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22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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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诗人喜欢借用另类的词语以期达到“思想跳跃，想象力丰富”的效果，自以为是一种创造。我承认它们的确对现代汉语产生了影响，但结果却是负面的。这种词语的借用，并没有打破语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反而使谋朝篡位成了轻而易举的事。像四川方言里“雄起”这个词，借土匪般足球媒体的势力“雄起”，甚至君临天下。
崇尚“暴力革命”的现代语言越来越变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之所以持悲观态度，就是因为现在想用一种平实简洁的语言进行写作，往往心血耗尽，结果仍令人怀疑，甚至我自己也不相信。
那么，真相究竟在哪里？
“世界本来就是由众多的个人偏见构成，连阳光都只从一个方向照过来。”当我想到此，更是心情沮丧。
有没有另外一束光呢？
我忽然想到素描课上的补光灯。除了太阳，除了星星，能够发光的还有电灯泡。为此，我对科学家爱迪生崇拜极了，1882年，他发明的灯泡已经照亮了纽约市的一个街区。试想“佛光普照”也不过如此，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它给人类带来的惊喜和由此延伸出的意义远远大于一首虚构的诗。
正是因为科学，现在的月亮已经不是李白眼里的那个月亮，人类已经登上月球，它的神秘已经被层层剥去。
应该得出结论，科学是接近真相的惟一方法。所以，现实主义诗歌应该具备一种科学精神。
科学最大的成就，就是因对“神秘”的反对而进行的对“神秘”的层层消解。并一直接作用于宗教、政治、文化，使人类的精神痛苦得以“软着陆”，并由一种集体承受转移到自身感知上来。这仿佛跟现代诗歌所走的路线不谋而合。
科学与诗歌之间肯定有某种内在联系，甚至因果关系。
当然，科学跟诗歌的作用一样，并没有使痛苦减少，但它更接近真相。
诗人的主观意识总觉得诗歌应该大于哲学和科学。所以，上面的结论还可以延伸为，一首优秀的现实主义诗歌，除了具备一种科学精神之外，还应该努力探索科学还没证实的那一部分。即医生不能感受到与病人相同的痛苦，但在诗歌里却可以接近实现。
那么什么才是诗歌中的科学精神？
用物理学的方法演绎出：诗歌这个短小的体裁，惯性却非常大，像山顶上滑落的鹅卵石。这种惯性是一代人写作的惯性，由于惯性巨大，使很多诗人的个性被这种惯性抵消了。这时，就需要一个强大的阻力，这个阻力不只是来自于向下的地形，更是下落物体本身，它可以是粗糙的，甚至是正方体的，只要不是圆滑的……
克隆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照镜子，但玻璃中的自己摸上去往往是冰凉的。而用生物学克隆出的人摸上去应该和人类的温度一样。所以，可以尝试在诗中克隆一个自我……
然而，电灯泡的研究过程是科学，一旦开始批量生产就成了消费品。诗歌与科学的境遇是一样的，当乡愁、身体、透明、轻灵等诸多感觉被大量复制，就同样摆脱不了成为消费品的命运。或者干脆残酷地说：一首诗一旦完成，就成了消费品。诗人惟一应该做的，就是像科学家那样，总结经验得失，然后放弃它，重新进入另一个课题。当然，这个课题可以以那盏电灯泡为基础。
