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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短篇小说(第七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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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生意都做到香港人头上了,未见面却已三分怯,哪有怀疑的道理?坐了出租回到
大厦,雪妮把老头老太安排在一楼茶室,这里人少,土气的老爸老妈不至于向太多
的人展览,视线又好,可以及时看到进出的男女。11点半,一辆蓝鸟平稳泊在大厦
门口,雪妮指着从车里出来的1608说,他来了。老头老太也都有些紧张,问:我和
你爹该怎么称呼他?雪妮见1608在大厅鲜花前站住,心提到喉头,只怕他不走,自
己戏没法唱了。幸亏1608稍作停留就走了。她长舒一口气说:他记错了地方,去二
楼了。连忙给于宁打电话。

    于宁接到雪妮打来的电话,禁不住有些紧张,假女婿要见岳父母,穷光蛋要充
大老板,浑身上下透着假,这样的角色他还是第一次做,竟然像爬到极高处犯了恐
高症,不由得肛门发紧。看到雪妮父母是那种典型的憨实善良山里农民,觉得骗他
们真是有些伤天害理,心虚加愧疚,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是腰缠万贯一掷千金
的老板绝对不会有的。雪妮只怕他马脚全露,就说: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一句
话提醒了于宁。本来他仔细打了腹稿,诸如“两老风尘仆仆赶到这里,略备薄酒不
成敬意”等高档次的语言准备了一大堆,可是面对现实,一想都觉酸得倒牙,就硬
咽了回去,说:就是就是,你们大老远赶来,早晨饭怕也吃不上。其实雪妮爹娘比
于宁还要紧张,百万老板,不知会怎样的居高临下,一辈子没出过山的人,让人看
不入眼影响了女儿终身大事,那该如何交待?没想到眼前的于宁竟然这样与他们贴
近。老头教过三十多年书,脑子里立刻冒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艰苦朴素等词儿
来。

    雪妮在二楼松涛厅开了一桌,菜三百八十八,幸亏老头不喝酒,于宁也表示酒
量有限,四百五十块钱勉强拿得下,加上客房费,几个月的积蓄就这么打了水漂,
又心疼又无奈。四个人分宾主坐下,于宁想好的开幕词却一时忘得干干净净,尴尬
着无话可说。老头要打破沉默,为如何称呼于宁费了一番脑筋,最后决定不能太老
土,说:牛先生,你干啥活儿?先生二字从他嘴里发出,音调怪怪的,让于宁和雪
妮都差点笑出声来。“牛先生”被一下问住了。他是干什么的,和雪妮没有提前商
量啊。就顺口说:我是擦窗户的……自觉已经说露了嘴,却已经无法掩饰。老头说
:擦窗户的?擦窗户也要和香港人合作?于宁说:什么香港人?雪妮连忙给他使眼
色,说:今天中午你不是去和香港客人签合同了吗?于宁说:是啊是啊,香港人真
是怪,安窗户不叫安窗户,叫擦窗户。他们生产了一种特别轻又特别结实的窗户,
我下面有个公司,专门安这种窗户。雪妮怕言多有失,说:快吃菜吃菜。大家闷头
吃了一阵,老太太说:雪妮这闺女,脾气不好,又不会照顾人。于宁再熟悉不过,
说:哪里啊,我看这满城的姑娘没有超过雪妮的啦。搜索了他肚里所有赞美女孩子
的话,把老头老太欢喜得每条皱纹都咧嘴笑,雪妮早红着脸低下头。

    突然门咣一声推开了,一个瘦高个男人扑进来就跪在地上,把于宁吓了一跳,
一汤匙日本豆腐全洒到雪妮借来的名牌西服上。雪妮一想到这西装的价格,也吓得
站了起来,说:你怎么回事,都弄到衣服上了。于宁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说:你
怎么回事,吓我一大跳。跪在地上的男人说:老板,求求你无论如何把钱还我一些
吧,我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于宁愣了一下说:我什么时候该你钱了。男人说:牛老
板,你别开玩笑了。五万块钱都整整三年了,眼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孩子查
出白血病,几万块钱打水漂一样花进去,孩子病情没见好,老婆去医院又出交通事
故,一条腿高位截肢……他涕泪交流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于宁早沉不住气了。
雪妮见那人不眨眼地盯着于宁,只怕他考证起“牛老板”的真伪,说你先出去等一
会儿,总得等我们吃完饭。

