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七辑)-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丽娜游刃有余地周旋着,心里填满快乐。后来毕业工作不久,她选中了家庭
条件不错的马骏。结婚的那一天标志着于丽娜浪漫少女时代的结束。
起初想起高杰时感到一阵愧疚,为自己的些许残忍而惶惑不安。渐渐地,高杰
在她心中越来越淡,连同当年一并流行过的情歌,哼过唱过,也就自然而然地淡忘
于岁月之河。
再次见到高杰是在前年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两个昔日同窗、今朝伉俪的家自然
是同学聚会的最佳去处,如同大伙公共的娘家一样永不生分。那时的高杰,于丽娜
第一眼的印象便觉得他像一只雄起的公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肆无忌惮地抖
落着羽毛,而那羽毛却也耀眼,着实地夺去众人的目光。几年不见,他已是一家著
名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同学们经常在电视里的黄金时间看到他的公司所做的鳖精广
告,末尾总要肉麻地附一句“总经理,高杰”。这群昔日同窗此时方晓得彼高杰即
此高杰。一旦大家在心中都证实了这个最不愿相信的事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产生了
一股心有灵犀的酸楚。
高杰好像不知道众人心理上微妙的变化,也许是装糊涂。他并没有像个暴发户
那样热心地炫耀自己的阔绰,不过路易威登的手包,闪亮的钻戒,以及门口不远处
停放的奔驰车已经被众人惊羡的眼光擦得雪亮。
聚会期间,他并没有说多少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眼睛不是盯着某个
空落的地方发呆就是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于丽娜依然妩媚的眸子。听着同窗们的高谈
阔论,他脸上浅浅地聚拢一层宽厚的微笑。那神情,如同一个历尽沧桑、九死一生
的黑社会老大,在聆听他的属下们微不足道的冒险故事。
于丽娜环视家里不太讲究的摆设,脸上有些发红。午餐后,高杰请于丽娜跳舞。
在两个人最贴近的一刹那,于丽娜感觉自己的腰被高杰那样重地握着,不禁一阵晕
眩。她仰视高杰,看见他眼睛里滚动的欲望。高杰就像一只鹰,一只攫住猎物的鹰,
上下每一处无不透出骄傲的占有欲。
于丽娜有点害怕,一时手忙脚乱,全然失去以往的轻盈与协调。可是当他们旋
转到某个角度,于丽娜看见马骏一双眼睛仇视般盯着昔日的情敌时,心里竟然起了
化学反应,竭力去迎合高杰那极富侵略性的舞步。
舞到浓处,于丽娜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快感,一种被任意宰割的快感。她觉得
自己是一只祭坛上的小羊,以身体的一部分作为对一种强大力量的奉献;而她自己
也因为对那力量的崇拜,在奉献自己的同时,产生了由衷的快乐。
她顿时为自己的想法愧疚不已,却隐隐饱含一丝甜蜜。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敲碎了于丽娜对昔日的缅怀。阳光开始燥热,失去了清晨
的含蓄,也仿佛脱了个赤条条,和于丽娜裸身相对,令她血脉贲张。
于丽娜定定神,拿起电话。
3
竟是莫欣。
于丽娜很是诧异。莫欣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像个丢了东西四处找寻
不到的大孩子。
“我要和高杰打官司!”他在电话那一头气愤地嚷。
“谁?高杰?”
于丽娜更是惊讶,莫欣是通过她的介绍才认识高杰的。当时莫欣想办画展又因
为拉不到赞助而一筹莫展,她就想当然地记起高杰,拉拢他们认识。在三个人第一
次会面的酒宴上,于丽娜再次周旋于两个并非自己丈夫的男人中间,恍然又回到少
女时代。后来高杰拿了莫欣几幅画后再也缄口不提画展的事,事情渐渐地被搁置一
边。
可是莫欣为什么要去告鳖王?
“喂,丽娜,你想什么呢?你在听吗?”
于丽娜猛然回过神来,她想问莫欣为什么要高杰上法院,一张嘴却成了:“你
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话一出口她就懊悔不已,莫欣此刻心情正坏,会不会发脾气?
莫欣倒没有察觉:“那有何难,我打电话往你们单位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于丽娜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连忙问:“高杰怎么了?”