很多科学家在研制出一种产品之后，开始专注于它的专利权和社会价值，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我觉得诗人里面也有很多企业家，他们的企业庞大，知名度与社会价值也很高……他们是诗人中的秦王，疆域辽阔，坐拥天下……而具有科学家精神的诗人与企业家诗人不一样，前者往往一无所有，只想当荆轲，练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功夫，追求图穷匕现时的真相。哪怕最终结局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而，写到此处，我又发现自己重新陷入了文章开头所谈的那场牌局：“本想出红桃A，结果却打出一张方块Q，而别人却说我出的是张梅花K。”变数依然很大。因为那种被我极力蔑视的“神秘”竟然又层层叠叠地出现了，原来它们并没有减少。还有，期待中语言的和谐关系并没有出现，我听到数百个词语一齐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不管怎么说，荆轲终究是个失败者。对于同样使刀的屠户来说又出现另一种变数——好的诗歌绝对不会一刀就把牛的脖子砍下来，而应该是庖丁解牛。
快乐终究是瞬间的。
周庄月色（组诗）
■ 琬 琦
月里周庄
周庄在月亮里睡着了
溪流水唱着低低的歌谣
那是六月，栀子花开的时刻
遍地温暖的白
我们在双桥走散
路上的石板被一一唤醒
屋檐滴下月光
透明像船娘的歌声
微微醉了
所有的门扉都虚掩着
漏出饱满的月色
我在其中悄悄走过
轻轻唤你
总会有一扇窗子打开
或许这是多年以前的故乡
或许你是多年失落的身影
在一座桥上重逢
那时，栀子花开得圆满
周庄在月亮里
我们在周庄里
月上周庄
周庄在月光上
周庄是一只船
缆绳系着昆山市的码头
一座摇动的小城
一艘不动的小船
摇橹的船娘睡了
划桨的小伙子睡了
一河的月光流淌着
像一面清澈的镜子
照出天上人间
卖花姑娘穿着蓝印花衣裳
周庄的安静是月亮的安静
是一艘小船的安静
从夜晚摇到夜晚
那个画桥的人回家去了
干干净净的周庄坐在蓝天下
比月亮高，比月色白
月光带来坐船的人
月光带走坐船的人
月下周庄
尘世的热闹也是周庄的
它微微有些醉了
酒幌子随风飘动
一船红色的号子拐过河道
新娘在红盖头后低低一笑
秋后的周庄黄花遍地
三毛来过
三月的周庄烟雨满楼
陈逸飞来过
六月的周庄游人如织
我来过
那些喝酒的人，那些
唱歌的人，那些忧伤的人
那些迷路的人
月光爱抚他们
葫芦丝吹着
二胡拉着
垂柳在河边摇摆
周庄被一只月光的大手轻轻拍着
嘴里含一颗樱桃
不愿睡去
水镇的天空（外一首）
■ 王孝稽
太阳都落下了，
这一片楼舍、石墙、拱桥，
因九百岁的水镇，而多一份生动，
多一份怀旧。简单的水，逐水而居的
老屋，在每个朴素的乡亲心中唱响。
从富安桥，贞丰桥，太平桥，双桥，
全功桥，福洪桥，普庆桥，通秀桥，
梯云桥，降兴桥，报恩桥，蚬园桥，
青龙桥，到历尽沧桑的拱桥下每一处流水
期待阳光一点点地给予，温暖
每一颗放逐的魂灵。
从周庄走出
从周庄走出，
在悠哉游哉的乌篷船里，
一个孤单的生命，正在远离
沈万三的故乡。两岸栏杆上
歪斜的竹竿，是喧哗深处的一片寂静。
在深蓝的布篷里，我读着岸边
每一个细小的波纹；或深情或茫然
我出生在没有乌篷船的
祖国南部。我们却有一个共同的
温暖名字：水乡。
同样温暖的每个自家码头
慢悠悠荡着小舟，让我长久地回望
另一条同样金黄、闪烁的河道。
抬 头（组诗）
■ 弓 车
农家菜园
它一定很累了，这小小的菜园
几于所有的色彩都在里面凝固着一动不动
茄子的紫，辣椒的青和红，油菜的金黄
惟有几只蝴蝶忽上忽下
刚刚从种菜人的梦里飞了来
决不会再飞到庄周的梦里去了
我知道这一点
我只停了一小会儿，在它的边上
我看出它一定很累了
就像在亚洲一天后太阳的到来，
就像和我们相伴一夜后月亮的离去。
小 河
从冬天挣脱出来了
它是那么地疲惫
我看到它彻底地瘫倒在
这片苍茫里 我感到它的呼吸已停止
在这片原野里 它现在是只美人的眼睛
半闭着 这一刻它眨动了一下
当我从桥上飞驰而过
我不敢肯定是我先看见了它
还是它先看到了我
它是如此地湛蓝 好像受到了
巨大的惊吓 而它已无力
太阳是那么明亮 明亮地跟定了我
跟定了它
我在车内一闪而过
但我记住了它的湛蓝 它的惊恐 它的无力
抬 头
一只蜻蜓从窗外飞过
三朵白云追逐着它
假如不是偶尔抬头看到这样的情景
我绝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是
这样的关系
现在我怀疑因果律的正确
窗棂上的那一片丝瓜叶
或许恰恰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
位置。在风里，在雨里，在边缘
现在丝瓜叶也像我一样抬起头来
我看到了一只蜻蜓和三朵白云