    刚才的事儿触动了老太太的伤心事,说:人,真是不能有病。有了病,有钱还
好说,没钱,那就让病慢慢打熬。说起雪妮爹查出高血压,晚上特别厉害,头晕,
睡不好觉。医生说输几瓶水就管事,可心疼钱,一直硬撑着。老太太说着泪就下来
了,说:高血压很容易脑溢血,你爹要没了,我可怎么过?雪妮知道老娘是说给
“大款”女婿听,可是这“大款”不是大款,女婿也不是女婿啊。又万万不能说破。
于宁看见老太太流泪,想起自己老爹就是脑溢血死的,那时他正上初三,只好卷了
铺盖回家,眼睁睁看着成绩比他差的同桌考高中读大学。心头一热,说:有病总要
治,我今天带的钱不多,先拿五百块回家输输水。又对惊愕地望着他的雪妮说:过
会儿你别忘了到我房间拿钱——我吃饱了,外面的人怕是等急了。

    于宁走出房间,那人果然急得抓耳挠腮,抓住于宁的胳膊牛经理牛经理乱叫。
于宁说到我房间里再说话。拉着那人坐电梯去了16楼,一进门就说: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牛经理。那人说我听着声音也不像。不是你干吗还应着?于宁简单给他解释
一下,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说于宁欺骗了他的感情,浪费了他的时间,伸手向于
宁要五十块钱。于宁说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可是你敢拿吗?那人说剥下你这
身衣裳来。伸手就去扯。于宁拼命护住,急中生智说:你想不想找到牛老板?这条
重要信息我五十块钱卖给你,咱俩就扯平了。那人一听真牛老板就在本层,连忙去
堵门,一边走一边说:你这信息要是假的,我还来找你。

    于宁一边小心翼翼脱下那身衣服,一边后悔吃饭时不该心头一热就说要给雪妮
爹娘五百块钱。口袋里的确有五百块钱,可那是他一滴滴汗水积起来的,要拿它买
化肥,买夏天穿的衣服,就是将来娶媳妇的钱,也要靠这唯一的来源积攒。这时雪
妮上楼来了,一进房间就埋怨于宁不该信口开河装大款,他请客她买单,她哪里还
有钱?于宁说:那能是摆阔不摆阔的事吗?我也是农村人,能不了解当爹娘的?要
不是实在为难,诉苦求人的话能轻易说出口?赌气地拿出口袋里的钱扔到床上说:
我知道自己不是大款,可是老人有病总得治。这钱,我是实实在在给你父母。没想
雪妮非常生气,说:我们为什么要你的钱?你算什么人?于宁没好气的说:我算个
旁观者行了吗?你父母都这么大年纪了,跑这么远的路来看你!给他们点儿钱治病
你都舍不得!雪妮瞪着于宁,眼里迸出泪来了。于宁没想到雪妮会这么伤心,连忙
补救说:我这么说你吧,其实我比你还吝啬。我们挣个钱都不容易嘛。雪妮擦了泪,
说:你也别劝我,我并不是嫌你说我。我是想想自己没钱难过。我能不知道自己父
母不容易吗?我能不想给他们钱花吗?没钱,你就是装装有钱的样子也办不到!钱
你收起来吧,我父母已经叮嘱我,千万不能要你的钱,要不,会让你笑话我们贪财
的。于宁说:你收起来吧。这两天你花钱不少,就算我们合资尝了尝当老板的滋味
吧。听了这话雪妮禁不住破涕为笑,当然钱她还是不肯收的。于宁说:这衣服弄脏
了,怎么办?雪妮说:不要紧,我小心洗洗脏了的地方,吹干了,看不出来的。于
宁说:这当老板的滋味也不怎么样,就单单侍候这身衣服,也够累人的了。我宁愿
擦窗户,不愿当老板。雪妮一笑说: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于宁说:吃不到
的葡萄就应该认为是酸的。好了,我该去擦窗户了,那才是甜葡萄。雪妮追到门口,
把钱塞到于宁的口袋里,说:你不坐坐了吗?一双眼睛明亮地盯着于宁。于宁的心
在那一瞬间悠的一下,仿佛从十六楼掉了下去。