“这家伙真不地道,他把我那几幅画全部用他的名字交给一家美术出版社,现
在连画册都出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去告他,高杰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一定要告倒他。并不是他有了
钱就可以把别人当成羊肉去涮……”
于丽娜的心感到火锅的熏烤,几乎可以看见莫欣的脸由于愤怒而狂扭乱舞。
“丽娜,你一定要帮我。”莫欣好像抓住救命稻草,根本不容她插话又急急地
说:“那几幅画里正好有那幅《窗前的女人》,就是以你为模特的。现在只有你亲
自上法庭,才能证实那画是我画的。”
于丽娜一阵眩晕,手里的话筒几乎掉在地上。
她可不是个浪漫少女,甘愿为了情人而不顾一切。她的所谓“模特生涯”是绝
对隐私。曾几何时,她和莫欣之间的这份默契给予了她太多的幸福感。可是一旦上
了法庭,那袭华美的袍便要被撕碎,任凭众人锋利的目光肆虐行刺。
唉,这个大孩子,怕是昏了头。一阵心慌意乱中,她不由分说挂上了电话。
翻绳儿在她手里变幻着各种线条组合而成的花样,可是心里却失去了清晨做手
影游戏的快感。
窗外,市声鼎沸,太阳垂下软塌塌的头。
电话铃又响了,她紧张地拿起电话。
高杰坚硬的声音:“丽娜,我想你大概知道我和莫欣之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
我只不过附庸风雅,玩了一把高层次。顺便告诉你,那幅《窗前的女人》美极了,
想不到你还有那么好的身材。”
“你……”于丽娜的睫毛上下翻飞,窘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赶快挂了电话,忽然觉得手指生疼,低头一看,那翻绳儿已经紧紧地缠住手
指,一时竟无法从这纠缠中摆脱出来。
4
于丽娜心中的天平咣当一下失衡了。在她心里最稳秘的地方,曾经放浪形骸地
想到:高杰这个男人,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勃起,浑身上下都充满一种阳刚的狂野。
他是经营鳖精的嘛。
于丽娜想起昔日的自鸣得意,至今还记得高杰是怎样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双
腿,把脸埋在她双腿之间痛哭流涕。虽然那是在酒后,可是于丽娜初见男人竟可以
如此软弱,不禁毛骨悚然。
现在高杰的羽毛早已丰满,为何偏偏还对这段情史念念不忘,于丽娜揣摩着,
看来只有一个答案:他在报复她,也报复他自己的过去!
于丽娜心头一阵发冷。虽然太阳已经偏西,却依旧灼热,更添了些许媚红。她
渐渐挺直身子,干脆出庭作证,打垮鳖王。
电话铃又响了,像是热线。
5
高杰洋洋得意的声音:“喂,丽娜,你猜猜如果我败诉的话,需要赔偿莫欣多
少钱?”
于丽娜的手冷不防一阵哆嗦。这个高杰,仿佛有本事钻进人的心窝。
“我怎么知道。”
“哈——”话筒里爆发出一阵没遮没拦的大笑:“我只花了三万块就跟莫私了
啦。你说便宜不便宜,三万块,摆平!”
于丽娜眼皮猛跳:“你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哪一次不是真心?你知道莫欣最想干什么?打官司?不
对,他很聪明,他知道告倒我要花不少力气。他一心想的是办画展,那需要很多钱!
可他有个屁!而我的一个朋友刚好承包了美院的画廊,谁想干什么还不是我一句话!
“所以刚才你摔掉我电话以后,我就给美院画廊的谢总拨了个电话,把莫欣想
办画展的事情对他讲了。阿谢当然没有二话,你听听,足足挂一个月的画才收我不
到三万块,多便宜!他们还负责发请帖、订花篮、摆招待,卖出画也不和那小子分
成。
“所以莫欣一听说有这等好事立刻不言语了。我又在电话里吓唬他:愿意的话
你立刻打车到我这里把现金拿走;不愿意那三万块我就花在别人身上,咱们法庭见。
你猜怎么着,莫欣那小子立刻来了,一进我公司大门就向我赔不是,说不打不成交。
原来不了解我这个人竟然这么热爱艺术……
“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现金,扔在桌上。莫欣还挺聪明,
赶紧往皮包里装,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我说你别着急呀,最好给我打个
收条,他二话没说就写了一个。我说那还不行,光签名没用,你得按手印,我们生
意人就认这个。想不到莫欣还真按照我说的做了,简直就是杨白劳……
“你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男人也配找情人?对了,你猜怎么着,我的地板
刚刚打地蜡,莫欣摔了个狗吃屎,上牙床垫在我的皮鞋尖上,还咬出两排牙印……”
于丽娜怔怔的,忽然想起热腾腾的火锅里粉嫩的小羊肉。良久,她才轻轻放下
电话,又咬紧嘴唇拨了莫欣的传呼。
莫欣很快回了电话。
于丽娜一语不发,任凭那软吞吞的声音来回蹉磨:“想不到……”
然后他们同时挂了电话,依然那么默契。
于丽娜重新回到窗前,专心致志地玩手里的翻绳儿。谁知两只手不听使唤,
“啪”的一声,那翻绳儿竟被扯断了。
再怎么翻新花样,还不是两点一线。
蓦地,她看见楼下,丈夫马骏已经下班,夹着那个破人造革包,一边慢悠悠地
走,一边和邻居打招呼。
于丽娜顿时逃也似地逃离窗口,转身进了厨房,取出冻了一个星期的羊肉,准
备给丈夫做顿好饭。
这时楼道里已经响起马骏踢踢踏踏、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合居伙伴
范晓波
女人一漂亮男人就会有想法,这不一定是女人的错。
有一天我们单位的小陈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她把我从编辑部叫到阅览室说
:“听说你又谈了一个大学生,还没吹吧?”我没说话,用脸部肌肉痛苦的抽动表
示了对某种误解的不满。她努努嘴说没吹就好,接着对我说:“我有个女同学租了
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想找个人分担。屋里什么都有,你带上箱子就可以住进去。
你不是到处找女孩合居吗?“
我正式搬到李艺的隔壁时总算明白了小陈为什么事先要对我进行资格审查,因
为李艺是个漂亮女孩,比我以前所有的女朋友都漂亮,只是喜欢略仰着脸看人,眼
神有点冷。我在靠门的房间装电脑时,她穿着宽松的睡袍趿着绒拖鞋倚在门边,一
边用舌头玩着什么一边问我:“听说你是个作家?我就适合跟安静的人合住,陈燕
还真懂我。”她明显对我印象不坏,像我对她的感觉一样。不过我还是说:“我可
不安静,我会在半夜放音乐。”她听了一笑,走进来问我:“你喜欢听什么音乐?”