它看到一只蜻蜓、三朵白云
外加一个突然失重的人
在窗子里飘出
惊 喜
请掩住口
借一朵花表达你的惊喜
一朵红得不要命了的花儿
一朵从绿叶里拼命挤出来的
春天的心
不要扭转头，像风一样由北转向东
不要松开手，你的惊叫一定要
放在夏天雨季的最后
我是那么地爱着哪怕是一株有毒的草
不要叫出我的名字
不要让这个怀孕的大地听到，千万
春天像地震一般来了
春天像地震一般来了
我惊讶于一朵蔷薇，它是那么地鲜艳
鲜艳得如同塌陷前的绝望
我听不懂它的吟唱或者呼救声
地震一般，你不能够预测
正如青春已过，我才说出这个
时间是多么快呀
看呀，春天像地震一般来了
我被一朵蔷薇猛地推开
天堂的来信（组诗）
■ 钟 磊
窗 前
三五只麻雀 来这儿
我在窗口中凝望了好大一阵子
雪花落在它们的脊背上
多么像一群身穿土布花衣的乡下姑娘
在钢筋混凝土中寻找着一小截回乡的土路
天晚了 三五只麻雀全都飞起来
在城市黑黑的屋檐上
鸡毛掸子
总是插在门边 和着门的吱嘎声
掸去老宅的灰尘
在土炕上 草编的炕席里破旧的草茎咝咝地响
尘埃挤进一块补丁的夹缝
爷爷手臂上的伤口 鸡毛掸子会掸去么
鸡毛掸子曾经
掸去老宅什物上沾染的几多灰尘
一面小镜子 在干净的书桌上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一把旧椅子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窖酒在紫砂壶里醒来
矮小的酒盅在茶桌上有点站不稳
爷爷和一本书里的人聊一聊刮骨疗伤
十八年后 老宅堆满的什物被一层层灰尘覆盖
好久没有打扫了
奶奶在旧家具中忙活着
却找不到她的影子
如果我的心里堆满灰尘 鸡毛掸子会掸去么
光阴重现 在乡村小学的书桌上背诵家的课文
我因为认错家而哭肿了眼睛
回到家 抹着长长的鼻涕呜咽地哭泣
说不出什么
母亲高悬着鸡毛掸子忐忑地支起一片云
三十年后 我独自走在再也叫不醒母亲的夏天
更看不见自己的祖母
一把鸡毛掸子的记忆永远藏在心里
午夜无眠 灯光照耀一首诗
这一行 春晓无眠 一夜拈断数茎胡须
笔尖啃着汉字的骨头
这一行 耳边没有飞鸟的啼鸣
飞鸟没有一点踪迹
这一行 昨夜无风无雨 饱含热泪的诗行
一行行湿透稿纸
这一行 无花凋落 年复一年的心花
挂在灯花上 一辈子呀
咀嚼一夜千年的四行绝句
几页纸 坠入深不可测的夜色里
天亮之前灯还亮着
而另一盏灯从遥远的地方折回头来
在天边带着毛茸茸的血渍 闪闪发亮
千年的鸟依然没有飞来
千年的浩然依然在睡着
一位老人说 在北斗七星中向西的那一颗走漏了
照亮另一个世界
给雪竹
午夜 月亮婆婆听见弦月中漾起细细的潮音
又看见两根流水的肋骨 是谁
当罡风在一片竹林的叶芽上婴啼
雪竹刚好醒来目光白得像雪染着不眠的夜
雪竹在风的脊背上学习站立
这么多年 一双筷子被母亲接走
只有雨水沿着指间渗过
以为是小雨的脚步越来越近
却是一片片雨后的竹林
在月光里像一只只小鸟啄着幸福
孪生的双手握住竹笛将音乐弹上月亮的翅膀
潺潺流水在心中涌动开
江湾（外一首）
■ 林新荣
我要将三两只野鸭的振翅声
归到这一片静谧里
此刻
嗡嗡爬行到苇叶上的时间
以及摇曳时间深处的寂寞
最为迷人
移动的云层下
我躺在阳光与芦花间酣睡
忙碌的小蟹
以及小蟹嘴边轻吐的白沫
和我无关
缓慢上涨的江水
和小蟹无关
我走过树下时
妈妈端着盛衣的木盆
在阳光下晾晒
远方吹来凉风
草地一片水迹
走过树下时
阵阵皂香
与妈妈抖开衣服哗哗的声音
像一道闪电
海风吹过雷州半岛（组诗）
■ 梁永利
消逝的渔火
出海了
风知道鱼群游走的方向
我盯着一股股浪
淹没昨夜的春情
我无法摸索海底
最暖的一道夜光
从哪里射来
走在陌生的海湾 波浪
把一些帆影
铺成星星的眠床
出海吧
这是跟鱼儿的一场游戏
星坠云斜 帆船收敛了翅膀
春夜
贝壳里还闪烁几点渔火
祈 雨
雷州赤地千里 十年九旱
雷神与雨神是他们的两个太阳
一大群小孩子
满脸涂着乌泥
裸着身子 手拿着棍子
排成纵队
扛着石狗子
一边抽石狗一边叫喊——
“天公下雨喽——”
从东村到西寨
乌泥的脸裂成了旱地
从南园到北圃
幼稚的声音
是啼血的杜鹃
雷州多雷 雷声大雨点小
宿命 让劳碌的人
越不过雷池半步
夏天的午后
夏天的午后
螺号出现了裂痕
渔歌的韵脚
一滴汗和一粒沙 都散着腥味
船舱里 祖传的陶缶
将它们腌制了多