    于宁他们第二天就告别了大厦。之后他们干活儿的地方离大厦越来越远。三个
月后,于宁总算忘记了那个叫雪妮的女孩,只是在梦里,偶尔会看到她那双明亮的
眼睛。

    有一天,于宁他们几个干完活儿后,决定奢侈一下,在夜市上喝几杯扎啤。于
宁从来不舍得喝酒,酒量很小,喝了一杯半,就有些醉了。突然,一个肚子奇大身
材奇矮的男人携着一个漂亮得让人炫目的女孩子从他们身边走过。于宁喊了一声:
雪妮!女孩回头看了一眼,逃避地转回头去,更亲密地把头靠到男人肩上说着什么。

    于宁的心一颤,胃里的酒就向上撞,他立刻就醉了。

    那个女孩就是雪妮,她那双眼睛于宁永远不会认错。


             翻新在两点一线的女人

                                  陈薇

    女人再怎么翻新花样,还不是两点一线?

    1

    于丽娜在黎明的淡蓝色微光里睁大眼睛,漠然注视着天花板。曙光如同一个大
胆的情人,肆无忌惮地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于丽娜一阵窃喜,从被子下伸出胳
膊,挑逗着清晨第一缕柔嫩而新鲜的阳光。

    于丽娜这会儿不再是个银行职员,而像一个充满童真的小女孩,她望着墙上的
手影:小兔子、茶壶、花篮、戴礼帽叼雪茄的绅士、小猫……她灵巧地变幻着双手
的组合,在墙壁上肆意地用阳光涂抹,画上一幅又一幅鲜活的图画。

    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内心充满无拘无束的快乐,浑身光滑、细腻的皮肤在阳
光底下闪现锻子一般的光泽。她又想起一幅“雄鸡高唱”的手影,连忙伸出胳膊,
一只手高高地翘起兰花指,轻轻握住另一只手,小臂合并在一起,兰花指夸张地上
翘,一下、两下、三下。

    顿时,墙上皮影戏般地闪动着一只高唱的公鸡,迎合着朝阳。得意洋洋的影子
亲吻着她的欲望,她多么希望这只雄鸡就在身边,而不仅仅是个影子。

    今天休息,于丽娜本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正在这时,闹钟如同秋寒里的蟋蟀
发出有气无力的惨叫,于丽娜顿时钻进被窝,索性连头一起蒙住。在黑暗中,她听
见丈夫马骏慢悠悠起床的声音,混着那张旧席梦思的咯吱声,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接下来是浴室里突突的放水声,依旧是那么慢吞吞的,于丽娜在这声音里受着
煎熬。好一会儿,她隐约听见马骏拿起皮包,走到门口,小声喊了一声:“丽娜。”

    于丽娜装作睡意正浓的样子翻了个身,一条腿伸出被子。裸露在热烈的阳光里,
于丽娜心头发热,希望丈夫能过来和她打声招呼。阳光洒在修长的腿上,如同初吻
时的嘴唇,滚烫、热情、迫不及待。

    一切都那么妩媚撩人。

    “咣当”门关上了。楼道里传来马骏的脚步声,粘着地的皮鞋丝丝拉拉,像放
屁似的。一只绵软的枕头摔在刚刚关起的房门上,它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下滑。

    于丽娜仍不解气,随即又把拖鞋掷在门上。马骏,那匹昔日的骏马竟然变成灰
头土脸的破毛驴。

    于丽娜裸身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副无可挑剔的身材,映着阳光,
散发出一阵阵上好的锻子才会有的略带银晕的光泽。她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指在平衡
的肌肤间游走,生怕上面粘上一根驴毛。

