哪,
有时候竟连内衣也一起带回来了。但是如果她不高兴,任凭子军把拨电话的手拨疼,
她仍然是不肯出来,饭也不想吃了,只窝在被子里像只厌食的动物懒懒地睡觉。
英子这时飞下床又跃上我的身子。我连忙把她往下推着叫道,你想干嘛呀,快
点飞回去。但是英子像一条美人蛇一样,扑的一声已经钻进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