我们第一次见面谈的是音乐而不是如何分摊房租和家务活,因为4 年前李艺是
从师大音乐系毕业的。合租房子有我这么好运气的人真是很少。对我而言,李艺的
优点太多了。一:年轻貌美。虽然这主要不是为我准备的,但毫无疑问是我所期望
的;二:勤快爱整洁,她愿意承包公共卫生间的卫生,只要求我不随便带客人回来,
女朋友例外;三:她只要求我支付房租的三分之一即每月150 元,当然是她一再坚
持我才红着脸同意的;四:她白天去一所民办大学教课,晚上去茶吧弹琴,一点也
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李艺是某师专音乐系的钢琴教师,3 年前到省城做酒店和茶吧的钢琴师,因为
她的男朋友在这边做生意。这些情况当然是小陈告诉我的。和李艺合住了一个多星
期,她极少谈自己的事,甚至一点也不关心我的任何隐私,只是在第一个周末我们
都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时随口问了一句:“你女朋友怎么没来?”我女朋友在千里外
的一座城市读大学,是某次采访的副产品,我一直不大愿意对外承认这种游戏性质
居多的关系,但又不喜欢欺骗,尤其在李艺这种漂亮的女孩面前。所以不作回答反
倒去问她:“你的男朋友怎么也没来?”“早死了。”李艺啪地合拢摊在双膝上的
《时尚》起身甩脸回了屋。
李艺晚上要到11点半才回来,笃笃笃地经过我的房门,进自己的房门,出来用
20几分钟洗手间,再回到房里砰地关上门,从此便不轻易出来。那时我通常在为某
篇文章扫尾,也顾不上和她打招呼。我们在同一个屋顶下住了半个月,除了周末的
白天打个照面说几句话以外,实际接触极少。李艺对我也是时冷时热,喜怒无常。
这使我多少有些沮丧,看来那些娱乐杂志关于异性合居的故事在我和李艺之间
是不可能发生了,这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对未来的展望相去甚远。
有一次我趁李艺在客厅拖地的机会问她,既然那么喜欢独来独往,又那么爱干
净,为什么还要找个人来合住。“我不习惯一个人住在一个大屋子里,怕!”“你
既怕坏人半夜撬门也怕屋里住进一个太热情的好人,所以你要求合住者要有女朋友。”
我说出了一句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话。
“你生我气了?”她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望着我笑笑,嘴里好像又含了一块很
小的糖,“我发现你挺会观察人的,什么时候把你们编的杂志给我看看。”接着她
从兜里摸出一块扣子模样的糖给我。我很少吃零食,所以没有接过来。她说了一番
这种糖口感如何如何,见我仍没反应,就像哄小孩一样说:“我发现你挺好玩的。”
虽然李艺说她男朋友早死了,但客厅的电话偶尔会在深夜嘹亮地响起。我冲出
去接,每次都是一个极具磁性的男声彬彬有礼地找李艺。李艺一般会在我喊了两声
后才懒洋洋地出来接,等我回了房关了门才开始说话,然后是隔着门喁喁私语的动
静。这不像是没有男朋友的状态。不过据我的直觉,这个人应该不是她的男朋友,
而恰恰可能是那个让李艺和她的男朋友之间发生问题的人。我曾试探过小陈李艺跟
她男朋友关系到底怎样,这个曾暗恋过我的小女孩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答非所问地送
了我一句:“反正你没戏,见识一下人家你就明白了。”
一个下雨的晚上,大约9 点多钟,我呆在客厅给一年都见不上两次的所谓女朋
友打电话,连续拨了四五次,她们寝室的人都说她不在,一个女孩甚至在最后一个
电话里不怀好意地说:“阿美可能跳舞去了,今天星期五嘛!”我怅然撂了电话。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这吓了我一跳,因为自我搬来后从来没人来串过门,李艺
进来都是用钥匙开门,并且她最早也得到11点后才回来。我犹疑了片刻才开门,果
然是个陌生男人,大概有1 米8 多,皮肤极白,高鼻梁深眼窝,像混血儿。他歪着
头打量了我几眼,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意,从黑风衣的内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
封拍到我手上:“交给李艺。”
“李艺不在。”
“我知道,等她回来再给她。”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信封里是一叠钱,同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我正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