    恍然间另外一双眼睛闪现在镜子里,明亮清澈,仿佛秋日无云的天空。

    那是莫欣。

    
    渐渐地,那双眼睛依旧空洞而清澈,没有欲望,没有感情狂热的流溢,只是极
其专注地上下打量她,如同打量一只精美的细瓷花瓶。

    一年以前,婚后的热情早已褪去,在马骏松散的拥抱中,于丽娜心里一点也不
来电。有一天她独自一人去了京都第一课。

    当时正是上午,阳光也恰如今日般热情妩媚。她从心里涌起一阵冲动,四下里
尽是高山绿树,不见一个人影,便褪去衣衫,张开双臂,飞奔着拥抱清凉的瀑布。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转身穿好衣服时,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痴迷地望着
她。

    于丽娜有点慌乱,那男人倒很平静,满眼里流动着暖意,清澈无邪。面前的画
夹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优美流畅的线条。

    此后,于丽娜做了画家莫欣的人体模特,做得极为投入和专注。看到一幅幅画
着自己优美胴体的于丽娜,仿佛在端详一个个剥开嫩壳的婴儿,她和莫欣的孩子!

    于丽娜过上了极为隐藏的双重生活,白天仍然是灿烂迷人的白领,晚上是画家
笔下的尤物。在丈夫发牢骚时,她悄悄退立一旁,想象着莫欣的画室,如同出逃的
贵妇一般怡然自得。

    于丽娜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猛然瞥见眼角不知何时已划上岁月的伤痕,未及伤
感,她就被一个大胆的念头搅得热血沸腾:

    她要重新做个单身贵族。

    离婚不需要什么具体的原因,在这个五光十色的都市里,无疾而终比什么都可
怕。这个念头激起久已盘踞在她心头的狂热。

    “挺酷的。”她自言自语。同时在心中,一步一步策划着充满激情的阴谋——

    今晚,她要摆出最具诱惑力的姿势,一切如同最原始的邪恶。莫欣和马骏不同,
更不像高杰,那个成功的高人。只有莫欣才知道,伊甸园的禁果不是一只,而是一
对。他会像以往那样绕过画架,穿过浓得化不开的松油味道的空气,轻轻走到她身
边,慢慢俯下身,缓缓而有力地从紫红的天鹅绒上将她抱入怀中,款款深情地付之
一吻。

    想到这里,于丽娜陶醉地闭上双眼,如同站在喷着热水的莲蓬头下那样品尝着
幸福的灼热。

    昨夜里玩过的翻绳儿在地板上竟然掉成个浑圆,像窗外滚滚转动的太阳。

    此时,尖利的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充斥整个空洞的房间。

    2

    “会不会是高杰?要么是毛驴打个回马枪?”于丽娜心里恹恹的。

    还没有到七年之痒,婚后的感觉就如同咬了一口的苹果,经过现实空气的侵蚀,
非但失掉了最初的甘甜,反而爬满一层黄褐的锈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早晚喂
狗。

    毛驴只是偶尔露峥嵘,大多数漆黑的夜里,于丽娜听见自己的磨牙声,不知是
错觉还是真实的愤愤不平。丈夫的一只手总会在这时候伸过来,软塌塌地放在她胸
前。她总是厌恶地推开,毫不犹豫。

    马骏的手很有意思,白白净净,肉肉乎乎,相书里说是有钱男人的一双手:柔
若无骨,绵软宽厚。不过生活中的他虽是文化局的处级干部,却经常像个乞丐一样
一文不名。黑人造革的皮包里的有价证券常常只有食堂的硬塑料饭票,看着五彩缤
纷,一毛五毛的煞是丰富多彩,却给这个已为人夫的文化局干部的心头,平添无限
苍凉与怨气。

    其实在于丽娜眼中,最为生厌的不是丈夫的贫穷,而是他的牢骚和懦弱。与婚
前相比,马骏失掉的不是财富,而是作为男人的骄傲。

    唉,即便是那个高杰,也要比马骏来电!

    当初上大学的时候,高杰与马骏都是于丽娜疯狂的追求者。两个人都不止一次
地把她堵在下晚自习的小路上,喃喃而热情地示爱。

    于丽娜游刃有余地周旋着,心里填满快乐。后来毕业工作不久,她选中了家庭
条件不错的马骏。结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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